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走了?”
何思思走過來有些意外地問道,她原本還以為鄭凡會留下來用飯,至少,陪著自家男人,再吃一頓,再喝一點兒。
屠戶家的女兒當了有幾年的王妃了,眼界,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她清楚地知道自家男人現在面臨著怎樣的情況,
甚至,
自家滿門,現在面臨著何等的抉擇。
她沒去勸自己男人不要爭了,就這么平平生生地過下去不也挺好?
因為她記得她爹在南安縣城時曾說過的一句話:
這條街,有且只能有咱們何家一家肉鋪子!
屠戶爭門面,尚且得架起殺豬刀,皇子爭皇位,豈是說退就能退得下的?
這時候再勸退下來,才是真的蠢。
“嗯,回去了。”
姬成玦笑著點點頭。
其實,姓鄭的過來一趟,可是費了不少周折,又是易容又是出動劍圣屏蔽氣息的,看似沒發揮什么作用,也沒給自己什么錦囊妙計。
但他能來,其實就是一種最大的支持。
自己整個人的狀態,也調整了下來。
這就是真正朋友的力量,聽起來有些矯情,但在他姬老六一個人面對東宮,甚至是面對龍椅所形成的那幾乎令人窒息的壓迫時,
有個人能跑到你身后,哪怕只是踹你一腳屁股,都是珍貴的扶持。
何思思可以看出來,自家男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姓鄭的”仨字,自家男人常掛在嘴邊,自然是格外不同。甚至,能起到自己這個女人所不能起到的作用。
“苓香。”
“爺,奴在。”苓香從何思思身后走了出來。
“你去趟奉新夫人府,給傳業再送點衣物,再給老太君送點禮,對了,西邊不是新送來一批藥材么,我已經備好了,你送過去給老太君補補身子用。
大大方方地去,給外人看起來是那種,咱家快不行了,現在是在做托孤的打算了。”
“是,奴明白了。”
話是這么說,但倆女人臉上都沒有震驚或者害怕之色,因為自家男人說話的語氣里,依舊帶著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再幫爺問候一下老太君,身體安康。”
苓香微微有些意外,她本能地清楚這句話里必然是有一種深意,但她猜不出來,但無所謂,她已經嫁入了王府,就是姬成玦的人了。
黃昏時,
王府里出了一輛馬車,
馬車里的是誕下子嗣而被冊封的側妃。
陸府開正門,引馬車入內。
苓香很快就進了陸府后院的祠堂。
昨日姬傳業跟著姬傳實去了大皇子府,后來沒回自家,又被何思思送回了奉新夫人府。
此時,
姬傳業正坐在那兒練字,
老太君則斜靠在床榻上,手里盤著佛珠。
佛庵里的氛圍,很是祥和,在老太君面前,姬傳業也不敢有絲毫頑皮,和昨天見到平西侯爺時的興奮勁兒完全不同。
婢女將苓香領了進來,隨后離開。
自始至終,陸府里的其他本家人,都未曾露面。
不是故意不見,而是被老太君提前下了命令,要是王府來人,就直入自己這里,其他人,不得耽擱。
人在佛庵,心不得安。
大朝會的事兒,不過半日功夫,但在京內,其實早就宣揚開了。
六殿下大勝,太子大敗;
但太子的根基,卻越發得穩了,六爺黨,則如同霜打的茄子。
朝堂風云詭異莫測,這,其實就是最典型的一個縮影。
陸家的家風,說實話,也就那樣吧,這一點,老太君很清楚;
自己畢竟是靠著當皇帝乳娘才使得陸家起來的,不是什么武將之門,也不是什么士族之家,陸冰這個兒子,很優秀,但也只是陸家里,清晰的獨苗一個了,其他的,全是什么歪瓜裂棗,什么家族底蘊,什么智乎近妖的子弟,那自然是不存在的,也沒那么多優秀的種子落陸家,至少得再培育個兩三代。
早些時候,陸家人自以為和六爺的關系不錯,也是希望六爺能推翻東宮,自家再沾著何思思“娘家”的香火情能分潤到好處;
眼下期望越大,失望自然也就越大,老太君實在是不想在這個時候還得分心思去抽那些小字輩兒的嘴巴了,也怕他們表現出什么不屑甚至說出什么不過腦子的話來,干脆讓他們禁足。
“奴婢給老祖宗請安。”
苓香對著老太君跪伏下來。
她曾是老太君身邊的丫頭,何思思出嫁時,以陸家為娘家,而苓香則是老太君送過去的貼身丫頭,也就是所謂的通房丫頭。
現在,
也算是熬出來了。
老太君坐在那里,受了這一記跪拜。
“咳咳………”
隨后,老太君一邊咳嗽著一邊想要起身,因為屋子里沒其他奴婢,苓香就馬上起身過來攙扶起老太君。
“來,老身也給你行個禮。”
“使不得,使不得,老祖宗,您這是要逼奴婢去死么?”
“唉。”
老太君嘆了口氣,搖搖頭,隨后,又鄭重地點了點頭,攙扶著老太君的苓香察覺到老太君的身子重心向下壓了壓。
隨后,
她才又躺回了榻子上。
這意思是,行過禮了。
“丫頭,按理說呢,你是我跟前長大的,你給我磕頭,理所應當,也是天經地義。但說白了,我還有多久好活?
吃了你幾記天經地義,等我一走,這陸家和你的關系,也就淡了。
所以啊,你的禮,你行幾次,我也會回幾次,存著,給兒孫們用吧。”
“老祖宗,您這是說的什么話,陸府就是奴婢娘家,陸家人就是奴婢的娘家人。”
“行了行了,你也是個王妃了不是,身份不一樣了,老身只求你一件事,看在當初老身送你這份機緣的情面上,看在老身對你耳提面命的情面上,也看在老身當初警告你不得在何家姑娘誕下皇子前侍寢的情面上;
若是以后陸家子弟,看著還不算徹底無藥可救,就順手,扶持一把。
要是真爛泥扶不上墻,就隨他去吧。”
“老祖宗,您放心,您放心。”
“行了,丫頭,坐這邊來。”
苓香在床榻邊挨著老太君坐下,心里,則是涌現出一股喜悅。
不是喜悅老太君拿自己當個人物看,不是喜悅于老太君對自己這般客氣,
而是喜悅于老太君說希望以后能扶持扶持他陸家;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在老太君看來,她苓香,她這個側王妃,同時也是整座王府,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六殿下,還能有以后!
這是很清楚的一個關系鏈,而她,則處于最底層。
自己丈夫要是沒了,那自己,還算個啥?
隨即,苓香又醒悟過來;
什么叫讓自己扶持陸家,那些話,看似是在對自己說,實則,老太君的意思應該只是讓自己當個傳話人,將老太君的條件和陸家的條件,傳遞回自己的丈夫。
自己,
其實就是個信鴿。
可笑自己先前還有些洋洋得意。
老太君伸手,把著苓香的手,道:
“早些年那會兒,老身見過不少精致的丫頭,模樣俊,心也巧,可討喜了。”
“老祖宗,您說的是?”
“先皇后,和閔妃。”
“………”苓香。
苓香意識到,接下來,就是敲打了。
“丫頭,老身以后也沒多少機會可以再對你說這些話了,我是希望,你能過得好的,這嫁入了天家,你得學會四個字:知足常樂。
不是說,叫你永遠不爭,也不是說,讓你一世過得跟我一樣。
做決定前,你得想想你自己,你得想想,你的孩子。
再想想閔妃,和先皇后。
你是有福的,小六子,不一樣。”
和誰不一樣?
自然是和陛下不一樣。
“知足,要知足。”
“是,老祖宗,奴婢謹記。”
“嗯。”
老太君點點頭,又開口道:“有話么?”
苓香點頭,
道:
“殿下讓奴婢來問候老祖宗福康。”
“哎呀。”
老太君咂咂嘴,
道:
“小六子,這是被逼急了呀。”
“老祖宗,求您幫幫我家夫君,他,太不容易了。”
“這世上,誰又活得容易呢?”老太君閉上了眼,“回去就說,老婆子我,這身子骨,怕是福康不了多久嘍。”
“老祖宗?”
已經閉上眼的老太君揮了揮手。
苓香起身,在床榻下,又磕了兩個頭,這才又站起來,走出了佛庵。
“送姨娘。”
姬傳業很乖地向苓香行禮。
苓香駐足在傳業面前,彎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道:
“傳業,要乖哦。”
“嗯。”
苓香離開了,她的信鴿完成了,不過,她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而在苓香離開后,佛庵后門,走進來一個身穿甲胄的男子,其手里,還拿著面具。
“母親。”
“回來啦。”
“是,兒子回來了。”
陸冰回來了,他今日很忙,但自己母親還是差人讓自己回來一趟。
對自己的母親,陸冰向來很敬佩也很信任,這已經不是純粹的母子之間的情感紐帶,更像是整個家族,唯二有腦子的兩個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剛才的話,聽到了?”
“聽到了,母親。”
“昨兒小六子來,與你說的話,你還記得么?”
“記得。”
“你是如何想的?”
“兒子仍然是聽娘的話,兒子,只忠于陛下。”
魏忠河的密諜司在明,
陸冰的這個衙門在陰,
是個皇子都清楚,如果能得到陸冰的支持,那得是多大的助力。
年邁的帝王,在后園療養了這么久,回來就能迅速掌握住局面,一是因為他的磅礴君威,二則是密諜司以及陸冰的那個衙門,依舊幫著他牢牢掌握著權力的觸手。
老太君搖了搖頭。
陸冰不解。
“陛下終究,會走的,陛下的身子骨,早就不行了,這次南北二王回來,陛下心頭的那口氣,卸下來了。”
那口氣沒了,日子,自然也就不多了。
“母親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兒子。”
“在。”
“為娘,想為咱們陸家,再續一段香火情。”
“母親。”
陸冰跪伏下來,
額頭抵在地面,
道:
“母親,今日是兒子親自拿的姬長望全家。”
姬長望,不也是想續一段香火情么?
什么龍袍什么玉璽,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陸冰還能不清楚么?
老太君不說話了,
陸冰等了很久,
抬起頭,
發現靠在床榻上的母親,正看著自己。
“母親……”
“陛下,吃過姬長望的奶么?”
“………”陸冰。
“陛下,吃過我的奶。”
“是,母親。”陸冰只能應下了這話。
“你們都以為陛下無情,其實,為娘最清楚,陛下,很重情義。”
“………”陸冰。
畢竟母子二人說話,
畢竟作為燕皇的特務頭子,不至于連自家這里都守不住還會被窺聽,
所以,
陸冰沒有附和這句話。
老太君嘆了口氣,將目光從自己兒子身上挪開,轉而看向佛庵的梁子。
“兒啊,你是曾跟著陛下和梁亭一起翻過田家院墻的;也是見過閔家那丫頭的,那丫頭當年湊在娘面前,一口一個娘喊得那叫一個利索。
陛下啊,
就在旁邊看著,也笑著。
為娘能感受出來,
陛下這輩子,最中意的兩個女子,就是這倆丫頭了,陛下對他們,也是真心的。”
老太君張了張嘴,
又嘆了口氣,
道:
“都說南王自滅滿門,連你,都私底下說過,這世上,南王過得極苦,可他田無鏡,再苦,尚且也能沖鋒于塞外,馳騁于疆場。
陛下呢,
只能從皇宮搬去后園,再從后園搬回皇宮。
他得活著,活在世人面前,他得讓他的臣子,讓他的子民,時不時地看見他,知道他還在,還站在那里。
南王一回侯府,就可以干干凈凈地將自己藏于府邸深處,圣旨也不接,可陛下,卻依舊得上朝,得面對文武。
那日,陛下在這里午睡,為娘看見陛下身上的斑點了。
據說,
當年先皇就是吃這些丹丸吃得身子垮了駕崩了的。”
“兒子愚笨,娘的意思是?”
“娘一直讓你當陛下的刀,你只能忠于陛下,這一朝天子一朝臣,確實是定理,陛下還在,你這把刀,必然得秉持陛下的意志。
陛下什么都沒說,但陛下已經沒多少時日了。
陛下念舊,娘為你,為陸家,一直留著這段香火情,能否再傳承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娘還是在逼兒子站隊。”陸冰搖搖頭,“請恕兒子忤逆,這次不聽娘的話了,陸家上一代,還只是小民之家,現如今,已經比過去,過得好多了。
兒子覺得,陸家不是朱紫貴的命,現在的日子,也挺好,也該知足。”
老太君聞言,點點頭。
“兒子外面還有事。”
陸冰站起身,轉身,準備離開。
而這時,
老太君開口道:
“兒子,一把刀,你不準備用的時候,你會將它藏起來,丟一邊,還是……毀了它?
因為,隨意地放置,你還是會擔心萬一哪一天,它會被別人拿起來,傷到自己?”
“………”陸冰。
老太君笑了:
“在陛下春秋鼎盛時,你沒退下來,現在,你以為你想退還能退么?滿朝文武,確實有不少大臣不用站隊,站在那兒看局面明朗就好了。
但,兒子,你不行的。
你不站隊,就是等死,等陸家覆滅。
新君會忌憚你,且和你沒香火情,一把沒香火情很多刀,皇帝,還留著它干什么!
娘不是讓你去背叛陛下,
娘的意思是,
機會,
陛下其實早就給你了。
兒啊,
可能你是當臣子當久了,終究是和陛下生分了,已經猜不透陛下的意思了。”
陸冰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母親。
“姬長望的事,交給你辦,不惜讓你穿著甲胄出現在朝堂上,是為了做什么,你不清楚么?
陛下這是在給你機會,
給你一個站在陽光下的機會。
魏忠河的位置,是必然會被換的;
但你,
不一樣。
既然站在陽光下了,
要么,
成為新一任的密諜司大都督,合并兩個衙門為新君所用;
要么,
就直接被這火辣辣的太陽曬干曬死!
什么是皇帝,
皇帝給你恩德的同時,也會給你預備好油鍋!
你以為你能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求一個心安?”
陸冰閉著眼,在猶豫,在糾結。
“聽娘的話,兒子,到時候,陛下就在這里,娘也在這里,你,也在這里,到時候,你可以親自問陛下。
退一萬步說說,
咱陸家,別看人口不少,但滿門上下,也就你我母子兩個明白人。
那些蠢物,跟著你我母子享了陸家這么多年的清福,真是咱們母子倆走錯了,站錯了,闔家之禍下來,也是他們該的。
沒道理福跟著享了,難,就不能一起當了。”
“母親,兒子有件事一直很想問母親。”
“問。”
“母親其實從一開始,就打算站六殿下那邊了,是么?”
“為娘,一直站在陛下那邊。”
“是,兒子知道了。”
“這是禮單,禮單上的藥材,你看看,記得你以前是讀過一些醫書的。”
陸冰伸手從老太君面前茶幾上拿起苓香送來的禮單,藥材那一行目里掃了一遍,微微蹙眉,道:
“有幾味藥,看似是補氣血得,藥性也溫和,但如果混一起了,會導致氣血逆行混亂,讓人昏迷。”
“去煎藥吧,過兩日,再準備往宮里報,來不來看望,由陛下自己決斷。”
“母親身子年邁,可能經不起這藥了,兒子也不可能看著母親為了陸家的命運,這般傷害自個兒的身子。
您兒子,這點良知,這點底線,還是有的。”
陸冰很干脆地拒絕了。
“娘老了,真的老了。”
“再老,您也是我陸冰的娘,兒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事,絕不可能。”
老太君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道:
“娘的意思是,娘老了,身子骨不好,人沒了,不也正常么?”
陸冰繼續搖頭。
老太君則又道:“所以,陛下也會覺得正常,因為,陛下也老了,說不得,陛下會干脆等著到下面去,再來喊為娘來為他打蒲扇,也就懶得來看了。”
“這……”陸冰感覺,自己似乎想錯了什么。
“小六子讓苓香那丫頭,來問為娘的福康,為娘是福康的,但這佛庵里,可不僅僅住著娘一個人。”
說到這里,
老太君對著外頭喊道;
“傳業,今日的字帖,練好了么?”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大朝會后的第二天,風平浪靜。
各個衙門,各司其職,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陛下沒去后園前的樣子。
太子黨志得意滿,其中中堅,嘴角,更是抑制不住那股笑意,充分詮釋著什么叫被偏愛的永遠有恃無恐。
六爺黨如深秋落葉,以“青年才俊”為中堅的這個黨派,似乎第一次觸及到了朝堂之上的無可奈何。
南北二王的府邸里,依舊安靜。
大皇子又去找鎮北王喝酒了,似乎是為了找回面子再戰一場。
平西侯爺每天都去一趟靖南王府,待一會兒,再出來,靖南王府如人們所想象中那般繼續平靜。
而在平西侯府內,
三兒、四娘、樊力、阿銘,一天要出去好幾趟,回來后,再聚集在一起于小塊沙盤上進行模擬。
四皇子依舊領兵駐守皇城,繼續扮演著自己鐵面看門人的角色。
鄭侯爺請入宮交回天子劍,被天子否了;
那一萬五千鎮北軍騎兵,繼續駐扎在城內三處,都很平和。
鄭侯爺則不得不繼續持天子劍,去三處軍營駐扎處再刷一刷存在感。
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時,
鄭侯爺已經能夠喊出這些將校的名字了,且能和那群士卒打成一片。
他本就是軍中的偶像,黔首逆襲的榜樣,以前,是有一點南北二軍出身隔閡在里頭,但鄭侯爺本身又是北封郡人氏,稍微放下點架子,大家也就能接受了。
故而再去時,明顯感覺到士卒和將校們對自己的熱情。
但很可惜,這么短的時間內,又是在京城之內,想要去收攬人心,真正地讓他們為自己所用,那也是近乎不可能的。
不過,橫豎都是要讓自己忙碌起來,這把看著好看實則沒什么用的天子劍,一日不交回去,鄭侯爺就得一日當他們名義上的“帶頭大哥”。
背黑鍋的感覺,必然是很不好的,不過,更不好受的是等著背黑鍋的這個過程。
你要是上刑場,無非就是咔嚓那一下,那在這之前,你該吃吃,該喝喝,臨刑前再在腦子里想好抄哪一首訣別詩即可;
可這黑鍋,你明知道不會讓你死,卻注定會讓你有些惡心,就真的是讓人很是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
拿著天子劍在這兒晃蕩了三天,也并非沒有收獲,鄭凡了解得到的是,這三路兵馬的各自實權負責將領,其本質上,是真的忠誠于宮內的。
這三支兵馬,絕不僅僅是拿來壓場子的,肯定還有其他用處。
伴隨著日子不斷地流走,鄭侯爺真正關心的,還是姬老六那邊。
是勝是敗,總得落個消息。
要真是太子繼位,自己還得拿出第二章程,甚至,現在自己手下魔王們正在幫自己策劃的事兒,也不得不擱置下去。
帶著姬老六的家眷風緊扯呼才是正理,因為自己隱隱中有種預感,如果太子繼位,那么就不是自己殺那人了,而是自己有被那人直接悶死在京城的可能。
鐵三角的落幕,是注定的大戲,是大燕波瀾壯闊年代的結束,但那個時代,并非只有鐵三角三位,總有余暉還在。
孫瑛曾特意問過鄭凡,為什么不趁著這個機會去燒一燒太子的灶臺。
藩鎮如果能給予出足夠的尊重,上頭在做思量時,必然也會考慮衡量這一點,畢竟,晉東那塊地方格外敏感,可謂三晉之地的關鍵依托;
鄭侯爺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絕了,
在孫瑛眼里一向睿智的平西侯爺,給予他的回復,簡單得讓孫瑛這個晉人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想讓小六子傷心。
四娘給孫瑛的解釋時,
小兩口吵架,一個會說,你再對我不好,我就去找誰誰誰一起過日子,氣死你!
但吵架時嚷嚷和真正地去做這事,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四娘自以為解釋得很貼切,
可偏偏在孫瑛耳朵里,仿佛這燕京的風,也一下子忽然變得熟悉且喧囂了起來。
……
御書房。
燕皇坐在首座,
太子立于身前。
太子監國的差事,已經卸下了,畢竟他老子回來了。
這幾日,似乎一切照舊,而更似乎,一切似乎都已經回不到從前。
即使連魏忠河也不清楚陛下到底還有多少天的陽壽,
但滿朝文武,其實都察覺到了,陛下這次從后園回來,一切的一切,看似很穩,實則穩中帶著無法遮掩干凈的急切。
而和太子黨近乎“彈冠相慶”不同的是,
太子本人自大朝會后,情緒,一直很低落。
尋常兒子,被自家老子偏愛,受寵,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
但在天家,在這位父皇手底下當兒子,除了前幾年還年幼的小七,其余皇子,真的要對你含情脈脈舐犢情深的話,
得,
先別忙著高興,
得先摸摸自個兒身上,到底有沒有自家老爹看重的零部件兒。
兒子,是爹生出來的,當爹的,看著兒子們長大,且天然帶著君父的標簽,自是可以將自己兒子們蹂躪得死去活來;
而兒子們在被自家老子渴著勁兒玩弄的歲月里,慢慢地,也逐漸反向摸清楚了自家老子的一些秉性和習慣;
其他皇子雖說不能做得和六皇子那般,互為蛔蟲的程度,但也大概懂得像老農那般,看看天邊的云彩就能窺測天意了。
大朝會上,父皇對自己的愛護,可是讓太子這幾日又消瘦了幾分。
坐在御座上的燕皇,看著下方站著的自己的太子。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
曾經豐朗俊秀的嫡長子,就一直是憔悴如斯的模樣。
他很不滿意這一點,
因為他清楚,自己這個嫡長子,身上是沒病的。
你身上沒有病,沒有惡疾,卻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作踐自己的身子,
而朕……
暮年的帝王,最恨的是,老天爺給自己的時間,不夠多。
就是能到現在,也是自己在后園里,靠著不停地服用丹藥才讓自己強行撐過來的;
這不是求壽,這是用生不如死,來換取自己的茍活!
再看看自己的第六子,
年輕時放蕩王爺,身子似乎早有些許虧空,但回京之后,是日漸的胖了。
王府曾為了幾個孩子向內務府大申請,每日定量送的牛乳子羊乳子,其量,足夠養十個孩童了,想都不用想剩余的到底是給誰吃了。
那小子的用度,是絕不會虧待自身的,鼻煙壺,也是用最好的。
其他的先不說,
就是那小子之所以能娶何家姑娘,
不也是被發配去南安縣城當捕頭后依舊忍不住口舌之欲隔三差五地去何家鋪子上買豬頭肉么?
二者相比起來,
這太子,
確實是矯情得多了。
也并非是只有你太子遭受過磨難,
他沒有么?
你受到的,他只比你受到的更多。
憑什么他能撐得住,你卻在這里給朕消瘦?
你,
消瘦給誰看?
太子就站在那兒,
然后逐漸地察覺到御書房里的氛圍,開始不對勁,變得越來越壓抑,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發現父皇眼眸深處,隱約有帝王之怒在流轉。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
但,
還是跪伏了下來。
燕皇放下手中的折子,
開口道:
“知道,你輸在哪里了么?”
輸,
自然是指的大朝會那一場。
大家都知道太子輸了,六皇子以一種神來之筆的方式,贏得可謂極其漂亮,但仲裁者是陛下,是陛下重新判定,不,是重新定義了輸贏。
“兒臣………”
這個問題,身為太子,是真的不好回答。
你爹在幫你復盤,教你奪嫡時錯誤在哪里?
可那是你爹,你奪嫡的真正目的,是等著你爹駕崩時,你好順利接位。
如果真的是得天獨厚的寵愛,如果是真的父慈子孝,那沒問題,可偏偏太子清楚,自家老子,不是那一類的爹。
“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在其位,謀其政,你是太子,這世上,能廢掉你的,只有朕,因為你這太子之位,是朕,立的。”
太子繼續跪伏在地上。
“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最好的防守,因為不做事,意味著沒有破綻,而任何想要打你的人,想要將你拉下馬的人,因為你自身毫無破綻,所以,他們要打你,就得打到朕這里來。”
太子清楚,這里的什么都不要做,并非指的是什么混吃等死,而是,做自己的分內的事,而不要去爭,去斗,去搶。
因為你已經拿到了最好的寶藏,沒必要再去搶奪了。
再者,如今的大燕,不同于其他國度,有貴族勢力,有門閥勢力,有各種各樣的利益集團,可以迫使皇權去讓步;
別的國家有,但大燕,沒有。
這其實也是一直以來,姬老六最無奈的一件事,太子一直很穩,他最大的錯誤,可能就在于監國時的一些政策,起到的效果不盡人意。
但誰來做這個位置,都是一樣的,就是燕皇,也不可能保證自己每一道旨意,都是完美無缺的。
所以,而你如果采用其他方式去進攻太子,到最后,力道其實都落在了燕皇的身上。
燕皇一句話,一道旨意,看似洶涌的攻勢,瞬間就被化解于無形。
而這一次,之所以在大朝會上,能拿到這么好的一個機會,發起這般凌厲的攻勢,根本原因還是在于,太子自己出手了。
太子忍不住,想自己順勢挖個坑,等自己的六弟跳進來,再徹底將自己的六弟埋葬。
出手了,就意味著有破綻;
而姬老六瞬間就捕捉到了這個破綻,且在最快的時機以最快的方式,其撕扯開這個口子,向東宮心臟,插上一刀。
換做其他的帝王,權柄權威沒燕皇這么大的話,其實這件事,不可能就在金殿上結束的。
“為君者,動,當披荊斬棘;靜,當不動如山。”
燕皇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威嚴起來,
“你應該,忍住的。”
“兒臣,知錯。”
太子認錯了。
現在看來,他確實是應該繼續保持自己先前的風格。
燕皇微微搖頭,
他不是沒給這個嫡長子機會,事實上,他給了很多。
而自己選定的接班人,在自己即將離開人世前,還被逼迫得下不來臺,這真的不是他所希望看見的。
坐在這個位置上,別看他君臨天下,九五至尊,但實則,這個位置的兇險,非外人所能預知,連感同身受,都很難做到。
尤其是,你想做一個英明的帝王,而不僅僅是想渾渾噩噩,只求一個美謚。
在你的腦子里,時刻盤旋的,是帝國的未來走向,是自己于這個帝國發展脈絡中,所在的位置,所應該起的作用。
你就越發會覺得,自己不能錯,自己,也不能亂。
孤家寡人,
不是用來賞月時的自我陶醉,像詩人一般給自己增添意境的詞匯;
而是一種在道路上的孤獨,
你的臣子,你的子民,甚至,是你的兒子,
都不可能真正站在你的身側,與你有一樣的視野;
除非,你下去了,你兒子,站上來了。
“心境,還需打磨。”燕皇開口道。
“是,謝父皇教誨。”
皇帝能和你復盤錯誤,這是一種恩典。
但太子心里,并未受寵若驚,正如自己父皇所說的那樣,他的位置,是父皇立的,能廢掉他的,只有父皇。
所以,他的位置在與不在,也依舊是看父皇的心境。
看他,最終的抉擇。
除非,
父皇就在此時,
生命,
戛然而止。
這陣子以來,相似的念頭,其實在不同的皇子心里,都相繼出現過。
就是小七,其母妃興許也想著,陛下在臨終之前,忽然看著自己的幼子,一發心軟,再立幼主。
其余的,
老大在家里看著因為大朝會上燕蠻之間友好互動而最近心情極為好的妻子時,心里也產生過些許陰霾;
老四在接到駐守宮門的口諭時,心里,更是無聲地吶喊咆哮過。
老五,早早地看透,早早地跑出去當“河神”了。
燕皇,在大燕百姓心里,是至高無上的天子,但在他的兒子們眼里,其實都在盼望著這個父親,早早地離開。
與之相比,
輸贏,甚至都可以無所謂了。
這時,趙九郎求見。
宰輔來了,他帶來的,是重修大燕律的草本。
太子沒被準許離開,只能在一旁聽著。
新大燕律,并非指的是變法,但卻有助于國家鞏固自己的根本,也是國之大事。
燕皇坐在那里,靜靜地聽著。
隨后,
宰輔又拿出了一份東西,再次親自講述,這是稅務上的改革,里面涵蓋了方方面面。
這其實才是帝國未來發展的真正依托,稅賦,干系到國家子民的生產生活,同時,也直接影響到中樞是否有能力繼續位置龐大的騎兵軍團配置,以及,是否有能力繼續打一場國戰的消耗。
這里頭還有一點,那就是民富國富,并不意味著中樞富裕,稅賦的根本,其實還是再分配的權衡,這里頭,最好的例子,就是乾國。
乾國之富,數倍于大燕,但連個馬政都弄得四不像。
太子很清晰地感知到,在這新法里頭,必然有自己六弟的想法。
“陛下,臣以為,當以試行推動新法,一步一步地完善,一步一步地積累,一步一步地下放。”趙九郎建議道。
“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忙道;“兒臣附議,治大國如烹小鮮,當先以試行,再查漏補缺,最后,緩步推行天下。”
燕皇則搖搖頭,
這個已經只剩下短短陽壽的帝王,似乎更是看透了一些東西,
開口道:
“外無強敵,則國內生亂,新法,慢不得,你再慢,都會有人覺得你快了,當以全面推廣,再行查漏補缺。”
燕皇的角度,是站在他的立場上的,他深知,一旦自己不在了,國家中樞的威望,必然會大跌。
等到下一代,再換下一代時,還會繼續跌。
這種改革,一步一步來,只能是杯水車薪,倒不如,趁著自己這一代,趁著下一代時,以雷霆之力,強行推展。
誰敢反對,誰要反對,誰能反對,
說出來,
再平了就是了。
要讓人把吃進去的東西,給吐出來,就別期望人家能對你和顏悅色。
這不是帝王的偏激,而是帝王的全盤考慮。
他能保證自己繼位得兒子,是優秀的,因為那是他親自選擇出來的,但,皇孫呢?
最大的皇孫,還在練字呢。
他,
無力去親自培養了。
他也不會去奢望,這大燕,會世代明君,這個夢,太美,也太天真,燕皇不會去做。
所以,古往今來的開國皇帝,都希望為后世立好一切規矩,因為他們經歷過創業的艱難,自然更清楚,自己后世子孫,很難再有自己的高度和能力。
燕皇重新拿起折子,
繼續看著。
這時,
魏忠河走了進來,
稟報道:
“陛下,奉新夫人府派人入宮請御醫入府。”
燕皇沒放下折子,
甚至,
連目光都沒從折子上收回來,
只是很平靜地問道:
“可是奉新夫人病了?”
乳娘,年紀確實是大了。
“回陛下的話,是養在奉新夫人府的皇長孫殿下病了。”
聞言,
燕皇放下了折子,
嘴角,
露出了一抹笑意。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正式的龍袍,被褪去了。
魏忠河選了一件黑色的便服,呈了上來;
皇帝在宮內,不會成天穿著龍袍的,越是帶有象征性意義的服飾,其象征性意義越重,穿起來,也就越不舒服;
百官的朝服,同理。
所以,在下朝后,燕皇都會換上便服,但就是這便服,也都是有講究的。
哪一件,哪一套,都有章程,甚至,有些時候逢到什么時節,皇帝就得穿什么衣服,以祈風調雨順。
每件衣服下的花紋,配飾,都有不同的意味。
畢竟,皇帝還有另一個稱謂,叫天子,天之子,代天牧民,即為神。
“換一套。”
“是,陛下。”
魏忠河又換了一套過來。
燕皇掃了一眼新呈上的衣服,搖搖頭,道:
“白袍。”
魏忠河愣了一下,天子,很久都沒穿過白色的衣物了。
曾幾何時,燕皇還是王爺時,喜白;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誰都有不羈的時候,
白衣飄飄,紙扇在手,掛墜輕輕搖晃,
小橋流水桃花,
微風細雨芳草,
白云斜陽翠柳;
燕人,不是不懂得優雅,大燕的皇帝,年輕時,也曾這般優雅過。
田家小姐當年對翻墻進來的登徒子芳心觸動,
閔家小姐在嫁進來之前,可是自己挑選過夫婿的,
沒一副好皮囊,
沒一個好氣質,
純粹靠那勞什子的權柄身份地位,那也是不可能的,畢竟,田家女不缺勢,閔家女,也不缺財。
魏忠河記得,
自陛下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后,就不再穿白色了,連帶于其他顯得飄浮的顏色,陛下都不愿意再碰。
登基后,
除了黑色的龍袍外,
陛下的其他衣服,全是以黑為主。
大燕,尚黑;
黑,代表著莊重,代表著一種肅穆;
而今日,
皇帝卻要穿一身白衣。
燕皇雙手撐起,
魏忠河和身邊的兩個宮女一起幫燕皇將衣服穿上。
魏忠河自己,更是將配飾,小心翼翼地掛好,最后,更是輕輕揉了一遍穗兒,將其理順。
每套衣服,對應不同的配飾。
小宦官拿著的盛放衣服的托盤里,還剩下一把扇子。
魏忠河拿起扇子,準備呈送給陛下。
燕皇低頭,看著扇子,
笑著搖搖頭,
道:
“不是年輕時那會兒了。”
沒拿扇子。
御書房門口,
鑾駕已經就緒。
前后各有八個太監蹲伏在地。
這是一頂轎子,轎子上有蓋,有簾子,里頭,還有皮毛遮蓋做保暖。
燕皇坐了上去,
魏忠河一揮拂塵,
道:
“起駕。”
總計十六個太監,抬起了鑾駕。
“陛下,去哪兒?”魏忠河請示道。
“隨便轉轉。”
“……”魏忠河。
魏忠河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喊一聲:
陛下有旨:起駕去隨便轉轉。
所以,魏忠河只能自己走到前頭,示意后面的隊伍,跟著他走。
這個時候,魏忠河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問,該有的心理準備,他老早就做好了。
那一屋子的角先生都已經被他封存留給下一任,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別人,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而他,
則是想要護衛著這條真龍,最后的歲月,身為一個閹人,也算是自己生命得以以另一種形式去成就完整了。
鑾駕在宮內,開始轉悠。
燕皇斜靠在鑾駕上,
就著午后的陽光,
欣賞著這座宮廷。
曾經,帶著楚國公主來燕京冊封的鄭凡,對他說過:公主說,大燕的皇宮,比之她楚國皇宮,可是差遠了。
燕皇笑了,
笑得很開心。
因為一位帝王的成就,
從來都不在金碧輝煌,也不在鹿臺高棟,不在精致的園林,也不在那綿延無盡的花海。
一個合格的帝王,
他這輩子,
就如同匠人一般,
修,也只修那一座碑!
那座碑上,雕刻著,屬于他的生平,屬于他的……史詩。
那座碑,會被丟于后世。
人們可能唾棄,馬蹄車輪碾壓過去,也可能提前下馬下車,躬身行禮。
昔日,
在楚國公主眼里,比楚國皇宮繁華十倍的大楚皇宮,
呵,
今何在?
燕皇今日的心思,格外不同。
也似乎是受心情影響,他再看這皇宮的一些角落時,品味出了一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味道。
這座皇宮的精致之處,這座皇宮的用心之處;
他明明在這里住了很多年了,但這會兒,卻忽然又覺得陌生起來。
隨之而來的,
是探尋,去求知,是好奇,
而它們,
統稱為依戀。
姬潤豪閉上了眼,他不想再繼續看下去了,他覺得可以了;
身為一個帝王,他已經習慣了去克制,甚至是去斬斷自己身上類似為人的情緒和特征,習慣久了,就成本能了。
他抬起手,
鑾駕停下。
前頭領路的魏忠河馬上過來。
“準備一下,去奉新夫人府。”
“是,陛下。”
……
皇宮,是一個國家,最為機密和核心的地方,它掩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但同樣也是這個地方,其實,它也很難去擁有真正的秘密。
后園療養這么久,
人心思動先不提,
就是久曠的龍椅,也足以讓各方勢力開始瘋狂地向宮內去滲透了。
再者,
燕皇坐著鑾駕,在宮內逛了很久,這事兒,看見的宮女宦官實在是太多,想瞞也很難瞞得住。
再者,
奉新夫人府派人入宮請御醫的事,也有很多人知道。
……
“陛下,是要去奉新夫人府了。”
朱先生站在太子面前,很嚴肅地說道。
“嗯,傳業病了。”
朱先生對著太子跪伏下來。
“先生這是何意?”
“殿下,陛下于宮內,則萬邪不侵,但陛下出宮,就滿是破綻了。”
太子沉默了。
在這個當口,
皇長孫病了,本身就很耐人尋味,病得太巧了實在是。
可能,在其他大臣看來,就算他們察覺到了這事里的蹊蹺,也會想當然地認為是大朝會上失了局面的六殿下,打算打皇長孫這張感情牌。
姬傳業,姬傳業,
傳宗繼業,
很多人都還記得,皇長孫出生那一日,陛下,親臨了王府。
但,
皇長孫還太小。
“殿下,屬下認為,六殿下,可能會行出格之舉。”
太子抬起頭,看著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朱先生。
他沒反駁,
是因為,太子心里,其實也有類似的擔心。
“父皇,畢竟是父皇,這里,又是在京城。”太子最后還是搖搖頭,道:“六弟,不可能成的,再者,兩位王爺還在京城。”
“陛下,這幾日,鎮北王、靖南王,可曾出現于人前?
靖南王就罷了,南王向來性格孤僻;
可鎮北王呢?
真的和大皇子相交莫逆到天天同飲共醉的地步?”
“朱先生,到底想說什么?”
“屬下年輕時,曾癡迷于雜耍把戲,一口箱子,可以變出很多東西,又能變沒很多東西,屬下曾想著去學,結果子把戲師傅對屬下說了一句話:
箱子蓋子,一關一合;
只要不是當著你的面變沒的,就絕不是真的。
現在,一樣;
一連數日不見兩位王爺,
屬下斗膽猜測,
兩位王爺,會不會已經不在京城了?
殿下,
最重要的是,
六殿下那邊因為有平西侯爺的關系,他可能更早,就知道答案了!”
太子臉上的笑容,還是沒散去,
道:
“本宮還是那句話,這世上,沒人能算計得了父皇。”
“那要是陛下故意要被算計呢?”
“………”太子。
“大朝會結束后,群臣歡呼,都以為天亮了,國本已定,可屬下觀之,殿下這些日子,可是一直都悶悶不樂,郁郁寡歡。
外臣看熱鬧,
真正的天家之事,沒誰能比殿下您更清楚。
殿下,
您不要再騙自己了。
屬下不認為殿下您猜不到這個可能!”
太子放下手中的折子,
看著朱先生,
臉上的笑容,逐漸斂去。
“那你,要孤怎么做,父皇想來已經出發了,鑾駕,都已經出宮了。”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是太子,您是國本,大燕的未來,只能在您的肩上!
臣請太子,發東宮護衛軍,去陸家,護駕!
只有您在,
才能讓陛下,不會故意地走入那算計,哪怕這個可能很小,我們,都賭不起。
大業在前,
大寶在前,
我們,
東宮,
支持您的臣子們,
都容不得絲毫閃失!”
“東宮護衛軍?”
東宮護衛軍,并非指的是東宮的侍衛,而是一支駐扎在皇宮之外內城里的一個護軍衙門,算是太子親軍。
編制,有兩千。
這是太子府的標配,歷代大燕太子,都有這么一支親軍,出宮時,或者祭祀大典時,也要任儀仗隊和扈從。
“是,現如今能即刻調動出的,只有東宮護衛軍了。”
調動其他兵馬,一來,名不正言不順,畢竟現在皇帝回宮了,太子不再監國了,時間長也會來不及。
只有那支東宮護軍,理論上只聽從太子的調遣,可以即刻出動。
且那支兵馬,絕對不是花架子,訓練有素,甲胄精良。
“殿下,如果六殿下不狗急跳墻,那么,您就是去看望自己大侄子的,要是六殿下真敢………那您,就是去護駕的!
事出緊急,殿下,不能再猶豫了!”
太子深吸一口氣,
最后,
點點頭,
道:
“那本宮,就去看看大侄子。”
……
“公公。”
魏公公在趕車,
馬車前后,都有一些護衛跟隨。
這時,
一名密諜司掌舵上前詢問,
詢問的事情很簡單,那就是按照正常流程,陛下微服出宮時,是需要凈街的。
密諜司高手將迅速鋪陳過去,將一切可能出現的威脅都提前扼殺個干凈。
可現在問題是,
這次微服要去的是陸府。
陸府的家主陸冰,可是和自家密諜司,是同僚。
前幾次陛下微服去陸府時,并未去凈街,因為陸冰那個衙門的人,只會做得更仔細。
但這次,
這名掌舵卻特意過來詢問了。
只能說,
能坐到這個位置的,絕不會有傻子;
浸淫此行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就會有那種奇特的預感,甚至,可以捕捉到空氣里散發出來不尋常征兆的味道。
魏忠河的眼皮子耷拉了一下,
無聲地揮揮手。
“喏。”
這名掌舵退下去了。
密諜司,并未對陸府進行提前布控和清理,像以前那樣,表示出了對這個同等衙門的尊重。
陸府的門,
緩緩地打開,
馬車,
駛入其中。
……
與此同時,
正抱著天子劍和一群鎮北軍軍官正在侃大山的鄭侯爺,收到了一則消息。
那就是太子護軍,忽然出動了,齊員滿甲。
這么大一支兵馬的調動,不可能悄無聲息的,且前些日子鎮北軍調入城內后,對城區一些地方也做了簡單的布防,那支太子護軍還從他們的防區里直接過去了。
人家拿的太子旨意,鎮北軍沒道理去攔截他們。
不過,
好歹也是一道軍情,
好歹鄭凡是軍功侯爺,
好歹鄭凡拿著天子劍,
好歹沒白費和這群鎮北軍丘八嗨了這么多天,打下了一片臉熟,
鄭侯爺才得以迅速得知了這道消息。
而在聽到這一消息后,
可能是這些年戰場經歷鍛煉出來的敏銳,又可能是對姬老六的了解和信任,
鄭侯爺的第一反應是,
姬老六,
要動手了!
然后,
自己該怎么辦?
李良申的這支鎮北軍,完美地錯過了這幾年的所有戰事,所以才對鄭侯爺講述的那些戰場事跡極為著迷。
但這并不意味著,鄭侯爺能夠真的調動得起他們。
現在,能做的,唯一一條就是,眼神示意跟著自己一起來的四娘,趕緊回去,通知其他人,現在,先開始接觸王府的家眷。
能不能幫上忙,先另說,
至少,
先把人家的家眷給保護好。
另外,
再通知在家裝醉了好幾日的大皇子。
……
“陛下。”
陸冰親自上前,將燕皇從馬車上攙扶下來。
陸家其余親眷,
則再一次被全部提前禁足。
明明他們自己家即將成為時下整個燕京城所矚目的焦點,但身為家里人,卻真的是不識廬山真面目。
“乳娘身子可還好?”
是來看孫子的,但,先問的,必然是乳娘。
“回陛下的話,家母身子骨還好。”
“這就好。”
燕皇輕輕推開了陸冰攙扶著的手,
自己往佛庵里走去。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名太醫院醫術最高明的御醫,見到陛下親至,趕忙跪伏行禮。
“傳業的身子怎樣了?”燕皇問道。
“回陛下的話,皇孫應是體寒受了虛火,臣已經施針,再佐以幾服藥,過兩日許就能好轉了。”
“起來吧。”
“謝陛下。”
“謝陛下。”
燕皇步入佛庵。
里頭,兩個婢女已經跪伏在那兒了。
老太君則拄著拐,在那兒候著。
看見自己走進來的燕皇,老太君先是面色一喜,但再看燕皇臉上近乎好轉如常人的氣色,老太君的嘴巴張了張,又閉合了回去。
老眼,瞬間浸濕。
“乳娘。”
“陛下,老身照看皇孫不力,請陛下責罰。”
“乳娘,坐,坐。”
燕皇上前,握住老太君的手。
“此事與您無關,與您無關。”
拍了拍老太君的手,燕皇對身邊的陸冰道:“攙扶乳娘坐下。”
陸冰馬上扶著自己的母親坐了下來。
燕皇則對老太君道:
“朕先去看看傳業。”
老太君拿著手絹兒,擦了擦眼角的淚,點點頭。
燕皇走入內堂,皇長孫姬傳業此時正躺在床上,臉上,還在發著虛汗。
不過,許是外面動靜吵到了他,又可能是身子骨著實不舒服,所以沒睡著,燕皇進來時,看見自己躺在床上的孫子正睜著眼看著自己。
姬傳業咧開嘴,
笑了,
“皇爺爺……”
接著,就作勢準備起身。
“哎喲喲,殿下,您可不能起來,可不能再受著風。”
魏忠河馬上上前,將姬傳業輕輕按了回去。
陸冰此時也站在燕皇身后,他的目光里,有些許掙扎。
燕皇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伸手,
放在姬傳業的額頭,額頭,還是有些燙。
隔輩親,隔輩親;
這幾年來,其他兒子也陸續有了子嗣,但燕皇來看這個皇長孫的次數,其實是最多的。否則姬傳業也不會說出想跟魏忠河學袖里劍的話了。
只不過對外,別人是不知道的。
“告訴皇爺爺,還難受不?”
姬傳業搖搖頭,
道:
“祖奶奶讓傳業喝藥藥,藥藥很苦咧。”
身后的陸冰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僵了。
燕皇卻不以為意,神色如常地問道:
“很苦的藥,傳業還喝下去了?”
“喝下去咧,祖奶奶說,是我爹讓我喝的,說是能把皇爺爺引來看傳業。”
“哦?”
“我爹和我說過,他要爭位置咧,爭下來了,以后就能有我一份。”
“是嘛。”
“是得咧,我是我爹的兒子,夫子課上教過,父為子綱;
意思就是,我爹讓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我爹想爭什么,我就得幫著一起爭。
藥藥,很苦,但傳業還是全喝完了;
皇爺爺您,也果然來了呢。”
孩子明明很難受,但還是咧著嘴露出童真的笑容。
“呵呵………”
燕皇笑著伸手摸了摸姬傳業的腦袋,
道:
“我們家傳業,真乖。”
————
1號啦,求一下大家的保底月票,都把月票投給咱吧,上個月《魔臨》月票第八名,已經是《魔臨》發書以來最好的月票排名了,感謝大家的支持,這個月,咱們繼續努力!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稚嫩的童音,聽起來很悅耳;
爺孫倆,都在笑著;
后頭站著的魏公公和陸冰,
兩位大燕兩大特務衙門大頭目,則大氣都不敢多出一聲。
一定程度上,陸冰的“背叛”,源自于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則又站在燕皇這邊。
母親曾說過,就是某個皇子造反失敗了,逃出來,敲咱們陸家的門,陸家,也必須得開門接進來。
因為那是皇子,是陛下的兒子。
陛下可以懲戒他,甚至可以殺他,而別人,沒那個資格。
天子家奴出身的陸家,更沒資格。
也因此,
東宮的朱先生其實說的是對的。
在這個燕京,沒人能算計得了燕皇陛下,除非,他自己愿意走進來。
陸家,
魏忠河,
都在獲悉陛下的心境后,一定程度上,都開了方便之門,他們,是帝王的真正心腹。
誠然,這似乎有些勝之不武,畢竟燕皇是自己走進來的;
但也能夠說,是姬老六,算清楚了自己父親的驕傲,算清楚了自己父親的想法。
最好的陰謀,其實就是陽謀。
自古以來,很多事,其實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硬是要談個過程,無非就是勝者的反芻敗者拼命找的借口罷了。
燕皇伸出手,
在陛下身邊伺候了數十年的魏公公馬上將旁邊臉盆里的毛巾擠干,送到陛下手中。
燕皇拿起毛巾,輕輕地替自己的孫子擦拭臉上的冷汗,擦得很小心,也很溫柔。
在魏忠河的印象里,陛下從未這般對待過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
就是最年幼的皇七子姬成溯,前幾年落水了一次,陛下也只是去看了看,并未做出過任何親昵如長輩的動作。
看來,
爺爺看孫子,確實是和看兒子,不一樣的。
“跟皇爺爺說實話,恨你爹不,吃了藥,這么難受。”
姬傳業搖搖頭,道:
“孫兒不恨。”
“為什么?”燕皇問道。
“孫兒知道,爹是為了我好,這世上,沒有哪個爹會愿意故意傷害孩子的。”
邊上的魏忠河和陸冰不經意間目光交匯;
這是孩子正常該有的回答,按理說,這不算什么,天家的孩子,享受最好的教育,同時,也要承受最繁瑣的禮法,自然也就更容易早熟。
只是,這種帶著童稚的聲音,說這些話時,效果,卻非常之好。
對于眼下情況而言,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
這是教的話么?
還是,孩子自己無心之說?
而如果是第三種可能的話,他,才多大?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君恩似海,父愛如山,可能,此時的陛下,所需要的,大概就是這種肯定吧。
他已經無愧于青史,
現在,
要面對的,其實是自己的兒子。
“爹在家教我算術,我笨,學得慢,爹就打我……我哭了。爹抱著我,說,玉不……就是不氣……
皇爺爺,孫兒忘了這話怎么說的。”
“是玉不琢不成器。”
“是,皇爺爺,我爹就是這么對我說的,他還說,他小時候,也常因為學得慢腦子笨被皇爺爺您打哩,皇爺爺打得可厲害可疼哩,拿皮鞭子打的,被打了幾次后,學東西就學得快哩,被打多了,腦子就能變聰明。”
燕皇搖搖頭,
道:
“皇爺爺小時候從未打過你爹,你爹自小就很聰明,學什么都快得很,有時候,因為你爹太聰明了,顯得你那些伯伯們就太笨了,倒是因此沒少被你皇爺爺打。”
這是事實,
當初燕皇考校諸皇子功課時,對六子的回答很是滿意,近而,對上頭的五個孩子,就有些怎么看都不是那么順眼了。
“爹居然騙我……”
“傳業,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皇爺爺,沒人教我說這些話,祖奶奶只和傳業說了,爹叫我喝藥藥,傳業就喝了。”
“嗯。”
燕皇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孫子。
許是在這個時候,燕皇心里也不是沒有其他懷疑。
帝王的心,向來是多疑的。
當然,這里的多疑,并非是怕事情變壞,而是事情,可能會變得更好。
天家的孩子,
不怕你有心思,就怕你真的愚笨、單純。
“皇爺爺……孫兒想求您一件事,母親說過,趁著生病時,就多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這樣,病就好得快哩。”
“說,傳業想要什么,爺爺都能給你。”
在大燕,
燕皇有說這句話的資格,也是最有底氣去印證這句話的爺爺。
“皇爺爺,孫兒想騎貔貅,傳實跟孫兒炫耀,說他家有貔貅哩,大伯有,可我爹,沒有。”
這個要求,這個話,聽起來,終于像是孩子會說的話了,跟大伯家孩子,自己的堂兄弟,爭風吃醋。
“傳實有的,傳業肯定也會有,我家傳業有的,只會比傳實更多。”
雖然都是自己的孫子,
但姬傳業是皇長孫,
且姬傳實的母親,是個蠻族。
燕皇有偏愛,那是理所當然,沒偏愛,那才叫真的怪事。
事實上,將姬傳業養在奉新夫人府,也是方便燕皇過來看望自己的長孫,而如果在王府里,就不方便過去了。
“等孫兒病好了,皇爺爺帶孫兒去騎貔貅么?”
“好。”
“皇爺爺是皇帝……”
“自是君無戲言。”
“皇爺爺萬歲,咳咳………”
燕皇見姬傳業開始咳嗽起來,當即喊道:
“太醫。”
兩個太醫馬上進來,檢查了一下,道:“回陛下的話,皇孫剛發了汗,稍后再洗一下藥浴,身子大概就能輕松起來了。”
“快去準備。”
“遵旨。”
再扭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姬傳業,燕皇眼里流露出些許慍怒,這慍怒不是對孫子的,而是對兒子。
藥的量,多了些。
“這當爹的,對自己兒子,怎么可以這么狠。”
“………”魏忠河。
“………”陸冰。
兩位大特務頭子,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也不敢附和。
“傳業好好把病養好,身子好了,才能去騎得貔貅,才不會被摔下來。”
“嗯呢,傳實比我還小一點,但身子骨,比孫兒壯實。”
“笑話,我大燕兒郎的體魄,是不遜他人的,你還小呢,慢慢長起來。”
話里話外,隔閡,就出現了,不是對眼前這個孫子的,而是對姬傳實。
大皇子被剝奪繼承大寶的權力,那是自上而下的默契,不是刻意針對,而是天然如此。
燕皇又伸出手,
魏公公馬上將另一條剛洗過擠干的毛巾送了上來。
燕皇一邊幫自己孫子擦汗一邊問道:
“傳業以后想當將軍么。”
“像鄭叔叔那樣的將軍么?”
“嗯。”
時下孩童玩打仗游戲,都以扮演平西侯爺最為盛行,鮮有會去扮演靖南王爺的。
不是沒有少年勇者去嘗試扮演過,
但被自己親爹拿鞋底抽了幾頓后,就少了。
“想哩,爹說,鄭叔叔打仗很厲害,皇爺爺,爹在家里,經常說鄭叔叔長鄭叔叔短;
一陣子笑著說鄭叔叔多厲害,一陣罵鄭叔叔多不是東西。
不過,傳業想當將軍,但又不想出去打仗。”
“為什么?”
“因為爹好累啊,每晚都在書房算賬算好久,傳業要好好練字,好好學算術,等長大了,幫爹的忙。”
“你爹,也會累?”
論憊懶,自己這個兒子,當屬第一。
別人兢兢業業戰戰兢兢時,
他,
永遠都閑然自若。
“嗯,娘也說爹的腰沒以前好咧,還常催爹去耕地。”
“呵呵。”
燕皇搖搖頭,這種話,倒真像是屠戶女所會說出來的。
這時,
太醫過來道:“陛下,藥浴準備好了。”
其實,藥浴有一個很清晰明顯的作用,那就是……排毒。
只不過,太醫不敢直接說出來。
在太醫院當值,接觸的權貴隱私實在是太多太多,所以就得學會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時刻牢記自己只是個瞧病的郎中。
“來,傳業,泡藥浴。”
“好。”
魏忠河準備上前出手,卻見燕皇自己開始給傳業脫衣服。
脫去了上衣,再脫褲子時,姬傳業下意識地有些扭捏,
“娘說,男孩子的雀雀,
不能隨便給人看哩。”
“哈哈哈哈………”
燕皇嘗試想要將孩子給抱起來,可以看出來,有些吃力。
但燕皇還是強行將姬傳業抱起,而后,將其緩緩地放入浴桶之中。
做完這些后,燕皇的身子有些踉蹌,好在手抓著浴桶邊緣,穩住了。
身后,
魏公公和陸冰隨時都準備出手去攙扶,卻又都止住了,因為陛下是在他的孫子面前,任何一個男人在面對自己的直系晚輩時,都希望自己是一個強大的形象。
這時,
燕皇忽然開口問道;
“傳業,告訴皇爺爺,你怕死么?”
姬傳業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孫兒怕。”
“為什么怕?”
“娘說,人死了,就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玩好玩的,不能和傳實一起騎貔貅了,也不能再看見爹和娘還有弟弟妹妹們了,也不能看見皇爺爺了。”
“傳業,那你覺得,皇爺爺,怕死么?”
姬傳業扭過頭,看向站在自己浴桶外的燕皇。
可以看出來,小孩子在思索。
“說。”燕皇催促道。
“爹說過,皇爺爺會一直活在青石板板上哩,會活很多很多年,一千年,一萬年哩。”
青史,在孩子認知里,就是青石板。
“那傳業也想和皇爺爺一樣,活在青石板板上么?”
邊上的魏忠河和陸冰在此時都屏住了呼吸;
沒人能猜透當今陛下心里真正的意思,哪怕是身為心腹,也不能;
但無疑,
這番對答,
對陛下的決定,必然會有影響。
姬傳業笑道:
“得加上爹,皇爺爺,爹,孫兒,咱們仨一起咧。”
“哈哈哈哈哈。”
燕皇笑著伸手拍了拍浴桶壁,
而后,
再伸手摸了摸泡在浴桶里自己孫子的腦袋,
說出了那三個字:
“好圣孫。”
………
藥浴泡好了,姬傳業被魏忠河擦干了身子,又被安置在了被窩里。
許是孩子身子現在本就虛,又說了這么久的話,先前泡藥浴在后頭時其實就已經打瞌睡了,送回被窩后沒多久,就繼續睡了過去。
燕皇坐在椅子上,就這么看著自己的孫兒入睡。
這時,
老太君拄著拐杖緩緩地走了過來。
“乳娘,朕小時候,也是這般睡著的么?”
“是的,小孩子,不管醒來時多鬧騰,只要一睡,看起來,就覺得乖巧聽話可人了。”
“呵呵。”
燕皇伸手指了指熟睡中的姬傳業,道:“朕現在恨不得,把孩子叫醒,再與朕繼續說說話。”
因為,
朕的時間,
已經不多了啊。
“先皇在時,也曾說過和陛下您一樣的話。”
先皇,
先皇……
燕皇點點頭。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的通稟,打破了此時的寧靜。
陸冰自佛庵口接了消息,走了回來,稟報道:
“陛下,太子殿下領東宮護軍求見。”
燕皇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本來挺好的一個氛圍,被一個外人,攪和了。
“朕之前才與他說過,什么都不做,才是對的,看似一直能忍,但關鍵時刻,總是忍不住,那先前的忍,就徹底成了笑話。”
燕皇搖搖頭,
道:
“行,讓他,也進來吧。”
………
東宮護軍,甲胄精良,訓練有素,絕不僅僅是花架子。
太子騎著一匹白馬于前,在其身后,則是東宮護軍都尉,姓吳,名亮。
當初,文寅為太子搜羅江湖異士充實東宮,算是太子得力臂膀,后被發現文寅的背景有問題,即刻對其進行剪除。
發現和剪除文寅的,就是吳亮。
其也在這之后,迅速上位,不僅僅接替了文寅以前的位置,還坐上了東宮護軍都尉的位置。
其實,東宮護軍廣義上,也屬于禁軍的一支;
昔日規模龐大的禁軍,主力架子被拆走后,剩下京城內的禁軍,則就像是這樣一般,一家一衙門,你這一點,我這一點,然后被分去了編制。
而此時,
太子正策馬于陸府門口,陸府門口的幾個家丁,其實也是陸冰的手下,站在門口,為其通傳,卻未得準令之前,絲毫不予退讓。
陸冰手下的素質,可見一般。
而東宮護軍則在吳亮的命令下,成隊列散開,暫時不求將陸府完全包圍起來,但至少在一個面上,形成了準備沖陣的架勢。
但雙方,其實都沒有拔刀,更沒有張弓搭箭。
這時,
陸冰從里頭走了出來,
向太子行禮:
“臣,參見太子殿下,殿下福康。”
“陸叔叔,本宮聽聞大侄子病了,所以特意前來看望。”
陸冰點頭,道:“殿下仁厚,體恤晚輩,實乃大燕之福。”
太子下馬,上前。
陸冰側開身位,請入。
吳亮則在此時揮手,東宮護軍甲士作勢就要跟著一起進入。
陸冰卻忽然伸手一擋,
在其背后,是太子。
在其身前,是一群蜂擁而來的甲士。
“殿下,陛下在里面,身位臣子,不得以刀兵驚嚇到圣駕。”
“哦,父皇也在陸叔叔府里?是了,父皇最喜愛皇長孫的,本宮應該早些就猜得到才是。”
東宮護軍停了下來,卻沒退下去。
吳亮手臂向前一揮,
在這個時候,他甚至沒等太子下命令,就先自行下了決斷。
因為在此時,太子其實不適合直接開口下達命令。
“放肆!”
“大膽!”
陸冰的一些個手下,對著這些企圖往里頭擠的軍士怒喝。
其實,陸府里,至少有一群頭戴面具的番子高手,但他們這會兒,還沒出面。
“殿下,不要讓臣難做。”陸冰說道,“也不要逼臣。”
太子終于抬起手,道:
“退下。”
吳亮則下令:“退下!”
軍士往后退,但隨之而來的,則是抽刀,張弓搭箭,形勢上,反而比先前更為緊張了。
“讓六弟,出來見本宮。”太子說道。
“殿下,六殿下,并不在府內。”
“哦,他不在?”
這讓太子有些意外。
“奇了怪了,他兒子病了,他居然不來看看?”
這時,
巷道另一頭,出現了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張公公。
孤零零的一輛馬車,緩緩地駛入了這里。
馬車簾子被掀開,露出了姬成玦的臉。
下一刻,
一部分東宮護軍直接轉向馬車,全神戒備。
一個宦官伴伴,
一個皇子,
站在臺階上的太子,目光微微向下,看著坐在馬車上的六弟,
問道:
“六弟,你的人呢?”
按理說,自己這六弟,應該會帶人的,帶他在京城中,經營起來得親信。
姬成玦拍了拍手,
吳亮當即下令:
“剁!”
一時間,
校尉身邊的校尉,什長身邊的伍長,士卒身邊的袍澤,直接將刀口,刺入身邊人的胸膛。
頃刻間,
就有不下兩百名護軍軍官士卒直接斃命,毫無征兆地死在了身側同伴手中。
血腥氣,殺戮氣,瞬間彌漫。
太子微微后退了半步,
陸冰則繼續站在原地,
而先前刀口箭矢對準馬車的東宮護軍士卒,
也紛紛轉向,
刀口以及弓弩對向了站在臺階上的太子。
這一幕的轉變,
過于詭異,也過于讓人驚詫。
吳亮下馬,
跪伏在姬成玦的面前,
叩首道:
“主子福康!”
姬成玦點點頭,
下了馬車。
抬頭,
看向站在臺階上的太子,
開口,給出了稍遲一點的回答:
“在這兒呢。”
——————
作息出了問題,定了鬧鐘強行起來寫了這一章,待會兒得去再睡一會兒,否則作息就徹底崩了。
上個月更新了28萬字,這個月,龍爭取突破30萬字,盡量更多。
然后,再求一下月票,抱緊大家!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早些時候,平西侯爺曾問過六皇子,你在這京城里,能調動多少兵?
六皇子回答,千多號人吧。
鄭凡嘲笑,你姬老六號稱大燕財神,就這點兒?
是的,
就這點兒;
基本都在東宮護軍里。
現在的場面,很尷尬。
皇帝進了陸府,
太子帶著兵來了;
然后本該在這一次事情中扮演狗急跳墻角色的六皇子,只帶著自己的貼身宦官伴伴趕著馬車過來。
最后,
從太子手中,接管了東宮護軍。
皇帝,是自己進來的;
叛軍,是太子送來的;
史書是不敢這么寫的,就是小茶館里的說書先生,他要敢這么去講故事,下面的聽客也會覺得這說書先生在故意敷衍了事欺負他們沒腦子一怒之下掀翻他的長桌,掄起那驚堂木就給那說書先生腦殼上開個瓢!
可惜了,
故事需要邏輯,需要人信,現實,壓根不管這個。
姬老六今兒個沒穿王爺的蟒袍,而是一身白色錦袍。
成親了,有仨孩子了,
六皇子也不再是當年的瀟灑風流人物了,
臉更白了,
肚子,也微微起來了;
眼瞅著奔著中年走,這自然,也得有個中年人的樣子。
他也羨慕過那姓鄭的,
姓鄭的還比自己大一點兒,當年他豐神俊朗,姓鄭的,因身份地位的懸殊,嗯,總是差點兒意思;
現如今,姓鄭的地位上來了,這氣質,也早就補齊了;
這幾年,幾乎每年都得出征甚至是每年都得玩一次率軍長途奔襲,人一直在活動,自然就很難胖起來。
上次姓鄭的到自己王府里來,
臨走時,
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問道;
“喲,幾個月了?”
對此,
姬老六當時的回答時,都是成年人了,自然得有個成年人的樣子;
成年人,要穩重;
穩重是什么意思?
得先身體重了,才能站得更穩,所以就得先重!
然后,等鄭侯爺離開王府后,姬老六破天荒地沒吃那一晚的夜宵。
人不再少年,回首是,是唏噓。
姬老六走到太子面前,陸冰依舊站在二人中間。
“陸叔叔,請通稟父皇,就說我來看我兒子了。”
陸冰點點頭,行半禮,然后轉身,走回陸府,同時帶走了先前攔在門口的家丁。
姬老六則伸手,放在太子面前,道;
“哥,咱一起逛逛。”
太子也伸出手;
姬老六沒去握,而是將自己的手掌,往對方手掌下面放了放。
太子見狀,
伸手,
攥住了姬老六的手。
二人一起轉身,
走入了陸府。
……
“陛下,六殿下到了。”陸冰稟報道。
“嗯。”
對此,燕皇并不覺得有絲毫意外,確切地說,他今日來陸府,就是為了等自己這個兒子的。
“咳咳……”
燕皇忽然咳嗽了兩聲,但擔心吵醒自己的孫子,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但他現在雖然精神頭可以,但身子骨,早就如同薄紙了,距離十日之期,已經不剩幾日,這番硬憋著咳嗽,反倒是差點讓其一口氣沒順上來。
但燕皇就是硬挺著脖子,強行撐住,硬生生地扛了過去。
對此,這位皇帝已經習慣了,之前在后園里,他就是一次次這般壓榨自己這具身體強行挺到現在的。
嘴角,有鮮血溢出,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量不大,卻極為粘稠。
魏忠河送上帕子,
燕皇沒接,直接用自己白色的袖口擦拭了。
而后,
身子向前兩步,最終,一個搖晃,好在手臂搭在了陸冰身上。
陸冰伸手忙攙扶住燕皇。
老太君坐在那里,就這么平靜地看著。
燕皇看向老太君,
笑道:
“讓乳娘見笑了。”
老太君閉上了眼,兩行熱淚,滴淌下來。
“呵呵,小時候,白吃了乳娘這么多的奶,倒是讓奶哥哥沒吃得飽,可現在看來,這身子骨,還是不行,虧了乳娘的奶水了。”
燕皇的身子不好,是真的;
但一開始,并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雖有當年藏夫子入燕京斬龍脈,再有宮中太爺攜天虎山道庭覆滅強行反補回氣運;
真要相信這些,也無非是一虧一補,一如人受了傷再養回來,看似無恙,實則還是有了極大的虧空。
佛庵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燕皇,其實是累的。
為了朝政,為了燕國,無數個日日夜夜,廢寢忘食,在謀劃,在制定,在推演,人的精氣神,一直是有個定數的,早早地耗掉了,可就補不回來了。
世人只知昔日南北二侯馬踏門閥,豪邁之舉,當浮一大白;
實則,
一場馬踏門閥之下,如何使得朝政不崩壞,國依舊是國,這才最為考究執政者的能力。
一國之體制,如一人之身軀;
誰都清楚,下猛藥必然見效快,可也得看看這人的身體,是否已經養得足夠強壯,是否承受得起這“藥到病除”的快哉快哉。
曾經的鎮北侯府和靖南侯府其實都有可以發起兵變的實力,可他們都沒這么做,因為就是一時發兵打入了燕京,他們所面對的,也將是一個爛攤子。
國有國的架子,家,也有家的章程;
燕皇嘔心瀝血,這才有了如今這個局面,縱被下面很多人抨擊過烈火烹油,但到底是熬過了最苦最難的時候,花團錦簇不至于稍縱即逝。
在陸冰的攙扶下,燕皇走出了佛庵。
不過,這世上到底沒有老子去迎兒子的道理。
佛庵下的臺階上,
燕皇直接坐了下來。
魏忠河拿來一塊蒲團,想要幫燕皇墊一下,卻被燕皇揮揮手示意走開。
天兒涼了,坐臺階上,更顯清涼,但這種恣意,燕皇真的很久都沒體驗過了。
佛庵前的銀杏樹,透著斑駁的光彩,隨風輕搖,意境十足。
“你也坐下,坐下說話。”燕皇對陸冰道。
陸冰也坐了下來。
“算算日子,無鏡和梁亭應該快到北封郡了吧。”燕皇說道。
陸冰則開口道:“陛下,靖南王爺或許可以,但鎮北王爺,他的身子骨,可是吃不住這種長途速進的。”
“呵呵。”
燕皇笑了;
仿佛,眼前已經出現李梁亭大口喘著氣喊著實在是支撐不下去繼續趕路的情景。
田無鏡是巔峰武夫,他的體魄,足以堅持其以最快的進程去趕路,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邊要開打了,咱們這里,也該早點收場了。”
燕皇伸手,擼起了自己的袖子。
燥熱的感覺,又開始襲來,他現在有些后悔沒帶上那把扇子。
“奶哥哥,朕,是信你的。”
陸冰聞言,馬上起身,跪伏在了臺階下:
“臣,死罪!”
他確實是死罪;
如果說魏忠河是故意裝麻痹大意的話,
那么陸冰,實際上已經在做“請君入甕”了。
“坐回來。”
“臣,遵旨。”
陸冰只得起身,重新坐回臺階。
“奶哥哥和乳娘一樣,一輩子都過得謹慎小心,是因為朕,苦了你們了。”
“陛下,萬不得這般說,陸家如今的富貴,全憑母親哺乳過陛下一遭,沒有陛下,就無眼下的陸家。”
“等之后,奶哥哥就可以活在明面上了,先輔佐新君幾年,再慢慢將手頭上的差事交出去,讓陸家,從這里,抽出來吧。”
陸冰臉色動容,他清楚,這是陛下在為他陸家安排后路。
自古以來,操持帝王耳目者,看似都曾風光無限,但又有幾個能得善終?
太監不一樣,太監,無后。
讓陸家從這個陰暗面的衙門里抽出來,實則是為陸家安排后世幾代的富貴榮華。
到那時,子孫不成器,也能有幾代的讀書嚼用,要是子孫成器,陸家也就能從幸進之家,真正地立起來了。
“奶哥哥的身子骨,比朕好得多,到那時,奶哥哥要是覺得自己身子骨還硬朗,大可請放邊塞。
朕記得,
奶哥哥小時候常說以后要替朕掛帥出征的;
是因為朕的關系,讓奶哥哥這一世壯志難酬。”
“陛下,那是小時候臣不知天高地厚說的話,可真的談不上什么壯志難酬,且不提無鏡了,就是那平西侯用兵打仗的能力,也是臣望塵莫及的。
大燕,不缺臣這一個將軍,但陛下身邊,缺臣這樣一個家里人。
能輔佐陛下,臣這輩子,其實早就無憾了。”
這是陸冰的心里話,他對燕皇,是忠誠的,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朕曾經恨過,恨這老天,為何不能再多給朕一些時光,朕那時真的認為自己是天子,無所不能;
朕做夢都想著能夠讓大燕在朕的手上,平定整個天下,一統諸夏。
后來,
朕漸漸明白了,人力,就算是皇帝,也是有窮時的。
做得好自己這輩子,就已經可以了,子孫后代,朕盡量去給他們留一個好一些的攤子。
朕………咳咳咳………”
燕皇又咳嗽起來:
“咳………朕,無愧于社稷。”
“陛下已經做得很好,前無古人了。”
“還差這最后一點,還差這最后一點,把這最后一點收尾了,朕,就能好好地歇歇了。”
說著,
燕皇看向陸冰,
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道:
“朕這幾日,夢到了皇后,也夢到了閔妃,她們已經在下面,等著朕了。”
“陛下……”
“朕這輩子,從未向別人低過頭,也從未向別人服過軟,但現在,朕已經準備好很多的說辭,準備好作揖,準備好很多的玩笑話。
想著,
等下去后,
向她們去賠不是了。
是朕,
負了她們。
她們,
未曾負過朕絲毫。”
說著,
燕皇伸手指著面前的銀杏樹,
道:
“閔妃是個憨的,當初嫁入王府的第二天,在皇后那里見到了柔姑,她就特意到朕的書房里來告訴朕,說這柔姑,是她父親在朕王府里埋下的一顆釘子。
奶哥哥,
這是多好的女人啊。”
“陛下……”
“咳咳………咳咳………”
燕皇再度劇烈咳嗽起來,而后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伸手,再度用袖口擦拭了嘴角,
“無鏡,肯定是恨朕的,梁亭,也是對朕不滿意的,其實,就是朕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時時刻刻恨著自己。
但朕,不能顯露出來,一絲一毫都不能顯露出來。
好在,
朕可以給一個交代,
就在這里,
就在一會兒后,
朕,
要給他們所有人,同時,也是給朕自己,一個交代。”
“陸冰接旨。”
陸冰馬上起身,跪伏下來:
“臣在。”
“朕命你,接下來,在這里,無論發生什么,你都不得插手,你這個衙門里的所有人,都只能用來保護接下來,從這里第一個走出去的皇子。
奶哥哥,
朕一直拿你當家里人,
這次,
就請你,再為朕,把這這一次家門。”
“臣,遵旨!”
“魏忠河。”
“奴才在。”
魏公公馬上跪伏下來。
“你那一屋子角先生,就這么送人,未免太可惜了,那可是你多年以來的心血啊。”
魏忠河此時絲毫沒有自己私藏癖好竟然被陛下知曉的驚慌,
反而很是釋然地微笑道;
“陛下,奴才真的是讓陛下看笑話了。”
“這些年,辛苦你這個奴才了。”
“陛下,能伺候在陛下身邊,是奴才十輩子修來的福分!”
“朕以后,暫時用不著你這個閹貨來伺候了,別急著來打擾朕;
和奶哥哥一樣,先幫忙操持個兩年,再把事兒,都交代好。
到時候,去江湖上走一走也好,去乾國后山看一看,也好,多走走多看看,等實在是覺得外頭沒什么意思了,再到朕的陵前,陪著朕,給朕講講出去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事兒。”
“奴才………奴才遵旨。”
魏忠河眼眶早就泛紅,強行忍著沒哭出來。
燕皇深吸一口氣,
目光,看向前方,
罵道:
“那倆畜生,怎么還沒過來。”
………
太子牽著姬成玦的手,兩個人走在陸府的院子里。
“朱玄成,也是六弟你的人?”
玄成,是朱子聰的字。
姬成玦搖搖頭,道:“不是,不過,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二哥你身邊有這一號人,還派人去調查過。
倒也算是個不錯的人才,通文務,曉軍事,還能算得一手好賬。”
“所以,他只是被你算計到了么?”
預判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邊最重要的一名謀士。
姬成玦點點頭,道:“算是吧。”
“二哥,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挺放松的,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是你最聰明,現在,依舊還是你最聰明。”
“是啊,小時候,怎么看都覺得不可思議,覺得,哥哥們怎么會這么笨,哈哈。”
“昨日,你派人傳來的書信,我看了。”太子開口道,“這也算是攻心么?”
書信里,
提到了一個老太監。
這個老太監在宮內資歷很高,見慣了風雨,在前幾年,皇后得癔癥后,老太監就一直在鳳正宮內。
他在,
就沒人能傷得了皇后,沒人能對皇后不利,
包括,
皇后自己,也不行。
而在皇后薨逝的前幾日,老太監被調離了。
然后,皇后薨逝了。
皇后,很早就不想活了,但,一直不被允許走;
終于,許是慈悲之心發了,亦或者,是覺得到時候了,老太監就被調走了,皇后,在片刻的清明之中,目光所及,沒有看見那個一臉木訥的太監身影,就選擇了自我結束。
“不是,但也算是。”姬成玦停下腳步,看著太子,道:“我一直覺得,咱們就算是兄弟相殘,也應該殘個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的。”
“我從未想過,是你對母后出的手。”太子說道。
姬成玦點點頭。
太子側過頭,看著自己的六弟,
道:
“是不是再給你幾年時間,我東宮里,就全都是你的人了?”
“二哥,咱們,本就不是在同一個水平線上的人,在你們還在讀圣賢書時,我就接手了我外公的遺產。
財富、人脈。
再者,我還比你們聰明。
我可以安排,在我們一起出宮時,你們買下的那個賣身葬父的女子,是我的人;
你們英雄救美的女子,是我的人;
偷了你們荷包被你們抓住卻發現是要拿錢給自己母親抓藥的小乞兒,也是我的人;
情竇初開,第一次侍寢的女婢,也可能是我的人;
在你們還沒有有意識地建立自己的班子之前,我早就給你們提供好了人選,我比你們年紀小,但這些事,比你們做得快得多得多。
我外公的遺產,比你們所有人想得都要大得多得多,一度讓我覺得,父皇滅閔家,真的也是迫不得已。
總之,一句話,有銀子,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但我今日,沒想到二哥你會親自帶兵過來的,因為父皇剛與二哥你說過,你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大的優勢。
朱先生這個人,人才是人才,能看透一些事,卻并不意味著,他能安排好對策。
柔姑的那個坑,不算;
這次,二哥你本不該來。”
“我若不來,你打算怎么調動這支兵馬?”
“直接起兵殺來就好了,打著你東宮的旗號,讓吳亮直接火燒圍攻陸府。
再讓大哥和平西侯,看風向行事;
清君側,平叛,渾水摸魚,火墊起來,再看天意會不會下雨。
有些粗糙,
但弟弟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真的只能狗急跳墻了。
所以,
二哥,
你為什么會來?
你知不知道,
因為你來了,
為弟弟我省了太多太多的事。
就是這東宮護軍,本就是文寅在暗處操持起來的,換了個吳亮,都沒做過大規模的清洗,二哥您就真敢將他們給拉出來?”
“六弟,還記得傳業出生那天,我去了你的府邸,問了你什么么?”
“記得。”姬成玦開口道,“那時,二哥問我,恨不恨。”
太子深吸一口氣,
道:
“長久以來,從未有人問過我,這天下,你到底想不想要?
我以為,我大概是想要的,因為我是嫡長子,我是父皇得兒子,我該爭的,我該拿的,我該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但后來,
我逐漸發現,
天下,離我太遠,遠到我根本看不清楚,而家,就在我眼前。
我眼睜睜地看著它,
分崩,
離析,
破碎,
流血。”
太子笑了,
繼續道:
“其實,不用朱子聰來勸我,我也是會來的。
既然你要對那老東西下手了,
哥哥我,
能做的,
就是幫你把兵帶過來。”
——————
我繼續去碼字,大家繼續投月票,現在掉到第八了,抱緊大家!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