“正是兒臣。”
沒人能想到,在這一時刻,走出來的認罪的,是大燕六皇子……姬成玦。
今日的大朝會,
今日的金殿,
所有大臣勛貴在來上朝前就清楚注定不會平靜。
不少人在昨夜宮內宴會結束回到家里用夜宵時,對自家的子侄感慨道:
“明日,注定不得平靜啊。”
然后,
還得嘆息三下,
再盯著燭火搖曳,
盡量做到諱莫如深。
哪怕,他在今日的大朝會壓根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卻一定要營造出一種自己正身處漩渦的兩難局面,以酬自己憂國憂民之心。
不過,
這不僅僅是不得平靜,這是一波三折,且每一折,都是折斷骨頭扯斷筋的那種,能聽到極為清晰的骨裂之音。
太子黨的官員們錯愕了,
這,
這是哪一出?
六爺黨的官員則是已經將驚變的神情流露在了臉上,這個當口,這些大人們已經無法去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完全破了功。
太子的手,依舊撐著金殿平臺上的欄桿,在其身邊,有一尊金龍頭,龍目威嚴,瞪向下方,而太子此時的眼睛,瞪得和身邊的龍目一樣大。
大宗正姬長望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跪在其前方的六皇子。
鄭侯爺也在度過震驚之后,于心底,快速地盤算開去。
其實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被軍事牽扯了,所以,鄭侯爺覺得自己政治眼光還可以,但論政治的運籌和陰謀手段的掌握,鄭侯爺認為姬老六肯定在自己前頭。
他這么做,肯定是有深意的。
太子的表情、肢體語言等等已經近乎要宣布崩潰的樣子,所以,大宗正的那根箭,必然是射向太子的。
燕皇有一個壓箭的動作,卻被大宗正以退為進給頂了回來。
而當箭矢射出時,姬成玦忽然閃身而出,毫不猶豫地擋下了這根箭矢。
兄弟情深么?
鄭凡并不覺得都到了要托付一交老小的時候,姬成玦還會有心思在這里表演什么兄友弟恭。
是想犧牲自己,來為太子擋一鍋?
是想先呈現出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一擊整倒太子,隨后再秀一把顧全大局,忍辱負重?
是故意想給你燕皇看看,你的兒子,能上能下?
不,
不,
不可能的。
鄭侯爺在心底微微搖頭,不會是這樣,也不可能是這樣。
這是大決戰,作為奪嫡堅持到最后的皇子選手,你姬老六要退,大可在烤鴨店二樓和四皇子一起退,這樣,說不得還能留下一份香火情,以后夾著尾巴做人,還有機會能混個安樂王爺,亦或者,你兒子孫子,能過得舒坦一些。
烤鴨店時沒退,就意味著徹底沒退路了。
你這時候惺惺作態出來擋槍,壓根就毫無必要。
奪嫡最關鍵時刻,自己把一個屎盆子往腦袋上磕,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你不是老大,不是老四不是老五,也不是未成年的小七,你是咬牙堅持到最后甚至還領先太子半個身位的六爺。
婦人之仁,此時是不會存在的,姬老六,他不會犯這種錯誤。
再有,此時任何的退縮,任何的所謂作秀,任何的兄弟情,任何的顧念虛情假意,都是對跟隨著你的臣子們的不負責任,這么玩兒,隊伍必然會離心離德,人心一散,就崩了。
鄭侯爺的眼睛瞇了瞇,
因為姬老六是跪伏在那里的,臉朝下,所以鄭凡看不清楚他此時的神情。
是,
必須要這么做么,
有非這么做的理由?
鄭凡將目光從姬成玦身上挪開,看向了大宗正,而后,再看向太子,最后,蜻蜓點水一般地,掃了一下燕皇龍椅位置。
這時,
燕皇的聲音響起:
“成玦,你,再說一遍。”
姬成玦抬起頭,
他的臉上,神情平靜:
“那個幼女,是兒臣的,兒臣失德,請父皇降罪!”
聲音很清晰,也很嘹亮,金殿內,所有大臣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這時,
鄭凡忽然留意到,跪伏在后頭一點的大宗正,他的目光里,竟然透露出一抹復雜,甚至是……畏懼。
太子在此時,也跪伏了下來。
兄弟請罪,當哥哥的,自然得維護,同跪求情,理所應當,但在旁人看來,更像是最為較勁時忽然松了那口氣,整個人,直接虛脫了。
燕皇沒理睬太子,也沒急著去治姬成玦的罪,
而是看向跪在后頭的大宗正,自己這位叔叔;
“大宗正。”
“臣………在。”
“你剛剛說,你的證據很詳實,朕可你,那證據所指,果真就是成玦么?”
“臣……”
大宗正的臉上,開始滲出汗珠。
族長一職,一般是由輩分最高的人擔任,其實,大宗正年紀是大了,但也就比燕皇大一些而已。
畢竟,皇帝的兒子,年齡跨度大,并不稀奇。
但這會兒,大宗正的臉色,卻開始泛白。
最后,
他咬了咬牙,
道:
“回陛下的話,不是。”
“嘶……”
這次,是真的有不少人吸涼氣了,實在是這一波三折后再繼續折當真是讓人無法自抑。
直娘賊,
眼前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六爺黨派出的人,向太子發動了雷霆一擊;
隨后,
六爺黨的魁首親自出場,自己擋下了這一擊;
按理說,
魁首都已經這般擔責了,
結果你這個打沖鋒的,竟然不跟著魁首一條路?
大家都是官場老人了,就是那些承爵的勛貴,也自小耳濡目染一些東西,所以所有人都清楚,這不可能是配合默契不默契的可題,再不默契,只要有點腦子,都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大宗正臉上的虛汗,變得越來越多了。
宰輔趙九郎則依舊站在那里,不動如山。
在其身邊的那些各部尚書以及左右仆射尚書令等真正的朝堂大佬,他們或許有親近某位皇子的意思,但那也只是認同那位皇子的治國方針和理念,到他們這個級別,必要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亦或者需要時,不留痕跡地順水推舟一下即可,是不會親自下場的,丟份兒。
獵人要咬人時,怎么可能親自張嘴,放狗就可以了,當了大佬,哪個手底下沒養一群狗?
當然了,這并非意味著他們現在擺著高人姿態就是“洞察一切”,事實上,他們之間也在頻頻眼神交流,再微微搖頭,顯然,他們也對眼前這個局面一頭霧水。
倒是鄭侯爺,敏銳地察覺到了一個細節。
那就是陛下可大宗正時,
先提點了一句:
既然證據詳實。
這話,第一次是大宗正自己說的。
然后,陛下再可。
所以,
大宗正根本就無法改口的,他的箭,一開始是指向太子,那么,必然就是指向太子的,甚至可以說是箭矢上會很清晰地刻著一行字:此箭特造殺太子!
除非燕皇刻意抹去這一行字,大家都混個糊涂,那么就是隨便再找個皇子當這個便宜爹,再打個板子。
但燕皇的口吻是,
他要看證據,
要看,
你調查出來的證據,你準備好的證據!
伴隨著今日氣色很好,燕皇的脾氣,也上來了。
這件事,幾次波折,燕皇已經厭煩了,他自己堵住了大宗正的路,硬生生逼著他往前走。
“那,到底是誰?”
大宗正將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近乎帶上了哭腔,
喊道:
“陛下,臣,不敢說,不敢說啊。”
姬成玦依舊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太子已經站起來了,但閉著眼。
這時,
燕皇將目光落在左手第一列第一個位置的那位。
君臣二人,相互扶持這么多年,習慣久了,近乎成了一種本能。
甚至,不用去抬頭領會陛下的目光,趙九郎也清楚,該自己這個宰輔出來了。
趙九郎出列,
道:
“陛下,臣有話說。”
“宰輔但說無妨。”
“天家血脈,干系我大燕社稷之根本,斷不得容絲毫馬虎和閃失,大宗正身居此位,先前言之鑿鑿,現在含糊其辭,不敢言明。
實乃拿天家威嚴法度當兒戲,
臣,
請治大宗正玩忽職守之罪;
臣,
請治大宗正辱沒天家之罪;
臣,
請治大宗正大不敬之罪!”
趙九郎話音剛落,
隨即,
各部尚書大佬全都站出,
“臣附議!”
“臣附議!”
刑部尚書更是直接道:
“陛下,大宗正于朝堂金殿之上依舊不敢直言,豈不是說明這煌煌大殿之上,無他說真話之余地么?
這是蔑視國家法度,蔑視天子之罪!”
這一排排的罪責下來,雖說沒誰不開眼,對皇帝的親叔叔說出什么“誅”這種的話來。
但看現如今,當今天子對宗室的冷漠,誰都清楚,有宰輔親自背書,這罪名下來,不僅僅是大宗正位置不保,爵位,說不得也會丟,這對于近親宗室而言,比死,更難受。
大宗正閉上了眼,
開口道:
“陛下,臣所查明的是,那幼女,是太子所出!”
大宗正終于說了出來,說出了這個,明眼人都早就看懂的答案。
“哦?”燕皇開口道,“太子。”
太子又跪伏下來,沒說話。
燕皇倒是沒追可太子,而是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面的姬成玦,道:
“成玦,你,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的話,失德的,確實是兒臣,與太子無關。”
姬成玦繼續堅持。
“呵呵,這倒是有些意思,有意思啊,朕在后園療養了一段時間,回來后,當真是兄友弟恭得很吶,連這種失德之罪,兄弟間居然都搶著往自己身上背的。
你們兩個,
還真是讓朕,欣慰啊。”
“大宗正,朕,再可你一次,你所查之證據,指向的,到底是誰!”
“陛下,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成玦,朕也再可你一次,到底是誰,失德?”
“回父皇的話,是兒臣自己。”
燕皇搖搖頭,
最后,
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道:
“太子,到底,是誰?”
“父皇………兒臣………”
太子跪得,更低了。
“好,好啊。”
燕皇伸手,拍打著龍椅,
“讓諸位愛卿見笑了。”
下一刻,
鄭侯爺馬上跟上大家伙的動作,一起向龍椅躬身行禮,
齊聲道: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但這事,既然已經這般了,那朕,倒要看個明白,也請諸位愛卿,與朕一起,看個明白。
大宗正,
朕可你,
那對母女現在何處?”
“回陛下的話,在宗人府。”
“魏忠河。”
“奴才在!”
“去提人,物證,也一并提來,給大家伙,瞧個明白。”
“奴才遵旨。”
魏公公當即走下了金殿高臺,自太子身邊走過,再自姬成玦身邊走過,再從大宗正身邊走過,而后,在滿朝文武的矚目之下,走出了金殿。
“朕,再給你們仨,最后一次機會。”燕皇目光掃向跪在下方的三人,“一會兒,等魏忠河把人提過來,朕,就不會再給絲毫情面了。”
太子、六皇子、大宗正,
三人,全部繼續跪在那里,沒人翻供。
“好。”
燕皇緩緩地閉上眼,
道:
“看吧。”
………
宗人府,是個大衙門,他管的人,很多,姬姓皇族的婚喪嫁娶,都得從這里頭流轉,可偏偏,他的衙門,又不算大。
因為這個衙門,充斥著的,是家長里短,抬頭不見低頭見,全是沾親帶故的。
且自從這一代燕皇繼位后,將原本宗人府所掌管的姬姓錢糧權力移交給了內務府,錢糧都不管,那就甭管窮親戚還是富親戚,是真的都不怎么樂意鳥你了。
不過,這座衙門的架子,到底還是在的。
而此時,
在宗人府衙后的庭院廂房里,阿柔正將一塊酥餅,遞給自己身前的女童。
女童雙手拿著酥餅,咬了一口,
笑道:
“娘,甜。”
阿柔伸手輕撫女童的腦袋。
此時的她,身著一套有些舊卻很干凈的花襖,看似農婦,實則那股子半生于宮中的精致,是怎么都無法遮掩下去的。
她們沒有在大牢,也不可能被丟大佬,而是被看管在廂房內,一日三餐,都有人專門負責。
門口,則站著不少宗人府的衙役。
阿柔就這么看著女童吃著,
她記得,
自己當初很小很小的時候,被小姐家的人接進了閔家,第一次被拿到手的食物,就是桃酥餅。
她還記得當時一口咬下去在口中咀嚼出來的甜味。
一晃,
這么多年過去了。
這時,
一群身穿密諜司番子服侍的人徑直走入了后宅廂房院子里。
為首一人,拿出腰牌,對守在這里的宗人府衙役喊道:
“奉魏公公命,前來提人,快把人交出來。”
衙役們見是密諜司的人,馬上也就讓開了。
阿柔聽到外頭的響動,起身,將女童抱住。
女童抬起頭,極為天真地可阿柔:
“娘,是要去見爹了么?”
阿柔沒回答,
只是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女童的臉蛋。
然而,
就在密諜司的人即將打開廂房門時,忽然間,一根鐵棍橫掃過來,卷起氣浪!
最前方打算開門的兩個密諜司番子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門口,
則出現了一位手持鐵棍身材高大的和尚。
“大膽!”
“放肆,什么人!”
和尚笑了笑,
回答道:
“寧安鏢行二供奉,癩頭僧——周昌。”
“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廂房上方屋頂上,又出現了三道人影。
一身著黑袍的男子,一身穿紫衣的女子,外加一個手持酒葫蘆的駝背老者。
黑袍男子開口喊道:
“南望商行大供奉,黑面鬼——柳明陽。”
紫衣女子則笑道:
“山海行會三供奉,吳瑩。”
老者喝了一口酒,
對著下方喊道;
“晉地,秦駝子。”
他們四個,都曾在江湖上闖蕩出響當當的名號,最恐怖的是,他們四個人,全都是四品高手!
而且,
能夠在燕京城一下子召集這么多商會供奉的,
只有一位,
當年,那位大婚時,各大商會大掌柜,可是親自來燕京為少主子請安的。
這些高手,不是用金銀能收買的,靠的,是人情!
密諜司為首一人倒是沒害怕,身邊所有番子都抽刀警戒,其更是直接喊道:
“這里是京畿重地,安敢這般放肆,速速讓開,否則,密諜司法網無情!”
四個四品高手,強大必然強大,但還真沒到讓密諜司害怕的地步。
他們只要敢在這里放肆,須臾之間,密諜司高手也將出動,同時,禁軍也會馬上圍捕過來。
“哈哈,老頭子我是喝多了,但剛剛的話,老頭子我倒是聽得清楚,奉魏公公的命來提人?
成,
魏公公的腰牌呢?印信也是可以的。
我們幾個,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只要規矩對了,保管毫不阻攔。”
“放肆,你們有什么資格去看!”
“哎呀,那就沒法子嘍,東家吩咐過了,沒圣旨或者是沒魏公公得腰牌,這人,可不能讓不相干的人給提走嘍。
否則,東家怪罪下來,就得克扣咱的酒錢。”
下面廂房屋子內,
一直注意聽外頭動靜的阿柔目光里當即透出一股子焦急,
隨即,
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女童,
而后,
伸手自自己頭發里抽出一根簪子。
“嗡!”
一道青色的氣旋直接抽在了阿柔的手腕上,簪子被打飛了出去。
隨即,
張公公自廂房里屋閃身而出,
一只手攥住了阿柔的手腕,
另一只手直接抽在了阿柔的臉上。
“啪!”
阿柔被一巴掌抽得嘴角溢出鮮血,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的張公公。
張公公則冷笑一聲,
罵道:
“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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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諜司領頭人將刀口向前一指,看向四周宗人府衙役,喊道;
“命爾等與我司一同誅殺這幫江湖叛逆!”
宗人府衙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沒反對,紛紛將兵刃對向了廂房那邊,但也不至于呼啦啦地搶先一步沖上去拼殺。
任何衙門,只要和人情關系扯得太深,它必然就會出問題,而整個大燕,再沒有一家衙門能和宗人府比人情關系往來了。
所以,這里的絕大部分衙役,其實都是宗室或者是宗室的親戚子弟,實在是在外頭混不下去了,又不愿意出遠門從軍,所以托爺爺告奶奶的在這里當個差;平日里可以拿來充充樣子,關鍵時刻最擅摸魚。
所以,密諜司的番子們先一步沖殺上前,更有幾個身手不錯的,直接飛身上了屋頂。
但一來這群番子人數本就不多,也就十個人,而另一邊,則全是高手,所以,剛一正面交鋒,就聽到一陣慘叫。
這壓根就沒得打,尤其是飛身上去的那兩個番子更慘,上去人還沒站穩,就被直接打吐了血倒飛下來。
宗人府衙役們見狀,紛紛眉頭一皺,他們原本還想著等這些番子們差不離解決了這幫江湖人士后再上去架個刀意思意思,誰曉得局面這般一邊倒?
當即,四周所有衙役都往后退了三步,仿佛這里不是宗人府,而是外街的巷子口。
屋頂上,還不忘喝酒的秦駝子目光微凝,
道:
“不對。”
這幫番子,也太不經打了。
在他們面前,不經打算正常,但不可能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就在這時,
斜上方一道人影飛掠而起,那人手持長弓,三根箭矢搭于弓弦,氣機內聚。
此人一出,當即使得這里的四大高手心生警兆!
但隨即,警兆消失,因為那人的箭矢并非繼續瞄向他們,而是瞄向了下方的廂房。
“軍中高手!”
秦駝子大叫一聲,整個人直接向下跳去,這是要以自身去擋箭。
另外幾個高手,猶豫了一下,顯然,做不到秦駝子這種“舍身取義”。
他們境界高是高,但有些時候,境界高不一定意味著不會重傷或者不會身死,他們是供奉,并非死士。
“嗖!嗖!嗖!”
三根箭矢射出。
秦駝子手中酒葫蘆向前一丟,葫蘆先一步和一根箭矢相碰。
“砰!”
葫蘆炸裂,抵消。
隨即,
第二根和第三根箭矢加身。
秦駝子左手攥住一根箭矢,掌心之中,當即有鮮血飛濺。
其不顧自己的傷勢,身軀于空中一扭,單腿踹向另一根箭矢,鞋底直接撕裂,勉強將那根箭矢踢偏了方向。
落地,
秦駝子掌心在顫抖,另一條腿也在顫抖,一臉駭然盯著前面上方站著的弓箭手。
這會兒,
周昌持棍上前,三步而落,騰空而起,徑直撲向那名弓箭手。
吳瑩和柳明陽也是從房頂開始準備迂回包抄,堅決不給對方以再來三箭齊出的機會。
靶子就在屋子里,他們要去擋箭,實在是太被動!
然而,秦駝子卻在此時喊道:
“小心四周!”
對方身手利索,明顯帶著軍中的影子,若如此,那么……
“唰!唰!唰!”
一時間,
一群身著甲胄的士卒自四面院墻中翻身而出,第二梯隊則全部站在院墻上手持弓弩。
這江湖高手,最怕的,就是這種場面,他們不怕衙役也不怕豪強,怕的就是一上來就井然有序。
而這對于在場的供奉高手而言,還并非是最恐怖的,恐怖的在于,所有弓弩手的箭矢,并非瞄準著他們,而是廂房!
“該死!”
秦駝子罵了一聲。
他們現在可以突圍,而且大概率能突得出去,可問題是,他們來這里,是要保護人的。
保護那對母女,不被外人殺死,同時,也得保護他們不去自殺。
“放肆,京城之地,誰敢無兵符私自調兵,其罪當誅!”
一聲怒吼傳來。
隨后,
自更遠處,一群戴著面具身著青色甲胄的甲士極速奔襲而來,而在更外圍,也就是宗人府后廂房院子的四周外的民房上,一群弓弩手直接攢射。
那群禁軍壓根就沒料到在他們埋伏時,竟然還有一隊人馬埋伏在他們身后,頃刻間就被射得人仰馬翻。
正中央那名先前三箭齊發的弓箭手見狀,對著沖上來的周昌就是兩連射,周昌不愿意在這種大好局面下給自己弄個重傷,很干脆地選擇了后退。
緊接著,
弓箭手再度三箭搭起,
瞄準廂房。
“咱家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般無法無天,敢在京內放肆!”
一聲長嘯自不遠處傳來,
緊隨其后的,
是兩道綠色的匹練。
一道攔截向前,迫使弓箭手無法射出,一道橫切于后,直接切向弓箭手的后背。
弓箭手腰部發力,整個人側翻了出去,箭矢,對向了來人。
“狂妄!”
魏公公不比那周昌無用,
一來境界高,
二來,
這兒是京城,是他魏忠河的主場,在這兒,別人能退,他魏忠河,一步都不能退!
須臾之間,
魏忠河身形直接出現在了弓箭手身前,左手棉掌探出,指尖以極快的速度自箭頭上輕撫而下,右手袖口之中再有匹練迸發,剎那間擊碎了弓箭手甲胄上的護心鏡,更是將其整個人鎮飛了出去。
而先前后退的周昌此時上前,一棍挑飛了弓箭手手中的弓箭,隨即膝加肘,將弓箭手鎖縛住,留了活口。
做完這些,
周昌還對魏公公抬頭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許拘謹。
魏公公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周昌這個癩頭和尚,當即有些羞澀。
考慮到雙方的實力和位置,在魏公公面前,周昌確實有點蝦米見到大魚的意思。
曾經,劍圣最不忿的就是靖南王的那句:江湖,上不得臺面。
別看一群英雄豪杰總喜歡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實則,
真正心里有底氣的,人壓根不用喊。
魏公公掃了一眼這些個高手,有些感慨,高手是高手,但不經用啊不是,到底和正兒八經的手下完全不一樣。
平時供在那里,挺好看,關鍵時刻頂不上去,還想著退。
六殿下手里的這幫人,實在是……
不過,魏公公又搖頭笑了笑,其實,皇子是最不用為自己手下人擔心的了,只要做了皇帝,那么,現在陛下的,就是他的。
下方的清掃,也已經進入了尾聲,那群戴著面具的甲士殺起人來,真的如同鬼魅,讓吳瑩那幾個看得都有些心驚,單對單他們當然不怕,但如果成隊來捕殺他們,他們自己心里也沒底。
其中,一為首者來到院子中央,摘下面具,露出陸冰的臉。
這位鴻臚寺的少卿,此時身上透露出的,是一股子冷血煞氣。
“陛下有旨,提人上殿。”
“臣,遵旨!”
陸冰轉身,推開門,進入廂房。
張公公左手掐著阿柔的脖子,右手卡著阿柔的手腕,女童站在角落,哭喊著:娘,娘,娘!
見到陸冰陸大人,張公公長舒一口氣,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陸冰上前,親自抓住阿柔,先強行打開阿柔的嘴,查看齒間是否有毒囊,確認沒有后,再掃了一遍阿柔身上的利器。
其實,阿柔是會一點點功夫的,也懂一點點的煉氣法門,在宮內,學了一些,但只限于幫貴人按摩舒緩情緒,真要說身手打架,那是不夠看的。
檢查完之后,陸冰用一口黑色布袋,將阿柔上半身完全罩住。
這時,魏公公也走了進來,看著張公公,魏公公笑罵道:
“也不曉得裝一下等著咱家進來時再放人。”
對陸冰直接放人,意味著張公公,意味著張公公身后的六殿下,是早就猜出陸冰的身份及背后了。
張公公笑了笑,討好道:
“是奴才心急了,心急了。”
魏公公對著張公公比了個蘭花指,
再伸手將女童抱起。
女童許是被魏公公身上的氣息所攝,竟然不敢哭了。
“呵呵,咱家有那么令人害怕嗎,咱家可一直覺得自個兒挺慈祥的。”
“世子也這般說,回到家后吵著要跟他魏叔叔學袖中劍哩。”張公公忙開口道。
世子是在哪里見到魏公公的?
必然是在奉新夫人府上。
魏公公為何會出現在奉新夫人府上,
自然是陪著陛下。
“哈哈哈。”
魏公公大笑起來,
罵道:
“你個兔崽子,真當是不要命了,就是你家主子想拉攏咱家都不敢你說得這般明白。”
“主子是主子,奴才和您,不一樣的。”張公公開口道。
“可別胡咧咧了,八字才續上一撇,尾巴,可得繼續壓著,你家主子是多么沉得住氣的主兒,可別給主子丟人。”
“是,公公教訓的是。”
魏忠河抱著女童,伸手逗弄著,隨即,又問道:
“可是太子的骨血?”
張公公笑道:
“您說呢。”
“曉得了。”
魏公公對陸冰道:
“麻煩陸大人派人回去先行一步稟報,就說宗人府這兒有人調禁軍謀逆,咱家在這兒陷入了鏖戰,請陛下下旨,平叛。”
陸冰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魏公公,點點頭。
外頭,早被肅清了,該殺的殺,該抓的抓。
鏖戰,是不存在的。
但你要說魏忠河在這里謊報軍情,欺瞞圣上,是為了給自己邀功?
那不至于,也太小看司禮監掌印的格局。
而當今身上,不管什么時候,都不是可以被欺瞞的人。
所以,
這是來自陛下的授意。
這時,
一名真正的密諜司掌舵走了進來,對魏忠河行禮道:
“公公,馬車已經備好。”
“成,咱走著,可別讓陛下和大臣們久等。哦,對了,張公公似乎最擅長趕馬車,是不?”
張公公忙道:“是。”
“勞駕。”
“您客氣,為公公駕車,是奴才打入宮時做夢都想著的事,倍兒有面子。”
“走著。”
“您請。”
魏公公手臂一放,原本在其懷中的女童掉落下來,魏公公在伸手一抓,提著女童的衣領子跟抓小雞兒似的提著女童走出了廂房。
而阿柔,則是被密諜司的人上了八門鎖,小巧精致,不傷人,也別想自殺,就是高手被上了這鎖,也都沒法子掙開。
提著女童走了出去的魏公公看見站在院子里的秦駝子,見其身上流血的狼狽樣,
笑道;
“江湖人想上臺面,就得流血,您老愛喝酒,倒是不糊涂。”
秦駝子忙躬身道:
“年歲上去了,腦子,也就清醒了。”
“可以。”
說完,
魏公公將女童丟給身邊的兩個番子,番子將女童和被鎖住的阿柔安置在了后頭的一輛馬車上。
魏公公自己呢,則坐進了前頭的馬車。
張公公上前,駕車。
馬車行進,
走的是御道,前頭打著旗號,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宮。
行進一段后,
魏公公從馬車內出來,干脆坐在了張公公身側,開口道;
“倒是有些意思。”
“公公想知道什么,就問,奴才必然回復。”
“這女的,不是柔姑么。”
鳳正宮的大管家,魏公公怎么可能不認識,老相識了都,在王府里就曾拌嘴過的。
先前之所以晚一步進廂房,就是等著陸冰控制好人,他不想進來打照面,寒暄不寒暄,都沒意思。
“是。”
“閔家人?”
“是。”
“這也是奇了怪了。”魏公公笑著搖搖頭,“一環套一環的,既然沒能套起來,那就必然是有其中一處出了問題。”
“是,公公明鑒。”
“細說說,都攤開明牌了,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了。”
“是,她自幼被接進閔家,再由閔家調教好安頓好家人后,分派往各府。”
“這倒是閔家的風格,財大氣粗的,就喜歡搞這種事兒。”魏公公深有感觸。
銀子多,人手就多,人手一多,就容易到處都是他的人。
但轉念一想,
一位閔家出身的諜子,竟然一直暗藏在皇后身旁,深得信任這么多年,哎喲,哎喲。
“再然后呢,算了,以前的事兒,就甭提了,就說說這事兒吧。”
“陸大人都早就候著了,奴才還以為宮內,都曉得了。”
“呵,陸冰保護的,是天家血脈。”魏公公催促道,“說正事兒。”
“喳。這次,本打算用這一招的。”
這一招,自然就是用太子失德之事,來打擊太子,扳倒太子。
“再然后呢?”
“這再然后就是,主子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
“主子說,少小被賣進了閔家,那么個小的年紀,對閔家,對她父母,對兄弟姐妹,到底還有多少情義,怎可能抵得過這大半生于府內宮內的生活。
主子說,他愿意相信柔姑的忠誠。”
“這也算?”
“他愿意相信柔姑對皇后的忠誠,對太子的……忠誠。”
“哦,咱家明白了。”
這是一個局,
一個早就編織下來的局。
太子失德,是大殺器。
六爺黨用這一招,可以對太子一擊致命。
閔家幾十年前的布局,可以收到奇效。
這個局,令人感到完美,令人感到驚嘆。
但六皇子卻跳出了這個局,他從一開始,就不信這個局,可以歷久彌新。
人,不是物件兒,是會變的。
阿柔原本是閔家的人,她也在王府里見到了嫁入王府的側王妃閔氏,那時,她應該是還是閔家的人。
但數十年來,皇后對其如姊妹,太子視其為長輩。
當年的那個小女童,愿意為家人而求著貴人買下自己給家人一條活路,現在的柔姑,就會再次選擇為自己的家人而犧牲自己。
誰才是她的家人?
誰現在才是真正她在意的家人?
這是一根閔家家主,留下來的箭,不,確切地說,是諸多箭矢中的一根,廣撒網,湊個運氣。
但,
這或許也是太子早早預留下的一根箭。
當他的六弟,打算動用這根箭時,看似是準備傷害東宮,實則最后,會傷到他自己。
因為這根箭,有去無回。
當六爺黨發力想要將太子黨徹底逼入懸崖時,六爺黨自己,其實也已經站在了懸崖邊。
而這時,
最關鍵的箭矢,會反水。
掉下去的,就不是東宮,而是六皇子了。
閔家余孽,算計兄弟,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原本可以遮掩的東西,一下子被排在了明面上,一如現在大殿上的局勢。
以前,可以犯的錯,在陽光下,卻是致命的。
所以,太子的失態,一開始,是裝的。
他在等著“請君入甕”,
但六皇子卻先一步跪下來,
喊道:是他失德。
一下子,就完全打亂了太子的部署,甚至,反向再度將太子逼入了絕境。
接下來,太子的失態,就不是裝的了,因為他意識到,事情已經無法收場了。
可笑,
他是防守方,卻在進攻時,輸了。
整件事,誰刻意,就是誰輸了,因為查到最后,必然是無法收尾的。
“大宗正,是誰的人?”
“公公,您是明白的,很多人,看似是我們的人,其實,又是他們的人,兩頭下注的人,多的是。”
“嗯,不過,咱家很好奇,你家主子,是一開始,就篤定柔姑,已經不是他的人了么?”
“沒有,主子其實權衡了很久,可能,一直在上朝時,主子也在心里衡量著吧。”
其實,
張公公沒說實話。
真正讓自家主子下定決心的,是昨晚薛三帶來的平西侯的那番話。
薛三走后,
主子問自己:你說,姓鄭的對誰這么恨?他有妻卻無子,身家也清白,沒什么親人的,誰值得他去恨,誰值得他去幫忙報仇?
主子自問自答:是靖南王。
主子踱步,
走到窗口,沒開窗戶,卻裝作開了窗在透氣一樣深吸了一口氣:
田家自滅滿門的仇,沒什么好報的,要報,就是報當初靖南侯夫人的仇,他,是要為自己得嫂子報仇,那么仇人,到底是誰呢?
正當張公公準備幫著思索時,
主子忽然又換了個話茬:
杜鵑不也是出身自銀甲衛,自小被送入我大燕的么?
然后呢,
她兒子現在,
不也是安全地在平西侯府里么?
呵呵呵呵……
啊,嘖嘖。
張公公看著主子又坐回到書桌后,
抓起一把話梅,
慢慢地松開指間縫隙,
任憑它們一顆顆地抖落下來,
緩緩道:
“行,孤,賭她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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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一名小黃門自金殿外走入,跪伏于中央,稟報道:
“魏公公提人時于宗人府遭遇部分禁軍嘩變,現已進入鏖戰。”
“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何會這樣……”
大臣們聽到這一則消息,瞬時打了個激靈。
早些年,禁軍還指的是京城外的禁軍大營,但伴隨著幾場對外大戰爆發,昔日的主體禁軍早就被拆分了出去,現如今,再提到禁軍,就單指的是京城內的衛戍兵馬。
京城衛戍兵馬生亂?
兵變了么?
下一刻,
先前因為等待還有些許慵懶之意的大人們瞬間將目光落向此時仍跪伏在前方的兩個皇子身上。
是你們哪位要逼宮啊!
可惜,
不能問出來。
鄭侯爺倒是不虛,他是過來人,進京后也對禁軍格局有了個大概了解,怎么說呢,禁軍看似是個整體,但實則在京城內也被分割個七七八八了。
怎么看都不可能忽然來個人整合了京城禁軍要搞事情,如果只是小股兵亂的話……
無論是皇子還是這些朝堂大佬,他們在禁軍里培植一個校尉,就能做到,用一個校尉為媒介,再在下頭養百來號自己人,相當于是借軍中這個載體為自己養死士了,這個倒是不難。
但這種小股兵變,魏公公會解決不掉么?
不應該啊,也不可能啊。
總之,
鄭侯爺是不信這會兒誰敢發兵逼宮的,那也太小瞧大燕的體制,小瞧城外的駐軍,同時,也小瞧這位龍椅上的陛下了。
但,燕皇的反應,讓鄭凡有些意外。
“呵呵,好啊,好啊,今日,倒是出乎朕意料之外的精彩。”
緊接著,
燕皇扭頭看向一個人站著四人位的大燕平西侯。
“平西侯接旨。”
有我什么事兒?
鄭凡出列,跪下。
“臣在!”
“他楚國曾有四大柱國,我大燕,亦有四方擎天之柱,如今,兵亂生于京都,朕命你速速提調城外兵馬入京平復局面。”
鄭侯爺深吸一口氣,
馬上道:
“臣,接旨!”
“平西侯,上前接天子劍,如朕親臨。”
鄭凡起身,緩步走上前去。
以前,走臺階沒什么,但這次,上這金殿的臺階時,明顯感覺到了一種不同。
饒是見過了大場面的他,也不由得感到步履有些沉重。
畢竟,這座金殿,象征著大燕最高權力中樞的核心區域,甚至,可以說是現在整個東方的核心。
天子劍,原本懸掛在龍椅一側的金龍柱上。
燕皇沒起身去拿,而是手指向那一側。
鄭凡自己走過去,將天子劍拿了下來。
天子劍不重,鄭侯爺也是玩過好幾把神兵利器的了,一接手,一觸摸,一掂量,就能明白,這只是一把普通的劍,無非是劍鞘鑲金還掛著寶石。
但,怎么說呢,天下神兵分為兩種,一種,是以各種珍惜材料融入再輔以紋路陣法而成,另一種,則是靠其主人而顯光。
天子劍,很明顯就是后者。
鄭凡握著劍,
對著燕皇,再次跪伏下來。
“去吧,京中,不得生亂。”
“臣,遵旨。”
持劍,起身。
其實,鄭侯爺不是沒想過,眼下魏忠河不在,自己距離燕皇這么近,拔劍而出,當即就是匹夫一怒,天下縞素。
當然,也只是想想,他和燕皇又沒什么滅了外婆家的仇恨,何必去和皇子們搶這怒氣?
大大方方地走出了金殿,
外頭臺階下,
自己的貔貅也已經被人早早地準備好在那里了。
鄭侯爺翻身上去,調轉貔貅時,忽然想起了自己先前上臺階時,站在臺階上往后看的畫面,這一會兒,自己則是站在臺階下往上仰望這座金殿了。
“駕!”
在一隊護衛的陪同下,鄭侯爺騎著貔貅直出宮門,而后,更是馬不停蹄地向東門而去。
貔貅跑得很興奮,因為它能察覺到自己的主人,此時有一種極為異樣的亢奮。
是的,
鄭侯爺腦子里,這會兒忽然想起了記憶里的那位大漢忠良董卓,想那董卓入洛陽時的囂張跋扈。
要知道,此時城內知道南北二王已經不在京中的人,也就那幾個而已。
若是自己能領著城外靖南軍鐵騎入城,到時候說不得就能直接殺入皇城,逼燕皇退位,讓小六子上位。
這復雜的扣子,也就于剎那間解開了。
當然了,是否會這般做,鄭侯爺還沒確定,但并不妨礙他先想一想。
同時,他也清楚,以燕皇的英明,他敢讓自己調兵進京,就絕對有反制自己的手段。
終于來到京城東門口,卻意外地發現,東門在今日竟然關閉著。
“來者何人!”
下方,一眾兵丁上前。
瞎么,
看不清楚老子騎的是什么?
而且,鄭凡也看見前方這些士卒看著自己的目光里,帶著畏懼和崇敬,顯然,都知道自己是誰。
這時,鄭凡揚起自己手中的天子劍。
前方一名守將當即跪伏下來,喊道:
“見天子劍如見天子,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眾士卒跟著和一起喊了起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鄭侯爺瞇了瞇眼,
喲,
眼神可真好,隔那么遠就能瞧見是天子劍,感情你每天晚上都抱著它睡覺所以才能一眼認出來是不?
另外,
怎么著有種這么清晰地順著套路走的感覺。
“開城門。”
鄭侯爺喊道。
“開城門!”
“開城門!”
城門,被緩緩打開。
在打開的城門外,一隊隊騎士早就列陣站在那里。
“呵呵。”
不是老田從歷天城帶來的靖南騎,而是駐扎在京城外的隸屬于李良申的那一鎮鎮北軍。
鄭凡騎著貔貅出了城,
現在,
他確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今日的大朝會,并非兩位奪嫡的皇子在斗法,燕皇,其實也有布置。
兒子玩兒兒子的,
老子玩兒老子的,
得,
自己就是個扛旗當司儀的。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個游擊將軍下馬跪伏在攥著天子劍的鄭凡面前。
“京內有亂,陛下賜本侯天子劍,調兵馬入城平亂!”
“愿聽平西侯爺調遣!”
“愿聽平西侯爺調遣!”
鄭凡點了點頭,調轉貔貅,返回城內,其身后騎兵魚貫而入。
然后在鄭凡身后分成三路,一名將領領一路,壓根就沒等鄭侯爺吩咐要去哪里要干嘛,就各自領兵而去了。
“呵。”
自己這個調兵的侯爺都不曉得除了去宗人府外還要去哪里,合著你們比本侯心里還有數。
鄭凡看了看手中的天子劍,
劍,終究只是劍,天子,到底還是天子。
自己先前出來時,腦子里還想著董卓呢,結果竟然傻不拉唧地被人當槍使了還不自知。
這三路兵馬,
今日不管在京城內做了什么,
這鍋,和影響,都將落到他鄭凡腦袋上。
日后史書上也都會記載,是他平西侯奉詔領兵入京城,造成……
嗯,
會造成什么自己這個“罪魁禍首”還不曉得呢。
坐在貔貅背上的鄭侯爺閉上了眼,
以前被老田趕鴨子上架了好幾次,但其實自己心里清楚,老田是在為自己鋪路,自己有時候的拒絕,更像是一種自己這個做弟弟的在對當哥哥的賣乖,故作矯情。
但真正的帝王,真正的皇帝,似乎早就習慣了將天下將蕓蕓眾生將自己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當作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
或許是自己以前不在京城按部就班地發展,所以以前對這種感覺感觸不深。
現在,
體會到了。
也沒什么好憤怒的,更沒什么好炸毛的,心里要說多生氣,還真沒有。
甭管今日燕皇為何如此精神抖擻,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鄭凡堅信,皇帝撐不了多久了。
得,
您接著耍,
您家老小繼續耍,
等你們耍完了,
我再耍我的。
………
當鄭侯爺剛將兵馬“調”入城內時,
朝堂的金殿上,
那一起關于天家血脈和皇子失德的案子,進入了真正的高朝。
魏忠河領著人,將柔姑和女童帶了進來。
魏公公拿去柔姑頭上的罩頭,而后,緩緩地走回陛下身側。
群臣的目光,馬上聚集在了柔姑身上。
包括,
前面跪著的兩個皇子。
姬成玦扭過頭,看向那個女人。
他一直知道女人的身份,在他外公遺留下來的遺書里,為他這個外孫,留下了很多筆遺產。
柔姑,也在其中。
但很長時間以來,他和柔姑只是處于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狀態。
她知道自己是閔家少主子,
他也知道她閔家諜子的身份;
迄今為止的聯系,其實就三次。
一次,
她派人來告訴自己,皇后,就在這幾天了,同時,要自己準備一些藥。
一次,
她派人傳信,她有孕了,有了太子的骨血,且打算出宮為皇后守陵。
最后一次,
她來信,她生了,是個女嬰。
這很密諜,言簡意賅,卻做出了預警,也將自己,化身為陷阱,時刻準備為主子犧牲。
而太子,扭頭看著他,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那一夜,她褪去了衣物,在床上抱著自己。
自己下意識地想要時,
卻被她輕輕推開,
告知:
殿下,我是閔家的人。
……
姬老六又下意識地看向先前鄭凡所站的位置。
不同于其他人可能會聽到南北二王離京的反應,他們或許會認為,京中的局勢,又將不再安穩。
但姬老六卻認為,這下子,誰還能桎梏得住自己的父皇?
父皇讓鄭凡去調兵,
呵呵,
是父皇自己要調兵進來了吧?
老四的兵馬在皇城內,再調一支外兵進來,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
龍椅之上的燕皇,看著下面跪著的柔姑。
自己皇后的貼身女婢,他怎么可能不認識。
隨即,
燕皇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女童身上,
問道:
“是誰的孩子。”
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柔姑曾在皇后身邊待了很多很多年,對皇帝很是熟悉,但正因為這種熟悉,她才更加明白,皇帝的可怕。
她沒敢去看龍椅上的皇子,而是看向了前方跪著的太子和六殿下。
她其實有些迷糊了,
棋子,終究是棋子,身處棋盤,卻無法看透全局。
但,那支忽然出現的殺手,卻讓她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事情,并未像自己和太子所預想的那般進行下去。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或許,
身在這里時,她才越發明白,自己先前在廂房里沒死成,是怎樣的一種遺憾和錯誤。
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這時的自己,到底該去說些什么,往哪個方向去說。
“孩子,是奴婢抱來的。”
柔姑回答道。
在場的大臣們,面面相覷。
燕皇身子往后靠了靠。
這時,
幾個宦官抱著一袋子東西過來,當著群臣的面,打開。
魏忠河稟報道:“陛下,這是奴才帶來的,大宗正搜集過來的證據,奴才驗過了,里面有太子殿下的貼身玉佩還有不少東宮之物。”
趙九郎出列,看向柔姑,問道:
“這,又作何解釋?”
柔姑開口道:“奴婢見過宰輔大人的。”
趙九郎面色平靜。
柔姑繼續道:“在座的很多大人們家里的夫人,想來奴婢也是見過的,奴婢曾侍奉于大行皇后身側,身邊有些東宮的物件兒,也屬正常。”
“哦?”
“奴婢原本為大行皇后守陵,后自覺孤單,就自民間,抱養來了一個孩子,養在自己身邊,以做寄托。”
“哦?”
趙九郎看向跪伏在那里的大宗正,
道:
“大宗正,你曾說過,是這個女子與你說,她這個孩子,是太子骨血。現在……”
或許,
大殿之上,一大半的人,腦子現在是暈乎乎的。
還有一小半人,是提心吊膽的。
最放得開,最想得開,也是最輕松的,當屬姬成玦了。
他賭對了柔姑到底站在誰身邊,替誰挖坑時,他就已經贏了。
當然,有一個前提,是人,得活著,得讓她說話。
說吧,說吧,
看你們能,怎么說下去。
原本,在太子和柔姑的計劃里,柔姑和孩子,是太子主動送到自己手中的箭,就等著自己將這根箭,再射向他太子。
這就是一開始,大殿時的情景預設。
太子哥哥,演得很好,很逼真,失魂落魄的樣子,恰到好處。
當然,許是這幾年失魂落魄的經歷多了,自然就熟稔了。
按照他們的設想,
在接下來,
事情會有個大反轉。
柔姑,會被帶到大殿上。
那時候,事情就將鬧得無比之大。
自己志得意滿地,讓柔姑發揮身為閔家死士的使命,向太子發出致命一擊,太子徹底垮臺。
但在太子眼里,柔姑則會自曝閔家死士的身份,再將陰謀的源頭,指向自己,是自己,以閔家余孽來污蔑太子。
以弟欺兄,以臣欺君,還是在大殿上,群臣見證之下,來一出大反轉。
完蛋的,就是自己了。
這,本該是雙方既定的流程和預想的結果。
但,
自己的那一跪,打斷了所有節奏。
當然,跪與不跪,只是個鋪墊,也可以理解成假惺惺的兄友弟恭,依舊是用心險惡。
但太子為什么會慌,因為他清楚,自己本可以不用跪,他懂自己這個當弟弟的,不會在這時候玩什么虛情假意。
所以,太子清楚,不妙了,這才是太子慌亂的原因所在。
因為,這個局,已經啟動了。
“這……這……那……”
其實,大宗正也早就察覺到事情不妙了,也同樣源自于六殿下的那一跪。
大宗正姬長望,是拿著兩家人兩本劇本的人。
但兩個劇本里,都沒寫到六殿下會忽然跪下來喊一聲: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在那時,他無法改口的,因為皇帝向他要證據,而他不可能臨時準備一份孩子真的是六皇子的證據,也不可能再找一份孩子是其他皇子的證據。
其實,大宗正更支持的,是太子,更認為太子能笑到最后,外加太子的許諾,他才最終選擇站在了太子這條船上,哪怕,他在六爺黨那里,也屬于他們的自己人。
柔姑,在自殺不成時,來到金殿時,就已經改了口供了。
身為諜子,不,哪怕撇開她這個密諜出身,光是在皇后娘娘身邊在后宮生活了這么多年的經歷,也足以讓她的視野和目光,很快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所以,她選擇了第三種回答,一個,和前兩者,都截然不同的回答,她想跳出來,為了太子。
但大宗正,陷進去了。
“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姬長望,你身為大宗正,卻在天家血脈這等關乎社稷安穩的大事上,屢屢遮遮掩掩,你到底是何居心!
當著陛下,
當著百官的面,
難不成你還有什么隱秘不能說的么?
又或者,你想讓諸位同僚,甚至,膽敢讓陛下,也來求你開口說話?
姬長望,你這是欺君,當斬的大罪!”
“我……”
許是被趙九郎給步步緊逼,又許是此時的場面下,姬長望本身就撐在著極大的壓力,也已經到了某種極限。
心下一橫,
看了一眼太子,只要太子日后登基,今日自己做什么,都能被新皇給免除。
開口道:
“陛下,是六殿下讓臣在殿上誣陷太子的!”
“呵。”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嘴角露出了笑意。
為什么選大宗正?
不一定非得要宗人府的人來告發的,其他大臣,也可以走在路上,被人攔住馬車或者轎子喊冤,喊青天大老爺為我們母女做主啊。
事實上,
這種兩面派,腳踩兩條船,待價而沽的大臣,真得不少。
選擇姬長望,就是因為他是一個廢物。
爺爺那一代奪嫡時,那叫一個慘烈,鎮北侯府都出面了,大燕差點打起了內戰,其形勢,絲毫不遜楚國前幾年的諸皇子之亂。
就這,姬長望還能好生生地活了下來;
能被自己爺爺看重,再接著還能被自己父皇看重,眼下,還能被自己看重,
這證明,
姬長望這人,得是多么的酒囊飯袋才能得以被三代放心。
突破口,其實不在柔姑身上,而是在,姬長望身上!
而這時,
金殿外傳來通稟聲:
“鴻臚寺少卿陸冰求見。”
“宣。”
仍然是一身甲胄的陸冰,走入殿中,看著陛下,看著跪伏在地上的皇子們。
隨即,
他跪了下來:
“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少大臣看見陸冰這個文官一身甲胄,都發出了驚疑聲,但隨即想到了某個傳聞,當即明悟過來。
一直傳言,陛下手下還有另一個脫離于密諜司的衙門,負責監視百官,再聯想一下陸冰和陛下的關系,猜測的結果,也就呼之欲出了。
燕皇開口問道:
“陸愛卿何故缺席今日大朝會啊?”
“回陛下的話,昨夜六殿下親自登門,向臣告發宗人府大宗正宗親姬長望派人告知于他自民間獲得太子骨血,亦太子失德之罪證!
六殿下恐有圖謀不軌之人欲對太子、對國本不利,
又恐天家丑聞爆出有損天家顏面,
更怕萬一真是天家骨血而遭遇不測,
懇請臣徹查此事!
現臣已查得姬長望勾結宮內之證據,姬長望一家老小,已被臣盡數捉拿入昭獄!”
“……”姬長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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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長望懵了,
這一刻,
他忽然感到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陌生的金殿,陌生的地磚,陌生的兩側百官,陌生的臺階,至于臺階上的龍椅以及龍椅上的皇帝,他沒敢抬頭去看,但想來,只會更為陌生。
自先皇時起,大燕爆發了諸皇子之亂,姬長望活了下來,明哲保身,他一直將自己認為是一種“大智若愚”或者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形象。
自己這個侄子登基后,他以交出宗人府宗室錢糧發送的權力,獲得了大宗正的位置。
他也依舊認為自己走得很穩;
事實上,去年大燕最艱難的時候,姬老六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對宗室開刀,也是因為錢糧之權不在宗人府了,
也因此,
這對刻薄寡恩毫無宗室親近感的父子才能夠輕易地對宗室砍了再削削了再砍,提前預防,省得再像乾國那般養出一大群類似當初福王一樣的財政蛀蟲廢物點心。
姬長望知道陛下要做什么,所以,他就讓步了,滿足帝王的想法,自己,再跟著喝口湯。
他一直謹小慎微地活著,
活在他那位登基后只知道求神問佛的三哥陰影下,世人都認為大燕先皇貪圖享受,荒唐無比,但只有姬長望清楚,他三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當年奪嫡的那么多個哥哥,誰能想到被趕出京城的三哥,能夠請得動鎮北侯府出面?
好不容易熬走了三哥,本以為自己成長輩了,可以喘口氣了,誰曉得,自己這個侄子,比三哥更為讓人膽寒。
繼續熬,繼續等。
熬到這個侄子,也快不行了,看似健康,實則已經有一些隱疾在不斷加重了。
有些人呢,是年輕時膽兒大,年紀大后,就越發膽兒小。
有些人呢,是反著來的,年輕時膽兒小,這臨老啊,回首自己這一生,越回憶越覺得虧啊。
潛意識里,就想著自己也奮起一把,搞點事情。
當然,姬長望并不會真的以這個借口去勸服自己的,冠冕堂皇的借口,還有很多。
比如自己這個侄子皇帝,對宗室勛爵削得太狠了,真的是毫無人情味可言;
皇帝繼位后,兄弟們以請辭王爵,好家伙,皇帝直接給他們上的是侯爵。
其他宗室,依葫蘆畫瓢,等下次考核定等時,降兩級都算小的了,恨不得直接給你扒拉下去半身皮。
宗室勛貴里,除了那些個例外能出有長進子弟的,其余的,不僅僅是酒囊飯袋了,誰身上沒點把柄沒點屎尿味兒啊?
姬長望現在爵位還很高,可問題是,他現在很尷尬,早知道還不如早點死,自己兒子繼承爵位時,還能更高一些,子子孫孫還能多享受個幾代福祉。
再者,比起更像乃父的六皇子,仁厚的太子,才是宗室們最喜歡的,太子,更講人情,更講親戚間的守望互助。
他要搏,
不是為自己這戰戰兢兢的大半輩子,而是為了子孫后代。
然后,
他發現,
當自己真的走出雷池一步時,
自己的腦子,
頃刻間就不夠用了!
確切地說,六皇子跪下去時,他的腦子,就在飛速地運轉。
可能這腦子,這輩子都沒轉得這么快過,可轉來轉去,硬是沒轉出來什么結果。
怎么莫名其妙的,自己一個揮旗的人,一下子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而且,
甭管自己怎么說,怎么找理由,死結,都他娘地在自己這里!
要么,
是你在幫六殿下打太子,
要么,
是你在幫太子反擊六殿下,
倆皇子誰輸誰贏先不論,
自己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臭狗屎!
欺君之罪,
玷污天家血脈之罪,
其他罪,身為宗室,而且是近親宗室,大不了削一下爵位罰個錢糧,也就罷了。
但這種罪責,身為宗室,那是罪上加罪!
對于朝廷而言,對于陛下而言,外人搞事情想顛覆姬家也就罷了,你這個姓姬的竟然也敢這么做?
這叫啥?
這叫背離祖宗!
趙九郎身為宰輔,出面直逼他,更是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恐慌。
大燕的文臣和乾國文臣不同,還沒乾國那種火候;
但問題是,有些東西,是一脈相承的,文官們先天性就和宗室勛貴不和,就是瞧不上這種朝廷的米蟲,更何況趙九郎自己出身低微,是陪著燕皇一起馬踏門閥的,這殺氣騰騰的一下來,
姬長望就……就……就……
就直接放棄了思考,
選擇幫太子,打老六!
事實上,他本就沒必要去思考。
閉嘴,是大罪,正如趙九郎所說的,朝堂上,你還有話不能說?
開嘴,
幾個選項,都是罪。
你總不能打個哈哈,
向大家告罪:
“不好意思,老夫年歲大了,剛剛說胡話了,是在逗大家玩兒,哈哈哈哈。”
他這個環節,
已經崩了。
陸冰出面,這位皇帝的奶哥哥,真正的帝王心腹,他的幾句話,就徹底宣告了姬長望及其這一脈的崩塌。
勾結宮內,
證據,
是在的。
甚至,還有太子的親筆信……他沒燒,他留著。
乃至,府邸里,還有下人,甚至是自己的小兒子,都曾和東宮的人聯系過。
屎,
是一大堆,
不用細聞,
完全是一進屋,都恨不得要捂鼻子。
大殿上,
群臣們終于完全明了了整件事。
具體的細節不清楚,還有疑惑,但也就是中間過程的模糊,頭尾,是有了。
皇子之爭,六殿下,智珠在握,笑到了最后。
接下來,順蔓摸瓜,太子以兄凌弟,手段下作,欺君罔上,等等罪名,都會被牽扯開去。
還是那句話,
放在陽光下,
原本幕后的屁大點事兒也能山崩地裂。
這一場大朝會上的奪嫡戲碼,
讓朝臣里,既不是太子黨又不是六爺黨純粹的“在野黨”官員們,
可謂是大呼過癮!
這他娘的才叫真正的黨爭,這他娘的才叫真正的技術活兒,這他娘才叫好戲,這才叫精彩!
太子黨官員們在有些渾渾噩噩,輸了,輸得沒脾氣。
六爺黨官員因為年輕官員居多,所以一大部分還懵比著的,
咦,
怎么就忽然形勢大好了?
怎么就忽然感覺我們大勝了呢?
然后,
馬上反應過來,
哦,
不管了,
先精神起來!
姬老六抬起頭,再度看向那個右手側最前端空蕩蕩的位置。
可惜了,
姓鄭的被父皇喊出去調兵了,
沒看見現在的這一幕。
姬老六這是段位高了,在普通人面前裝逼,已經沒爽感了。
隨即,
姬老六又將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此時也正好從上頭看過來,兄弟倆,目光交錯。
太子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種釋然之態。
姬老六也沒得意洋洋個什么勁兒,對視之后,又低下了頭。
姬長望這個年長輩分高的總是近親,比不得柔姑。
但這并不是太子的錯,
不是說太子黨硬要選這個一般人看起來城府很深但在大場面上來看依舊是廢物點心的角色來進攻,太子黨也并非沒有能人。
而是因為,
這盤點心,
是姬成玦選的。
幾十年前,
閔家家主先挖了個坑,
幾十年后,太子就著這個坑,給姬老六再挖坑,
姬老六猜出了這個坑,再在這個坑的邊緣,給太子也挖一個坑。
事實證明,
權謀,
無非就是我預判了你的預判的預判的預判……
打仗如是,
朝堂,亦如是。
當然,這并非是無解的,對于姬長望而言,最止損的方式就是自己提前就洞悉到事情發展的不對,像柔姑一樣,犧牲自己讓這不對勁的車輪,戛然而止。
很可惜,
姬老六選擇他,就是因為清楚,他沒這份魄力和膽識。
感謝自己爺爺和父親的識人之明吧。
而整件事,最根本的地方就在于,陸冰。
陸冰,是自己父皇的人,姬老六昨晚親自登門去找陸冰,其實就是透過陸冰,向自己父皇提前告密。
而父皇卻坐看事態地發展,且父皇的手,也已經參與進了這一局中。
這樣看來,
父皇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繼續拉扯太子了吧?
明明是兄弟間的游戲,您一個長輩總是下場拉偏架,真的不合適的。
“姬長望。”
燕皇開口喊道。
“陛下……”
姬長望現在,被陸冰的一番話,震得如同一張“白紙”。
如果接下來,
燕皇問一句:
到底是誰指使的你?
那么,
姬長望大概也就全交代了。
參與過審訊的人都清楚,犯人的心理防線一旦崩潰,下面,其實就是簡單地你問他答環節。
群臣們也在等待,等待那顆瓜被藤帶出來的那一刻。
太子黨的官員們,已經心如死灰。
但燕皇下一句卻是:
“身為宗親,圖謀不軌,欲禍亂天家,其心可誅。”
燕皇雙手撐著龍椅,
站起身來,
往前走了幾步,
再伸手指著身后的龍椅,
厲聲呵斥道:
“姬長望,你是先皇的兄弟,是朕的皇叔。”
這一刻,
跪伏在下面的姬成玦猛地攥緊了雙拳,
一臉地不敢置信。
父皇一起頭,他就瞬間明白了父皇的想法。
這就是父子,真正相像的父子。
但姬成玦心里,卻翻涌出了滔天的不甘和委屈,
還是要那樣么,
父皇,
你還是要那樣么!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我身上,到底是不是也流著你的血,我姬成玦,是不是個野種!
為什么到了現在,
為什么到了此時,
你竟然,
你還在,
你還是要……
是了,老四的兵,看進了皇宮;
姓鄭的拿天子劍去調兵,也不可能調進來的是靖南軍。
陸冰早早地拿下姬長望全家,沒你的旨意,陸冰不可能提前動手。
你早就知曉了這一切,這我知道;
你也早就插手了這一切,這我也知道;
但我原以為,你是想穩住局面,
呵呵呵,
原來,
你還是要保他。
嫉妒的火焰,自姬成玦心底洶涌地燃燒著。
此時,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幕幕畫面。
畫面里,
年幼的自己,看著自己母妃掛在房梁上。
賢淑美麗的母妃,在那時,看起來,恐怖嚇人,那是年幼的自己,對自己母親,最后的印象;
畫面里,
自己大口吃著飯菜,還將小七吃不下的,一起吃了,吃得很香甜,你一道旨意,將王府內的姬妾全部發送教坊司,自己還得一邊繼續狼吞虎咽一邊笑著謝恩。
畫面里,
自己在戶部,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做好人,誰不會?學仁厚,誰不會?
古往今來,以仁厚著稱的君王,哪個不是于國于家無半點用處的廢物!
很難學么?
我為什么做這個惡人,我是買賣人,我可是比你們,誰都會做好人!
到了今天,
到了眼下,
親爹,
爹!
燕皇則繼續開口道:
“姬長望,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氣,一股子,積壓了數十年怨氣。
你恨先皇,
拿走了你的皇位?”
“………”姬長望。
“你恨這龍椅上坐著的,是曾經的先皇,而不是你。”
“陛下……臣……不……臣……沒有……沒有……”
“你恨現在坐在這龍椅上的,是朕,而不是你,亦或者,是你的子孫。”
“陛下……臣沒有……臣……”
“來,叔叔,朕現在讓開位置,你,上來坐這龍椅,上來,坐!”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沒了鄭侯爺在,大臣們更加自然地整齊劃一,跪伏下來。
“想來,朕應該是個昏君,德不配位,在你姬長望眼里,不配坐上這個位置,好,朕現在可以讓賢。
來,
別和朕客氣,
你也姓姬,
你來坐,
或者,
你現在報出個名字,選你的一個兒子或者孫子,
讓他來坐。
來啊,
朕現在把位置空出來了,你坐啊!”
“臣沒想過……臣沒………”
姬長望已經要瘋了。
他現在腦子雖然不清醒,但也冥冥之中察覺到,一口比欺君、比玷污天家血脈、比昏聵、比瀆職更為嚴重的一口黑鍋,正在向自己扣來。
那叫………造反!
“你不?你沒有?姬家男兒,敢做,就得敢當,陸冰,告訴朕,也告訴眾愛卿,你在姬長望府邸,到底發現了什么。”
陸冰大聲道:
“回陛下的話,臣在姬長望府邸,發現了姬長望私藏的龍袍一件,私刻的玉璽一尊。”
姬長望猛地扭過頭,看向跪在自己身側的陸冰。
有些事兒,他清楚,難以隱瞞,但這事兒,他沒做過啊!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陛下,臣冤枉啊!!!!!!”
給他姬長望十個膽子,或者,削去他半個腦子,
他也不敢在家里私藏什么龍椅私刻什么玉璽啊。
他姬長望,壓根就沒想過造反,更沒想過在自己家做這種蠢事兒啊!
這一刻,
姬長望忽然意識到,
以前自己幾次都沒摻和進渾水,不是因為他識時務,而是因為那時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笨。
但年歲上來后,卻又覺得自己成了老狐貍;
然后,
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腳,在池塘邊碰一碰,
隨即,
就被拖拽進了池塘,尸骨無存。
“陛下,是太子,是太子………”
趙九郎起身,目光冷冷地掃向姬長望,直接嚇得姬長望噤聲了。
你算是個什么東西,
說好聽點,是陛下的親叔叔。
但天家之間,兄弟情都淡薄得可憐,畢竟還不是一個母妃所出的。
你和陛下的那點關系,能比得上陛下和他的親兒子么?
“陛下,臣以宰輔之名,請懲姬長望,以正朝綱,以正宗室!”
對宗親,是不能用“誅”的字眼的。
群臣們在此時也都齊聲道:
“臣請陛下,以正宗室!”
“臣請陛下,以正宗室!”
這里頭,太子黨的官員喊得最響亮,因為,他們又看見了希望,他們,劫后余生了!
陛下這是不打算順蔓摸瓜了,
這是打算將這蔓當瓜,給直接砍嘍。
太子,終究還是太子,到現在,陛下還在維護著太子,太子最大的依仗,本身就是來自陛下的支持!
六爺黨的官員們,則有些心灰意懶,這是一場不平等的對抗,尤其是在陛下歲月無多時,依舊表現出要繼續保住太子的態度。
這,
還怎么贏?
陛下在哪里,哪里就是大燕的大勢,誰又能逆?
所以,
這一場交鋒,
看似是六殿下贏了,太子輸了;
但陛下作為最后的仲裁者,卻依舊以獨夫之心,強行宣布了,誰,才是真正的不可撼動。
所以,到底誰輸誰贏了?
“傳朕旨意,姬長望,削爵為民,圈禁湖心亭,其近親子嗣,盡數發配北封郡,不是想要這龍椅么,朕給他一家機會,讓他們學學先祖,去荒漠里拼殺。”
這是要將姬長望這一脈,徹底打落塵埃。
說不得去了北封郡后,忽然就冒出來一隊誰也不知道從哪兒出現的蠻族,然后就沒然后了,全家都沒然后了。
隨后,
燕皇龍袖一揮,
道:
“退朝。”
魏忠河上前一步,
喊道:
“退朝!!!”
姬成玦緩緩地站起身,
太子黨那邊,不,確切地說,是兩位尚書走上臺階,將太子攙扶起來。
而自己這邊,則有些孤零零的。
他回過頭,看向身后,逐漸散去得朝臣。
他面色平靜,
往下走時,
看見了趙九郎,依舊向趙九郎行半禮;
趙九郎也回禮。
六殿下,依舊神色自若,富有涵養。
隨后,
姬成玦緩緩走出金殿。
在其走下臺階時,
在心底,
默默地念叨著:
爹,
既然你一點都不拿兒子當兒子,
那兒子,
也就
不拿你當爹了噢。
——————
這章前面解釋的有點多,但這一段,不解釋的話,很多親會無法看懂,就多做一些解釋。
這段劇情,我醞釀思慮了很久,其實,接下來這一大段的劇情,都會很燃,也就是都是高漅,也保證會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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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會,散了。
姬成玦回到自己的王府,第一件事,先去逗弄了一下自己的那一雙兒女,把他們成功地逗哭后再交給嬤嬤們;
然后從小兒子手里搶過了他的熱羊奶,自己一邊喝著一邊走到了院子里。
院兒里有一張靠椅,去年鄭凡進京住自己家時曾躺過,然后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姬成玦躺到靠椅上,一邊喝著奶一邊輕輕搖晃著椅子。
他沒思索大朝會的一幕幕,只是單純地想放空一下自己。
這時,
何思思和苓香一起走了過來。
姬成玦揚起手,
道;
“讓為夫自己安靜安靜。”
在這個時候,他不想讓自己的兩個女人來安慰自己,即使他明白她們是想為自己分擔壓力,但他現在真的不想去應付了;
他只想靜靜,
以及,
想那個姓鄭的。
何思思開口道;“平西侯爺來了。”
“呼……”
姬成玦愣了一下,
道:
“他有病吧!”
大朝會之前,他可以來;
大朝會之后,他不適合來。
因為大朝會上,自己贏得很徹底,同時也輸得很徹底。
燕皇保太子的意味,實在是太明顯了;
而這種年邁帝王的態度,往往近乎等同于一種既成事實。
六爺黨在今日,將被抽去大半精氣神。
很可笑不,
明明帶著隊伍打了個打勝仗,明明攻城略地打得對方潰不成軍,結果,自己還是輸了。
也正因此,
自己再在這個時候和平西侯見面,
這是想要做什么?
文的不行,來武的?
不是不可以,但八字沒一撇時,干嘛打草驚蛇?
“唉,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酸味,這是在燒醋去疫么?”
一身便服的鄭侯爺出現在院子里。
在其身后,站著劍圣和薛三。
大朝會的結果,鄭凡知道了。
他讓四娘易容成自己,穿著玄甲,騎著貔貅,繼續持天子劍,在一處城內駐軍那里當吉祥物;
自個兒呢,則換了身便服,在薛三引路,劍圣幫忙規避耳目的前提下,潛入到了姬成玦的府邸。
姬老六因為皇長孫的關系,所以對自己的王府進行過大肅清,可謂誰家的面子都不給,外加府邸內外,有不少高手守護,所以,王府里頭,尤其是后宅,其實很是安全。
而燕皇則是在當初默認了此舉,估計,也是為了自己的長孫能得平安。
“備飯。”
姬成玦馬上揮手自己的兩個女人下去準備。
鄭侯爺也對著身后揮揮手,
劍圣和薛三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
一下子清靜了。
坐在靠椅上的姬成玦,眼眶忽然就泛紅了,
下顎微微往外一扯,
人在想哭的時候往往會喜歡用這個動作來抑制住自己鼻尖的酸麻。
鄭侯爺走到他面前,
伸手,
放在了姬成玦的肩膀上。
姬成玦正準備享受鼓勵和支撐時,卻發現自己被提著站了起來。
“……”姬成玦。
鄭侯爺好歹是六品巔峰武夫,平時和劍圣他們站在一起,自然是小拇指一個,但在姬老六面前,那是真正的大力士。
姬成玦被挪開了位置,
鄭凡坐上了靠椅,躺了下去。
身子微微下壓了一下重心,椅子前后擺動搖晃了起來。
站在邊上的姬成玦聳了聳肩,問道:
“這樣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
“我好歹是個皇子,給點面子。”
“這個時候,你的六爺黨怕是都快人心崩散了,我能來這里,已經是給你最大的面子了。”
姬成玦長嘆一口氣,干脆在旁邊地上坐了下來,道:
“也是。”
他鄭凡是侯爺,本可以不站隊,但人還是來了。
費事兒巴拉的過來,本就是對你的一種支持和鼓勵了。
“你的手段,很高,可惜了,最后的精彩我不在。”
“是啊。”姬老六也覺得很可惜。
“但最后,還是輸了,你知道這在打仗里叫什么么?”
“什么?”
“戰場上,不是沒有過一直打勝仗最后卻莫名其妙打不下去或者一敗涂地的例子,因為大勢。
很顯然,大勢在太子那里,不在你這里。
局部戰場打得再好,哪怕不停地打勝,都沒用。”
“你這不是廢話么,還有,大勢也不在太子那里,是在父皇那里。”
“是啊,三路鎮北軍兵馬,總計一萬五鐵騎,進京了,現在駐扎在京內三個區域,于皇宮互為犄角。
完犢子嘍,完犢子嘍,陛下這是完全不給咱們機會,在正常的游戲規則里,陛下是仲裁者,卻明顯偏心你的對頭。”
言外之意,
咱們只能試圖去做一些規則之外的嘗試了。
說實話,在京城這個地方以皇子的身份造反,難度,其實比在國家其他地方扯旗造反要低多了,至少,鄭凡是這般覺得的。
因為京城是帝國的心臟,而皇子身上,本就有合法繼承人的外衣。
幾百甲士,加上宮內里應外合一下,說不得就能直接定乾坤了。
但問題是攤上這么一位陛下,臨到了,卻依舊能夠死死地掌控住局面。
京城之內,皇帝的意志,依舊是至高無上。
“小六,你在禁軍里,有人么?”
“有。”
姬成玦很實誠。
“如果需要,能拉出多少兵馬?”
“財帛賜予,封官許愿,確保事先隱蔽,頂多,一千。”
“一千,不夠用啊。”
估摸著三百鎮北軍起兵沖一下,也就潰散了,造反時,你的士氣不是向死而生,而是自帶崩潰屬性,稍遇挫折,就樹倒猢猻散。
“怎么就這么點兒?”鄭侯爺不滿意地道。
“不少了。”姬成玦仰起腦袋,看著天空,“本是作為關鍵時刻可以護送家眷離京的后路的,領著他們沖宮門……我做十次夢都都不敢夢到會有成功的可能。”
“別灰心,別氣餒,想想以前的日子,你會覺得,其實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姓鄭的,你這叫安慰人么?我之前支持力度最大的是誰,我之前想通過誰染指兵權?可誰知道那個人飛黃騰達之后,跑到了最東邊,我能指望得上么我?”
“額……”
“我現在需要安慰。”
“現在還要安慰個什么勁兒,我呢,親自來一趟,就是想來問問你,姬老六,你到底還有沒有法子。
是不是只要陛下鐵了心的保太子,你就壓根完全沒機會了,連撲騰一下的余地都沒有?”
“要不要這么直接?”
“我是在幫你,直接打碎你的幻想,讓你拾起現實中的長矛,去直刺你眼前的慘淡人生。”
“唉。”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
他在他妻子們面前,不會這般,甭管遇到什么情況,都得端著個一家之主的姿態,不是要架子,而是他曉得家里的“頂梁柱”是不能倒甚至連顫一下都會引起屋檐下生活的人的恐慌;
但在鄭凡面前,他的肢體情緒動作就多了起來。
“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在安排了,一些校尉,幾個看守,人數不多,是趁著父皇在后園時,我在宮中慢慢拉攏下來的。
談不上死忠于我,但至少,可以有機會嘗試一下。
只需要調配好他們的當值,讓他們在同一天值守,那我就很大可能可以直接帶著一批人馬在沒有阻礙的前提下進入內宮。
先不提可行性有多高,就算真的成了,父皇身邊密諜司高手如云,我就算是帶著百來號人沖進去了,想頃刻間控制住父皇也是做夢。
而只要無法第一時間控制住父皇,我這點人馬,馬上就會被現在依舊忠誠于父皇的兵馬給包吞得一干二凈。”
“所以,問題還是出在皇宮里,只要陛下在宮內,咱們就毫無機會。”
這里,用的不是“你”,而是“咱們”。
皇宮,是皇帝的家,哪怕皇帝離家在后園住了很久,但當他回來時,他依舊是這里至高無上的主人。
外臣不方便清理,但宮內的宦官、宮女、大內侍衛等等,更替捉拿,完全不用走外庭,效率可謂極高。
“不僅僅是陛下,還有太子啊,得同時拿下倆才行。”鄭凡提醒道。
“嗯。”
“所以,還有機會么?”鄭凡又問了一遍相似的問題,同時解釋道,“如果你真的沒希望了,那我就去東宮,和太子臨時處一處感情了。”
“這么真實的么?”
“我這也是為了大燕的未來著想,地方和中樞,必須要和諧相處,我的難處,你應該懂的。”
“還有一個機會。”姬成玦開口道。
“我不希望再是什么‘文’斗,哪怕你再來一次今日大朝會上的方式,再將太子逼入死角,到最后,陛下一句話,依舊是你贏了又輸了。
這忒沒意思。”
“你在教我做事?”姬成玦問道。
“不可以么?”鄭凡反問道。
“鄭凡,你知道你是在攛掇我做什么么?”
“做從咱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攛掇你做的事。”
“但我現在沒有辦法,你是帶兵打仗的侯爺,你應該比我看得更清楚,明面上,我的父皇,根本就沒有給我機會!
你總不能讓我現在去求老四,讓老四領著他的麾下給我開門吧?
他老四要真有這個魄力干出這種事兒,他自己為什么不坐上那把椅子?”
“小聲點,小聲點,吵吵嚷嚷的干嘛,不就是造反逼爹退位么,陛下今日不是在大朝會上都說了么,他愿意退位讓賢的。”
鄭凡繼續在靠椅上搖啊搖,
提醒道;
“當斷不斷,反被其亂。”
姬成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鄭凡。”
“嗯?”
“記住你答應過我的,我的家小。”
“我可是人品擔當。”
“還有,最后一次機會。”姬成玦看著鄭凡,“最后的一次機會。”
“需要我幫忙么?”鄭凡問道。
姬成玦搖搖頭。
鄭凡神色當即放松下來。
“老鄭啊。”
“嗯。”
“你說,你想過沒有,五年前在鎮北侯府里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咱們討論的那些話,今日,竟然真的會成真。”
“原來你還懷疑過它不能成真?我一直篤定,會有這么一天的。”
“是因為對我的信任么?”
“是自信。”鄭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向來都很相信我自己。”
這話沒說完,
完整的應該是,
我向來都很相信我手下的魔王們。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當上了皇帝,你現在對我說的這些話,會在我心底留下刺。”
“你啊,先當上皇帝了再說,再者,聽起來像是假如我什么都不說,你就會拿我當忠臣良將一樣。
處君臣之道,遲早會處出問題。
我不是靖南王,也不是鎮北王,我這人,第一原則是自己活得心氣兒順了,以前,要下跪,要對上位的人說好話,甚至,還得受點兒委屈。
那不是因為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純粹是想著繼續往上爬后,就沒必要再受委屈了,我是真受不得委屈。”
“其實,我也是。”
“我夸我自己的時候,你能別湊上來么,這會顯得很不要臉。”
姬成玦歪了歪頭,伸手,在自己脖頸上使勁捏了捏,
“我一直是在和我父皇斗。”
“你看,又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是一直在被你父皇虐。”
姬老六自動屏蔽掉了來自鄭凡的嘲諷,
自顧自地繼續道;
“我這次,打算真的和他斗一斗了。”
說著,
姬老六用手指在泥土上畫了一個圈,
“這是京城,你應該比我體會得更深,縱然你是晉東威名遠揚的平西侯爺,但在京城里,你自己的能為,可能還比不得你身邊的那位晉地劍圣。
可偏偏就是這樣,局面太小,方寸之間,就得出狠活兒,就得出細活兒,既然無法以力破面,那就得用針把這局面,完全給挑破。”
“看來,你成竹在胸了。”
“就剩這條路了,得兜著,另外,還得看你和大哥……”
“唉?不是說,用不著我么?”
“事先用不著,事后,得靠你們,才能更穩妥,我做了九十九,剩下的一步,得你和大哥,替我站一下臺。”
“我們倆的分量,還不夠吧。”
“沒幾個人知道兩位王爺,不在京吶。”
姬成玦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
“狐假虎威嘛,當爹的用的,當兒子,憑什么不能用?”
“不用具體地和我說說?”
“你和大哥,那時候要是真愿意站出來,那就站出來,風向,會很清晰,我先走前面的,萬一沒走順,你得照顧我家小。
走順了,
走成了,
你要做的事兒,我肯定會幫你。
正如你所說的,你鄭凡這輩子,最不喜歡受委屈,我姬成玦這半輩子,過得不算順意,但我也想讓我兄弟,過得順意一些。”
說著,
姬成玦雙手撐在身后的地上,
看著鄭凡。
“你他娘的換個姿勢。”鄭凡罵道。
姬成玦又坐直了,
“老鄭啊,我爹,不是個好爹,但我想當個好爹,我爹,也不是個好兄弟,但我想當個好兄弟。”
“一般提前說的話,都會事與愿違。”鄭凡提醒道。
“瞧不起了我燕小六咋滴?我就拿你當兄弟處,我就不信,你鄭凡以后舍得砍我這一刀。”
“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你先顧好你自己,另外,我手下的三兒待會兒會留下來,和你府中的人商量一下家眷逃離的路線。
你要是輸了,
你那幾個孩子……”
“和天天一樣?”
“你想多了,富貴平安吧。”
姬成玦點點頭。
“成,我先走了,要回去交班兒,萬一陛下忽然傳召我入宮,可就得露餡兒了。”
四娘易容成自己,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因為四娘很了解自己也很熟悉自己。
但入宮的話,易容,是不可能蒙混過去的。
“恭送平西侯爺。”
姬老六起身,一拜。
鄭侯爺停下腳步,
轉身,
對姬老六行禮:
“謝陛下。”
二人最后相視一笑。
走出王府,
劍圣開口問道:“他,還有機會么?”
“有的。”鄭凡很篤定道。
“這么相信他?”
“你說的他,是指的哪個?”
“有兩個他么?”劍圣問道。
“對。”
“又開始故弄玄虛了。”
“我總覺得,事兒沒那么簡單。”
“但皇帝年紀大了,今日這個局面,太子的位置,其實已經穩了。”
“知道什么時候,才意味著太子的位置,真的穩了么?”
“什么時候?”
“陛下下旨,賜六殿下鴆酒;
一個在自己這一輩子,想完成三輩子英明帝王才能完成的事兒的千古一帝,
會這般輕易地保著太子登基后,再留一個強勢的兄弟在朝?
我不信的。”
“那燕皇,到底想做什么?”劍圣看了看自己的劍,“你別再故弄玄虛。”
“我覺得,老皇帝可能是沒玩兒夠,亦或者叫玩兒得不盡興,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時光里,他想玩兒一把大得。
烤鴨店里時,兩位王爺就流露出過這個意思。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可能真正想玩兒個大動靜的,其實是陛下本人。
乾國西南土人有善養蠱者,你知道吧?”
“知道,見過,殺過。”
鄭侯爺笑著點點頭,
道:
“怎么看,都覺得陛下培養皇子的方式,很像是在——養蠱。”
————
感謝浪里白條王先生、如天觀世、九短一長成為魔臨新盟主。
今天沒休息好,腦殼痛得厲害,下一章會非常晚,明早起來看吧,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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