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第四百六十九章死人,會說話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因為孫太傅的突然離世,使得本不打算進穎都的鄭侯爺不得不拐入穎都。
只不過這次和上次不同,
上次,是刻意壓著速度,一定程度上,算是被“眾望所歸”和“翹首以盼”;
這次,則只帶著劍圣和陳大俠二人,連親兵護衛都沒有帶,貔貅也沒有騎,直接隨著騎著貔獸的許文祖以及他的護衛們一起進的城。
孫家的宅邸,鄭凡是輕車熟路。
此時,
府門兩側,已經有腰間纏著白布肩膀綁著黑紗的家丁正在掛起白燈籠。
外頭,也有不少大戶人家的管事正在這里打探消息。
畢竟正式的治喪,還沒開始,這會兒,也就只有關系極為親近的人才會過來看一看,秉著“家里人”幫忙一起操持籌備喪事的名義;
許文祖翻身下了貔貅,
他的身材,太過清晰,也過于顯眼;
門口的一眾家丁馬上跪伏下來,一個管事兒的則跪伏在許文祖面前,當其正準備開口時,卻看見了站在許文祖身后沒有穿玄甲只是一身黑色錦衣的男子,嘴巴,又再度張開。
他是認得平西侯爺的,所以有些猝不及防。
“去去去去!”
許文祖直接推開了這個管事的,走了進去,鄭凡也緊隨其后。
府邸內,下人們都在為治喪做著準備工作,許文祖和鄭凡直入后宅。
還沒進后宅,就聽到里頭傳來的哭聲。
是孫良的哭聲,
“爹啊………爹啊………”
一聲聲的呼喚,
不算動情,只能算哀嚎,詞匯也不豐富?更和什么抑揚頓挫沒什么關系,但卻能讓人感受到他此時的悲痛。
孫家老二的本事,其實很一般?就是那穎都轉運使的差事?沒他爹在背后幫持著?可能在伐楚之戰時就會因為后勤耽擱而被靖南王直接斬下首級以儆效尤。
但孫良有一個優點,就是他踏實。
蕓蕓眾生中,自以為聰明者?數不勝數?自知己短者,寥寥;
孫良,就屬于后者。
許文祖走了過來?周圍的孫家親眷們有些愕然?有些惶恐?但在有人領頭后?全都向許文祖跪伏行禮。
孫良也轉過頭?臉上鼻涕眼淚交織在一起。
“許大人………許大人。”
孫良踉蹌地起身準備行禮?卻被許文祖強行攙扶起來。
里頭,
剛剛初步布置起來的靈堂內,有一口棺材。
以孫家的規格,孫有道自然會為自己早早地預備下這些,人一沒了?就可以直接躺進去?毫不耽擱換家。
“節哀。”許文祖安慰道。
孫良點點頭?雙手死死地抓著許文祖。
然后?
他看向了站在許文祖身后的人,
身子微微一個哆嗦,
又馬上跪伏下來向鄭凡行禮。
鄭凡也伸手攙扶起他?道
“香臺還沒立起來,上香回禮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時,這里太吵,讓這些人暫行先下去吧,本侯想和你,和太傅,獨處一會兒。”
這是一個很不近人情的要求;
治喪初始,自然是亂糟糟的,但誰敢真的嫌棄這喧囂?
可偏偏平西侯爺的身份不一樣,他的話,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著規矩。
且孫家在失去孫有道后,門楣,已經落下去太多太多,早沒辯駁和爭取的資格了。
換句話來說,之前孫太傅雖然退了下來,不怎么過問朝事了,但只要他還活著,哪怕躺在病床上陷入著昏迷,孫家的牌面,其實還是在的。
維系于孫太傅一人身上的,于燕國朝廷,于晉地百姓,于穎都官員權貴的香火情,還是在的;
但人走茶涼,
不能說頃刻間一切都消散無蹤,
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孫良馬上下令讓自己的親眷和內宅仆人都下去,很快,靈堂這里就安靜了下來,就是孫良自己,也先離開,去重新梳理一下。
這是待客的規矩,也是治喪的規矩,先前是自己父親剛剛離世,外加正式治喪還沒開始,所以他可以真情流露地去哭,而等到哀悼的客人上門時,身為主家,身為孝子,必然得鄭重接待和回禮。
這時,
靈堂前,其實也就剩下許文祖、鄭凡以及站在稍遠處的劍圣了。
許文祖深吸一口氣,眼角有淚痕,同時,身子微微一踉。
鄭凡伸手抓住許文祖的手,
許文祖目光一凝,再向靈堂內一瞥,手掌連續發力兩次;
這是你的安排?
是你讓人做掉的孫有道?
不得不說,
許胖胖患有了和上一任穎都太守毛明才一樣的癥狀,那就是一切盡在平西侯掌控之中后遺癥。
否則,你難以解釋這事兒;
你鄭凡今日要從穎都過,
他孫有道忽然一個高興,人就走了?
鄭凡則微微搖頭,
這事兒,
真和他和侯府沒半文錢的干系。
許文祖認真地看著鄭凡的眼睛,最后,長舒一口氣。
過了會兒,孫良回來了,許文祖主動走過去,道
“本官要給朝廷寫折子,另外,治喪的班子,由本官來領。”
這是恩典,也是榮耀。
一般只有真正的宿老離世,朝廷才會特意委派大員去提領治喪。
穎都距離燕京太遠,等折子過去再批準回來,根本就來不及,許文祖這算是先斬后奏,但實則也是代表朝廷先一步承認了孫有道這輩子的功績。
整個穎都,地位最高的,就是太守許文祖,他來提班子治喪,就是最高規格。
接下來,朝廷那邊會下來恩榮,賜孫太傅一個體面,同時,會給孫良加官進爵。
當然,孫有道身為貳臣,其實,孫家最擔心的就是身后名,而孫家的下一代孫良又沒有扛旗的能力,家父的體面和哀榮,只能靠外人去幫忙爭取了。
“多謝大人!”
也因此,
孫良后退三步,
極為正式莊重地給許文祖磕了三個響頭。
身為人子,理當如此。
許文祖錯開半個身位,受了一半的禮,然后拍了拍孫良的肩膀,就先行回太守府,明日,他會重新再來。
靈堂口,也就剩下鄭凡和孫良了。
“良,替父親感激侯爺。”
孫良起身后,再度向鄭凡磕頭。
人身上有皇命,要趕赴京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兒,外加先前也確定了不會進穎都,現在人家來了,肯定是為了自己的父親。
這也是恩德。
“起來吧。”
鄭凡抬了抬手,自己,主動走入了靈堂。
孫良起身,跟在后頭。
孫有道的遺體,躺在棺材里,已經被收整過了。
穿的,是其封太傅后,由大燕朝廷賜下的官服。
“衣服可以換了的,換成大成國的官服,之前在石山,我看見大行皇帝陵寢里頭有一側是專門空出來的;
據說,是特意為太傅留的。
這是一段君臣佳話,理當成全。”
孫良臉上大喜,隨即再次鄭重地向鄭凡行禮。
這個話,只能鄭凡來說,這個指示,也只能鄭凡來做。
因為他是大燕軍功侯,超品的存在;
甚至連許文祖,都不可能下達這種成全的要求。
鄭凡沒去看孫良,而是湊到棺材邊,一只手,放在棺材邊緣。
上個冬天見到孫有道時,孫有道還挺精神的,現在,人一旦走了,就真的是把精氣神一起都帶去了;
老人瘦得不像話,有些皮包骨頭的意思。
“有酒么?”鄭凡問道,“想和太傅再喝一杯。”
“侯爺稍待。”
孫良又轉身離開了,
鄭凡則靠在棺材邊,繼續看著里頭躺著的老人。
這會兒,他有一種感覺,似乎這個老人下一刻就會重新坐起來,和自己開個玩笑。
其實,
鄭凡和孫有道沒什么過命的交情,
但有時候就是英雄惜英雄的感覺。
而且,老人的離開,也標志著當年的大成國,被打上了最后一根棺材釘。
老人出名很晚,但和司徒雷卻在最恰好的時候碰上了;
從司徒雷的潛府再到鎮南關,他一步步輔佐著司徒雷成就一代帝業。
事實上,
鄭凡當年身為軍中當事人,雖然在那一場三國之戰中,他是南下乾國而非攻入晉地,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燕國高層或者叫老田,對司徒家和對赫連、聞人截然不同的態度。
對赫連家和聞人家,
那是真的瞧不上;
他們既然還敢主動挑釁,
行,
那就直接把你們往死里打,往死里滅!
而對司徒家,
你可以理解成當時大燕經過了一場大戰,損耗很大,需要緩一緩,但這在聯想到日后的伐楚,是在何等國困民乏的情況下強行催動的,就可以得知,燕國的高層,在那時,是真的不認為自己打不下去了的。
純粹是因為,司徒家在司徒雷的帶領下,和三晉的另外兩家,不一樣。
想攜踏滅兩晉的余威,一舉順勢滅掉司徒家,難度會很大。
說到底,
能讓對手看得起的,唯有你自己的實力。
且之后的幾場大戰,穎都這塊區域,為大燕軍隊后勤了太多太多的支持,這是……底蘊。
孫有道當年,是幫司徒雷建立了一個史上最強大的“成國”。
只可惜,
它崩塌得太過突然。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只是,這些并不是鄭凡惜英雄的地方,畢竟,他楚國柱國都間接或直接砍了兩個了,所謂的國之柱石,見得久了,殺得多了,也就沒什么稀奇感了。
孫有道的退下,那種真的是揮揮衣袖,放下執念,選擇最為理智的結局,選擇問心無愧的落幕,才是鄭凡最欣賞也是最有共鳴的。
一定程度上,還真是契合了鄭侯爺那種大不了日子不過了揮霍干凈家當后開客棧去的想法。
人這輩子啊,
曾拿得越多,
最后,
想放下時,就越難。
少頃,
外頭又傳來了哭喊聲。
一個下人端著酒壺和酒杯進來,眼眶泛紅,強忍著哭意。
“怎么了?”鄭凡問道。
孫良呢?
“回侯爺的話,老夫人追著老爺走了,少爺去看老夫人了。”
老夫人,也就是孫有道的那名老妾。
孫有道走了,
她在幫孫有道打理好遺體后,也吞金了。
臨走前,
對著身邊的家里人說了一句話
“老爺一個人在下面可不行,我得下去伺候著。”
這是殉了;
而且,不是強殉的,是心甘情愿地追隨。
原因很簡單,
孫良,
沒那個魄力和膽氣去做強殉這種事。
沒過多久,
孫良回來了,他又哭了,但走入靈堂看向鄭凡時,卻又強行牽扯出笑意。
按照時下風氣,
丈夫走了,妻子主動跟著同殉,這是很有面子的事兒,意味著門風很好,禮儀之家。
但孫良笑著笑著又伸手捂住了眼睛,哭了起來。
他生母走得早,那位老妾,其實就相當于他的母親。
“侯爺,對不住。”
“沒事,你哭吧。”
孫良干脆坐在了地上,又開始哀嚎起來。
一日之內,連走兩個親人,還是至親,他真的受不了,也唯有這種哭嚎,才能讓他內心的悲痛得以宣泄一二。
鄭凡倒了杯酒,放在了棺材蓋上,隨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道
“你是個聰明人,茍莫離也說過,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呵。”
鄭凡干了這一杯;
沒再添酒,
而是繼續沉默,
孫良則繼續著哀嚎。
劍圣站在外頭,站了許久,終于,還是走了進來。
在看了一眼孫有道的遺體后,
劍圣提劍,行禮。
隨后,又退下了。
孫良見狀,趕忙規規矩矩跪好,向劍圣還禮。
這時,
外頭有人通報。
孫良起身,再度離開。
他是孝子,
外加平西侯爺也在這里,
他確實忙,卻必須得忙。
少頃,
孫良又回來了,對鄭凡道
“侯爺,王府里的人來求見。”
“見本侯?”
“是,成親王爺想請侯爺解禁禁足令,讓他得以過來祭拜家父。”
自從上次被左巴掌右巴掌接二連三地狠狠抽擊之后,那座王府,當真是徹底鵪鶉了下來。
鄭凡點了點頭。
“多謝侯爺。”
孫良又起身,出去傳話了。
然后,
孫良又走了回來,他的額頭,已經在冒汗,是虛汗。
精神的打擊,加上連番府邸奔波,是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然后,
孫良又跪在那里,
鄭凡還是靠著棺材站著。
劍圣又早早地出去了。
所以,
靈堂里,
一個站著,一個跪著,一個躺著;
鄭凡不說話,孫良也不說話,躺在棺材里的那位,更不可能說話。
但在鄭凡耳畔邊,卻像是在不停地聽著孫有道在絮絮叨叨來絮絮叨叨去。
“你爹,真的好煩人。”鄭凡開口道。
“啊……”孫良。
“沒見過你爹這么煩人的,真的。”鄭凡又道。
“額……”孫良。
這話,
孫良真的不敢接啊。
反駁么?
不敢。
是的,他孫良是慫,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慫。
所以,他不敢對平西侯爺在自己父親靈堂前的“瘋言瘋語”作任何的回應。
但鄭侯爺卻一直在掏著自己的耳朵,一臉的不耐煩。
這不是鄭凡在裝神弄鬼,
而是他真的聽到了孫太傅在不停地說話。
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無聲勝有聲。
“好了好了,本侯知道了,知道了。”
“………”孫良。
孫良心下駭然,
莫非,
鄭侯爺真的有可通鬼神之能?
許是剛失去了雙親,心神有些恍惚,又許是曾被鄭侯爺率兵闖入家門嚇破過膽,又許是他自己的腦子,是真的有些笨,
竟然開口問道;
“侯爺,我父親,說了什么?”
鄭侯爺嘆了口氣,
道
“你哥呢?”
“回侯爺的話,家兄一直被圈禁在家里的內院里,父親下了死命令,這輩子不得外出。”
這個命令,是當初當著鄭侯爺的面下的。
鄭凡點點頭,
道
“老爺子走了,讓你哥出來給老爺子磕個頭吧,盡一盡人子的本分。”
“這………”
孫良馬上喜出望外,對著鄭凡再次磕頭,
道
“多謝侯爺開恩,多謝侯爺開恩,良這就去喊家兄!”
孫良一直以來都清楚,哥哥孫瑛才是真正的智者,繼承父親的衣缽,自己,只是個添頭,但他從未妒忌和不滿過。
眼下,他是真心為哥哥開心。
父親下達的命令,孫家,沒人敢違背,但,平西侯的命令,卻可以。
沒多久,
孫良就背著披麻戴孝的孫瑛過來了。
因為鄭凡先前說過,要安靜,所以沒讓仆人抬進來。
將哥哥放置在地上后,
孫良干脆一屁股也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唇發干,臉色泛白。
“爹………爹………”
孫瑛則雙手向前,看著靈堂內的那口棺材痛哭大喊。
他從未埋怨過父親將自己圈禁,他更清楚,因為自己的事,父親付出了什么,是一世清名啊!
父親本可以完全脫離漩渦,以大成國遺臣的姿態,終老,卻為了自己,上了平西侯的船。
鄭凡笑了,
扭過頭,
看著棺材里的孫有道,
同時伸手指向了跪伏在下面的孫瑛,
道
“這下你滿意了吧,你兒子,我給你放出來了。”
孫良目瞪口呆;
孫瑛則繼續哭喊,捶胸不已,顯然,他早就猜到了。
“孫瑛。”鄭凡喊道。
孫瑛猛地一咬嘴唇,噤聲,嘴唇出血,
而后,
底下腦袋,將額頭抵在了青磚上。
“瑛……在。”
“本侯,能相信你么?”
孫瑛馬上抬起頭,
看著鄭凡,
道
“瑛,此生不會背叛侯爺。”
因為,
他的這條命,
他的這份本該堵絕的前程,
是他爹,拿命,換來的!
孫有道早不死,晚不死,偏等著鄭凡過穎都當日才死;
這是巧合?
信了這是巧合才真是見了鬼!
他若是真的寸步不得行,奄奄一息,又怎會要求許文祖在亭子內,為他留一把椅子出來?
所以,
鄭侯爺站在棺材邊時,
耳朵里傳來的,
全是死去的孫有道在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說
他這二兒子愚鈍,撐不起這個家啊;
他說,
他這個長子殘疾,本就不幸,再圈禁一輩子,他不舍得啊;
他說,
他孫家,就這個大兒子像自己,有謀略有心機,可以用的啊;
他還說,
這世上,
除了鄭侯爺您,沒人敢用他了啊。
侯爺,
你就用他吧,就用他吧,
你不用,
老朽我就死給你看!
啊,
我差點忘了,
我都已經死了,
我已經死了,
我已經先死為敬了!
什么叫聰明人,
前半輩子,輔助帝王開業;
耄耋之年,輔助二兒子撐起家門;
風燭殘年,可能過不了這個冬日的他,還能再為長子求一份前程。
反正活不長久,不如,求一個死的價值。
他死了,讓鄭凡不得不起用孫瑛,且還幫鄭凡,確定了孫瑛的忠誠;
孫瑛如果不忠誠,就是讓他老子,白死了,有了這一道枷鎖,平西侯用自己的長子,才能用得放心,自己的長子,才能最大程度的施展才華。
呵,
只能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
鄭凡伸手,
道
“香。”
已經魂不守舍的孫良如夢初醒,馬上起身,將香遞送到鄭凡手中,另外,將一個香爐也放置在了面前的供桌上。
鄭凡將香在蠟燭上點燃,
走到供桌正前方,正對著那口棺材。
香燭裊裊,
似乎看見了孫有道站在棺材邊,對著自己露出了老狐貍般得笑。
鄭侯爺搖搖頭,
將香插進香爐,
也笑了,
轉身,
走下臺階的同時,
揮揮手,
回罵道
“你個老東西。”
——————
白天有點事,影響了休息,今晚就一更了,明天爭取多寫點,嗯,其實這章也快6k字了。
晚安,抱緊大家!
魔臨https://
魔臨第四百七十章野望與茶涼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鄭侯爺走下臺階,來到孫瑛身邊時,開口道
“本侯不打算過多耽擱。”
孫瑛馬上叩首,
道
“瑛現在就可以跟著侯爺一同離開。”
隨即,
孫瑛轉向自己弟弟孫良,
雙手疊于身前,
鄭重道
“阿弟,父親和姨娘的后事,就勞煩阿弟操辦了。”
坐在地上,有些后知后覺的孫良,此時終于明白了一切。
父親,走得突然,但實則,并非一場意外,而是早有預謀。
孫良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恨大哥,但卻發現自己根本恨不起來。
大哥,是很優秀的;
如果大哥能重新入仕,那孫家,才算是真正地傳承下去,這是父親的選擇。
總之,
千頭萬緒之下,
面對大哥的鄭重懇求,
孫良也是跪坐起來,雙手疊于身前,鄭重還禮。
大哥要走了,要跟著侯爺走了,父親的喪事,他也參加不了。
孫良心里,這時竟然有一種輕松的感覺。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失去父親后,他根本難以獨當一面,現在,大哥站在自己前面了,他的擔子,也就輕了。
“替我向太守大人知會一聲,就說本侯先行趕路了。”
鄭凡對孫良又吩咐了一句,就帶著劍圣走出了孫家。
而孫瑛,
則喊來了自己的兩個仆人,準備了一輛馬車,將自己送出城去。
衣服、靴子等等一切,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他是知道今日平西侯會過穎都的,
所以,
在得知自己父親走了的消息后,他是一邊紅著眼一邊示意陪同自己一起圈禁的仆人將自己的行囊收拾好。
也因此,這走?也不算走得太倉促。
鄭侯爺出了城,和隊伍匯合,稍等了一下孫瑛后?也沒專門安排人護送他回奉新?而是隊伍即刻啟程?繼續向西。
………
秋日的麥浪,在詩詞大家眼里,那是一種景色?至多捎帶著抒發一些“憫農”的情緒?擱里頭充當個門面,就像是一盤菜肴邊緣精心雕刻的黃瓜或豆腐,圖個好看?但沒人會向那兒動筷子。
而這一幕?在鄭侯爺眼里?則是另一種情節。
職業習慣吧?
總覺得?
再補一補?再蓄一蓄,再養一養,三年之后,就能再開國戰了。
封疆大吏,替天子牧民?一個牧字?就已經說明所有。
老百姓安居樂業?倉廩實再教化他們去知禮節?這見效太慢了,而且于青史之中,實在是上不得什么臺面;
日子?將就得可以過就成了,接下來,還是要滿足自己的野心。
糧草、民夫、錢糧、兵丁,
開疆滅國,作書留傳,這才是真正的追求。
鄭凡一行,在一座驛站內休息,提前通知了驛站這邊,清空了其他住客,唯有信使這類的,可以照常換馬進食。
平西侯爺,是有這個排場的。
再需一日,就能到歷天城了。
鄭侯爺用過了晚食,斜靠在椅子上,身邊放著茶。
孫瑛則坐著自己從家里帶出來的輪椅,在鄭凡身邊伺候著。
鄭凡這次出來,家里的軍師,一個沒帶。
一是因為家里攤子大,缺不得人,瞎子和茍莫離,每天都得處理很多的事。
再者,
這次入京,橫跳的空間,本就不大。
正如先前鄭凡對劍圣所說的,他就是去跟著老田走的,老田是什么個意思,他,也就是個什么意思。
所以,帶不帶軍師,沒什么意義。
現在,身邊多了個孫瑛,倒是可以稍微分擔分擔參謀的任務。
當然,鄭凡也懶得去和他介紹什么侯府的情況以及侯府的目標,這一切,都得靠孫瑛自己去看去學去問其他人。
而這一路上,鄭凡對孫瑛,倒是沒怎么交流,不冷不熱的,而孫瑛,則知道自己該在什么時候處于什么地方,哪怕侯爺一句話都不說,他也該在旁邊待著。
身為幕僚,
不僅僅是要給主家出謀劃策,同時,還得分擔清談、下棋、撫琴等等職責。
除非你靠著自己的本事,一飛沖天,得到了更高的待遇,否則,這些事兒,就是你該做的,沒證明自己的價值前,千萬別拿捏什么身份。
“一路行來,你覺得晉地現在如何了?”
鄭侯爺開口問道。
孫瑛馬上回答道
“已有與民生息之象。”
鄭凡微微頷首。
孫瑛又道“但瑛聽聞,今年燕地旱災,依舊嚴重。”
“是啊,戶部,還在愁著,今年,差不離得靠晉地的貼補了。”
“那對于我們侯府,倒是好消息。”
“哪里算是好消息了?”鄭凡看向孫瑛,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朝廷給的錢糧,得削減了,或者,干脆留作攤派,仗畢竟打完快一年了,也就可以將就了。”
“侯爺,民間麥客都清楚,吃誰的糧,拿誰的賞錢,就替誰家干活收麥;侯府這邊本就先天有著極強的獨立性,朝廷那邊再卡一卡斷一斷錢糧,侯府的地位,自然也就更加超然了。”
鄭凡搖搖頭,
道
“這世上,哪有這般簡單的事,再說了,該吃吃,該喝喝,可能在你看來,這是好事,但在本侯看來,卻是令人頭疼的進項減少。”
孫瑛點點頭,他半路加入,還沒去過奉新城,所以談一些東西,做一些規劃,難免會浮于表面。
而鄭凡的話,相當于是在告訴孫瑛,平西侯府完全在他這個侯爺嫡系的手中,朝廷那邊,眼下是根本無力去分化和插手。
所以,朝廷的錢糧,就是純粹的進補。
“本侯現在擔心的,是咱們的陛下,心,還沒完全歇下去。”
孫瑛聞言,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在本侯面前,向來什么避諱不避諱的說法。”
“是,侯爺,瑛初來,有些事,只能走術的極端去分析,以期可以為侯爺增微末啟發。”
“說說看。”
野人王曾點評過孫家的這個長子,說這人,于細微之處的拿捏,比不得瞎子,意思是他不擅長俗務;于大局掌控上,比不得主上。
當然,這里的主上,其實應該是他茍莫離才是。
但野人王最后又說了,一條魚,擱在不同地方甚至不同人口味里,都有數之不盡的做法,更何況一個人?
謀士謀士,自古以來就有善于細微拿捏決勝千里的,也有擅長另辟蹊徑神來之筆的,野人王認為,孫瑛就是后一種,用夏人的說法,可以稱之為毒士。
“侯爺,瑛對朝堂對局勢的看法,自然不得侯爺深入,侯爺既然坐在這個位置,又有了這方面的擔憂,那就必然是有道理的。
所以,
瑛就斗膽在侯爺的預感上進行猜測。
侯爺預感燕皇陛下可能老驥伏櫪,壯心未老,也就是說,這次二王二侯入京,可能并非如外界傳聞那般簡單,僅僅是定個國本。
但以侯爺的地位,以侯府的情報收集能力,若是想再起國戰,不事先做準備必然是不行的。
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且這種籌備,是不可能瞞得住的。
一場戰事下來,只要出動正軍過萬,其后民夫,就是數萬的調動,攜輜重糧草軍械而行,絕對無法做到悄無聲息。
所以,
這場戰事,
可以打得很快,又或者,又是一場千里奔襲。”
鄭凡眼睛半瞇,看著孫瑛,手指輕輕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示意繼續。
“陛下要用兵,可以向哪里用?雪原,不需要;
乾國?
三邊重鎮擋在哪里,東海大帥祖竹明親自提領三邊;
楚國?
上谷郡以南,渭河江畔,兩位柱國統兵坐鎮;
這兩處,非一朝一夕之功,非舉國之力不可見成效,打,便是國戰!
出南門關?
南門關外,小國林立,卻只是小魚小蝦而已,它們在,可做大國之間的緩沖,而一旦大國被滅,他們,傳檄而定即可,且菜太小,上不得燕皇陛下的臺面。
再放眼四周,
只剩下一處了。”
鄭凡眼睛睜大了一些,
是的,只剩下一處了。
孫瑛趁熱打鐵,繼續道“侯爺,唯有蠻族,才能滿足這個條件,荒漠無垠,打蠻族,動輒千里奔襲轉進,后勤,不,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后勤了。
鎮北侯府矗立荒漠百年,為何能壓得住蠻族?
無他,
其實是鎮北侯府在初代鎮北侯的制度制定上,將自己,變成了一座新的荒漠王庭,百年以來,一直是在以蠻族的方式在打蠻族。
必須要的出兵輜重,侯府那里必然是有積累的,畢竟自馬踏門閥以來,各地民夫糧草征調不知凡幾,唯獨北封郡,只調動出了一半鎮北軍,卻未曾出糧出民夫!
軍情地貌,侯府必然也是一清二楚!
打,就打蠻族,就打蠻族的王庭!
瑛嘗聞,
蠻族老王,是一個梟雄角色,一輩子致力于重新拾起王庭當年的榮耀,為此隱忍,為此縱橫,展現出了蠻族人很稀少的政治手腕;
他一輩子蟄伏,臨老,再將自己的小兒子,一頭號稱荒漠雛鷹,給推上去,以自己的一生,去為自己的兒子鋪平道路。
那位蠻族小王子,還曾和侯爺您一起并稱年輕一代四大名將。
打蠻族,
如果和全體蠻族部落對立,那必然是一場大戰,一場不遜甚至超過對楚和對乾的國戰!
但,
如果只是打個王庭呢?
不用糧草準備,
不用民夫發動,
不會打草驚蛇,
只需要………”
鄭凡開口道“只需要,賭。”
一路精銳,或者說,三路精銳齊出,數千里奔襲,將王庭絞殺。
這是一場賭博,只能贏,平和輸都注定會全軍覆沒的賭博。
鄭凡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層陰霾。
“侯爺,屬下一直琢磨燕皇陛下的脾性,這是一位驕傲的帝王,越是驕傲的人,就越是想要在自己生前,將一切困難都解決掉,留給后世子孫一個最好的局面。
這些年來,
大燕鐵騎攻乾、滅晉、伐楚、逐野,
但數百年來,
真正懸在大燕頭頂上的刀,
其實來自于荒漠!
這是屬下根據侯爺您說的,您覺得,燕皇陛下可能還不知足,還要動兵的基礎上,分析出來的,許是異想天開了,但,瑛現在,只能腦子里有什么就說什么了。”
他爹,用自己的命,給他重新鋪路,他心里,其實是有壓力的。
他得用自己的能力,去證明,他爹的犧牲,沒錯。
同時,他還不能反叛,否則,就是對不起他爹。
鄭凡端起茶杯,
道
“喝茶。”
“謝侯爺。”
孫瑛端起茶杯,茶水已涼;
但鄭侯爺對茶水向來沒什么追求,唯一津津樂道的,也就大澤香舌;
茶涼了,就當涼茶喝了唄,這輩子練武,身體素質很好,暫時和溫水枸杞無緣。
孫瑛也是不聲不響地喝著茶,他其實是喜好這些享受的,但在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去計較這個。
放下茶杯,
孫瑛見鄭凡還在思索,
繼續道
“侯爺,您必然是比屬下更懂燕皇陛下,您比屬下更清楚,陛下是怎樣的一位君王。
拋開外在的一切因素,
單純從燕皇陛下身上,
就能得出三點佐證!”
“三點?”鄭凡笑了笑,將茶杯放下,“還真是改不了這個習慣啊,動輒幾點幾項的。”
“屬下會改。”
“沒事,本侯只是隨口一說,你繼續,哪三點。”
“第一點,陛下擅長暗中蓄勢以謀雷霆,如真龍翱于蒼穹,先布云,再行雷,最后,頃刻間,大雨滂沱,大地成澤。”
“說話就說話,你一個晉人,沒必要這樣拍馬屁。”
“侯爺,其實屬下是真心敬佩燕皇陛下的,真乃千古雄主。
早年,朝廷和鎮北侯府對峙,雙方陳兵,近乎開戰,但隨即就是一手馬踏門閥;
燕軍鐵騎入乾,勢如破竹,幾乎打到了上京城下,但燕軍主力卻走南門關,踏滅半個晉地;
與楚人議和,國力民生枯竭,卻以三皇子為救駕而死為借口,強行挑起國戰,打得楚國一個措手不及。
由此可見,
若是要打,
那必然是挑選一個世人都猜不到的對象,
亦,
蠻族。”
“第二點。”
“第二點就是,陛下這人,性情涼薄。”
說這個評價時,孫瑛特意注意了一下鄭凡的神情,見鄭凡并未因自己這個大不敬之語而有什么變化,這才放下心來繼續道
“這一點,侯爺只會比我更明白,世人都傳言,陛下最喜愛六皇子,但前些年陛下是如何對待六皇子,還有種種秘辛……
這兩年,
陛下先是和蠻族老王幾次書信警告,而蠻族老王也在大燕幾次用兵時,都未曾攪局,雙方,似乎有了一種默契。
再者,蠻族小王子上供金甲、蠻刀,稱陛下為伯父;
最后,
大皇子娶蠻族公主,公主誕下皇嗣,宮中極為優容對待。
大皇子因軍功封侯時,本在西邊的他,卻封了安東侯,而處于最東方的侯爺您,則賜封為平西侯。
雖說,東南西北,象征天地四方,并不以方位為局限,但這也是流露出一種,照顧大皇子這蠻族女婿,照顧蠻族公主,以及照顧蠻族王庭面子的情緒。
要知道,
當年大成國還在時,
先皇率成國主力出關攻打野人,后方空虛之際,為何大燕沒有趁機進入?
侯爺您也是隨著靖南王走盛樂出天斷山入雪原幫忙打了一場策應之戰。
這是格局,
陛下的格局,
天子的格局!
屬下不會覺得,有此格局的天子,會為了自己想要的攻乾,為了自己的一統,而去真的和蠻族眉來眼去,緩和關系,甚至,化干戈為玉帛。
陛下越是對誰好,
就越是證明將要打算對誰動刀子!
這,
就是帝王心術!”
鄭凡問道“第三點呢?”
孫瑛深吸一口氣,
腦海中,
忽然浮現出半個月前的那個穎都雨夜,
他依靠在門板邊,
門板另一側,是撐著傘,坐在臺階上的老父親。
父子二人,像是隔著一道門板,背靠背地坐著。
“第三點呢?”
老太傅問道。
“還有第三點?”門板后的孫瑛有些疑惑,“父親,我只想到了這兩點。”
“帝王心術,帝王心術,你那,還是不夠。
帝王心術,指的并不是將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間,以權臣斗權臣,以派系斗派系,
不是制衡,不是拉攏,不是扶持,
不是做了這些后,
自己再安然地坐在幕后,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手段了得,可以操控住局面。
帝王心術,
不僅僅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是,
君給你機會,
讓你死得其所!
這第三點,
是必須要有的,
于你,
于那位,
這第三點,都尤其重要。
江湖武夫對決,往往講究個開場三板斧,這三板斧打得好了,以后的路,才能走得順,才能真正的入幕,才能真正地讓人家高看你一眼,將你擺在師爺謀士的位置上,而不是喝喝茶說說話聊聊天解解悶。”
“父親,那第三點是?”
雨幕中,
孫有道笑了,
伸手,
指向了西邊,
這位曾輔佐君王開創基業的宰輔之材,
以自己畢生的智慧,給出了第三點。
“若打蠻族,誰適合領兵?”
門板后頭,
孫瑛馬上醒悟過來,
道
“靖南王!”
孫有道點點頭,
又嘆了口氣,
緩緩地起身,
道
“有這第三點,你就能成為平西侯府下得謀士了。”
“父親,怎么可能會這般簡單,父親就篤定那位侯爺會解我禁足而且還會將我帶在身邊留用?
他平西侯府,
不可能缺一個謀士的。”
“兒啊。”
“父親……”
“其實,爹一直都沒怪過你,真的,爹從未怪過你自我行事,讓爹的清名被玷污,其實,爹不在乎這些。
爹其實很欣慰,你小時候,爹一直留在先皇身邊,為先皇謀劃,疏忽了對你的管教;
但你,其實沒讓爹失望,真的。
阿良,是個老實的人,而爹,唯有在你身上,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記住,
你現在這個下場,并不是因為你蠢了,你笨了;
不,
你不比爹笨,真的,你比爹年輕時,要聰明多了。
只是,
勢不同了。
大勢,不在晉,不在成國罷了。”
“爹……”
“爹累了,回去歇息了,昨晚,爹夢見先皇了,呵呵。”
………
“侯爺,這第三點,就是,若是要行這一場豪賭,于燕皇陛下而言,誰,最適合在這一場豪賭之中,去領兵?
誰愿意去,誰想去,誰……鐵了心地要去!
誰,
去了,
不管是贏還是輸,
對所有人而言,
都是一種解脫。”
鄭凡的眼睛,緩緩地閉合下來。
孫瑛再次端起涼茶,準備喝水。
閉著眼的鄭侯爺卻開口道;
“茶涼了,四娘,添水。”
魔臨https://
魔臨第四百七十一章對話田無鏡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歷天城,
到了。
有先鋒探路騎提前趕到,知會過這里的官員,無論燕晉出身者,都不需出迎,甚至連歷天城內外各大營各司衙門,也不得妄動。
靖南王在這里,
他平西侯,
就懶得再去折騰出什么排場。
又或者說是,有重要的人要見,哪里還顧得上去應酬。
所以,
和上次白衣縞素入歷天不同的是,
這一次,
平西侯將大部護衛留在了城外,自己領一眾飛魚服親衛,騎著貔貅,從歷天城東門入,徑直來到老侯府,也就是現在的京南王府前。
翻身下來,
門口的士卒全部向鄭凡行禮。
鄭凡抬抬手,隨后直接進入府門,沒人阻攔,沒人問話;
不是因為他是侯爺了,而是因為軍中上下都清楚,他是靖南王最信任的人。
宣旨的太監不得進,但平西侯爺,進出自由。
這座府邸,還是老樣子。
一定程度上來說,老田確實是一個懷舊的人。
府邸內,只有最外圍的區域才有少量的仆人家丁和婢女,核心區域,幾乎是無人的。
因為那位大燕的南王,
并不喜歡被人打擾。
鄭凡走進去了,
看見了滿園蕭索,也看見了池塘深秋,
但當目光掃到門檻上時,
卻沒看見那道白發身影。
略有些意外,
再目光掃過四周?
發現在池塘后頭的一座涼亭里,坐著一個人,不是田無鏡又是誰?
田無鏡面前放著一個鍋子?正冒著熱氣。
鄭凡走過去?看見鍋里是紅湯?桌旁還擺著很多待下鍋的菜。
“王爺……”
田無鏡拿著筷子在鍋里緩緩地攪動,不至于打底;
隨即,
他抬起頭?看向鄭凡。
田無鏡沒有胡子拉渣?兩眼無神,身上,也沒太多深秋的悲意。
“怎么?沒看見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覺得不習慣?”
“不是?不是。”
鄭凡馬上坐了下來?這里?已經擺上了他的一副碗筷。
“這鍋子?記得你以前喜歡吃的,我試著調了一下,你試試,是否合你的口味。”
“您做的鍋底,怎么可能差了去了。”
田無鏡搖搖頭?開始給鍋里下菜。
“晉東那邊?局面如何了?”
“回王爺的話?發展勢頭良好?盤子,已經拿穩了,接下來?就是著重于民生的整頓,總之,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最難熬的,就是去歲冬日到這個秋天,倒不是擔心饑民聚眾造反,也不是擔心還有其他什么戰事,而是因為去歲一年是打基礎的關鍵,基礎下去之后,整個體系,就會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否則,就真的只是駐兵在那三處地方,純粹的當大型的軍堡。
“我一直覺得,你在民生方面,比你打仗,似乎更要擅長,本王就不擅長治理地方。”
“其實,外頭打服了,再治理家里,就簡單從容多了,安內必先攘外,晉東能安頓下來,也是王爺您打出來的。”
“是,對外,任何時候都不能低頭,低頭太容易了,低一次,就有兩次三次無數次,大燕以武立國,兵戈,就是大燕的脊梁;
但其實,無論乾楚晉,其實都是以武立國的,曾讀過一些文章,文章上所言,施以王化,才使得蠻夷歸附,才有諸夏今日之遼闊版圖;
然而,不先用刀槍鐵騎讓蠻夷臣服,把他們打怕,他們是不會仰慕你的文化的。”
“您說的是。”
“只不過,我燕國立國艱難,維系也艱難,不像其他三國,稍微低個頭,也無妨,可偏偏大燕,一低頭,就容易被人騎在脖子上,隨后就是被掀翻在了地上。
以前如此,
現在,
更是如此。
打下的疆域越多,軍功越是豐厚,軍心越是旺盛,也就越是輸不起了。
鄭凡。”
“在。”
“記著這些話,人,既然坐到了這個位置上,甭管你有沒有,但實則都是有著自己的一份底線在的。
你喜歡用權謀,喜歡走迂回,這是以前的你………”
“我現在………”
“你現在體會到,兵強馬壯的好處了?”
“是。”
“可以再張狂點。”
“我知錯了。”
“沒錯,我的意思是,就該張狂點,要想人前張狂,人后,為了讓自己不有朝一日跌下去,將那滿場的阿諛化作諷刺你的利箭,就更不可能也更不允許自己去懈怠了;
這其實,也是一種鞭策。”
“是,王爺。”
“后日,咱們就啟程吧,明日,隨我去天虎山再看看。”
“好的,王爺。”
“立儲的事,你心里有計較沒有?”
“額……”
鄭凡是真的沒想到,話題一下子轉得這么快這么直接。
“還是沒計較么?”田無鏡問道。
“其實,我這次來,腦子里想的,就是站在您身后,您說什么,我就附和什么,您想做什么,我就搭把手。
所以,就沒費那個腦子。”
田無鏡用筷子指了指這鍋底,
道
“你喜食辛辣,但如果真的餓了,就是清水煮菜,你也是會吃得下去的。”
“您說的是,現在是真的有些覺得,誰當太子,似乎并不是很重要了。”
誰當太子,短時間內,都是以穩定局面為主,只要不是朱允炆附體都不會急匆匆地去削藩。
無論是小六子還是太子,都不是傻子,也不是那種會輕易被忽悠的人。
只要不削藩,地方藩鎮和朝廷的關系,必然還是會過得去的,無非是不停地來回拉扯打太極般的試探。
這一點,和龍椅上的繼任者是誰,沒直接關系。
因為,燕皇一旦駕崩,繼任者,那種雄主帝王的威望,在繼任者身上必然會大打折扣。
所以,為何小六子對鄭凡的冷淡,很能理解,也沒生氣,原因就在這里。
因為皇位的爭奪,對他,對他的家小而言,是關乎身家性命的,但對于現如今的鄭凡而言,已經算是半個題外話了。
正如老田所說的,你是不餓了。
鄭凡夾起一塊肉,送入嘴里,一邊咀嚼一邊道
“不瞞您說,很早以前,我就想著要有這么一天了,我這人,您是知道的,喜歡自在,喜歡灑脫一些,不是很喜歡被人掐著脖子。”
這話,很大逆不道了。
但在老田面前,鄭凡是真沒什么不敢說的了。
“人,還是該給自己找些敬畏的東西才好,否則就容易憊懶。”
“有呢,這個您放心,我一直想去江南看看,但又不敢微服私訪地偷偷去,怕那邊的銀甲衛拿我;
但我又極為向往江南風物,
您放心,
有朝一日,
我必然會提領大軍,去江南逛逛,也聽那花魁唱唱曲兒。”
鄭凡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繼續道
“還有啊,這陣子接觸了幾個西方商人,我也想去西方看看,去見識見識他們的魔法和斗氣,和咱們的煉氣士武者有什么不一樣。
去把……
去把咱們大燕的黑龍旗幟,
插他們的城頭上去。”
這話,其實是真心話,并非是為了拍馬屁,但在此時說出來,其實無形中,也是在表忠心,不是對君主,而是對曾經在帥帳下,自己拿著黑龍旗所立下的誓言。
“想看的風景,還有很多,哪里能真正憊懶得下來?以前打仗時,時間一長,就想家了,想家里的婆姨,想家里的湯池;
但在家里待久了,慢慢地也就開始覺得身子癢癢的,又想著出去轉轉,習慣握刀的手,也有些發酸,總想再揮舞揮舞,不是那種空蕩蕩的練武,而是想要在沖鋒時,一刀削下前方敵將的腦袋。
做人,一輩子的事兒,不容易,所以才總是想著折騰,只有折騰了,才不枉人間這一遭。”
田無鏡聽到這話,
緩緩地放下筷子,
道
“你是在教本王?”
“不敢,不敢,一直以來,都是王爺您教我的份兒。”
“天天,會走路了吧?”田無鏡再度換了個話題。
好在,鄭凡已經習慣了。
“能跑了,每天在后宅里,跟著幾個玩伴一起玩耍,孩子很乖,很懂事,也很聽話,就是喜歡吃沙琪瑪,那東西甜,不敢讓他多吃,怕壞了牙。”
“你費心了。”
“我是他干爹,王爺,您說這話,就沒意思了。”
“也是。”
這時,
田無鏡像是想到了什么,
開口道;
“對了,上次與你說過的那件事,本王………”
鄭凡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腦海中當即浮現出田無鏡那一日在郢都大火之中對自己說話,
他說,
他以后如果想解脫,會和自己商量一下,選一個最合適的解脫方式。
“吧嗒!”
鄭凡手中的筷子,落了下來。
“王爺,這么快么?”
田無鏡看著鄭凡,
道
“都這么久了。”
鄭侯爺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是啊,都這么久了,您還惦記著吶?”
“本來忘了的,一算,你該來了,就記起來了,就想著讓你幫忙一起品一品。”
“我……”鄭凡點點頭,“您都已經想好了?”
“本就不是什么難事。”
“是,不是難事,我也答應過了您,但您可不可以別說得這么輕巧?”
“很難么?”
“對我而言,很難。”
“呵,那你上次,不是做得挺好的?”
“我那是被您逼的,我次次都是被您逼的!”
我不想死,我一直想茍,想種田,想發育,是你,一次次地把我推前面去拼命!
“被逼的?”
“算是吧。”
“哦,本王這個,倒不是被逼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早就想好了的,行,行,行,我就不該火急火燎地趕路過來,我來錯了。”
鄭侯爺說著說著,伸手擦了一下泛紅的眼眶。
“你不來可不行,你不來得話………”
田無鏡伸手,
向身側一抓,
亭子外,有一個小爐,爐子上架著一個蒸屜。
當即,
蒸屜被拘了過來,落在了桌面上。
田無鏡伸手,拿去了蓋子,里頭躺著的,是一圈熱騰騰冒著白氣的饅頭。
拿了一個饅頭,
遞給了鄭凡,
“你不來,我怎么知道這帶餡兒的饅頭我做得正不正宗。”
魔臨https://
鄭凡伸手接過了饅頭,咬了一口。
面,松軟度剛好,蘿卜絲餡兒也口味適宜,尤其是這一口咬下去,饅頭和餡兒的結合感,可謂讓人極為舒服。
上輩子在家里過年時常吃的饅頭,被老田做得,精致如同糕點。
“如何?”
田無鏡問道。
鄭凡搖搖頭,
道:
“還差點火候。”
田無鏡聞言,沒生氣,只是點點頭。
鄭凡將口中饅頭咽下去,將手中剩余的饅頭,放在了桌上,盡量不去看它。
拿起筷子,開始撈菜吃火鍋,一邊吃一邊道:
“天天也喜歡吃家里的饅頭,我媳婦兒親自蒸的,就著一碗清湯,他一頓能吃下四個。”
“四個?”
這可不是小包子也不是什么小饅頭,這個,挺大也挺厚實的。
“嗯,小家伙從小飯量就大,虞化平說,他是天生靈童,很羨慕你。”
田無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他該羨慕的。”
顯然,
天天的體質,老田自己是探查過的。
虞化平能看出的東西,他田無鏡不可能看不出來。
論眼光論見識,虞化平的江湖都不是當年的門閥田家和廟堂能比擬的;
就是論個人的手段,除了武夫巔峰之外,田無鏡還略通方術;
且,
天知道他還略知些什么,
就連這饅頭,都蒸得這般好。
“劍圣想收天天做徒弟。”
“哦?”
沒有一個做父母的,會拒絕一位劍圣收自己孩子為徒的;
這意味著一種保障,也意味著一種靠山。
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是江湖人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的矯情;
人在廟堂,才有著太多太多的無奈和妥協;
反而,身處江湖,行事才能更為無所顧忌一些。
舉個例子,
忽然有一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家主率全家自裁,不敢反抗。
因為他得考慮同姓家族的利益,考慮到自己所讀圣賢之書的教誨,考慮到君恩似海;
但這些東西,在江湖人眼里,其實就是個笑話,你要死可以,別帶著我徒弟一起死,然后孤身沖進來,帶走自己的徒弟。
劍圣,是有這個能力的。
“但天天拒絕了。”
“拒絕了?”
“他說他想練刀。”
“練刀?”
田無鏡看向鄭凡。
“額……”鄭凡硬著頭皮繼續道,“我會好好教他的。”
“嗯。”
鄭侯爺說這話時的壓力,真不是一般大,因為老田,也是練刀的。
“挺好。”田無鏡補充道。
他是樂見于此的,自己的兒子跟著鄭凡練刀,亦師亦父,就坐實了。
他希望,自己的兒子,以后能活得像鄭凡那樣。
男孩子的夢想,
無非是武功蓋世亦或者是麾下千軍萬馬鐵騎如林,
但,
這并非是真正的幸福,
因為以上兩點,他田無鏡可是都做到了。
“你繼續吃。”
田無鏡起身,離開了涼亭。
鄭凡繼續吃菜,
同時,還將先前放下的饅頭又拿起來吃了下去,然后,猶豫了一下……
他是真的餓了;
最終,
鄭凡又從蒸屜里拿了兩個饅頭,當米飯,就著火鍋一頓開造。
這天底下,
能讓大燕南王親自做飯的人物,可沒幾個,鄭侯爺也不客氣,吃得興起后,差點連火鍋湯底都給喝了。
吃飽了,
鄭凡起身,
向院子里溜達。
在經過靈堂時,鄭凡放下了雙手。
靈堂被收整過了,顯得很清素。
香爐里,沒什么香灰。
鄭凡走過去,打算點兩根香。
“不用點了,她不喜歡這些烏煙瘴氣。”
“好。”
鄭凡點點頭,但還是跪了下來,磕了頭。
“會下棋么?”
“臭棋簍子,您要是想下,我陪您。”
“那就不下了,沒意思。”
“得,下次,下次等我回去練練,必然棋力見漲。”
“罷了,不等明日了,現在就陪我去天虎山吧,明日即刻出城,回京。”
“您走著,我跟著。”
田無鏡看著鄭凡,
道;
“都當侯爺了,說話還油腔滑調的,也不怕讓人笑話。”
“在您跟前,我怕什么笑話。”
橫豎,
早是一家人了都。
隨即,
一位王爺和一位侯爺,
大燕在晉地,權柄最高的兩位,騎著兩頭貔貅,直接出了歷天城。
劍圣沒跟著,
他的責任,是保護平西侯;
而當平西侯待在靖南王身邊時,除非那位王爺倒下了,否則,沒人能傷得了他。
再者,
歷天城內外,多是靖南軍的營寨,成規模成建制的外軍根本不可能進來,就是有些宵小竄入,又能成得了什么事兒?
劍圣樂得在此時清閑;
………
天虎山上的道觀,伴隨著數年前的那一場火,早就被一起付之一炬了。
去年,鄭凡來過一次,今年,又來了。
其實,山上沒了那些木魚鐘聲,也挺好的,山,又變成了山。
兩頭貔貅被留在了山腰,
田無鏡和鄭凡一起拾級而上。
途中,經過了那座亭子,據說,那是杜鵑墜崖的位置。
但田無鏡沒做什么特意停留,只是多看了兩眼,隨即繼續上山。
鄭侯爺反正提早就進入了狀態,老田往哪兒走都無所謂,他反正就在后頭跟著。
二人身體都很好,就是鄭侯爺至少也是個六品武夫,爬個山,不算累。
中途未曾休息,速度也未曾變過,最終,上了山頂。
自這個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見西南方向那個坡地上的一片殘垣廢墟。
田無鏡席地而坐,
鄭凡見狀,也就在對面坐了下來。
老田閉上了眼,不說話;
鄭凡則雙手撐在身后地面上,將姿勢擺得更舒服一些,左右張望,純當是踏秋了。
山下,早已草葉枯黃,但山上,依舊留有翠綠。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坐了好一陣子,見老田還在那兒閉著眼,鄭凡就干脆側躺下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呵欠。
山風不時吹過,對普通人而言,泛著涼意,但對于練武之人來說,卻是恰到好處的舒爽。
迷迷瞪瞪間,
鄭侯爺也閉上了眼。
老田可能是在想事情,亦或者是在放空自己,最起碼,是在冥想;
鄭侯爺,則是真的睡著了,且因為睡眠姿勢的不規矩,還打起了輕微的鼾。
雖然山風徐來,吹動植被也會發出“沙沙”之響,但這塊地方,也就田無鏡和鄭凡兩個人,以動襯靜之下,還是很明顯清晰的。
田無鏡睜開了眼,
看見眼前這位睡得正香,
微微搖頭,
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掌心攤開,
一股柔和的風意襲來,卷起一側的藤蔓,輕輕蓋在了他的身上。
他田無鏡是自滅滿門的魔頭,
大燕民間,風評也是極差;
哪怕他立下了赫赫軍功,但就連小茶館里的說書先生,也會在一段故事講完之后,側面點一下,古往今來,此番形狀,難有善終者。
靖南軍上下,在其面前,無不恭恭敬敬,大氣都不敢喘;
可就他,
偏偏在自己面前,
能胃口更好,睡得更香。
像是個孩子,找到了真正的踏實。
其實,
確實是這樣。
一覺醒來,新的世界,新的風物,外加身邊一群性格各異的魔王。
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鄭凡為何不惜一切地在自己府邸里收攏高手,保持戒備,無他,缺少安全感罷了。
但在靖南王跟前時,
鄭凡就會自然而然地放下一切戒備。
這一覺,
鄭凡睡得時間不長,也就半個多時辰。
醒來時,
卻覺得神清氣爽,極為滿足。
掀開自己身上的草甸子,鄭侯爺坐起來,伸了個懶腰。
前方,
有一道身影,立在懸崖邊。
還沒看完風景啊,
鄭侯爺揉了揉眼睛,想著是不是再睡一覺。
“鄭凡。”
但很可惜,
雖然是背對著這邊,但身后是什么情況,自是不可能瞞得過田無鏡。
“在。”
鄭凡爬起來,走到田無鏡身后。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你當初,是怎么想到寫出這么一句來的?”
這首《滿江紅》,在燕軍,不,確切地說,在其他國家的軍中,極為盛行。
因為詞中所透露出的,不僅僅是悲壯,還有身為軍旅兒郎奮發**,一雪前恥的慷慨激昂。
這個基調,
倒是不符合這幾年一直在對外戰爭中不斷勝利的燕軍,
更符合被燕軍打敗再打敗的楚軍乾軍的心境。
流傳自那一輛馬車,當時馬車內坐著四個人。
陳大俠、造劍師,
還沒封侯的鄭侯爺,再加大楚攝政王。
因為攝政王對這首詞很喜歡,且當時鄭凡的身份是姚師的關門弟子,在那個年代,文豪為權貴賦詩,權貴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為文豪宣揚,這是理所應當的規矩。
且這首詩創作的背景,是玉盤城下,楚人被殺俘,含羞受辱地低下頭,簽訂和約。
所以,這首詞,很快被宣揚了出去,但就是攝政王也沒料到,不久后,鄭凡就撕下了偽裝,搶走了他的親妹妹。
覆水難收,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這首詞,也流傳到了燕國,但里頭的“壯志饑餐燕虜肉”,自然是被改掉了。
燕國朝堂不興文字獄,且這種隨機變通,外加后續的發展,當事人攝政王的難得糊涂,著實讓燕人百姓以及權貴們,都舒爽不已。
據說,燕皇曾詔趙九郎,讓其將這首詞謄寫下來,掛在了自己的御書房內間,也就是帝王辦公后休息的地方。
上次進京,鄭凡是進過御書房,卻未得進內間,所以也不清楚這個傳聞到底真不真實,自是無法確定,燕皇陛下,是否也是自己的粉絲?
而田無鏡的這一問,則顯得很是自然,因為他是懂得鄭凡心性的,詩詞,皆歌以詠志,這首詞,則更為清晰,但怎么都不像是鄭凡的心境依托。
“王爺,詩詞之道,只是玩物罷了,我以前就曾和王爺您說過的。”
以前,田無鏡不是沒有問過類似的問題,鄭凡自是不可能說自個兒是抄的,只能用這種更高端的理由去搪塞。
姚子詹就曾拿到過不少流傳出的“平西侯詩詞”,看完后,氣得吹胡子瞪眼,甚至用家鄉話開頭,罵了句: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文章詩詞本是雅事,你一個武人寫就寫了,寫得好也就罷了,還偏偏故意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將這件雅事弄成了你的隨手涂鴉,這還讓別人怎么玩?
具體地說,
這還讓他姚子詹以后怎么蹭吃蹭喝?
“我很喜歡這首詞,很有共鳴。”
鄭凡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別,
哥,
這首詞的原作者,下場可不怎么好。
“王爺,我最近又做了一首,很應景,寫的,正是此時,您要不要聽聽?”
鄭凡覺得,自己有義務將老田從滿江紅的情緒之中給拉出來,可千萬別再共鳴了。
田無鏡轉過身,看向鄭凡,
道;
“你的詩詞,不看人或者與你不熟的話,那真的是極好的。”
“………”鄭凡。
“不過,也不妨礙誦來聽聽。”
鄭凡點點頭,
背誦道:
“待到秋來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上京,滿城盡帶黃金甲。”
這首詩的主題,就很簡單清晰直接了。
等我牛逼了,全給你們干翻!
田無鏡閉著眼,品了一會兒,道:
“還好我知道你善于詩詞之道,純當玩物,若是他人寫的………”
鄭侯爺小心翼翼地問道:“就會被咔嚓?”
田無鏡搖搖頭,道:
“過剛易折,單純求個痛快,不留余地,那么,難免落得個其興也浡焉,其亡也忽焉。”
鄭凡張了張嘴,可不是咋滴。
“做事,做人,不到萬不得已之下,都得留一份余地,這一點,你一向做得很好。”
“王爺,這話您說錯了吧,我這人,一向喜歡斬草除根。”
“念在心里,不在外象。”
“是,我懂了。”
天色漸昏,
鄭凡一直等著田無鏡說下山。
但老田卻站在那兒,欣賞著夕陽。
遠處,云彩被染紅了一大片,如血泊浸透。
“入京后,朝廷應該會要求你交出一部分權力,或地方,或分割軍權,趁你本人在京的時候,用堂堂正正的陽謀。”
“王爺,我該怎么辦?”
這個可能,瞎子和野人王早就猜到了。
中樞,對于集權,是一種本能,朝廷這些年來,雖然一直是以燕皇的意志為主,但中樞的權威,其實早就塑造起來了。
也就是說,換誰在那個位置上,都會本能地在地方藩鎮不造反的前提下,收一撥權力。
趁著燕皇還再位,
趁著你本人在燕京,
趁著這口浪,正鼓起勁來。
這確實是陽謀,而一旦燕皇駕崩了,中樞權威必然會隨著皇位交替而滑落,無論是太子還是小六子,他們誰繼位,都無法改變這一局面。
而若是選其他皇子,或者真的不怕“主少國疑”,選個小七上去當“福臨”,那滑落的程度,會更厲害。
其實,就算老田不問這個,
鄭凡也會在接下來去燕京的路上找機會問一下的。
這事兒,主要還是看老田的態度,正如老田當初所說的那般,他,還在呢。
說白了,鄭凡能發展成這個規模,離不開他靖南王的放縱。
否則,靖南王想摻沙子,或者想分化,他完全有能力將一切扼殺于苗頭。
世人都以為是因為靖南王世子養在鄭凡那里,所以這一切,都是靖南王給自己兒子送的奶媽銀錢;
但實則,
只有當事人清楚,并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這好辦,以陽謀對陽謀就是了,入京后,誰敢當面對你發難,你就直接打過去,打傷打死打殘,都無所謂。
本王在后面站著,天,塌不下來。”
這感覺,
怎么這么熟悉?
上次自己廢掉三皇子時,似乎也是相似的情形。
“王爺,我懂了。”
“嗯,太陽落下去了。”
“咱們,下山么?”
“要下山,但在下山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何事?”
“你的境界,卡在六品,很久了吧?”
“是,王爺。”
卡在六品,確實很久了。
“其實,武道之途,最難的一道坎兒,在四品入三品,亦如朝堂上,四品入三品最難,但一旦踏進去了,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然而,
六品過五品,其實也有一道溝,五品,無論是武者還是劍客亦或者是煉氣士,都可以稱為小宗師了。
宗師,得有自己的信念,得有自己的道。
這是以念破境,是以道破境,你懂么?”
“王爺,我懂。”鄭凡苦笑著答道。
他是真的懂的,因為侯府里高手不少,還有劍圣從旁指導。
再者,各種似是而非的理論知識,他懂得只比別人更多。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這里,或許真的是性格原因,亦或者是本能地貪圖安逸;
偶爾上戰場時,決死沖鋒,鄭凡不是不能做到,以前,是經常這樣的;
但現在,哪怕是在戰場上,他也有劍圣阿銘保護,魔王們也會隨時相顧,而且,地位高了后,家里婆娘也有了三個,小日子過得可以,就越來越惜命了。
鄭凡不是沒有出去嘗試過歷練,這一年來,也出去了好幾次,但除了磨礪了一下自己的刀法和廝殺技巧,并沒有境界上的成長。
當然,也并非意味著必須要不停地生死相向才能突破,只能說,這是最直接的法子,根本,在于要有堅定的信念。
至少,按照鄭凡的理解,是這個,可他,沒有。
是的,沒有;
瀟灑游戲人間,才是他主要的目的,也是魔王們一致的審美;
說白了,你本質上心里就是個玩兒票的。
一個玩兒票的,也想玩兒著玩兒著,境界突破自如,那也太瞧不起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了,也太讓那些心志堅定一心向道的苦行者心寒了。
只是,
老田說出這個話時,鄭凡心底不由得升騰出一股希望。
聽這話的意思,
老田有能力幫自己?
醍醐灌頂,傳功?
田無鏡指了指下山的路,
道:
“下山吧。”
這一幕,像是當年在望江邊,鄭凡行走在滿是浮尸的江畔,近乎走火入魔,田無鏡就跟在后頭。
鄭凡點點頭,
轉過身,
開始下山,
但在下一刻,
一記手掌,
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掌心,帶著溫度。
鄭凡心神一凝,正準備繼續向下走時,卻忽然看見,在自己前面,顯現出了老田的背影,老田竟然已經走在了自己前面。
都走前頭去了。
鄭凡繼續往下走,
卻聽到自自己背后傳來了老田的聲音:
“看見了么?”
鄭凡身子一顫,
下意識地想要回頭,但還是忍住了,隱約間,他有些明白了。
因為自己缺一些東西,所以才卡在這個境界,一直進不得,甚至是看不見路,顯得很迷茫;
老田,
是幫自己把缺的,給補上了。
不是什么醍醐灌頂,也不是什么傳功,而是用自己得背影,在前頭,為自己引路。
這早就不是武夫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這是真正的大能煉氣士所才能做出來的………仙人指路!
指路的目的,是明道。
老田的聲音再度自身后傳來,
道:
“記住這一幕,記住這一段路,不是說走一次,下了山,你就突破了,但記在心里,時不時地拿出來回憶反芻一下,境界,慢慢也就清晰了,你的天賦本就不錯,但可能就是走得太順了,少了一些東西。
但這不是錯,順風順水,人人艷羨,哪里算是錯了?
非得找個坑跳一下,才是真正的執念,真正的沒有必要。
命好,
就受著,
心安理得地受著,
大大方方地受著。
本王想看你,
活得,
一輩子從容。”
“王爺……”
“不要急,也不要慌。
這段路,
本王,
領著你走。”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零點看書手機版閱讀網址:
下山,
山道的臺階,因為道觀的被毀香客絕跡,使得兩邊的雜草早就蔓了過來,一些地方因疏于打理,也已經斜缺。
鄭凡往下走的速度并不慢,徐徐地走,正常地走,只不過,他是閉著眼睛的。
但在鄭凡的“視野”里,他看見了前方的路。
尤其是在其前方,領路的田無鏡。
家里有哥哥或者姐姐的,小時候可能會感覺到過類似的感覺,前頭,你的哥哥或者姐姐在走,你一邊笑著一邊喊著,激動地小跑過去,牽起他們的手。
亦或者,
茫茫人海中,你正手足無措時,忽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剎那間,你的瞳孔終于找到了聚焦的位置,整個人,都踏實了下來。
走著走著,
鄭凡忽然發現,在自己身旁,也有一個人在牽著自己的褲腿。
低下頭,
沒意外,
是魔丸。
他依舊是嬰孩的模樣,但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充斥著一股子暴戾情緒的他,在此時卻顯得畏畏縮縮的。
目光里,帶著一種恐懼,甚至,不敢看向前方。
他很害怕,他害怕的,是走在前方的那道身影。
其實不怪魔丸,就是現在的瞎子阿銘他們,也曾私底下嘀咕過,要是主上是田無鏡,那或許不是一種幸福,而是一種大家都難以接受的折磨。
魔丸的心性里,帶著極為清晰的愛恨交加,他很少會去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在其短暫卻又“漫長”的人生之中,他其實從未長大過,甚至沒體驗過“成長”的感覺。
一顆童心未泯;
田無鏡早就知道鄭凡身邊有“靈”的存在,這不算特別稀奇的存在,和妖獸差不離。
按道理來說,他自己和鄭凡坐下的貔貅,其實也是妖獸,甚至可以說是神獸的一種,其珍貴度,遠在靈之上。
況且,郢都那一夜,他一個人大戰楚國皇宮上方的火鳳之靈。
或許,
一些事物在常人眼里,會引起驚駭和恐慌,亦或者是貪婪和求索,但在田無鏡眼里,
也就,
這樣吧。
鄭凡停下腳步,
彎腰,
將魔丸抱起,然后繼續往下走。
魔丸雙手一開始緊緊抓住鄭凡的胳膊,而后眉頭一皺,似乎覺得這樣很丟臉,又緩緩地松開了胳膊,但沒反抗被鄭凡這般抱著;
腦袋,伏在鄭凡的胸口,是決計不敢回頭張望的。
路,
繼續走著,
且路,一直是路。
沒有什么兩側發生異變亦或者是走著走著進入了鄭凡的或者田無鏡的記憶畫面之中。
因為鄭凡于上輩子,是親自做的交割,他會保留上輩子的一些喜好和習慣,卻不會再有什么留戀;
而田無鏡,
他清醒得,
連走火入魔都是一種奢望。
可能,這條路和精彩搭不上什么邊,但就是這么一階臺階一階臺階地往下走,走著走著,心里,開始越來越平和。
心如止水,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物隨風而逝,我自袖口乾坤;
這些有的沒的,心法、形容,管他是真的假的對的錯的,在這一刻,都不再有值得被思考的意義。
這是高度的不同,也是心境的不同。
此時,
鄭凡忽然明白了,
為什么自己隨隨便便地一句話,就能讓劍圣陷入頓悟。
于修煉之途上,
如果將劍圣比作是一個成年人的話,那自己,只是個小孩子,一個稚童。
稚童會背誦很多古詩,
什么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什么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什么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你背誦得很順溜,問你是什么意思,你也能解釋和形容得出來。
但你背著背著,
抬頭,
發現走在你身邊的那個成年人,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卻已然熱淚盈眶。
區別,
在這里。
自己以前隨手拈來的那些話,其實僅僅是理解,而不是感悟。
且自己的心,其實一直靜不下來,浮躁之氣,很重很重。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這輩子的閑適愛自由,也有部分原因是金戈鐵馬的經歷,讓自己的精力被極大的分散了。
武道,自己確實是一直在堅持,但武道之心,確實是沒有的。
這就是為什么,古來大家,難得跨行;
這就是為什么,
這世上,
只有一個田無鏡。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事無絕對,難以琢磨,當你想要一刀切時,總會讓你看見一個例外,然而,你認真地看,你仔細地想,卻發現,這個意外,真的只是一個意外,還不如切了去。
走著走著,
真的忘記了時辰,也忘記了周遭,心里頭,只剩下了安靜和祥和。
終于,
走到了山下。
沒有那種一個響指,天地間驟然開朗;
也沒有一聲低喝,雙目一睜,換了一片暮色;
更沒有恍如隔世,渾渾噩噩,自我懷疑,回首張望,慌里慌張;
鄭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睜開了眼,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走下的山,
一切的一切,如水到渠成,波瀾不驚。
低頭一看,魔丸已經不在自己懷里了,石頭還在;
而自己的手,也早早地放下了;
這不是夢,也不是神游,真的只是,自這山上,簡簡單單地,走了下來。
撐開雙臂,
鄭凡深吸一口氣,
忽然間,
覺得這夜幕之下的一切可見,都呈現出一種令自己愉悅的美好。
“累不累?”
田無鏡的聲音,自鄭凡身后響起。
鄭凡回過頭,看向老田,笑道;
“這感覺,玄而又玄。”
境界,并未松動,并沒有那種最后一步下去就順勢突破;
以前,自己一直在告訴和寬慰自己,欲速則不達,突破,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鄭凡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突破,只剩下時間問題了。
也許是在一個月后,也許是在三個月后,也許是在半年后;
該到的時候,就到了,該來的時候,也就來了。
“你的悟性,其實很高。”田無鏡說道。
“我也一直這般覺得。”
“慢慢來吧,你練武晚,但時間,完全來得及。其實,修煉之途,一如行軍布陣,最忌貪功冒進。
你之前的狀態,挺好。”
“但為何,沒效果?”鄭凡問道。
“因為你自己,其實對這種狀態,是不自信的。”
鄭凡聞言,點了點頭。
田無鏡伸手,指向后方上山的山道,
道:
“鄭凡,再看一眼這山道。”
鄭凡看過去。
“什么是玄而又玄?”田無鏡問道。
這是先前鄭凡回答田無鏡的話。
“玄而又玄,是方術,是天地之理?”鄭凡嘗試去回答和闡述。
田無鏡搖頭。
“是潤物細無聲,是悄無聲息,是巧奪天工不留痕跡?”
一如自己先前下山時那般;
看似看見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實則,并無實物,甚至連自己何時睜眼的都不記得了。
田無鏡再度搖頭。
“是命運?是羈絆?亦或者,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契合?也,可能是和天地之間所達成的某種契約,向天地借力?”
鄭凡開始將題庫里的答案,全部往外搬;
期待著可以瞎貓碰上死耗子。
田無鏡開口道:
“還記得當年乾國后山藏夫子入我京畿,于燕京城外斬我大燕龍脈么?”
“記得。”
“他斬了么?”
“聽說,是斬了的。”
那一日,一條黑龍自大燕皇宮上方顯現,被藏夫子以十二朵本命白蓮為代價,一舉斬斷。
燕京不少百姓現在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那一日聽到了自皇宮方向傳來的黑龍凄慘嘶吼。
“那本王再問你,我大燕,亡了么?”
“沒亡,且接下來幾年,我大燕鐵騎開疆拓土,戰無不勝。”
“社稷,傾覆了么?”
“未曾。”
“國運,斷了么?”
“未曾。”
“你或者可以回答本王,是陛下的身體,因斬龍脈被毀掉了根基。”
“我……我曾這般想過。”
“陛下的身體,本就不好,從永平元年,挺到現在,已殊為不易了。”
“是。”
“在你看來,我大燕日后,會有傾覆之危么?說實話,說心里話。”
鄭凡抿了抿嘴唇,
道:
“我覺得,這世上,不存在不朽的王朝。”
“是,大燕以后可能會滅亡,可能二世而竭,也可能帝傳數百年,千年;
所以,
那藏夫子所斬之龍脈,又到底顯化在了哪里?”
“王爺……”
田無鏡沉聲道;
“再回答,什么是玄而又玄?”
“是……”
田無鏡面露微笑,
給出了答案:
“方士,煉氣士,窮究于天,自稱逆天而行,號稱欺天之路,其實,正如你先前走過的這條山路。
欺天者,終究免不了個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后,才得以欺騙眾生,眾生為所騙,假的,也就自然成了真。
所謂的煉氣士,所謂的方士,在本王看來,和江湖渾門,并沒什么差別,無非前者腆臉妄圖立于山峰云海亦或者廟堂后者居于市井罷了。
而所謂的玄而又玄,
信則有,
不信,
那,
屁都不是。”
鄭凡若有所思。
“天地浩渺,你既然坐在我大燕平西侯的位置上,日后,免不得會遭遇這些。
可能是算命,可能是天機,可能是預言,
總之,
一切的一切,都是玄而又玄的樣子;
信則有,不信則無;
會說這話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你是隨著本王的影子下的山,
那就記住本王的這句話,
不要去信什么命,
要堅信,
這世上沒人能算得出另一個人的命。”
鄭凡忽然想到了那則魔王預言;
下一刻,
鄭凡用力點頭,
道:
“我懂了。”
“懂得了這些,那日后,就算是你境界止步于五品四品,但以你身邊的護衛,想直接對你出手且有所成,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而就是那些方外之門的所謂大能,想對你出招,你自身持正,一個不信,就能廢掉他們七七八八的神通。
剩下的,
無非是類似魏忠河的袖中青劍,但和劍圣的劍比起來,不值一提;
所謂的飛沙走石,也無非是障眼法罷了。”
說到這里,
田無鏡看著鄭凡,
繼續道:
“若真有那一天,自己覺得撐不住了,就想一想這一天,想想這一條山路。”
鄭凡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
他敏銳地感覺到,以老田的謀算,絕不會無的放矢;
所以,
這預示著自己接下來,可能會遭遇某種特定的情況?
“天黑了。”
“嗯,啊?”
“回吧。”
“好。”
兩頭先前留在山下的貔貅,早就枯燥無聊地躺在地上了。
一頭一邊,
像是在打盹兒,又像是在發著呆。
神獸之間,彼此都是瞧不上的,倒是沒有什么同族親近的說法。
但你要讓它們之間鬧什么矛盾,也不可能,因為它們的主人,好得勝似親哥倆。
終于等到二人回來的身影,
兩頭貔貅都緩緩地起身,甩了甩自己身上的草屑;
靖南王的那頭貔貅對鄭凡的那頭貔貅極為高傲地打了個響鼻,
而鄭凡的那頭貔貅則在此時張口咬住自己脖子下的一根繩子,身子再一顫,先前收于鞍子內的一套黑色魚鱗甲“流淌”下來,完美地覆蓋了其全身。
可謂威武非凡!
靖南王的貔貅都看愣了,
鄭凡的貔貅則驕傲地揚起腦袋,
這可是兩位至高魔王存在,親自為自己鍛造的甲胄。
是四娘和薛三合力為貔貅定制的,又能增加極高的防御性又不會減緩貔貅的移動速度,同時,盡可能地降低了分量和負擔,最重要的是,足夠帥!
這套甲胄,耗費了四娘和薛三很大的精力,但,這是必須的,誰叫自家主上在戰場上總是那么倒霉呢?
這邊,
身覆魚鱗甲的貔貅還沒神氣多久,
就被走過來的鄭凡一巴掌抽在了腦袋上,
“啪!”
鄭侯爺罵道:
“犢子玩意兒,你知不知道這個收起來得多麻煩?”
這時,
靖南王的貔貅竟然主動走到鄭凡面前,
用嘴巴,輕輕碰了碰鄭侯爺,然后,又換了個方向蹭了蹭。
鄭凡的貔貅見狀,鼻息當即都粗壯了,瞪著一雙獸眼!
鄭侯爺倒是大方,
伸手摸了摸老田的這頭貔貅,
道;
“等這次回來,我讓人也給你打造一套。”
說完,
鄭凡目光看向了田無鏡。
田無鏡翻身坐了上去,
道:
“它,會來找你的。”
………
翌日,
一萬靖南軍中軍自歷天城開拔,護送他們的王爺以及平西侯爺,向燕京進發!
幾乎是同一日,
在西邊,
荒漠邊緣處,
鎮北王騎上了自己的貔貅,
面對后方來送行的一眾家人,
他笑了笑,
喊道:
“可是把老子給饞死了,走,進京,吃烤鴨去!”
是夜,
后園之中的那位九五至尊,
不畏晚間涼意,
在魏忠河的攙扶下,
走上后園之中最高的一座觀景樓,
東西相望。
而后,
陛下累了;
魏忠河端著椅子,讓陛下坐下。
陛下看了看西邊,又看了看東邊,
最后,
雙手放于膝蓋位置,
輕輕拍了拍,
道:
“快來了。”
“是的,陛下,根據上次的奏報,再算算日子,快了。”
燕皇微微頷首,
看著魏忠河,
露出了居住于后園后少見的笑意,
道;
“朕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夢。”
見燕皇臉上掛著笑意說夢,
魏忠河馬上笑著跪伏下來,
道:
“陛下可是夢到祥瑞了?奴才,恭賀陛下。”
帝王之夢,噩夢,那就是警兆;美夢,那就是祥瑞。
天子,天子,
天之子,自有天意護佑!
魏忠河此舉,也是符合宮內的規矩,當然,這得察言觀色。
燕皇開口道;
“朕夢見,梁亭來找朕討雞腿吃,朕不給,他還想打朕。
后來,
朕騙梁亭,說田家家大業大,家里頭山珍海味是從不缺的,就騙得了梁亭陪著朕潛入了田家去看田氏女。”
說到這里,
燕皇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郁,
繼續道:
“巧了,碰見了無鏡,他竟然指著朕和梁亭罵,罵我們倆是登徒浪子,不知禮數;
你說好笑不好笑,無鏡雖小,可那時他其實是認得朕的,大朝會時,他跟著他父親田家家主是向朕這個太子敬過酒的。
你猜,
接下來怎么著了?”
魏忠河馬上一臉好奇地問道:“喲,陛下,接下來怎么著了?”
其實,魏忠河心里,有些發酸,因為這個故事,他早就聽過,陛下,也早就說過。
但陛下現在,卻依舊說得津津有味;
“朕讓梁亭將無鏡那小子給好好打了一頓,打得他鼻青臉腫,將田氏女都驚動出來了,呵呵。
后來啊,
梁亭與朕說,
興許,
這輩子,
他也就只能打趴下無鏡這一遭了,以后,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朕指著梁亭,
笑道:
“你想打就打,不用看朕的面子,哪怕是朕得小舅子,只要不聽話了,該收拾時還得收拾。再說了,這小舅子,不就是用來揍的么?”
結果啊,
梁亭看著朕,
一張臉憋得近乎泛紅了,
最后忍不住笑道:
“大兄,你以后可要對嫂子好一些,你這小舅子,可不好惹啊,我先前可是用了全力,才堪堪將那小子給打趴下,他才多大啊;
估摸著,
這輩子,
真就這么一遭揍他的機會了,因為以后怕是真的完全打不過了。”
燕皇說著說著,
眼角有些微微潤濕,
魏忠河馬上拿出手絹,小心翼翼地想幫陛下擦拭眼角,卻被燕皇推開;
燕皇一邊用自己的手指擦著眼角一邊繼續笑呵呵地道;
“瞧瞧,可不是打不過了么,呵呵。”
——————
感謝空空Leo同學和濁酒丶醉老友同學成為魔臨第一百六十六和第一百六十七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
抱緊大家,晚安。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零點看書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