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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大捷拌飯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蔥切碎,放碗底,蓋上熱騰騰的米飯,加上一大勺豬油再淋上醬油,隨即充分地攪拌,最后,配上一碟咸蘿卜干、腌生姜上桌。

  鄭凡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嘴里,香氣四溢,極為滿足。

  只是,第一勺下去,第二勺,就得先停停了。

  鄭侯爺承認,如果是行軍打仗的時候,來這么一大碗豬油拌飯,那絕對是做夢都要笑醒的事,只可惜這平日里,他鄭侯爺肚子里本就不缺油水,直接干這碗飯,還是會很容易覺得膩。

  反倒是對面兩個桌子上幾個力夫打扮的漢子吃得那叫一個香甜,

  哦,

  對了,

  還有坐在自己旁邊的樊力,“咣咣咣”的一大碗豬油拌飯就見了底。

  然后一擦下巴,

  委屈巴巴地看著自己這個主上。

  鄭侯爺笑了笑,對那邊正在忙活的女人喊道:

  “再來三碗。”

  “好嘞!”女人麻利地開始準備。

  樊力露出了滿足且期待的笑容。

  這里,其實都算不得一個門面,只能算是街面上的一個巷子,行子靠墻兩側擺著桌椅,一個女人在那里操持著這門營生。

  “好吃么?”

  鄭凡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劍圣。

  劍圣細嚼慢咽,道:

  “可以。”

  “嗯。”

  鄭侯爺既然問了人家,自己就又吃了一勺,好在這腌生姜清脆爽口,可以壓一壓油膩氣。

  坐在鄭侯爺后頭一張小桌上的,是一個老者,老者面前擺著一壺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茶干。

  講究的是,老者身側,還有一個小屏風一樣的東西作遮擋,素凈是素凈了,卻怎么著都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且老者每砸吧一口酒,就要摸一把自個兒的山羊胡須,微微搖頭或輕輕點頭,仿佛紅塵之事早已看破又像是剛剛又參悟了某些天地道理。

  這種神情,鄭侯爺可謂是見得多了。

  在奉新城時,也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說平西侯爺喜歡出來吃侯府附近的一家湯餅子,所以后來每天都有不少“懷才不遇”亦或者“胸懷大志”的讀書人亦或者所謂的異士就在湯餅子店里,一邊吃著餅一邊不停地做這種動作。

  只不過鄭侯爺這個人比較懶,沒那個心思去學秦孝公勾搭商鞅亦或者是學劉備三顧茅廬,他出來打牙祭就是為了打牙祭,至于招攬選拔人才這活兒,基本都是瞎子在打理。

  所以,那幫人真的是在做戲給瞎子看了。

  這飯,鄭侯爺是真吃不下了,太瓷實,料也足,他擔心再吃下去鬧肚子,這具身體啊,現在已經是五品高手了,但只要不是在打仗的時候,依舊顯得有些嬌氣。

  這時,何初走了過來,手里端著一大鍋的米飯,幫忙架在了小爐上。

  女人拿出帕子,貼心地幫何初擦拭額頭的汗珠。

  是的,

  何初成婚了。

  娶的,是宗室女子。

  但并非什么嫡親宗室;

  雖說姬家的皇帝現在是獨掌大權,斷不至于使得姬家人落魄得和鄭凡身邊坐著的劍圣小時候那般,但子孫繁衍之后,就算是宗室,一些遠親的,其實和尋常人家,也沒太大的區別了,無非,就是在族譜上還能扒拉個名兒而已。

  但既非權貴也非官僚。

  先皇在位時,收宗人府錢糧之權責移交戶部,本就是一種掘宗室根基的行為,新君當皇子時掌管戶部,財政一吃緊節流時就使勁地朝宗室揮刀;

  再看看廢太子所封之爵竟然是個伯,足以可見新君將繼承先皇的傳統,繼續削減宗室的地位和開支。

  所以,如果說虞氏是因為皇權衰落導致宗室不如狗的話,那姬氏則是因為皇權太過強盛完全不用這幫窮親戚幫持而變成真的狗。

  但不管如何,宗室終歸是宗室,宗室女和尋常女子,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這家宗室女,是因為其父在差事上出了事兒,先被罰銀兩百兩,而家里無余財得以罰公,不得已之下,算在了彩禮上。

  往常,宗室女是不愁嫁的,眼光放低一些,總能在民間找到一些不錯的人家,可偏偏其父差事上還有后續說法,還沒徹底定論下來,故而很多人家雖然動心能出得起這彩禮銀子卻不敢真的趟入這渾水。

  彼時先皇還在后園榮養,太子黨和六爺黨斗得正酣,下面人其實是不怎么能參與的,但這并不影響一個波浪下來將他們給拍死。

  故而,就是嫁不出去。

  老何頭一直在給何初張羅媳婦兒,他的要求很簡單,兒媳婦兒最好要識字。

  媒人來邀,他就讓兒子去相了一下,一開始,只聽媒人說是家宗室女,大家閨秀,家里缺錢罰公。

  老何頭覺得不錯,趕上便宜了。

  南安縣城的家底子可都帶上京了,在京里賣豬肉,生意也一直不錯,沒什么地痞流氓或者衙役過來敲竹杠。

  兩百兩銀子,嘿,老何頭還真拿得出!

  最重要的是,

  老何頭雖然自己平時不吭聲,也嚴禁自家兒子吭聲,但其實,心里一直有底的,平時也去茶館聽聽故事,再街邊巷尾地聽聽人家講講,他也明白了;

  要么,自家跟著姑爺一起完蛋;

  要么,自家跟著姑爺一起上天;

  姑爺上天,他沒想跟著,但至少,老有所依了不是?

  不奢望姑爺給自己送終摔盆子了,他擔待不起;

  但最起碼不會瞧著自己重病時沒錢買藥吧?

  故而,他還真舍得花錢。

  那家宗室破落戶,一直愁著銀子罰公,完全沒個著落呢,一聽有戶人家拍著胸脯地說可以包下來了,嘿,別提多爽快了。

  一水的流程都是趕著趟的,恨不得一手交銀子一手交人。

  最終,

  成親了。

  成親時,王府送了禮,沒聲張。

  但翌日,老何頭讓何初將這些原物奉還了,還加了擔喜面紅蛋油篩兒。

  兒媳婦姓姬,叫碧荷。

  嫁進何家的第二天,就開始給爺倆做早食,小院兒里有了個正兒八經的女主人,日子,倒也真過得有了溫度。

  兒媳婦是能干的,自己又支棱起了豬油拌飯的攤,就在何家豬肉鋪子對面,雖然都是做的底層漢的生意,但進項也不少,畢竟夫家賣豬肉的,這豬油,本就是自產自銷不是。

  何初成了親后,日子過得也終于踏實下來了,每天兩邊鋪子地來回跑,哪里忙就在哪里幫忙。

  得益于何家豬肉鋪子的照拂,哦不,確切地說,因為這本就是何家豬肉鋪子的衍生分店,所以,這家醬油拌飯的鋪面也沒什么地痞流氓衙役官差的敢來鬧事兒找茬。

  日子,

  就往著紅火氣象上過著了。

  可誰曉得這成親后沒半個月,兒媳婦的爺爺就找上門來了。

  老頭兒自然也姓姬,名字里帶著一個“廣”字,老何頭就稱呼他為“老廣頭”。

  老廣頭來了,帶著家里的房契來的。

  他原本是跟著大兒子在南望城過日子,聽說老家也就是京城這里出了事兒后,馬上就回來了,回來后得知自己這個二兒子竟然為了繳罰公的銀子將自己的孫女兒給兌出去了,靠著人家的彩禮錢湊了銀子,差點氣死過去。

  但人都已經嫁出去了,還能怎么辦?

  老廣頭是個脾氣硬的,拿著刀橫在自個兒脖子上,硬逼著二兒子將分了家后的房契給拿了出來,這是京里老宅,算他們家祖宅了,不大,但少說也值個三四百兩銀子。

  老爺子直接將房契抵押了這兒,說啥時候將那拖欠的兩百兩嫁妝給湊齊了送過來啥時候再將這房契收回去。

  要是湊不過去,那這房契,就是你何家了,簽字畫押。

  那天鬧騰得可是熱鬧,

  二兒子脾氣木訥,犯事兒后也不愛說話,但正妻和一個小姨娘則鬧騰得格外厲害。

  就連碧荷都說出了自己支棱鋪子湊銀子的說法,卻被老廣頭呵斥了回去,說孫女兒你嫁進何家就是何家的人了,哪里有掙的銀錢給家里貼補虧空的道理?這是你爹欠你的,你爹不中用,爺爺來替你擔著。

  最終,房契還是留在了何家。

  也是怪事兒,成親后一個月,碧荷的那個曾犯事兒的木訥爹,新差事竟然又下來了,遷入了皇城當了侍衛。

  其實,皇宮里的侍衛本就有從宗室勛貴里選拔的傳統,畢竟同姓人,信得過,也是一種親戚間的福利,但宗室人何其多,想上去也得拼關系使銀子的,誰成想這大好事兒就忽然落下了呢?

  這下子,一家子的日子就有指望了,嫁妝湊齊也不再是遙遙無期了。

  而這老廣頭,和老何頭一來二去的,倒也是熟絡了。

  老何頭會做人,

  老廣頭也會做人,

  老廣頭這每天下午沒事兒時,就喜歡到自家孫女鋪子上喝點兒小酒。

  酒,自帶,蹭孫女孫女婿的一小盤花生米和一小盤茶干,用他的話來說,好歹小時候沒少給這個孫女喂零嘴,臨老了蹭這點便宜回來,該得的。

  所以,

  鄭侯爺這張桌上,樊力又干掉了三碗豬油拌飯后又叫了三碗之際,

  老何頭就來了,先對著兒子踹了一腳讓他現在別和媳婦兒膩歪守豬肉鋪子去,自己呢,則往秦家爺爺那兒一坐,從兜里抓出一把也不曉得是隔壁哪家鋪子街坊送的干果或者瓜子兒啥的,往桌上一放,兒媳婦又添上一個小酒杯,倆老頭兒就坐那兒開始小飲了起來。

  其實,倆老頭兒差著輩分,但他們還是以平輩論交。

  老廣頭是宗室,又在南望城待過,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又酷愛吹牛,就喜歡找人講話;

  老何頭呢,以前還去蹭茶館聽故事,得,這下子連茶錢都省下了。

  一個愛吹,一個愛聽,絕配。

  “親家,以前聽人說沖喜沖喜,老夫我還不信這話,現在,倒是有些不得不信了,你瞧瞧,我那長子現在又升了宮內宿衛校尉,我那二兒子也來信,在南望城,任了運糧官。

  哎呀,

  本來這家,眼瞅著就要破嘍,誰成想,這才小半年不到的光景,風向,就不同了。”

  “那是,那是。”

  老何頭笑著點點頭。

  你家兒子升官,

  我家女婿也升官了,

  這官可以,皇帝。

  新君繼位,為大燕六皇子姬成玦,原王妃何氏,封皇后。

  得知這一消息后,

  老何頭和何初,爺倆坐在一起,面對著面,也沒出攤,就坐了一整宿。

  嚇得碧荷以為這家的爺兒倆都撞了客。

  “哎呀,就是現在,陛下剛繼位,就不太平了啊,你說,我大燕堂堂宰相,竟然在街上被那蠻子給截殺了。

  這天殺的蠻子!”

  一邊的鄭侯爺聽得還挺有趣兒。

  老廣頭又加了一句:

  “這生兒子沒**兒的蠻子!”

  “………”鄭侯爺。

  老何頭點點頭,道:“所以,是又要打仗哩?”

  老廣頭一揮衣袖,

  道:

  “可不是么,一國宰輔,親家,你可知一國宰輔,到底是多大的官兒?那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燕人受此大辱,怎能忍氣吞聲?

  陛下已經下了詔書,

  命南北兩位王爺即刻去北封郡領兵征討蠻族,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南北二王去咧?”老何頭問道。

  “去了,事急從權,自是不可能再開什么送征大典的,只是,唉,親家,荒漠,你去過沒有?”

  “沒呢,您去過?”

  “年輕那會兒,得了一轉運的差事,去過一次,荒漠,大哩,我還沒進去,就在邊兒上,掃一眼,他娘的,全是沙子,一望無盡的沙子。

  這蠻族啊,就在那沙子里,其實,打他們不難,問題是,他們會跑啊。

  唉,

  不出意外,

  又要一場大戰嘍。”

  “可不是,又要打仗嘍。”

  又要打仗了。

  這是燕國百姓在聽聞新君宣戰詔書后的第一反應。

  打仗,

  正軍還好,北封郡現成的,京城外,也有一支鎮北軍隨時可用。

  可問題是,

  大規模的戰役,必然需要動員起海量的民夫和輔兵,征調大量的糧草。

  大家的日子,現如今本就艱難,這還要再起大戰,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但隨后,

  也沒多少人抱怨,

  大家不想打了,因為日子再打就真熬不下去了,但大家不反對打,因為那是去打蠻子。

  撇開宰輔被殺的先決條件不提,

  于燕國,

  朝堂自民間,打蠻族,那是政治正確!

  沒人敢在此時勸阻皇帝,要與民更始,要忍氣吞聲,要徐徐圖之。

  沒人敢,更沒人會這么做。

  數百年來,燕人從和蠻族無數次的血戰交鋒中,早就悟透了一個道理,對蠻族,絕不能后退一步!

  至于什么反戰情緒,倒是還真沒能成勢;

  如果此時新君下詔,再以舉國之力攻乾或者伐楚,百姓們是真的要忍耐不住了。

  但目標是蠻子,

  抱怨歸抱怨,嘆氣歸嘆氣,

  但老燕人還是該干嘛就干嘛,準備應征入伍的應征入伍,準備從民夫的從民夫,甚至,各級的官僚體系都已經自發地開始運轉,統計本郡本府本縣甚至是本村可出之青壯。

  老燕人也是人,

  先皇在位時,連年征戰,也早就疲敝了,若是再勞師遠征他國,必然會有厭戰之心。

  可問題是,

  蠻子不打,蠻子起勢了,

  那燕人的家,必然會被波及,燕人的土地,也將被燃起戰火。

  還厭戰個屁啊?

  打,

  也只能打!

  大燕,現在就是一頭外表看似強大,實則無比疲憊的巨獸,但此時,依舊本能地開始擦拭自己的獠牙,準備撲向,自己西邊的這個老鄰居。

  戰爭的陰云,伴隨著新君的詔命,已經開始聚集。

  這時,何初又從肉鋪攤子上開小差過來看自家媳婦兒了。

  “初啊,等到了征調時,你也去吧,打蠻子。”老廣頭對自己的孫女婿喊道。

  老何頭先點頭,

  道:

  “好嘞,他該去。”

  他是當大舅哥的,

  他妹婿是大燕的皇帝嘞,

  老何頭覺得,

  大燕要打仗,他這個兒,最該第一個上咧。

  百姓們,哪怕是老廣頭這種,看似知道很多內幕的人,他其實也算不來這幾件事所發生的日期。

  宰相死,新君震怒,先誅殺鴻臚寺里的蠻族使團,再下詔攻蠻。

  等之后,結果傳來,是沒人能掰扯得清楚,這路程和時間,好像有些個不對勁的樣子。

  鄭凡又強行壓了一口豬油拌飯,

  閉著眼,

  咽了下去。

  劍圣看到這一幕,道:

  “嬌貴了。”

  “那是。”

  鄭侯爺毫不遮掩。

  就在這時,

  一隊身后插著彩旗的騎兵自京內縱馬高呼:

  “大捷,大捷,兩位王爺攻破王庭,斬殺蠻王及蠻族貴族無數!”

  “大捷大捷,王庭覆滅,京觀鑄就!”

  “荒漠大捷,蠻王被斬!”

  一時間,

  街面上,

  無論權貴黔首,全都瘋狂地歡呼大叫起來,且伴隨著大捷消息的不斷傳播,前陣子還沉浸于失去皇帝悲傷氛圍中的大燕都城,一下子成了喧鬧的海洋。

  隨之而來的,

  是百姓自發的山呼萬歲之聲。

  這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大捷,它的意義,甚至可以超越對其他國家的勝利。

  燕人們此時覺得,

  他們的皇帝,是走了,

  但,

  他們的皇帝,其實還在!

  鄭侯爺有些嫌棄地將剩下半碗豬油拌飯推開,

  笑道:

  “哎喲,可擔心死我了。”

  “你之前可比誰都篤定,還言之鑿鑿,想不到能輸的可能。”劍圣說道。

  “打仗嘛,哪可能沒點風險?我也擔心自己把話說太滿了,旗插太多了,會打臉,呵呵呵。”

  劍圣搖搖頭。

  鄭侯爺拍了拍手,

  道:

  “行了,仗打贏了,王庭也踏滅了。

  呵呵,

  老田,

  應該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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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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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干!”

  “來,喝!”

  老廣頭和老何頭決定今天大醉一場。

  碧荷則催促何初趕緊回去重新寫牌子,豬肉漲價!

  喜事降臨,雖然還在國喪之中,不得大肆慶賀,但對于普通百姓,尤其是住在京城的百姓而言,割點肉,回去樂呵樂呵那自然是沒問題的,此時不漲價何時漲價?

  鄭凡也站起身,既然捷報來了,具體的軍情必然也到了,他得進宮去看看。

  劍圣沒跟著一起去,

  因為他不想再和魏忠河那個閹貨喝茶了。

  樊力護衛著鄭凡進了皇城,現如今,大燕平西侯想進宮,那真的是想什么時候進就能什么時候進,就跟回自己家一樣。

  什么宮內準騎馬,面君不跪種種恩典,早早地就加上了。

  甚至,還有說法,那就是陛下打算讓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都拜平西侯為仲父。

  這意味著,以后平西侯連后宮都能隨便進。

  這當然有失體統,但聯想陛下也就兩位娘娘,似乎又沒什么大不了的。

  當然了,

  鄭侯爺現在對什么“干爹”不“干爹”的沒什么興趣,在他眼里,真正的干兒子就一個“天天”,其余的,都是贈品。

  現在,他想看到的是軍報。

  “侯爺,陛下在御書房里等著您呢。”

  曲公公似乎早早地就在侯著了。

  其實,新君登基,最先接收過來的,不是朝政,而是內宮的宦官們。

  如果說魏忠河是因為職位特殊為了皇權過渡的安穩所以才留下來,那么,諸如曲公公這類的紅袍大宦官,則完全是念在過去的情分上了。

  由此可見,新君做皇子時,就私通內宮宦官,幾乎可以說是明擺的事。

  但現在,已經沒人敢參更沒人敢罰了。

  由此也可見,當初姬老六在王府里,能夠對皇宮內的事兒了如指掌,真是絲毫不奇怪。

  宦官愛財,但宦官同時重情,他們的生存之本,其實就是和主子的情誼,一定程度上,他們其實比外朝的所謂“太子黨”和“六爺黨”,更為忠誠。

  當然了,宦官不得干政這種事兒,鄭凡相信姬成玦不用自個兒去提醒,老燕皇的種,某些時候,一旦越界了,該薄涼時會涼得讓人害怕。

  “平西侯爺覲見。”

  外面的小太監剛通報起來,

  御書房里頭,就傳來了三聲大笑。

  “哈,哈,哈!”

  鄭侯爺走了進來,看見姬成玦拿著奏折坐在御書房的椅子上,另一只手在胸前平舉。

  刻意得,像是在舞臺上演話劇。

  鄭凡就站在那里,盯著他看;

  雖說古往今來,有不少人獲準過面圣不用行禮的恩榮,但真正做得這么直接的,大概也就鄭侯爺獨一份兒。

  姬成玦擺好了姿勢,可鄭凡不配合。

  沒辦法,

  他只能自己放下手,

  將折子丟到了桌上,

  道:

  “大捷,鄭凡,大捷!”

  “恭喜陛下。”

  鄭凡走上前,也沒等一邊的魏忠河幫忙遞送,自己就拿起來看了。

  這是一封軍事奏折,會將戰事的過程發展和結果都寫上去,所以字很多,也不可能用之乎者也的方式給你縮減。

  鄭侯爺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然后對旁邊的魏公公道:

  “茶。”

  “奴才明白。”

  魏公公馬上奉上了熱茶和點心。

  姬成玦走了下來,對鄭凡道:

  “此等大捷,姓鄭的,你覺得西邊可保多少年無憂?”

  鄭凡拿了一塊核桃酥送入嘴里,一邊咀嚼一邊繼續看著,同時點點頭,示意皇帝稍安勿躁。

  皇帝倒是很迫不及待,沒辦法,能治國玩手腕做買賣,可偏偏,沒打過仗。

  雖說這姓鄭的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讓他這個皇帝頗有些面上無光,但誰叫他真的信這姓鄭的眼光和看法呢。

  不過,換個角度來想,要是哪天這姓鄭的規規矩矩對自己這個皇帝畢恭畢敬的,那他姬成玦大概晚上就真睡不著覺了。

  第三塊核桃酥吃下去,

  鄭侯爺終于看完了。

  他沒急著回答姬成玦的問題,

  而是道:

  “不是,這最下面講的靖南王率八百騎追擊逃跑的小王子是怎么回事兒?”

  “就是追擊了啊。”姬成玦有些不明所以,“估摸著這封折子現在到咱們這兒,但現在在北封郡,靖南王應該已經將小王子給抓回來或者帶著首級回來了。”

  甭管你知不知兵,對靖南王的本事,那必然都是認可的。

  “帶八百騎,往西追,而且還是王爺親自去追?”

  鄭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預感,不是說老田會發生什么意外,而是,冥冥中,他感覺到,似乎自己將要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見不到老田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追問道。

  鄭凡將拿過核桃酥的手指在魏公公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咬了咬牙,

  道:

  “我感覺,王爺,可能是故意去追的,不,他不是去追,他是選擇了一種,自我放逐。”

  梁程是鄭凡兵法上的入門老師,

  老田,則是更進一步地提升和升華。

  不是說梁程帶兵打仗的能力比老田差多少,而是雙方的平臺不同。

  曾幾何時,老田可是讓自己一個人處理了一段時間的數十萬大軍軍務,說句心里話,這世上哪個老師能給自己的學生提供出這個級別的“實習課”?

  所以,鄭凡很懂老田。

  也清楚,在那個時候,在那個當口,得是多沖動,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才會使得一軍主帥親自率兵去追擊逃跑的目標?

  老田,是個沖動的人么?

  也就只剩下一個解釋,他是故意的。

  和鄭凡的失望悲傷比起來,姬成玦這個皇帝,似乎才是真正的失魂落魄。

  他往后踉蹌了幾步,幸虧魏公公眼疾手快將椅子拖了過去,這才使得皇帝沒有摔在地上。

  姬成玦伸出雙手,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臉,

  不敢置信地問道:

  “姓鄭的,你的意思是,我大燕的靖南王,就這般棄大燕棄朕而去了?”

  這不是裝的,

  這是真情實意。

  一定程度上來說,姬成玦比鄭凡更不希望田無鏡走。

  鄭凡還能感慨一下,這或許是最好的方式,老田一路往西,是追敵,同時也是對自我的一種放逐,因為回來,意味著面對無盡的痛苦。

  換個地方換個心情,雖說這話用在老田身上有些輕佻,但不可否認,其實是有用的。

  而姬成玦,這個皇帝,則失去了大燕的真正軍神!

  父皇走了,

  鎮北王身體也不好,奏疏里還提到了要為其兒子請封的意思,其實這就是托孤之舉了。

  皇上啊,我快不行了,我這兒子,您給我點面子,照拂點兒,下手,也輕點兒。

  而田無鏡,

  正值壯年,氣血巔峰,其率軍出征,自家士卒士氣即刻會得到提升,敵國一旦得知是大燕南王掛帥,士氣也會馬上萎靡個兩三成。

  最重要的是,

  誰都認為南王功高震主,賞無可賞,封無可封,會成為國家和皇權的一個極大不穩定因素,但只有姬成玦這個皇帝清楚,

  靖南王,不可能造反!

  而且……

  皇帝抬起頭,

  長舒一口氣,

  看著自己對面坐著的同樣情緒低落的鄭凡,

  而且,

  只要田無鏡在一天,

  姓鄭的,

  就不可能敢造次。

  他是帝王,當他將匕首,刺進自己父皇胸膛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用自己父皇的血,加冕為帝了。

  和鄭凡的和睦相處,甚至是“情同兄弟”,并不是裝的,但他真的不會拒絕有一個靖南王壓陣,可以使自己可以完全放下心來。

  現在,

  定海神針,走了。

  皇帝開始頭痛起來。

  魏公公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御書房里的兩位,為一個人的遠走而無奈且悲傷。

  許久之后,

  鄭凡深吸一口氣,

  伸手,

  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

  道:

  “也挺好,他挺累的,這樣也挺好。”

  “朕,很不好。”姬成玦用手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朕很不舒服。”

  “他會回來的。”鄭凡說道。

  “事先,與你說過么?”姬成玦問道。

  鄭凡搖搖頭,道:

  “但他說過,會在田家祖墳前,自裁。”

  “………”姬成玦。

  “往西了嘛,多派點商隊過去,打探打探消息,我大燕南王,還帶著八百騎士,去西邊后,也不可能毫無消息才是。

  小六子。”

  “嗯?”

  “咱抓緊點時間吧。”

  “什么意思?”

  “你呢,這個做皇帝的,早點把國力恢復過來,咱們,也早點把楚國乾國這些家伙給滅掉,統一了之后,我想去西方。”

  “去西方做什么?遠征?”

  “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你叫你那大舅哥和乾國那位官家,下個月就趕緊上表歸附,你年底前大概就能西征了。”

  “小六子,我和你認真說話。”

  “朕也是,鄭凡,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朕的心情,其實比你更抑郁數倍,但咱們這個地位的人啊,就不能亂,不能急切,欲速則不達。

  咱們慢慢來,慢慢做,穩穩的,反而能快,好么?”

  鄭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魏忠河。”

  “奴才在。”

  “給平西侯,上一碗朕先前喝過的參湯。”

  “不必了。”

  “你得好好保重身子,朕的大哥現在不在,所以朕能說實話,老鄭,靖南王走了,鎮北王瞧著奏疏里的架勢,朕也覺得,他快去追著父皇跑了。

  我大燕,一下子失去兩座國之柱石,朕這個皇帝,相當于坐在失去兩根主梁的金殿下,朕,慌啊。

  你得保重,你得穩住,

  以前都說,你是大燕未來的軍神,現在,未來倆字,可以去掉了。”

  “西邊沒事兒了,南面是乾國,我那里,也沒什么問題,乾國楚國,不還在掐架么?”

  “剛收到消息,乾楚議和了。”皇帝說道。

  “哦?”

  “楚國占了不少城池,而后,乾國打算給楚國也上一些歲幣,不打了,議和,他們一旦議和,矛頭必然又指向我大燕。”

  “他乾國能不能有點骨氣?”

  “所以,現在咱們亂不得,朕打算先穩住兩國,重要的,是楚國,乾國它一個,不敢單獨向我大燕開戰。

  鄭凡,你回到晉東后,得好好地壓制住你那大舅哥,不管是做樣子還是做其他,這一點,你比朕懂,哪怕咱們現在不想打,但也得擺出想打的架勢,迫使楚國不敢真的動手。”

  “我明白。”

  “兩年,兩年修生養息,咱就開始慢慢動手拾掇他們。”

  參湯端上來了,

  魏忠河將其送到鄭凡面前。

  鄭凡擺擺手,道:“我不喝了。”

  “挺好喝的,不苦,味道不錯。”姬成玦說道。

  “我剛在你大舅哥鋪子上,吃了半碗豬油拌飯,現在喉嚨里,還膩著呢。”

  “哦,呵呵,好吃么?”

  “你估計是吃不下的。”

  “嗯,以前吃過,那時候肚子里少油,每天被玉米面兒折磨得,豬油真香。”

  “咱就不挖過去了,成吧,靖南王既然不會回京,我也早點回我侯府去,留在京城太久,也耽擱事兒。”

  其實,不耽擱。

  因為平西侯府,有他平西侯在和沒他平西侯在,都不影響其健康良性地運轉。

  但,

  老田走了,

  鄭凡就越發地想自己那干兒子了。

  心疼喲,

  多么可愛喜人的孩子啊,這下子,是真沒爹沒媽了。

  “別急,咱也不差這幾日的,明日朝會上,朕要趁著這次大捷立下的威望,好好地整肅一下朝堂,就辛苦你,幫朕再壓一壓臺面。

  靖南王走了,你現在,就是整個靖南軍的代表了。

  另外,父皇的靈柩,也將于三日后,入陵寢,你陪著我一起送送父皇。”

  “怎么,怕啦?”鄭凡問道。

  別人敢對現任大燕皇帝問這個問題的話,必然會死得很慘,甚至,很可能被誅九族。

  可他平西侯,是個例外。

  “怕倒不至于,我們不是好兄弟么?”

  “嗯哼?”

  “兄弟家有白事了,不肯定得過來幫忙的么?另外,還有件事兒,我的陵寢也要擇地了。”

  新皇登基,往往會面臨兩件連在一起的事。

  一,是把先皇送進陵寢,二,就是開建自己的陵寢。

  “這么著急?”

  “擇個地而已,我不打算近期修,浪費錢糧。”

  “嘖,陛下,我覺得吧,這個也不能耽擱,萬一需要時,沒地兒躺,那多急人吶?”

  “呵。”姬成玦冷笑了一聲,“朕的意思是,想擇個地兒,然后呢,在旁邊,也給你平西侯留個地兒。

  咱們,可以成就一段君臣佳話,以后呢,死了,可以葬在隔壁。

  用史書上的話來說,就是陪葬皇陵,那是莫大的恩榮。”

  “你有病吧,咱倆這要是合葬在一處,過個幾千年,指不定電視劇里怎么演咱倆呢,媽的,想想都惡心。”

  “何為電視劇?”

  “就是唱戲,唱本。”

  “這自然是君臣相得啊。”

  “這不好看,我跟你講,要么,就是我貪圖你的美色,所以沒造反,要么,就是你貪圖我的美色,所以不斷放權。”

  “隨你,但不管怎樣,朕的陵寢一側,必然會給你留個空,你要是早走了呢,就先住進去,朕要是早走了呢,就先在地下把炕給焐熱。”

  “你去死吧你。”

  鄭侯爺心煩氣躁地對著大燕的皇帝爆了粗。

  姬成玦則真的一點都不生氣,起身,張開雙臂,魏忠河馬上上前幫其整理衣服。

  “鄭凡,待會兒朕要在養心殿召集一些重臣議事,你也一起吧。”

  “我累了,想回去歇息,保重身體去。”

  “不,你必須得陪著朕去。”

  “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啊?不就是一場大捷下來,前陣子被趙九郎的死折磨得焦頭爛額的你,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想攜皇帝之威去大臣們面前得瑟么?”

  “喲呵,朕還以為你忘了趙九郎是被誰殺了的呢。”

  “不去。”

  鄭侯爺翹著腿,繼續坐在那里。

  “姓鄭的!”

  “咋?”

  “陪朕去,這些事兒,你現在多做一點,以后,就可以少做一點,朕把朝堂的事兒都料理清爽了,以后,就能像父皇在時支持靖南王打仗那樣支持你了。

  你在前頭打你的仗,朕負責在后頭給你送糧草民夫新兵。”

  “好吧。”

  鄭侯爺站起身。

  姬成玦先走出御書房,

  外頭,

  陽光正好。

  鄭侯爺跟在后頭走了出來。

  姬成玦伸手,抓住了鄭凡的手腕。

  鄭凡打開了。

  皇帝再伸手,抓住了手腕。

  鄭侯爺再度打開了。

  “配合這點,想想以前朕是怎么配合你的,還是你當初與朕說的,生活,需要儀式感。”

  “……”鄭凡。

  大燕的皇帝,

  舉起大燕平西侯爺的手,

  二人一起沐浴著陽光,

  一側的魏公公,知趣兒地后退了幾步,將自己隱藏在屋檐下的陰影中,不至于破壞了眼前的畫面。

  “鄭凡,屬于他們的時代,終于結束了。”

  停頓,

  停頓,

  停頓,

  良久,

  鄭侯爺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得已,得配合皇帝忽然心血來潮的中二情節,

  當即反手也抓住了姬老六的手腕,

  接話道:

  “屬于我們的時代,終于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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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晴天霹靂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京城,平西侯府,內宅。

  “哦,我親愛的阿銘大人,這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竟然如此熱鬧。”

  房間里,

—————

  被關在籠子里的吸血鬼卡希爾對著前面一口棺材喊道。

  棺材沒有動靜,顯然理都不想理。

  “阿銘大人,您難道就不想去看看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么,我敢保證,這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這是,門被推開,薛三走了進來。

  三爺雙手捂著胸膛,

  道:

  “噢,一進來就又聽到這該死的腔調,真的好想上去一腳踢中你的屁股!”

  卡希爾也同樣雙手捂著胸口,

  道:

  “噢,我親愛的三大人,您是想踢我的屁股么,那您趕緊叫醒阿銘大人,你們一起來踢我的屁股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嘿嘿嘿。”

  薛三走到阿銘所在的棺材邊,敲了敲,

  道:

  “西邊來軍報了,燕軍大勝,兩位王爺踏平了蠻族王庭,老蠻王也死了。”

  “天吶!”

  卡希爾發出了一聲尖叫。

  薛三看著籠子里的他,道:“適可而止適可而止啊。”

  “不,不是的,三大人,我這次是真的震驚了,天吶,燕國真的是太可怕了,您要清楚,現在在西方仍然有不少流浪的歌者,在吟誦著百年前蠻禍降臨西方世界時的恐怖!

  然后,

  您剛剛告訴我,

  它的王庭,它的王都,它的王,居然也被燕國的王和燕國的騎士給踏滅了,天吶,天吶,天吶。

  大燕,是要準備西征了么?”

  說著,

  卡希爾攥緊了拳頭,

  道:

  “是時候給西方的那些貴族大人上一堂課了,讓他們清楚,到底誰才是這世上最為強大恐怖的帝國。”

  “砰!”

  棺材蓋被揭開,

  阿銘坐了起來,

  道;

  “我餓了。”

  “………”卡希爾。

  先前還情緒激昂的卡希爾,一下子閉緊了嘴巴。

  薛三將左手放在胸口,

  道:

  “偉大的阿銘閣下,您,是想進食了么?”

  “我對矮人的血,不感興趣。”

  “偉大的阿銘閣下,您現在境界比我高,我可以忍受一切。”

  “我想喝酒了。”阿銘看著薛三,“我們去皇宮,弄點酒來吧。”

  “皇宮么?”薛三眨了眨眼,“其實,我更想去另一個地方,趁著現在咱們主上和皇帝關系最好的時候。”

  “是哪里?”阿銘問道。

  “御獸監吶。”

  “我只對美酒感興趣,口味沒你那么重。”

  “難道,偉大的阿銘閣下,不想去看看能夠培育出貔貅的地方么?”

  “不想,貔貅的血,又不好喝。”

  很顯然,

  阿銘喝過。

  “啊,可我很想去。”

  “那你去唄。”

  “所以我來找你了,我記得主上的腰牌,在你這里。”

  “不,我要去喝酒。”

  “那這樣,我先陪你去皇宮喝酒,然后,你再陪我去御獸監?”

  “我去皇宮找酒,為什么需要你陪著?”

  “你想啊,你找到好酒時,需要旁邊有個人懷著驚奇地目光問你:啊,這是什么酒啊,聞起來好香啊。

  然后,你再給他解釋。

  這酒,是不是就更香了?”

  阿銘沒回答,

  出了棺材,

  在其夜禮服下的腰間,掛著平西侯令。

  “走著。”

  薛三忙打個千兒,

  道:

  “得嘞,您走著。”

  ………

  當鄭侯爺和皇帝在養心殿會見重臣時,

  阿銘用平西侯令,帶著薛三,走入了皇宮,且還是徑直入了酒窖所在地。

  皇宮用酒,分為兩種,一是平日里皇帝自己喝的,二是大宴時,需要臨時在宮外采購的。

  不過,因為先皇在位時,不喜飲酒,也很少大宴,所以偌大的皇宮酒窖,未免有些冷清。

  但不可否認的是,皇室是有皇室底蘊的,這不是一代燕皇勤儉克己就能完全改變得了的,且大燕又位于東西方之間商貿的必經之地,所以,酒窖里有著不少珍藏了許多年的東西方好酒。

  只不過,它們藏得很深,很里面。

  “咦,這是什么酒,怎么這個顏色呢?”

  “咦,這個酒,怎么這么粘稠呢?”

  “咦,這個酒瓶子,好特別啊,有什么講究么?”

  薛三很盡力地提供著爽感式發問。

  最后,

  阿銘選了不少酒,對負責掌管這里的太監道:

  “裝車,送入平西侯府。”

  “這……”

  “怎么,不可以?”阿銘問道。

  “并非如此,先前奴才已經派人去問過張公公,張公公說,侯府所需,宮內有的,絕無不允,可大人您選的這些酒里,有幾樣是寄存著的,非內務府所有。”

  “寄存的?”

  “是,是太爺留下的。”

  “宮望那位太爺?”

  “是。”

  “酒,不用來喝,而是用來藏?”

  “酒,我自當會來喝。”

  這時,一位紅袍小太監出現在了皇宮酒窖的門口。

  阿銘持平西侯令過來搬酒,下頭人,自然不可能阻攔,而當選中了紅袍小太監的酒時,下面人,也就馬上去通稟了,貴人之間的事兒,自然交貴人他們自己去協商,他們怎么可能會舍著自己腦袋去阻攔?

  “這酒,是你的?”阿銘看著紅袍小太監問道。

  “是。”紅袍小太監點點頭,“我聽聞,平西侯爺,并不嗜酒。”

  大人物的癖好,其實并不是什么秘密。

  比如,

  平西侯爺不嗜酒,

  比如,

  平西侯爺好人妻。

  “我喜歡喝酒,能送我喝么?”阿銘問道。

  “是你想喝?”

  “是。”

  “你打著你家侯爺的旗號,來皇宮大內,搬酒回去喝?”

  “是。”

  “有趣,有趣。”紅袍小太監笑了,“分你一半,可否?”

  “可。”

  阿銘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當然了,

  身為魔王,他仗著主上的名號過來占便宜,不占白不占;

  可能,對于皇帝而言,真不怕你貪不怕你有喜好,就怕你清心寡欲如同圣人,那才是最大的危機。

  所以,

  阿銘覺得自己這是在幫主上自污,

  嗯,

  是在為主上分憂。

  但至于說什么,為了點酒,為了點面子,非要扯著皮在這里和人家干個架,沒那個必要,他也沒那個興趣。

  橫豎是拿來消遣的酒水,又不是另一頭活生生的卡希爾。

  “先生是好酒之人,要不,去我那里,小酌一番?”

  阿銘猶豫了。

  他能感應到,對方身上氣息的不一般,不出意外,應該是煉氣士。

  紅袍小太監又道:

  “我那兒,還有私藏。”

  “好。”阿銘答應了。

  薛三在旁邊有些著急,他還想著去御獸監呢。

  “喂,不是說好帶我去動物園的么!”

  阿銘將平西侯令遞給了薛三。

  都是魔王,人家剛剛又這么上道,沒理由不給點面子。

  “嘿嘿。”

  薛三拿著令牌,道:

  “這酒哪里有貔貅好玩。”

  “貔貅?”紅袍小太監耳朵很尖銳,“巧了,我那兒也有。”

  “你那兒也有?”薛三有些詫異道,“這天下行走的,也就四頭貔貅,你那兒有第五頭?”

  “有,就在我宮殿底下。”

  “你沒誆我?”

  “不曾。”

  “那我倒是有些奇了怪了,這位公公,您和他,就算是酒友吧,我是懂你們好這類的人,酒逢知己千杯少,但真正懂酒會酒的人,可比知己還要少。

  但,我和公公您,有何關系?為何還要拉我去?”

  紅袍小太監很理所應當地道:

  “在宮里,找一個和我個頭一般高的成年人,比知己比懂酒的人,更不易。”

  “牛逼!”

  ……

  “年糕,白味還是油炸?”

  “我不喜歡下酒菜。”阿銘說道。

  “油炸吧。”薛三道。

  紅袍小太監取了一個小爐,上頭隔著一口小鍋,抹上油,就開始煎年糕。

  “不用下酒菜么?”紅袍小太監問道。

  “不用。”阿銘道。

  “好。”

  小太監煎好了年糕,自己盤子里放了兩塊,薛三盤子里也放了兩塊。

  薛三拿筷子吃了一口,很香,很脆,火候煎炸,把握得極好。

  “味道如何?”

  “可以啊。”薛三答道。

  “早些年,我師傅在的時候,陛下和鎮北王,都喜歡吃我師傅做的年糕。”

  “喲,瞬間覺得更好吃了呢。”

  紅袍小太監笑了笑,

  道:

  “我沒有姓,師傅給我取的道號,子客。”

  介紹了自己后,

  紅袍小太監看向阿銘,

  道:

  “只知道你們是平西侯爺手下的人,但,似乎沒有官職?”

  “阿銘。”

  “薛三。”

  紅袍小太監點點頭,拿出一個玉瓶,從里面倒出綠色的酒水,然后請飲。

  阿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

  “滋味,很悠長。”

  薛三砸吧了一口,道:“有點酸吶。”

  子客點點頭,道:“這是我親自釀的,怎么樣,喜歡么?”

  顯然,這話不是對薛三問的。

  阿銘搖搖頭,道:“不喜歡。”

  “好喝,還不喜歡?”

  “好喝的東西,還得量多,才喜歡,你這個,顯然不能當水喝。”

  “有理。”

  薛三在旁邊,一邊吃著年糕一邊打量著這二人,強行耐著脾性。

  “素聽聞,平西侯爺手下,有一員大將,叫樊力?相傳,其力大無窮,卻深謀遠慮?”

  “傳聞只是傳聞,真人見到了,必然會失望的。”阿銘回答道。

  “嗯,既然如此,就不強求了。對了,您也會釀酒么?”

  “會。”

  薛三打助攻道:“早年,我們在虎頭城時,可是靠他釀酒賣酒為生的。”

  “有煙火氣息的酒,必然是好酒。”紅袍小太監說道。

  阿銘搖搖頭,自己拿了玉瓶,倒了滿杯。

  “和我說話,有些無趣?”

  阿銘點點頭,“太累。”

  “那我們就只喝酒,少說話。”

  “好。”

  “哎哎哎,別介啊,別介啊,貔貅呢?貔貅呢?”

  你們是來喝酒的,可我三爺可不好這一口啊。

  “喏,在那兒呢。”

  紅袍小太監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尊煉丹爐。

  丹爐,平時基本不開,但依舊會時常擦拭。

  薛三一邊拿著炸年糕吃著一邊起身,走到丹爐旁邊。

  子客舉著杯子,

  開口道;

  “此丹爐之下,鎮壓著貔貅。”

  “嘶,這是陣法吧?”

  “是,中樞之陣。”

  “記得當初靖南王破楚國郢都時,楚國郢都召喚出了一頭火鳳之靈。”

  子客搖搖頭,

  笑道:

  “雖然子客未曾親自見過,但子客覺得,這尊丹爐之下,可不僅僅是一個靈。”

  “不僅僅是一個靈?有血有肉?”

  有血有肉的遠古貔貅?

  其實,

  一直以來,薛三都覺得那些頭在外頭的貔貅,包括自家主上的那一頭,貔貅是貔貅沒錯,但……似乎真的和印象中的神獸有些區別。

  神獸,

  你最起碼能抗得過一個三品高手吧;

  但很顯然,那幾頭貔貅,除了速度、耐力、沖鋒各方面屬性超出戰馬許多,外加一個儲物的能力外,其實,并沒有脫離載人工具的范疇。

  “具體的,子客也不知。”

  “這丹爐,就是陣眼啊,本身,就是一個機關。”

  “是,一個巧奪天工的機關,師傅在時,曾專心研習于此,卻不能解開這機關之秘,只能以煉氣士之本事,和丹爐下方所鎮壓的貔貅意識產生呼應。

  不僅僅是師傅,據說百年來,鎮守這座丹爐的宮中之人,都想過很多的法子,甚至連曾經晉國的天機閣閣主都親自過來,可依舊無法破解這機關。

  皇室藏書閣有記載,

  這頭貔貅據說習性發狂,導致難以受控,故而設此局以鎮之,這座丹爐,本想著是借用貔貅之火來熔煉,但本質上,是困鎖住其所用。

  百余年來,這座貔貅的體魄應該早就腐朽了,本命之火,也早就柔弱了下去。

  其本身之兇性,也被磨去,漸漸的,和大燕氣運相互交融,其以氣運為載體得以續命存活,同時也反補氣運,得以生生不息。”

  “這么玄乎?”

  “是,但先皇,是不信這個的。”

  “那是,玄而又玄的,大家就每天蹲家里算命啥事兒也不干了,就指望著算命的去撒豆成兵打仗。”

  薛三顯然也是個唯物主義者,雖然他身邊唯心主義的東西挺多。

  “我可以摸摸看看么?”

  “隨意。”

  “兄弟,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大氣!”

  “多謝。”

  “你叫什么來著?子客?”

  “是。”

  “好名字。”

  “嗯。”

  “這玩意兒,不會被我弄壞吧?”

  “曾有一位三品武夫的將軍持神兵利刃嘗試過,都未能毀其絲毫。”

  “哦,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薛三瞅著面前丹爐上的花紋,

  然后,

  默默地將自己吃了一半的年糕放在手掌,揉捏了幾下后,對著面前丹爐上的花紋涂抹上,然后,拉出一些弧線。

  子客則對阿銘道:

  “剛看見阿銘先生選擇里,阿銘先生似乎比較喜歡西方來的酒?”

  “是。”

  “子客以為,西方的酒,沒有我諸夏的酒來得綿延醇厚。”

  “但是帥。”

  “………”子客。

  吸血鬼,配個紅酒杯,搖曳;

  吸血鬼,配個瓷碗,裝著二鍋頭,搖曳;

  后者怎么看都覺得很不和諧。

  “阿銘先生快人快語,實乃………”

  “轟!”

  一聲巨響傳來,

  紅袍小太監迅速轉過身去,一臉震驚地看著那座黑色煉丹爐。

  煉丹爐的上方,竟然開始裂開,塵封的青煙正在快速地升騰,隨之而來的,是整個宮殿的震顫!

  “這……這怎么可能!”

  紅袍小太監的目光隨即落在了站在丹爐一側的侏儒身上。

  薛三這會兒也看向了子客,

  指了指還在逐漸加大裂紋的丹爐,

  道:

  “你說這個很堅固我才試了試的,是你說的啊,我可不賠啊!”

  ……

  養心殿;

  這里,重臣們正在爆發著激烈的爭吵。

  爭吵的源頭,在于新任宰輔的人選。

  皇帝的意思是,想要拆分相權,加強已有的內閣制。

  但大臣們顯然不愿意削弱這可以對抗皇權的相權,這和他們是否臣服于眼前這位新君無關,純粹是身為官員的一種本能。

  左仆射大人直接說:先皇那般神武之君,尚且未曾這般拆分宰輔之位。

  言外之意是,

  先皇那般的九五至尊,都沒對宰相的位置開刀,您剛繼位,是不是太心急了?

  再者,趙九郎可剛死啊。

  右仆射大人更是直接,竟然舉薦由平西侯爺來擔任宰相,理由是平西侯爺不僅帶兵打仗優秀,治理地方的能力,更是難有人可及。

  聽到這話,

  鄭侯爺心里不由得發笑,

  他可沒有受寵若驚,覺得這幫重臣們這般信任自己,真好。

  他明白,這看似是讓自己進京當宰相,實則是這些大臣們玩的一出默契,其目的,就是要將自己這座藩鎮給架空,把自己供奉在朝堂上。

  鄭侯爺也不是吃素的主,他也清楚,和這些重臣好好講道理,不是自己的強項,亦或者說,用途不大。

  再者,他也清楚皇帝不可能這會兒讓自己來當什么宰相的,大燕一下子失去兩位王爺,再把剩下的刀劍收回來,這不是蠢是什么?

  大臣們可以為了集權和削藩提這個建議,皇帝,得全盤考慮。

  所以,

  鄭侯爺直接笑著開口道:

  “成啊,能得右仆射大人看重,本侯當真是受寵若驚,哎呀,其實呢,晉東那地方,那么偏遠,人煙又稀少,哪里能比得上這京城萬一呢?

  大人們現在可以再商議商議,選擇個合適的人來接替本侯,有合適的人選,本侯馬上打包行李來京城長住,那座先皇賜予的平西侯府,本侯可真是沒住夠呢。

  但是吧,

  本侯有一點得先提前言明,

  日后要是野人犯邊亦或者是楚人犯境,再或者,晉地晉人叛亂,一旦出了這些紕漏,今日提議的,可就真的誤國了。

  青史昭昭,會留名的。”

  “平西侯爺,這可是在威脅我等?”

  “不敢不敢,本侯的這些話,都是出于公心。

  畢竟,

  本侯對大燕的忠誠,天地可鑒,日月可證!”

  “轟!”

  忽然間,

  皇宮內傳來一聲巨響,宛若貨真價實的晴天霹靂!

  “………”鄭凡。

  ————

  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小問題,但確實影響到碼字了,今天就一更了,明天會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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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皇宮內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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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濃煙滾滾之中,黑色的丹爐上方,出現了一雙赤色的光亮,帶著靈動,帶著意識,似乎,正在打量著外圍的一切。

  薛三默默地后退了幾步,他覺得自己這個人本就不顯眼,現在嘛,最好更不顯眼一些。

  而紅袍小太監則走到了丹爐前方,

  只見其手臂一揮,剎那間,宮殿之內忽然刮起了風,濃煙散去之后,顯露出的,是一尊貔貅虛影。

  這頭貔貅,通體呈黑色,宛若一團水墨自畫像中活過來了一般,但其身上的威勢,卻絲毫做不得假,唯一不同于黑色的,是其那爽赤色的雙眸,帶著無上威嚴。

  “是貔貅之靈離體了。”紅袍小太監自言自語道。

  “吼!”

  隨即,

  貔貅發出了一聲怒吼,丹爐開始劇烈的震顫。

  “他想徹底脫離丹爐的束縛!”

  紅袍小太監當即上前,雙手掐印,自其身側,風行匯聚。

  “鎮!”

  而后,

  自那貔貅之靈的上方,出現了一道符印。

  貔貅抬起頭,看著上方的符印。

  紅袍小太監結印之后,雙手猛地下壓。

  符印,轟然落下!

  貔貅身體強行支撐著,哪怕符印觸碰到它時,也依舊屹立不倒。

  可以看出來,它似乎很想出來。

  其實,

  先前紅袍小太監并非在自言自語,他說那些話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讓平西侯爺的這兩個手下幫忙。

  正如阿銘第一眼就瞧出這個紅袍小太監不一般,其實,紅袍小太監瞧阿銘時,就感覺到這人身上的氣血,很奇特。

  煉氣士,對這方面,其實更為敏感。

  而那個侏儒,輕飄飄地居然就打開了丹爐機關,足以證明,這二人是有本事的。

  但,

  問題是,

  無論是阿銘還是薛三,你要他們搞事情,這沒問題,滅火這種事兒嘛,除非主上親自發話,否則,他們可真沒那種主觀能動性。

  眼下的他們,反而是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姿態,臉上,倒是掛著關切緊張之色,心里,其實巴不得那個貔貅之靈可以跑出來晃悠晃悠,好讓自己瞧個大熱鬧。

  阿銘還開口問道:

  “這貔貅,為什么不能出來?”

  在大家伙的既定思維里,自家主上的那頭貔貅,可謂乖巧溫順得很,其他那三頭貔貅,也是勤勤懇懇的坐騎。

  子客直接喊道:

  “你被鎮壓了一兩百年,心里不會有怨氣么?”

  這個解釋,很說得通。

  哪怕是一個忠誠聽話的貔貅,被關押在這里這么多年,脾性,必然也早就扭曲了,更何況,這位當年正是因為脾性兇殘不服管教才被鎮壓的。

  “吼!”

  丹爐之上,貔貅再度發出怒吼,符印,隨即破碎。

  緊接著,

  丹爐和貔貅身軀之間,仿佛什么東西終于被扯斷了。

  不,

  確切地說,

  是有一只爪子,自丹爐之下忽然探出。

  那只爪子,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位置還有些許皮肉存在,絕大部分區域,早就是白骨,散發著,古樸的氣息。

  薛三覺得,梁程不在這里,真是一種遺憾,那頭僵尸,絕對是喜歡這種調調的。

  子客的布置,因為那只爪子的出現,被打斷了,第二道符并未能及時成型,使得丹爐之上的貔貅虛影徹底脫離了束縛,飛撲而下。

  子客左手食指指甲刺破了右手掌心,鮮血流出的同時,于面前,畫起了符咒。

  “封,鎮,禁!”

  “嗡!”

  然而,

  脫離了丹爐的貔貅虛影卻呈現出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矯健,且在剎那間,一分為三。

  子客的封禁之術已經成型,卻無法真的落實和打出去。

  時機,稍縱即逝,三道貔貅虛影穿透了宮殿的大門,落于外邊的場子上,即刻凝一。

  “嗚嗚嗚………”

  仿佛亡靈的呼喊,四周,隱約間聽到了無盡的哭聲。

  貔貅之靈揚起前蹄,

  使勁跺著地面,

  像是在發泄著某種不明的情緒。

  不過,其并未造成什么飛沙走石的現象,廣場上的青磚,也未被破壞絲毫,但這種氣場的恐怖,確實可以清晰感知的。

  ………

  “護駕!護駕!”

  一排排甲士沖至養心殿門口,結陣。

  盾牌于前,弓弩于后,兩翼,更是持刀的護衛。

  同時,

  原本在養心殿內伺候著的魏忠河,親自臨前,在其身后,出現了八名紅袍大太監。

  得益于宮中太爺的存在,燕國皇宮內的宦官,基本都修習過煉氣之術,層次有高低,天賦有優劣,但不可否認的是,煉氣士層次越高,宦官的位置,也就越高。

  姬成玦也走到了養心殿門口,在其身側,站著平西侯鄭凡。

  一眾重臣,也都出來觀望。

  此時,

  皇宮的上方,已然烏云滾滾,不少人認出了,此等氣象,頗有當年乾國藏夫子入燕京斬龍脈之感。

  而那時,那頭貔貅虛影,已然出現在了養心殿之外。

  紅袍小太監緊隨其后,想要阻攔。

  更遠處,

  阿銘和薛三慢悠悠地就差兜里揣瓜子兒了,但瞅見那邊自家主上也在那兒站著,二人馬上意識到,情況,似乎有點復雜了。

  而這時,

  魏公公縱身而起,

  兩袖之間,青色的匹練激射而出,像是兩條皮鞭,對著那頭貔貅虛影直接抽去。

  煉氣士,對付這些靈體,其實才是真正的術業有專攻。

  然而,

  貔貅這一次,卻依舊選擇了躲避,它的身形,在快速地騰挪,并非很夸張地那種翻滾,而是呈現出一種鏡像般的挪移。

  皇宮的修建,講究個陣法風水格局,丹爐,為陣眼,貔貅被困其中百年,自身更是早就與皇宮之氣象形成了某些呼應。

  這里,其實是它的主場。

  魏公公的幾次出手,并未取得什么效果,心下大驚之下,他又不敢太過向前,生怕這尊貔貅忽然一個猛進,危及陛下。

  這時,

  李良申持大劍出現,如今的他,負責京城防務,而京城防務之重,則在皇宮。

  先前的晴天霹靂,足以讓他這種級別的強者迅速捕捉感應到,這會兒出現,也理所當然。

  然而,李良申剛準備出手,卻被魏忠河喊住:

  “去護駕!”

  李良申有些不解,他雖然不是煉氣士,但實力達到一定層次后,他的劍氣,也足以將一些靈體攪碎。

  “這不是普通的貔貅之靈,它身上承載著大燕國運香火!”

  這尊貔貅,鎮壓丹爐百年,而那座丹爐,曾被宮中太爺借用以祭煉,當年藏夫子斬龍脈后,太爺于天虎山上收去道統氣運反補國運,其實就是以這座丹爐,本質上,是以丹爐之下的這尊貔貅為媒介。

  煉氣士,喜歡講究這個。

  李良申,其實是不大信這個的,但他現在的身份,很尷尬,戴罪之人,重新得到新君重用,更是被承諾日后有需時,會派往前線領兵;

  在此時,甭管他自己多不信這些,卻絕不能一意孤行地表現出來。

  他不是鄭凡,

  鄭凡敢來來回回去觸摸新君的逆鱗,新君似乎還習慣了。

  但別人要是敢這樣的話,呵呵,真當姬家皇帝都是好脾氣的主?

  所以,

  李良申直接后退到養心殿軍陣之前,一把大劍,刺入青磚,站定。

  “隨雜家封禁逼它回去!”

  魏公公下令,其身后一眾紅袍太監,一齊出手,以魏公公為核心,強行施法,想要封堵住這尊貔貅虛影的騰挪空間。

  最保險的方式,就是將其給壓回去,壓回那座宮殿,壓回那尊丹爐。

  場面,一下子陷入到了膠著。

  皇帝站在那兒,看得久了,心下,不由得有些厭煩。

  只能說,

  不愧是最肖父的皇帝,

  他繼承了當年燕皇在時的對這些煉氣士方術的不信任和排斥。

  當年藏夫子妄圖以斬大燕龍脈相威脅,彼時燕皇大笑著催促他趕緊動手,隨后,下旨命燕軍南下攻乾!

  而姬成玦自小沒了媽,在自家老子的打壓下,嘗盡世間冷暖,這種人,其實真的很難去將什么希望放在虛無縹緲之處的,因為他們往往懂得一個道理,自己眼前的,不,是自己手中的,才是自己真正擁有的。

  魏忠河那邊,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磨來磨去的樣子,讓皇帝心里,極為膩歪。

  他剛剛在和重臣們商討國事,尤其是在右仆射說出讓平西侯來當宰相時,皇帝雖然不會允許,但真心覺得這個提議,很有意思。

  以后,說不定可以啊。

  姓鄭的當宰相,鄭丞相,呵呵。

  可偏偏,

  因這莫名其妙之事,在這兒,耽擱了這么久。

  如果只是忽然下雪了,大家端著暖燙好的酒水出來,說說琴棋書畫再賞賞雪,倒也不算什么,可此時卻只能這般站著看著瞧著;

  在皇帝眼里,

  和一群愚夫愚婦圍著跳大神的在看沒什么區別。

  天子,

  體會到的,是一種屈辱感。

  “傳朕旨意,命魏忠河,滅了這以下犯上的畜生!”

  楚人將火鳳之靈看作神靈,

  燕人,則將貔貅,培育成了坐騎。

  骨子里的有些東西,真的是有區別的。

  甭管你是什么,敢在朕的面前造次,天子之怒,你就得承擔!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三思啊。”

  身邊,一群大臣馬上開始勸諫。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們其實都聽說過,皇宮內有一尊貔貅的傳言,如今真的見到了,自然不舍得丟下這祥瑞。

  不敬奉也就罷了,安能自我毀滅?

  “平西侯。”

  “臣在。”

  “替朕傳旨。”

  “臣,遵旨。”

  鄭侯爺上前,順手,拿過身邊一名護衛的刀,走到軍陣之外,走到李良申的身側。

  喊道:

  “陛下有旨,命魏公公速速滅殺此獠,不得耽擱!”

  魏忠河聞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不敢忤逆旨意,開口道:

  “變陣,絞殺!”

  先前的封堵,變為了絞殺。

  然而,

  就在這變陣之際,

  貔貅身影再度分散,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剎那間,養心殿前方的廣場上,一下子分化出了無數的貔貅虛影。

  且于剎那間,怒吼著瘋狂地撲向養心殿。

  魏公公和一眾紅袍太監趕緊阻攔,這次,下手沒留力,剎那間,泰半虛影直接被攪碎。

  李良申大劍橫起于身前,

  劍氣迸發,

  漏網之魚,也沒一個能過他身前去。

  鄭侯爺也默默地長舒一口氣,胸前的魔丸,也安靜了下來。

  然而,

  就在這時,

  無比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貔貅虛影,像是就這般憑空出現一樣,穿過了魏公公等人的攔截,繞過了李良申,再跳過了養心殿前的護衛軍陣,

  直接,

  顯現在了皇帝的面前。

  身邊的大臣們,有的本能地被嚇后退,有的,則本能地撲向貔貅虛影保護陛下。

  而天子,

  則保持著站立姿勢,

  沒動。

  “吼!”

  貔貅的一聲怒吼,

  讓附近不少大臣腦袋暈厥,痛苦無比,仿佛耳畔邊,出現了刺耳的音浪。

  周邊的護衛,倒是有不少強行撐著這種痛苦準備護駕,包括李良申的身形,已經閃現了過來。

  然而,

  所有有能力出手的人,在此時,卻都下意識地停住了。

  因為這一道貔貅虛影,距離皇帝,已經很近很近了,甚至,其鼻尖,已經湊到了皇帝的身上。

  雖然這只是一道虛影,無法造成實質性的破壞,但,它卻能夠將人的靈魂吞滅。

  如果將這尊貔貅比作一名刺客,那么此時,刺客的刀,其實已經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不是紅衣小太監魏忠河以及李良申他們在保護上沒作為,純粹是因為,這里是皇宮,卻又是這貔貅的主場。

  魏忠河是從王府進的皇宮,而這尊貔貅,在皇宮,早就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

  所有人,都不敢動了。

  貔貅的虛影,像是在仔細地嗅著皇帝身上的氣味。

  它那雙赤紅色的眸子,不時流露出思索和疑惑的光澤。

  而皇帝,自始至終,就站在那兒,沒后退,沒畏懼。

  姬老六可以和鄭凡倆人時開玩笑,沒什么架子,但在自己的臣子們面前,在這些護衛面前,他,就是皇帝。

  他得保持著一位,天子的模樣。

  你,

  很像他,

  但,

  你不是他。

  貔貅的身形,開始變淡。

  而后,

  消散,

  轉瞬間,

  又出現在了數百丈開外。

  沒人在此時去顧得上它了,而是一窩蜂地將皇帝給徹底保護起來。

  皇帝本人倒是不緊張,但身邊的太監們,卻真的是緊張得要死。

  這時,

  有人驚呼,

  “它去了奉靈殿!”

  當年,姬老六的皇爺爺在位時,崇尚方術,于這皇宮內,大開殿宇,修建佛道之寺觀。

  先皇登基后,對那些方士進行治罪打擊,留下的道觀佛寺,則休整之后充當各部衙門的辦公之所,提升官員們的辦公待遇。

  奉靈殿,也被保存了下來,當初,停過皇爺爺的靈,現如今,先皇的靈柩,也停在那里。

  大燕的祖制,是新君先登基再治國喪,且在治喪期間,發生了宰輔被“蠻族”刺殺,新君下詔向蠻族開戰。

  戰事一啟,國喪繼續推延。

  現如今,戰事剛剛出了結果,理所應當,應該就擇日子,讓大行皇帝的靈柩得以入皇陵。

  但現在,不是還沒來得及么,所以,靈柩,還停在奉靈殿中。

  貔貅虛影所去的方向,正是那兒。

  皇帝推開身邊的護衛,

  道:

  “不準讓那畜生驚擾先皇安息。”

  ……

  鄭凡曾去過乾國皇宮,官家于冬日里住在暖房之中,可只著一道袍,袒胸而行,范家的老祖宗,也有一座暖房,四季如春。

  同理,不同的格局不同的設計,既然可以求暖,自然,也能制冷。

  奉靈殿,本就寒意比外頭更重,同時,還有冰塊加持。

  另外,大行皇帝的靈柩里頭,還有冷玉相隨,不會出現尸體腐爛的情況。

  奉靈殿的門口,

  有不少護衛,稱為守靈衛。

  他們看見了貔貅虛影的出現,馬上上前準備阻攔。

  但在下一刻,貔貅的虛影又消散了。

  隨即,

  貔貅的虛影,出現在了奉靈殿內,其身前,就是大行皇帝的靈柩。

  找到了,

  原來,

  你在這里。

  近兩百年,它沉睡于皇宮之底。

  它見證過許多位皇帝,在這座皇宮內被山呼萬歲;

————

  卻唯獨,

  只有這一位,能夠和它形成呼應。

  你,

  我,

  都被困在這座皇宮之中,承受著無邊的痛苦;

  你,

  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能看見我,能呼應到我。

  你,

  活得很辛苦,

  我,

  也一樣。

  曾經,

  它曾對這位兩百年來,它唯一看得上且敬重的皇帝說過,

  將手伸出來,

  我,

  可以讓你壽命延長。

  楚國的那位攝政王,其實就是用的這種法子,所以自信于自己,可以活得久,可以將打碎掉的瓶瓶罐罐,收拾好,重新再來。

  但燕皇,選擇離開了這座宮殿,去了后園。

  每天,服用著會給自己帶來極大痛苦的丹藥,壓榨著自身的潛力以求多支撐些日子,等,等兩位王爺,入京。

  他在服用丹藥,卻對丹爐內的真正的神祇,不屑一顧。

  最后一次,

  就是在前不久,

  燕皇回宮了。

  貔貅再度向他發出了呼喚,

  我,

  可以給予你,更久的壽命,你需要它,你渴望它,你在恨,恨自己,天不假年!

  百年來,

  我冷眼看待多少代皇帝的生和死,

  這是我第一次,

  真正地,

  正眼瞧上一位皇帝。

  你配得上,我的駕臨!

  ……

  而那時,

  于御書房內,

  燕皇打了個瞌睡。

  魏公公在旁邊,小心伺候著。

  燕皇于睡夢中,

  忽然吐出三個字,

  讓魏公公嚇得肝兒顫。

  那三個字,

  是:

  “畜生,滾!”

  ——————

  今天小區停了一天電,影響到碼字了,我爭取12點前還有一章,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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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來自西方帝國的國書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當皇帝帶著眾人來到奉靈殿時,奉靈殿其他地方包括靈柩都無恙,唯有靈柩旁的磚面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印記,看上去,像是一只貔貅的剪影。

  貔貅,是大燕的圖騰,燕人相信,認為它能保家宅平安,所以過年時,喜歡在門板和窗戶上,貼貔貅的剪影。

  那頭貔貅之靈,沖了出來,到最后,只是為了看一看即將入陵寢的先皇。

  總之,其并未造成什么其他的破壞。

  皇帝帶著眾人重新祭拜了一遍先皇,一是這個禮儀必不可少,二也是為大家平復一下情緒。

  隨即,

  皇后開口道:

  “魏忠河。”

  “奴才在。”

  “今日之事,不得傳出去絲毫。”

  “陛下放心,奴才明白。”

  皇帝看向周圍一同過來的重臣,著重看了一眼平西侯,

  道:

  “讓諸位臣工受驚了。”

  “臣等讓陛下受驚,臣等有罪。”

  “臣等有罪。”

  “還行,朕倒是沒什么大不了的,內閣之事,咱們接著去議。”

  “陛下,可需歇息……”

  “國事要緊,這點花頭,尋個開心逗個樂子也就罷了,豈能耽擱國事?”

  “是,臣等遵旨。”

  “陛下。”

  “平西侯有什么話說?”

  “臣剛剛受了點驚,想回去歇息。”

  “哦?我大燕屢立戰功的軍功侯爺,竟然連這點場面都撐不住?”

  “陛下,不是撐不住,而是先前不小心牽引到了舊傷。”

  “那你先回府歇息,稍后,朕派太醫過去。”

  “臣,謝陛下恩典。”

  鄭凡清楚,先前皇帝帶著自己去養心殿議事,是想讓自己壓個陣,意味著大燕的軍方,堅定地支持著新君。

  同時,皇帝想用平滅王庭的大功所造就的威望,將內閣制推行下去。

  自己的任務,其實已經完成了,再留下來,反而只會成為這些大臣們借機發揮的目標,還不如早點抽身離開了事。

  朝堂之上,大家都是老狐貍,死了趙九郎,并不意味著剩下的這些重臣們就都是乖寶寶了,上頭的宰輔位置空了,下面的人,自然會更熱切也更上心。

  皇帝去應付就好,自己沒必要再留著打太極。

  至于說,就這般拍拍屁股跳出這個圈子是否太不講究;

  呵呵,

  藩鎮嘛,

  沒點跋扈的氣象,別人還真拿你當軟柿子要捏呢。

  鄭侯爺覺得,許是自己真的太好說話了一些,否則,他們之前為何不敢請鎮北王或者靖南王來當個宰相?

  欺軟怕硬吶,嘖嘖。

  得了恩準,

  鄭侯爺就出宮了。

  樊力在宮門口等著,見自家主上出來,馬上湊過去,小聲道:

  “主上,阿銘和三兒先前進宮了哩。”

  這姿態,活脫脫地在打小報告。

  “他們進宮了?”

  鄭侯爺微微皺眉,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先前宮內的亂子,會不會和那倆貨有什么干系?

  ……

  “是它自己沖出來的?”

  “是。”

  子客對魏忠河道。

  “丹爐下面呢?”

  “它還在,沖出去的,只是它一部分靈體,許是……為了最后送一下先皇吧。”

  “嗯。”

  如果是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損傷,那么今日,這個紅袍小太監必然要被治罪的,就算是太爺關門弟子的身份,也護不住他,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好的。

  貔貅之靈最后去見先皇一面,也證明了先皇的偉大無可指摘,對于他們這些先皇時期就在的老臣子老奴才,也算是一種認可吧。

  所以,治罪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丹爐的封印,你可否重新加持?”

  “可以。”

  “需不需要安排欽天監的人過來?”

  “不需要,這個地方,還是人少一些為好。”

  “嗯,你,留意一點。”

  “是。”

  魏公公走了,他還需要去負責為今天的事“噤聲”,好在宮內已經被清理過一遭了,各家的眼睛,嗯,除了以前六皇子府的眼睛,其他眼睛都在登基那天被挖了,所以封鎖消息的難度,并不大。

  而后,

  子客又回到宮殿內。

  丹爐,已經自己又閉合了。

  “兄弟,夠義氣。”薛三走上前,對著子客的胸膛就是一拳,體驗著,這和平日敲膝蓋時截然不同的觸感。

  “反正沒造成什么害事,說不說,都無所謂而已,你懂得機關術?”

  “額,懂一點點。”

  “可能理解透這丹爐之上的機關?”

  “不能。”

  “藏拙?”

  “不是,題很難很復雜,我先前,也只是用可能出現的答案,去試驗了一下,沒成想,真成了。”

  “答案?”

  “是。”

  “可否告知于我?”

  “可以,稍后,我給你畫張圖。”

  “多謝。”

  “不用客氣,反正這個答案,下次會變。”

  “………”子客。

  薛三倒是沒說瞎話,他是“能工巧匠”,但這類東西,有時候一個專屬器械就是一個專門的體系,并不是一通百通那么簡單。

  他先前的嘗試,只是根據經驗在用答案去湊。

  相當于數學填空題,最后答案要么是π,要么是1、3這類的概率很大,總不可能是幾百又根號下幾百分之幾百。

  真的只是運氣好。

  “還喝酒么?”阿銘問道。

  “抱歉,阿銘先生,今日,我沒閑心喝酒了。”

  “那我回了?”

  “恕罪,怠慢了。”

  “客氣了,畢竟有這么多酒。”

  阿銘和薛三走出了大殿,

  隨后,

  大殿的門被緩緩地關上。

  紅袍小太監將自己貼在了丹爐上,閉上了眼。

  他可以感知到,在丹爐的下方,有一尊身體腐朽白骨比肉多得多的貔貅,顯得很是疲憊地在那里。

  “先皇拒絕了你,不還有我么?”

  ……

  “所以,我們今天不去動物園了?”

  走出宮門后,薛三問阿銘。

  “回去吧,這是為你好,先前主上也在養心殿,你不也看見了么?”

  “所以呢?”

  “要是讓主上知道,今天的事兒,是你弄出來的,你還想晉級么?”

  “問題是,那個小太監都沒告訴魏忠河,主上又怎么會知道是我做的呢?”

  “因為我會說啊。”

  “……”薛三。

  ……

  鄭侯爺進平西侯爺前,特意去隔壁的靖南王府轉了轉,然后才回到自己家里。

  劍圣此時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宮內出事了?”劍圣問道。

  他人在這里,但宮內的動靜,是可以感知到的。

  當初他在西平街一劍劈了宰相府的馬車時,魏公公坐在御書房屋頂上看著熱鬧;

  今天,是反過來了。

  “小事兒,一頭貔貅的靈,鬧了一下。”

  “哦。”劍圣點點頭,“對了,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劍圣的妻子,懷著孕,推算一下時間,如果現在快馬加鞭地趕回去,可能還能趕得上臨盆。

  “得等到先皇的靈柩入陵寢,估計,還需要個四五日吧,要不,你先回去?”

  劍圣搖搖頭。

  “讓你委屈了。”鄭侯爺感慨道。

  劍圣搖搖頭,道;

  “沒事,以后還會再懷,下次陪著就行了。”

  “………”鄭凡。

  寒風飄飄落葉,

  應和了鄭侯爺聽到這句話的心境。

  拉起旁邊的椅子,

  鄭侯爺躺了下來,讓陽光照到自己身上。

  “老虞。”

  “嗯?”

  “這次進京,其實我似乎什么事兒都沒做,卻又像是做了很多事一樣。”

  事兒,其實是做了的,否則趙九郎現在還是宰相。

  但殺趙九郎,無非是大局已定之后的自我宣泄。

  本質上,朝堂上的變化和大燕這個國家的傳承,依舊是平穩有序地交接了。

  “你想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其實,我能理解你這種心情,當把野人驅逐出晉地,我又沒死,養回來后,我就有類似的感覺了。

  劍道之途上,心里其實早就是有就有沒有就無所謂的心態。

——————

  榮華富貴什么的,我向來也不是很在意。

  人,

  到了這個時候,都會有這種情緒,尤其是男人。

  所以,

  在這個時候,你需要……”

  “好了,閉嘴,您是沒完沒了了是吧。”

  顯然,劍圣下面想說什么,鄭侯爺猜到了。

  “呵呵。”

  “京城內有不少名醫的。”劍圣說道。

  “我身邊的名醫,可不少。”

  “也是。”劍圣點點頭,好幾個“先生”,其實都是精通藥理的,當初雪海關前開二品的自己,其實就是這般被他們給“救”回來的。

  “也有幾個比較靈的寺廟,不試試?”

  “呵呵,我身邊的鬼比寺廟里的都多。”

  ……

  欽天監定了日子,

  七日后,大行皇帝靈柩入陵寢。

  皇帝帶著一眾文武勛貴護送,靈柩所行之處,百姓自發設供桌焚香掛白。

  最終,

  當看見大行皇帝的靈柩被抬入了地宮,看見地宮的大門,被緩緩地閉合上去后。

  陵寢內,

  所有人都跪伏下來,包括皇帝。

  隨后,

  禮部老尚書替皇帝宣旨,

  先歌頌了大行皇帝一生功績,

  最后,

  定下了謚號。

  鄭凡清楚,其實大行皇帝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謚號,就在遺詔里。

  大行皇帝打算將這些年南征北戰的疲敝全都算在自己頭上,燕地的旱災晉地的水災,也都算在自己身上,攬下一切罪責;

  所以,他為自己的謚號里,定了一個“厲”字。

  然后,皇帝駕崩,姬成玦初登基那天,因為沒有讓宰輔念那罪己詔,相當于擺明了一種政治姿態,所以,擬定謚號的大臣們沒人真敢往那上頭去湊。

  但取了幾個平謚后,新君都不滿意,最后,新君親自拍板,定下了“武”。

  剛彊直理曰武,剛無欲,強不屈。懷忠恕,正曲直;威彊敵德曰武,與有德者敵。克定禍亂曰武,以兵征,故能定。

  也因此,

  后世再稱呼大行皇帝時,將稱其為……燕武帝。

  鄭凡不由得有些替這對父子感到唏噓,

  生前,

  父子反目成仇,

  父不慈,子不孝;

  薨后,

  親手弒父才得以上位的姬成玦,卻堅定地為自己的父皇正名。

  父子親情,家國倫理,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最終,形成了這般扭曲的關系。

  也就在這一天,兩封自西邊來的加急奏折,進了御書房。

  一則:鎮北王李梁亭病危,請朝廷派欽差去王府正式冊立世子。

  是的,

  雖然李飛早就回到了鎮北王府,但朝廷,并未正式地對其冊立世子。

  以前,鎮北王府沒人會在意朝廷的冊封,甚至,連朝廷自己,都刻意地忽略了這一茬。

  前兩任鎮北王,都是自家確認繼位侯爺位置,接受了來自鎮北軍的宣誓效忠后,再象征性地給朝廷發個折子,面子上走個過場。

  現在,主動請冊封,其實就和南門關外依附燕國的小國一樣,希望從朝廷那里獲得來自法理上的認同,也相當于是,曾經的強藩,不,確切地說,是大燕國中之國的百年鎮北侯府,再度要歸附于大燕的朝政體系之中。

  但御書房內,

  皇帝并沒有因此而露出激動之色,雖然,集權,是每個腦筋正常的皇帝都想要做的事情。

  集權,也不是瞎集權,集權成了乾國那樣子,那還玩個屁!

  統御大將,確實會為上位者所猜忌,但一國之中,沒幾個大帥軍神級別的存在鎮著,這國,還怎么立?

  “病危”,

  病危了。

  雖然先前就有了猜測和預感,但當事情真正的發生時,皇帝依舊感到一種迷茫,甚至是……憤怒。

  自己從父皇手上,繼承的是一個疲憊的大燕,但戈矛鋒利!

  現在好了,

  兩大鎮國基石都要沒了,

  自己還怎么玩?

  在看到第二封奏折時,

  皇帝整個人,當即陰沉了下來。

  “魏忠河。”

  “奴才在。”

  “宣平西侯入宮面圣。”

  ……

  這皇家辦喪事,真的比普通人家的喪事累多了,普通人家的喪事送個棺,送個草,也就是從村口到村西的距離。

  而皇帝,得從皇宮到皇城外老遠的皇陵,且還得早早的去。

  正如姬老六先前所說的,兄弟家死了至親,你不得來幫忙?

  鄭侯爺沒辦法,只能去了,其實,他也沒啥事兒要干。

  宣讀詔書不用自己,禮儀規矩也不用自己,就純粹地穿著甲胄,當了護送陵寢的衛士隊長。

  沒辦法,誰叫他是現在京城里僅存的軍功侯爵呢。

  大皇子雖然也是,但他是皇子,大喪時身為人子,不得披甲執銳。

  所以,

  鄭侯爺今天相當于穿戴著整齊的甲胄,站了一天的軍姿,且還正因為你和皇帝關系好,所以更不能偷懶懈怠,

  這他娘的能不累么?

  聯想到西邊軍情送來時,提到過蠻族王庭軍隊白天剛進行了盛大的閱兵,晚上就遭遇了夜襲,這敗亡得真不冤。

  回到家,

  鄭侯爺就開始泡澡。

  四娘一邊幫鄭凡按摩著肌肉放松筋骨,一邊匯報著行禮等物品的收拾情況,因為后日就打算離京回晉東了。

  “主上,奴家按摩和公主按摩,哪個更讓你舒服?”

  “自然是你了,公主按的那叫個什么東西。”

  標準的回答。

  “主上,想念家里的公主和如卿了么?”

  “有你在,我就滿足了。”

  又是一記標準的回答。

  這時,

  阿銘在外面通稟道:

  “主上,陛下宣你入宮。”

  “唉。”

  鄭侯爺嘆了口氣,道:

  “這孩子,不會是今天安葬了爹,心里不舒服,想找我安慰吧。”

  “主上是該去安慰安慰的,不該早早地回來。”

  “我剛開玩笑的,他才沒那么脆弱,他老子不還是自個兒刺死的么。”

  有劍圣在外頭,鄭侯爺也不怕什么隔墻有耳,哪怕,這里是京城。

  收拾了一番,

  鄭侯爺入了宮。

  一進御書房,就感覺這燈光有些暗。

  鄭侯爺下意識地看向魏忠河,魏忠河對著他眨了眨眼。

  鄭凡點點頭,裝出自己已經懂了暗示的意思。

  等拐個彎,進入里間后,鄭侯爺自己也“嚯”了一下。

  姬老六坐在椅子上,

  龍袍扯開,頭發散亂;

  “鄭凡。”

  “哎,我說,您沒事吧?”鄭侯爺上前,仔細打量了一下。

  弒父弒君的娃,應該沒這般脆弱才是?

  “李梁亭上折子了,他病危了。”

  “這不早就猜到的事兒么。”

  “但現在成真了。”姬成玦說道,“相當于我剛從自己爹手里繼承了全京城最大的青樓,結果我剛接手沒兩天,兩個花魁,就走了。”

  “陛下,您是真不害怕先皇聽到這話氣得從今天剛下的陵寢里再出來啊?”

  “直娘賊!”

  姬成玦站起身,將奏折摔在了桌上,

  而后,又頹然地坐了下去,

  道:

  “李梁亭奏折下面,說希望朕派人去冊封世子。”

  “應該的,這是為世子鋪路了。”

  “是這個意思,朕打算讓大皇兄去一趟鎮北王府進行冊封。”

  “嗯,這個面子,可以了。”鄭凡說道,“不過,陛下到底找臣來,何事?”

  僅僅是這個奏折,不至于大晚上地再喊自己過來。

  姬成玦拿出今日第二封加急奏折,

  道:

  “這一封,也來自西邊,不過,更西。”

  “嗯?”

  “是一個羅馬帝國的使團,向朕,發來的國書。”

  “這么快?”

  “朕自己算算日期,這個使團本應該是受邀打算參加蠻族王庭的大會的,但應該是誤了期限。”

  鄭凡笑道:“命好。”

  是的,如果如期趕至,那個夜晚,可不會區分什么人種,必然早就全團成尸首了。

  “所以,他們轉而向朕發了一封國書,國書的大概意思是:

  既然蠻族王庭覆滅了,那么,接下來,理所應當,

  由他羅馬國和我大燕,

  分享這荒漠的所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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