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城門口,腳行,你這賬,怎么做的?”
“公公,屬下也未曾料到,那位太守大人一來就直接去這些地方盤小賬去了啊。”
趙文化的臉,鐵青著。
下方跪伏著的,是穎都轉運副使。
穎都轉運使,是孫良,整個轉運司衙門,大部分也都是孫家派系的人,而這位轉運副使,明面上也是孫家的人,但實則,是王府的人。
去國號,歸附燕國后,王府明面上的勢力,當時為了作姿態,退下去了很多,但暗地里,其實還有著極大的保留。
這位轉運副使,在得知太守親自派人去調取了碼頭腳行等處的出賬后,忽然意識到問題的關鍵,為了隱人耳目,穿著一身黑衣,打了招呼后,自王府后門入了王府前來通稟。
這件事,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一來,他人說不清楚,二來,他人沒那個資格。
因為轉運副使錢書勛明白,這件事,到底干系有多大,這可是王府嘗試對外重新影響軍權的把柄,真正兒的天大的干系!
趙文化有些無奈地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這么大的事,之前雜家千叮嚀萬囑咐,為何你還會出了紕漏?”
“公公,屬下是真的沒料到那位新太守………”
“你沒料到,你不知道那位新太守在南望城就是主管后勤的,他不懂得查賬?”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隨即,錢書勛抬起頭,帶著僥幸的心理道:“公公,轉運司衙門,人多眼雜,關系繁復,那位太守就算看出了些許不對,再往下,他也查不到的,再說了,這里頭,最大的蛀蟲,不是他平西侯府么?”
“愚蠢!他鄭凡當初是平野伯,駐守雪海關,那會兒你說他勾結穎都里的孫家多吃多占,確實是一項罪責,但人現在是平西侯,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接下來穎都向東運輸錢糧輜重,不就是給他平西侯府的么?
以前不全是他的,他多吃多占,是罪過了,現在,以后,就都是他的了,你還能拿多吃多占去定他的罪么?
呵,
他平西侯現在石山唱一出,緊接著許文祖就在入城第一天就補一刀。
他平西侯歸城時靜悄悄,給的是誰的面子?
他許文祖馬上就去拜訪求見,又還的是誰的面子?
人家新太守和那位平西侯,明擺著就是好得快穿一條褲子了,你還想著拿人家平西侯去給你頂缸?
許文祖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直接將侯府的賬目給翻過去,剩下的,不就清晰了?”
“啊,屬下,屬下……”
錢書勛臉上冷汗直流。
“你來時,沒人發現吧?”
錢書勛指著自己身上的夜行衣,道:
“公公放心,屬下練過一些拳腳,也知道這事情緊要,所以就是屬下的家人,都以為屬下還在書房辦公呢。”
“好,那就好,這事兒,咱們還得從長計議,不能急,否則馬腳只會越多。”
“是,公公,屬下明白,屬下知道了。”
“嗯,你回去后,先………”
趙文化站起身,走到錢書勛身前,
“還請公公示下。”
“先………”
“砰!”
趙文化一掌打在了錢書勛的額頭上,后者七竅出血,直接斃命。
“來人。”
“公公。”
兩個宦官走了進來,哪怕是看見一具尸體在那里,也沒有絲毫慌張。
“先將他丟前院兒井里去,過幾日找機會處理掉。”
“是,公公。”
兩個宦官將尸體抬起來,
趙文化也走出了房間,
透了口氣,
再看著夜空,
今晚天氣不好,沒有什么星星。
趙文化不禁感慨道:
“流年不利,諸事不順啊………”
緊接著,
趙文化發出一聲驚咦,
目光看向了院墻外,
有動靜!
………
陳大俠在巷子口等了好一會兒,終于,一群甲士從后頭追了出來。
“呼……”
深吸一口氣,
陳大俠將自己的面罩戴了回去,用劍鞘,劃拉了幾下樹杈給后面的追兵提個醒,而后腳尖蹬地,整個人跳上了院墻,順著院墻的邊開始快速移動。
之所以在院墻上走,是為了讓后頭的追兵不要迷路。
很快,
陳大俠又跳下了院墻,
因為他聽到后頭追兵弓弩上弦的聲響。
曾幾何時,鄭侯爺曾真的認真研究過,強者的應對方法,以期獲得足夠的安全感;
后來,
總結出兩個方法,
一是在你身邊擺上足夠多或者足夠高的高手;
這一點,鄭侯爺已經做到了。
另一個,就是在你身邊,有足夠數量的精銳護衛。
為何強者在兩軍沖鋒時,往往只是大一點的水花?因為真實的戰場廝殺環境,不是單挑,那種只有兩三個人打你外頭的人拿著武器或者旗桿轉圈圈等著里頭的倒下再接上的模式是不會出現的,大家會本能地利用每個空檔,由近到遠,對你進行撲殺。
這也是為何高階武夫可以在戰場上存活稍久的原因所在了,無他,可以多扛幾刀,多挨幾箭。
“嗖!”
“嗖!”
陳大俠躲開了一根箭矢,又用劍鞘擋開了一根,漸漸的,他壓力開始越來越大,因為前來加入圍捕他的巡城司甲士,越來越多。
最主要的,還是那種吊著人家跑,特意去引路,宛若身上背著一個巨大的累贅,很難施展得開。
王府對面,有一家酒樓,原本,這里曾是一名司徒雷時期大將的府邸,只可惜這位大將在野人入關時從了叛逆,穎都的宅邸自然也就被抄。
宅邸幾經轉手,被孫家出資收下,開了一座酒樓。
但幾乎沒人曉得,這座酒樓背后真正的東家,其實是平西侯府。
哪怕侯府近年沒有向穎都伸手的計劃,且在許文祖繼任穎都太守后,這個計劃再度被推遲,但不管怎樣,你總得在穎都留下點布置。
這座酒樓放在后世,
就相當于是平西侯府駐京辦事處。
此時,
鄭侯爺站在三樓的窗戶口,手里拿著一杯果飲,眺望著夜幕下的王府,在侯爺身側,站著的是劍圣。
“你說,侯府里,會不會還有其他高手?”鄭凡開口問道。
劍圣笑道,“沒有才是真的奇怪。”
鄭凡點點頭:“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接著,鄭凡又問道:“大俠會不會有危險?”
“這得看你有沒有安排好。”
“安排?”鄭凡有些疑惑,“還需要什么安排?”
“你沒安排?”
“沒啊。”
……
陳大俠的身形飛掠上了王府的墻壁,單手一個攀附后,身形一個倒轉,飛身落下。
卻在這時,
黑暗之中閃爍出兩道綠幽幽的光澤,
“王府再沒落,也不是爾這種小賊可以輕侮的!”
下一刻,
王府大太監趙文化身形直接撲了過來,其十指處戴上了精鐵箍,氣血加持之下,于夜幕下宛若銀蛇飛舞。
陳大俠抽劍而起,面對這種忽然出現的情況,最穩妥的方式就是以一記最為霸道直接的劍招將對方逼退。
除非對方一上來就打定主意要兩敗俱傷,否則,不可能不退。
趙文化還是退了,但在退到一半,剛剛躲過劍光的同時,雙手猛地向面前虛空一抓,竟然又硬生生地將自己整個身形給重新拉扯了回去,如餓虎撲食一般,再度殺向了陳大俠。
“鏗鏘!”
一連串的兵器對碰之音傳來。
陳大俠因為先前過來時,就消耗了很多氣力,一落王府時,本以為可以喘口氣歇歇,所以正處于舊氣剛退新氣未接的時刻,誰成想正好碰上了趙文化,且趙文化這個太監走的竟然是武夫的路子,雖然帶著邪異,不似尋常武夫那般堂堂正正,但一身體魄一身氣血,也依舊是實打實的。
再者,
趙文化明白陳大俠是個劍客,所以從一開始交鋒時,就打算以武者的依仗,靠綿綿無盡的氣血硬生生地磨鈍陳大俠的這把劍!
這其實已經不是境界上的比拼了,一如當初薛三殺了高品的福王;
夜幕之下,倉促開啟的廝殺,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間。
如果是以前的陳大俠,說不定,就交代在這里了。
因為陳大俠強是強,天賦高也是高,但畢竟一直走的是野路子,想當初在尹城外的驛站時,瞎子和薛三,那才什么實力啊,卻依舊可以拼廢掉陳大俠的一條腿。
而且,有時候,不僅僅是江湖上不得臺面,甚至,江湖廝殺,也上不得臺面,因為古往今來,江湖上最優秀的一代代人,難免會走向朝堂。
趙文化曾是司徒雷的伴當太監,跟著先皇也是南征北戰,也不知道見識和親歷過多少戰陣廝殺,大成國昔日的庫房里,也不曉得堆積過多少武功秘法招式心得。
無論是在實際經驗上還是理論研究上,趙文化都可稱一絕。
好在,
劍婢喊陳大俠一聲“師弟”,
陳大俠是真的不虧。
劍圣不是那種敝帚自珍的人,他徒弟不多,是因為能讓他看上眼的人,不多。
你也不得不說,這世上,確實是真的存在天才,他們偶然的閃光,足以讓經驗、理論,數百年的積累,失去顏色。
劍圣,就是這種人。
而得到過劍圣指點的陳大俠,自然也有了破局的依仗。
一劍平沙落雁,
一劍飛沙走石,
再一劍長河落日,
名字,是劍婢起的,其實和招式,沒什么關系,卻都是那種比較剛正的劍招,一改劍客給人一種無比凌厲顧前不顧后的形象。
陳大俠就憑借這三記劍招,不僅僅撐過了趙文化一開始的咄咄逼人,甚至,還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代價是,
自己胸腔發悶,氣血上涌,喉嚨發甜。
以劍客的身體,強行催發出類似武者的強橫劍招,這負荷,自然不可能小,反噬,也絕無法無視。
這不是正規的對決廝殺,
因為陳大俠沒料到辛辛苦苦剛引人進了王府,自己就遭受了突襲;
但好在這也不是真正的對決廝殺,
他沒想過要殺趙文化,他的任務,其實已經完成,所以現在,可以開溜了。
打不打得過,暫且不提,反正這也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最重要的是,壓根不用打。
臨行前,
鄭侯爺對自己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話:大俠,你盡管放心去吧,本侯,自有安排。
第二句話:大俠,一切明哲保身為重,該跑時,就直接跑,事兒成不成無所謂,你得安全回來。
陳大俠現在才意識到,
鄭侯爺說的第一句話,是一句廢話!
第二句話,才是真正的錦囊妙計。
所以,
又是一招以氣血強行催動起的強橫劍招撒過去,
迫使不愿意受重傷留下的人趙文化再度后退了兩步,
緊接著,
陳大俠毫不猶豫地轉身,騰空而起,風緊扯呼!
而就在這時,
王府內的仆役們才趕了過來。
這其實也是陳大俠的運氣,因為王府在冊的護衛,都被冉岷在前些日子解決了。
王府的力量肯定不僅僅是這些在冊的護衛那么簡單,到底是曾經的一個國家,爛船還有三千釘不是?
赫連家、聞人家,被燕軍近乎滅族了,現在還有遺留在搞事情,弄出了一大堆類似“天地會”的組織,那就別說近乎以和平的方式交接了權力的司徒家了。
可問題是,
穎都大是大,但王府,也就這么大吧,而且還很顯眼。
所以,明面上可以正兒八經擺在上頭的,也就是護衛了。
護衛沒了,不意味著王府沒人了,仆役下人家丁什么的,還有很多,可是到底比不得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昔日王府護衛,所以,陳大俠正好踩在了一個空窗期,否則,只要來四五個護衛,以趙文化拖住了陳大俠這么久,其他護衛一上,陳大俠大概率想跑也跑不掉了。
當然了,退一萬步說,
鄭侯爺之所以敢玩兒這一出,不就是瞅準了這個空檔了么?
陳大俠越出了王府外墻,
王府的人還想追出去,
卻正好被追擊而來的巡城司甲士給堵住,
雙方本就有著火氣,
一個帶著復仇的意志過來,一個剛剛家里進了賊人,
一時間竟然動起手來,
還好趙文化出現及時,一掌拍碎了王府門口的一尊石獅子腦袋,發出一聲怒喝:
“都住手!”
雙方這才都按捺了下來。
倒不是說巡城司甲士認慫了,事實上,正因為他們之中以燕人為主,所以其實骨子里,壓根就不畏懼這所謂的王府。
他們現在的等待,
是在等后頭的大人上來,
等著求一個主持公道!
他們有這個底氣,有這個自信,所以才愿意稍緩一下,等一下。
如果他們是晉人,可能這會兒大概就是一股腦地沖殺進去圖一個痛快為自家都尉報仇了。
人,只有在徹底絕望時,才會孤注一擲。
巡城司中的一名燕地出身的校尉,
將自己的佩刀刺在地上,
對著站在前方臺階上的趙文化冷哼了一聲,
道;
“嘿,直娘賊,老子倒不信了,這他娘的穎都,還不是俺們燕人打下來的江山!”
……
另一頭,陳大俠進入了酒樓,來到了樓上,褪去了夜行衣。
劍圣走到陳大俠面前,道:“受傷了?”
陳大俠搖搖頭,道;“調養一下就好了。”
就在這時,
下方街面上,有一群甲士抬著一個架子走了過來。
架子上,渾身是血的冉岷坐著,懷里,躺著已經死去的劉娘子。
鄭凡不由地看向陳大俠,問道:
“你把人老婆也殺了?”
陳大俠眨了眨眼,道:“怎么可能。”
鄭凡點點頭,也是,陳大俠的為人,是不會去做出殺婦孺的這種事的。
劍圣看向鄭凡,道:“怎么回事?”
鄭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看著下方架子上坐著的冉岷,
緩緩道:
“是他自己主動的,在給這場戲,加碼。”
“這么狠,是許文祖敢用他么?”
后一句話,劍圣沒說,那就是,許文祖畢竟不是你鄭凡。
鄭凡吐出一口氣,
道:
“老虞啊,你知道對于下面的人而言,他們最怕的,不是被上位者忌憚或者印象深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被無視。”
……
架子,被抬了過來;
越來越多的巡城司甲士,當職的不當職的,在其他城區巡邏的,全都趕到了這里。
所有人,
看著架子上渾身是血的都尉以及都尉懷中抱著的小娘子遺體,眼里,都仿佛冒出了火光。
有個規矩,
斗歸斗,
但禍不及家人。
正如王府護衛被殺,但他們的家眷,卻沒被受牽連。
這是仁慈?
不是。
只是一種心照不宣。
輸了,是你自己沒本事,但真的要禍及家人,就別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巡城司甲士們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起來,一股強烈的悲憤和殺意,已經在醞釀。
他們不是衙役,
他們也不是官差,
本質上,他們都是從軍隊里調派過來,掛一個巡城司牌子,實則,是內城的軍士,也都是上過戰場的。
燕人,在晉人的穎都里,那是人上人。
這般被欺負?
這般被蹂躪?
奶奶的,
信不信老子們今天直接血洗了你這狗禽的王府!
架子,
被放在了王府正門口,甲士們,都默默地向兩側退開一些。
懷里抱著劉娘子的冉岷,
在此時有些恍惚地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臺階上,再是落到了趙文化身上,最后,落在了“成親王府”的牌匾上。
“啊!!!!!!!”
冉岷張大嘴,
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叫聲,
因為身受重傷,所以聲音不高亢,但卻拖得很長,帶著一種深深的悲痛和絕望。
一時間,
血水混著眼淚和鼻涕,開始滴淌下來,落在了懷中劉娘子的身上。
冉岷低下頭,
讓自己的臉,
貼向了劉娘子的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這個曾上過戰場,立過功,斬過野人千戶的漢子,
在此時無助得,像是個孩子。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啊!”
冉岷哭喊道,
“你們沖著我來就好了啊,沖著我來就好了啊,沖著我來就好了……
她,
何其無辜,何其無辜啊!”
冉岷的聲嘶力竭,
將巡城司士卒內心的怒火一下子引燃;
燕人這些年南征北戰,四顧之下,近乎沒有一個沒被自己擊敗過的對手,這種膨脹起來的自信,可不僅僅局限于民間;
其實,
真正的眼高于頂,真正的老子天下第一情節最嚴重的地方,其實就在軍中,就在這群丘八之中。
他們親歷過赫連家、聞人家,也就是晉人引以為傲的三晉騎士被自家鎮北軍靖南軍打得潰不成軍,他們親歷過兵鋒抵近上京城下乾人的無助和彷徨,他們親歷過野人千里逃奔尸橫遍野,也見過望江江畔,楚人宛若一頭頭豬玀一般血染江面。
這是一群驕兵,
如果是在燕地,他們或許會收著點,但這里是穎都,是晉人居多的地方,手下敗將,哭喊著等著自己來從野人手中救出來的王府,
又算是個什么東西!
一時間,
弓弩上弦,
甲士抽刀,
有兩個校尉直接開口喊道:
“直娘賊,俺們親眼見著刺客進的王府,不交出刺客,就血洗王府!”
“血洗王府!”
“血洗王府!”
趙文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追隨司徒雷半生,見證過大成國最輝煌的時候;
原本,他以為前些日子王府護衛被抓走處決,已經是最大的耳光了,誰成想,今日的這一幕,才是真正地將王府最后一絲顏面都丟入了糞坑之中!
連血洗王府的口號都喊出來,
那王府,
那司徒家,
以后又算得了什么?
說來很可笑,
王府之所以在背地里依舊還有很多勢力,還有不少追隨者,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燕人看重王府,燕人想用成親王府來安撫穎都,安撫晉地;
因為燕人看重,所以王府才能顯得更值錢;
而一旦燕人明火執仗地主動去踐踏王府的尊嚴,王府背后的勢力們,估計不是同仇敵愾,而是會覺得,這座王府,似乎也就那樣子了,而后,分崩離析。
“諸位,先前確實有一名刺客進入王府,卻已被雜家擊退了,現在人已經不在王府。”
趙文化只能開口解釋道。
“哈哈哈,你當俺們是三歲稚童么?”
“糊弄鬼呢!”
這會兒,王府內的仆役家丁們也都趕了出來,他們手里也拿著刀槍,其實,他們身手還是不錯的,但在此時,氣勢上明顯頹了下去。
這就是王府坐視護衛被帶走殺掉的后遺癥了,給你賣命可以,但你動不動就賣隊友,那誰還愿意給你賣命?
人心一散,隊伍就不好帶了。
趙文化的臉部肌肉抽了抽,他當然知道自己先前的解釋可能會起到不好的效果,在這些已經被憤怒近乎沖昏了頭的丘八眼里,根本就是欲蓋彌彰。
但趙文化畢竟也是久經事情的,刺客剛走,巡城司甲士們就怒吼著沖到王府門口,還抬著那個都尉。
要是到現在趙文化還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局,那他真的就是白挨刀了當年胯下的那一刀!
可問題是,既然知道是被人設計了,自己還和那個刺客交過手,你要直接說“沒見過刺客”“子虛烏有”,
這固然是看似最恰當的應對處理,
可設計這場局的幕后人沒想到?
一旦你矢口否認,很可能馬上就會有打臉的證據出現,到時候那就真的是黃泥落褲襠了!
“兄弟們,殺進去,為嫂子報仇!”
“住手!”
就在這時,騎著馬的許文祖出現了,他沒穿官袍,而是一件白色的內衫,顯現出其是剛從床上得知消息趕來的樣子。
“這是在干什么,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許文祖怒斥道。
這時,
先前帶頭的校尉馬上走了過來,在馬前跪下:
“太守大人,好叫您知道,俺們都尉家今日遭了刺客,嫂嫂為了保護俺們都尉被刺客刺死了,幸好俺們一伙兄弟及時趕到,驚退了刺客,然后一路追著刺客到王府里。
俺們是眼睜睜的瞧著刺客翻入了王府的院墻!
大人,
兄弟們都是為大燕流過血,負過傷的,就是進了這巡城司,兄弟們也是三日一操練,從未懈怠過,都尉也常常對俺們說,絕對不能荒廢了功夫,消磨了血性,日后要是陛下有詔,俺們巡城司兄弟還得披掛上馬,繼續為大燕廝殺!
就是在這穎都城內,
俺們平日里辦案拿人,說實話,也沒少得罪人,俺們都尉也是出了名的鐵面都尉。
都尉對俺們說,俺們是燕人,燕人就在打起燕人的脊梁,替陛下,替朝廷,將這疆土給守好嘍!”
說到這里時,
這名校尉已然泣不成聲,
偌大的漢子,竟然擦起了眼淚。
“都尉是為了給大人您辦差,才得罪了王府,招致王府報復,大人,您可得為俺們都尉做主啊!”
……
“這人口才不錯。”陳大俠評價道。
鄭凡瞥了陳大俠一眼,道:“對,你趕緊學學。”
陳大俠搖搖頭。
劍圣的目光,則依舊還落在冉岷的身上。
“我不喜歡這個人。”
“我能理解。”鄭凡說道,“但我,也不是很喜歡。”
“你喜歡用這種人。”
“那是以前,沒什么選擇余地,誰不希望自己麾下都是謙謙君子德才兼備?
呵呵,就是讓我麾下都是陳大俠,我晚上睡覺也會樂得笑醒。”
陳大俠微微皺眉,問道:“這是在夸我?”
“對。”
“為什么要有‘就是’?”
“著重強調。”
劍圣開口道:“我以為你會因為這事,看重他,然后收下他。”
“他是許文祖的人,我怎么可能會和他搶?”
鄭凡特意注意了一下劍圣的臉色,
繼續道: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他想拼一把,那就看他以后的造化吧,再說了,許胖胖可不是省油的燈,他心里有數。”
“這是一條充滿著野心的狼狗。”劍圣這般評價道。
“誰在喊我啊。”
這時,
樓梯口,茍莫離正好端著糕點走了上來。
鄭凡伸手,拿了一塊糕點,放入嘴里,道:
“本侯這兒已經有一條狼王了,這種狼狗,我還看不上呢。”
茍莫離馬上露出微笑。
他善于捕捉任何微小的細節,
首先,
狼王,和狗很像,卻不是狗。
從這句話里,可以看出來,自己這陣子的表現,已經在逐步得到平西侯的認可,自己現在,也在逐漸嘗試性地學那些個先生們一樣,將“主上”摻雜在“侯爺”的稱呼里偶爾用用。
主上對自己鎖鏈,正在越來越松,自己以后,就越來越有機會可以獨當一面了。
劍圣看了看茍莫離,又看了看鄭凡,
道:
“茍莫離和他,不一樣,茍莫離可以忽悠自己的族人去送死,可以讓自己最親信的手下去為自己斷后,但他,不會為了一點所謂的機會,就殺掉自己的女人。”
茍莫離將裝著糕點的盤子送給很餓也很傷了的陳大俠,
舉起手,
道:
“我想殺也殺不了,李良申和那個七叔,會把我腦殼捶爆。”
劍圣又看著鄭凡道:
“你也是,你能狠下心來做很多事,你曾說過,田無鏡不在乎什么世人不世人的,其實,你才是真的不在乎,有時候你看著民夫看著流民的眼神,給我的感覺,像是在看一幅水墨畫。”
“哦,很精致的比喻。”鄭凡面容平靜,心里則受到了觸動,因為劍圣看得,很準。
“但你不會去故意犧牲自己在乎的人,所以,田無鏡才愿意將他的兒子,放在你這里養。所以,我才會愿意站在這里。”
“我很榮幸。”鄭凡后退半步,行了個西式禮。
茍莫離則開口道:“我說,劍圣大人,下面還在演戲呢,咱能不能等散場后再討論心得?”
“唉。”劍圣嘆了口氣,“只是有感而發。”
茍莫離努了努嘴,道:“這也是我羨慕你的理由。”
“呵呵。”劍圣笑了。
其實,
沒人真的會在意架子上冉岷懷里劉娘子的死,
哦不,
巡城司甲士們會在意,
但這座酒樓上,正在“看戲”的這群人,哪怕是最悲天憫人的陳大俠,也很難在此時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的死,去產生什么共情。
不去在乎一個女人的死,反而在討論這個男人的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矯情。
但茍莫離敢這么想,卻不敢直接這么說出口,他最近發現劍圣有時候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對勁,所以盡量減少了自己單獨出現在劍圣面前的機會,這貨,似乎想殺自己!
不過,
在這時,
茍莫離還是走到欄桿邊,一邊看著下方的情景一邊感慨道:
“怎么說呢,正如主上先前說的那樣,人是分時候的,架子上的那位都尉,說不得沒從軍前,在鄰里鄉間,還是出了名的古道熱腸助人為樂的好漢呢。”
鄭凡將最后一點糕點送入嘴里,然后伸手在茍莫離的狗皮帽子上擦了擦,道:
“你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么?”
茍莫離笑笑,
“主上您,何嘗又不是一樣呢,以前的主上,應該是不屑玩什么幕后謀劃的。”
以前的鄭侯爺是什么行事風格?
幾百騎?
走,南下乾國!
一千五百騎?
走,更要南下乾國!
那叫一個風風火火。
“因為現在發現,可以用最小的代價,去完成目的。”
緊接著,
鄭凡補充道:
“但我還是喜歡享受這個過程。”
……
“大人,請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
“請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
一下子,
所有巡城司甲士都跪伏下來,將刀口橫在自己脖子上,這是死諫!
馬背上的許文祖,
和自己胯下的馬一樣,顯得進退艱難。
而此時,
隨著王府門口的喧囂不斷發散,
很多個衙門的人趕赴了過來,但沒人敢插手,同時,外圍還出現了很多道目光,顯然,大半個穎都城的權貴,再次被驚動了。
悄無聲息間,
一種共識開始在大家伙心底升騰起來,
那就是以前雖然去了國號成了親王的司徒家,這座成親王府,至少,尊榮上,是不可撼動的。
但如果幾次三番地被削臉,那,就開始掉價,開始不值錢了。
這時,
一名手下文官來到許文祖面前,求稟道:
“大人,是否調城外軍營入城?”
一般來說,
當城內局面失控,或者說,巡城司無法應對內部局面時,才會選擇去調兵入城。
眼下,鬧事的是巡城司自己,能壓得住巡城司的,只能是城外大軍。
許文祖當即舉起馬鞭,
對著這名文官下屬直接抽了下去,
“啪!”
“啊!”
“昏了頭的東西,看看這些跪在地上的是誰,是我大燕的將士,是我大燕的巡城司,你居然敢叫老子去調兵鎮壓自己人,混賬!”
跪伏在地上的巡城司士卒們聽到這話,心里也都舒了一口氣。
這時,
站在臺階上的趙文化開口道;
“大人,我覺得,今夜的事,就是一場誤會,是有人設計的陰謀。”
“陰謀?”
架子上的冉岷開口道:
“趙公公,依你的意思是,我冉岷,親手殺了自己的愛妻,就為了嫁禍你們王府,我冉岷,用我愛妻的命,去為了給你羅織陰謀!”
“你……”
如果僅僅是遇襲,趙文化近乎可以八成以上斷定是這位都尉的苦肉計,但加上了一個女人的死,趙文化自己有些話也很難說出口了,甚至,他自個兒都有些疑惑。
是其他哪家的勢力,再故意對王府潑臟水,禍水東引?
“冉都尉,切莫傷心過度,你放心,本官在這里,會為你主持公道,你是受本官之命,上次才來的王府,這事,不管怎么回事,本官也都已經被牽扯進了因由之中,本官,絕不會坐視不管!”
“多謝大人,冉岷替妻子劉氏,叩謝大人恩德!”
“嗯。”
許文祖面向王府大門,
不管怎樣,
今晚,
王府是必須要進的,
也是必須要搜查的,
他要的,就是王府斯文掃地,權威盡失,讓其背后的勢力,離心離德!
原本,
事情不會那么順滑,
因為僅僅是一個都尉被刺重傷,怎么說呢,有些站不住腳,
好在……
許文祖情不自禁地用眼角余光又掃了一眼那個架子,
他前不久才對鄭凡說過,
說這個冉岷,很像當年的鄭校尉、鄭守備。
現在,
他覺得,
冉岷和鄭凡,是完全兩個人,哪怕他們有再多再多的相似點,他也依舊覺得這兩個,有一種……本質上的區別。
大概就相當于,
如果有朝一日,利益在前的話,冉岷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去拿取利益;
而鄭凡,大概率會打罵自己一頓,
死胖子,死肥豬,害得老子損失了那么多。
然后,轉身離去。
但,眼下,自己正是用人之際,冉岷這把刀,很好用,非常的好用,他也愿意用!
“趙公公,不管如何,今日必須讓………”
“可否勞煩許大人,請平西侯爺過來主持局面。”
這時,
成親王司徒宇從里面走出,但他站在了門檻邊,沒跨過去,甚至,還故意嘴角帶著微笑,用靴底,在門檻上蹭了蹭,言外之意就是,
看清楚了,
我沒出府門。
“大人,小王覺得,如此局面,當請平西侯爺來主持大局。”
許文祖看著成親王,
道:
“但平西侯爺,最愛護短。”
這是提醒,也是警告。
同時,
也有些好笑,
因為這事兒,本身就是那位你喊著要來主持大局的人弄出來的。
但很快,
許文祖意識到了一些問題,
自己順勢出面,
和鄭凡出現,意義不一樣,事情的性質,給人的觀感,會截然不同。
……
樓臺上,因為境界深厚,所以耳力驚人的劍圣開口道:
“那位小王爺,想喊你去出面主持大局。”
“嘿,別說,這個我早有安排。”
“安排?”劍圣微微皺眉。
“安排?”陳大俠睜大了眼,很是不信。
……
鄭侯爺確實有安排,以前,他不想耍陰謀詭計,一是施展空間不大,二是效果還不如莽。
但并非意味著,鄭侯爺不會玩兒,也并不意味著,他不懂得深思熟慮,事實上,走一步看三步,本就是鄭凡的職業素養。
許文祖正思量時,
一名身穿飛魚服的親衛擠開外圍人群進來,對許文祖行禮道;
“大人,我家侯爺聽聞外面有動靜,讓卑職來查看情況。”
司徒宇馬上道:
“快請侯爺過來。”
小小年紀,這個夜晚,在火把之下,司徒宇的眼里,像是在放著光,他的果斷,在這一刻,不僅僅是讓許文祖微微驚訝,甚至讓趙文化都有一種看見昔日老主子風采的感覺。
親衛雙手托舉起一枚令牌,
道:
“大人,我家侯爺有言在先,穎都的事兒,一切都該由大人您來管,我家侯爺不會越俎代庖。
若是有任何需要,
請大人您先調兵入穎都!”
“………”司徒宇。
許文祖聞言大喜,
馬上伸手接過令牌,對司徒宇道:
“王爺,今日的事,必須快點有個了斷,本官是不信王府會藏污納垢,也不信王爺您會派刺客對我大燕朝廷命官行刺,本官相信,王爺曾經或許有些糊涂,但心底,還是忠誠于大燕,忠誠于陛下的。
所以,
還請王爺命下人讓開,
讓巡城司進府搜尋一番,
這樣,事情也有個了結。
再者,巡城司士卒們先前說了,刺客進了王府,趙公公先前也說了,他和刺客交過手了,所以,為了確保王府內的安全,畢竟王府里面現在沒有護衛了,還是讓兒郎們進去搜檢一番為好,以確保王爺和你的安全。”
聽到這話,趙文化馬上拱手道:“大人,刺客已經被奴才擊退,離開了………”
“王爺和太后的安危怎能是小事,天知道刺客有沒有同黨,天知道有沒有漏網之魚還藏匿在王府之中可能會對王府造成威脅?
本官身為穎都太守,保護王爺保護太后,是本官的職責,今日,說破了天去,哪怕擔上再大的干系,本官也要為王爺和太后的千金之體安危,不惜一切代價!”
說著,
許文祖馬上又扭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一大片巡城司甲士,
喊道:
“記住,進府之后,只準搜查,不得驚擾女眷,違令者,斬!”
“喏!”
“喏!”
一大群巡城司甲士馬上起身,持刀沖入王府。
仆役家丁們自是無法阻擋,
就是趙文化,在臉皮抽了幾下后,也只得是護在了司徒宇身前,沒有去阻攔,因為木已成舟,因為,王府,本就是可以被燕人拿捏的弱勢一方。
或許,
今日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小王爺應該是經歷了事后,成熟了許多。
只是,
王府的臉面,
唉,
罷了,不去想了。
騎在馬背上的許文祖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自己胯下馬兒的鬃毛,
馬兒開始吐沫子了。
事兒成了,
今兒個,這個耳光抽了之后,
就可以考慮下個耳光怎么抽了。
抽王府的臉,就是在抽那些穎都權貴的精氣神,抽趴下了王府,接下來再料理那些所謂的權貴,就輕松了。
然而,
就在這時,
王府內忽然傳出了一聲驚呼,
一名巡城司甲士奔跑而出,
沖出了王府大門,
沖下了臺階,
無比興奮且帶著怒火地跪伏在許文祖面前,
“報,大人,王府前院井里發現了刺客被滅口的尸體,穿著夜行服!”
“嘶……”
許文祖愣了一下,
直娘賊,
鄭老弟,
你安排得這般周密的么!
……
劍圣很是疑惑地看向身邊的鄭凡,問道:
“這也是你的安排?”
“啊?”
鄭侯爺故作鎮定地微微頷首:
“嗯。”
這總是突如其來的莫名神來之筆的配合,
鄭侯爺都已經習慣了,
甚至有種感覺,
仿佛自己在戰場上一直倒霉攢下的人品,全都用在了這里。
“主上神機妙算,屬下佩服!”
茍莫離馬上送上了第一舔,
沒辦法,
身邊另兩個是木頭,他不舔,主上會冷場。
鄭侯爺壓了壓手,
祭出了老扇形圖,
臉上三分云淡風輕,三分智珠在握,三分不以為意,外加一分淡淡的笑意:
“小意思,小場面。”
對“冉岷”這個角色,有不少親覺得厭惡和反感,其實,作為作者而言,能讓讀者有這種情緒,說明作者成功了。
我一直說過,想要盡量寫一些形象清晰的角色,盡量不去流水賬推進劇情。
另外,收到反饋,有些時候是我寫得累贅和一些描述重復了,我會改進。
不過也有些時候是不做鋪墊,人物就不得立體,你不可能需要時就直接提出來用,那樣不符合我的美感,同時,有些親能一下子看懂的梗,有些親得需要解釋,讀者的需求不一致。
這樣吧,大家多關注本章說,本章說里的分析大佬還是很多的,看盜的讀者,也呼吁來起點看,畢竟有本章說可以討論和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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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文祖已經從馬背上下來了,
這匹馬竟然自己躺了下來,張著嘴,不停地哈著氣,活脫脫地將自己演繹成一只生無可戀的哈士奇。
擱在平時,許文祖的坐騎是那頭貔獸,就是不得已之下以馬代替,也是選的軍中魁梧戰馬,而這匹馬,是從太守府后的馬廄里隨便拉出來的,其原本平靜的日子,一下子經歷了一次馬生難以承受之重。
刺客的尸體被發現了,
在王府的井里發現了,
你能聯想到什么?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必然是殺人滅口。
最重要的是,趙公公先前剛剛自己說了,刺客他碰到過,然后將刺客打跑了。
是的,
被打跑了的刺客,又偷偷潛回了王府,跳入井口,然后自裁;
難不成是因為刺客覺得王府的這口井是一塊絕佳的風水寶地陣眼,死在這里可以保佑自己的子孫后代富貴綿延?
許文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他當然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但仍然覺得自家鄭老弟把這事兒安排得實在是過于天衣無縫了。
王府內,別的不說,就是這老太監,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角色,門口那尊沒有腦袋的石獅子,對此最有發言權。
可偏偏自家鄭老弟一邊可以“請君入甕”,一邊還能再派人去井里投尸,而且還做得悄無聲息,連主家都沒有察覺。
嘖嘖,
許文祖伸手擦了擦自己額角微微沁出來的汗珠子,
心里倒也釋然了,
畢竟鄭老弟在軍中好些年,麾下能人異士肯定不少,據說那位晉地劍圣更是伴其左右不離身的。
鄭老弟打仗那么厲害,能將布局做得這般縝密,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
許文祖有些頭痛,本想著砸個場子,再墮一下王府的面子就鳴金收兵的,他壓根就沒打算把事情鬧深入和鬧大,因為在燕皇旨意下來之前,自己只有削王府臉面的權力,沒有廢掉王府的權力。
這他娘的,
安排得過于縝密后,
該怎么去收場?
因為,
壓根就沒想著深挖啊?
最重要的是,
明顯的“證據確鑿”之下,你不去給個交代的話,不僅僅是這些巡城司甲士不答應,甚至會坐實自己偏袒晉人的名聲!
自己赴任后,是打算清理穎都的晉人權貴官僚的,難不成先自絕于燕人陣營?
那自己還玩個屁!
“大人,刺客尸體已經被打撈了上來。”
許文祖有些頭大,但卻不能表現出來,他沒急著進去看刺客尸體,而是轉身對那個身穿飛魚服的親衛招招手。
那名親衛上前,
“你,去把鄭侯爺請來,就說………”
“大人,我家侯爺說了,要請他,就直接請外城兵馬進城吧。”
“你……”
許文祖的腦袋更大了,只能自己又招來一個隨從,讓他去將這里的事,告訴平西侯,至于要不要過來,讓他自己決斷。
隨后,
許文祖就步入了王府。
刺客尸體,被放在院子中央。
王府雖說承襲了昔日大成國的皇宮。
但一則大成國建國比較短,以前三家分晉的同時,之所以保留京畿之地的虞氏晉皇,其實就是起一個互相牽制,所以,比如皇宮這類的,并未大興土木去修建,至少名義上,不會去違制。
所以,這“皇宮”,本就比通俗意義上的皇宮要小。
去國號,建王府后,原本各部辦公的區域從“王府”內脫離了出去,成了各司衙門,這也就使得王府的區域進一步被剝離,同時再算上一些躲忌諱,大殿各處不得再用成了祭祀場所等等條件規制,現如今的成親王府,實則是昔日司徒家“皇宮”的后院一部分。
但寢殿,帶奴才們住的屋子,帶一個“御花園”,面積,還是比尋常富貴之家大的,但也大得有限。
刺客尸體濕漉漉的,可以清晰地看出來,死得時間,不算久,浸泡的時間,也不算久,哪怕仵作還沒來,但有戰場經驗的人依舊可以推斷出人是剛剛沒的。
最重要的是,
當許文祖站在刺客尸體旁,示意兩個甲士上前將刺客面上的頭發撥開后,許文祖愣住了。
這刺客,
怎么這么眼熟?
許文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人胖心細,他近乎可以斷定,這人,他應該認識的才是。
這時,旁邊一名巡城司校尉開口道:
“大人,這是穎都轉運副使錢書勛錢大人。”
當刺客的身份被喊出來后,
許文祖面色驟然一沉,
邊上站著的司徒宇面容也是大變,
趙公公則是輕輕咬了咬牙,他也是沒想到,流年不利,能到這種地步,此時,在其腦海中,已經開始思索如何去圓這件事了。
亦或者,
是將自己丟出去,扛下所有,以保全王爺?
這事兒,
其實本就是自己做的。
“錢書勛?”
許文祖這才明悟過來,怪不得這個人自己有印象,之前查賬時,轉運司衙門里的以孫良為首的頭頭腦腦他可都是見過,也問詢過的。
鄭老弟到底在搞什么,
山路十八彎么,
這戲接下來還怎么演?
許文祖抬起手,
下令道:
“傳本官命令,一,命巡城司包圍王府,不得放任何人出入;二,讓相關各部衙門,都派人過來;
三,傳令外城四門大營,命令他們沒有本官或者平西侯爺的軍令,兵卒不得出營一步;四……”
說到“四”時,
許文祖看向站在那里面容陰晴不定的司徒宇,
“王爺,您現在不僅僅需要給巡城司一個交代了,還得給本官,一個交代!”
……
事兒,
鬧大了。
原本,
這事兒是可以捂住的,可偏偏揭蓋子的人,事先做了充足的準備,卻唯獨沒有做好底下真的有東西的準備。
高調的揭蓋子之后,是雙方,不,是各方面,一時間都都不清楚該如何去收場。
穎都城外四大營,不得調動,這是基礎,也是底線,因為大軍一旦入城,意味著事態完全被定性成了另一個方面。
放在當下時局之中,
大概意思就是成親王府要造反了,大軍進城平叛。
可偏偏他許文祖,沒這個先斬后奏的權力。
穎都各部衙門的人,開始相繼進入王府,錢書勛的家眷也來認領尸首了,哪怕四周兵丁環顧,錢家人也依舊哭得歇斯底里,平白地為各方心頭又增添了一抹煩躁的火氣。
坐在酒樓靠椅上的鄭侯爺,不斷接收著來自下面人的匯報。
到最后,
鄭侯爺有些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對身邊的這些親信感慨道:
“許文祖心里,估計在罵我了。”
說好了請他下個小館子,三菜一湯配點兒小酒;
人高高興興地來了,結果進門一看,好家伙,竟然在準備滿漢全席,偏偏他許文祖出門還沒帶銀子。
換做正常人,可能第一反應是鄭凡在拿他當刀使。
許文祖不是正常人,不會第一反應就將怒火對準他鄭凡,但心里頭,肯定憋著火氣了。
“錢書勛,轉運副使……”
鄭凡默默地摩挲著自己的下巴。
許文祖先前告訴過自己,宮望部得到了來自穎都的額外資助,有點像是當年的自己。
兵馬一項,撇開其他因素,最直接也是影響最大的因素,就倆字……錢糧。
錢糧充足,才是練出精兵的必備基礎。
而偏偏不久后,一名轉運副使就死在了王府的井里。
茍莫離其實不相信那個死者是自家侯爺的手筆的,先前拍個馬屁,也只是順勢而為,畢竟,侯爺的謀劃,沒必要瞞著他,且總還得有人去經手。
在此時,茍莫離開口道;
“主上,大門大戶的井口里,溺死個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這是確實,大門大戶,小婢小妾,不聽話犯事兒的家奴,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奴籍的人,是沒什么人權的。
這一點,乾人做得比較好,乾國在官面上廢除了奴籍生死由主家控制的權力,雖然,實際上依舊是主家可以生殺予奪,但明面上,乾人確實很“文明”了。
而燕國,在很長時間里,依舊保留著官面上的對奴籍者的政治法律地位的低下和壓迫,燕皇姬潤豪繼位后,也曾下旨,大概意思就是學乾人,給予奴籍者生命權云云,但沒幾年后,燕皇馬踏門閥,無數門閥人被充為奴,那充邊的刑徒兵隊伍可謂綿延不絕,他燕皇自己倒是成了最大的奴隸主。
晉地這里,虞氏皇族其實早就頒布過類似的詔書,但沒人搭理……
豪門大戶,打殺幾個家奴,為了名聲,丟井里,沉塘,再等過段時間處理掉,這幾乎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甚至有些理所當然。
按理說,
如果從王府井里吊出來一具家丁或者宮女亦或者太監的尸體,這再正常不過。
可偏偏吊出來的人,穿著夜行衣,而且,還是……“朝廷命官”。
茍莫離繼續道:
“主上,您得出面了,王府事兒小,但您和許文祖的關系,事大。”
成親王府再怎么鬧騰,也依舊是秋后螞蚱;
哪怕現在有一條線,透過死在王府的錢書勛,將宮望部和成親王府連系在了一起,其實,威脅也不大。
在晉東那一畝三分地,他平西侯爺,還是能說一不二的,宮望的事兒,等自己回去時再順手解決料理一下也就是了。
但,自己和許文祖,確切地說,是平西侯府和許文祖的關系,這是干系到侯府日后發展的重中之重。
友誼,有時候很廉價,但有時候,又十分珍貴。
見鄭侯爺還坐在那里,茍莫離只得繼續建言道:
“侯爺,巡城司那邊,還需要侯爺您出面壓制……”
鄭凡點點頭,
道:
“本侯去一趟王府。”
說著,
鄭凡看向了陳大俠,道:
“大俠,你回去休息吧。”
他剛去過王府,也和趙文化交過手,身上還帶上了傷,沒必要再犯險,雖說哪怕趙文化當面指出來陳大俠就是刺客鄭侯爺也不怕,但沒必要多這一遭麻煩。
至于劍圣,肯定得跟著自己一起了。
鄭侯爺出了酒樓,秘密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地,然后,騎著貔貅,領著一眾親衛,又來到了王府大門口。
而此時,
巡城司甲士們的火氣,已經按耐不住了,人證物證具在,為何還不處理?
還要拖延什么?
但當他們看見平西侯爺的旗幟出現時,
王府門口的巡城司甲士還是齊齊地跪伏下來;
“參見平西侯爺!”
“參見平西侯爺!”
架子上,
冉岷已經被簡單處理了傷口,但他作為苦主,現在卻不能離開,只能繼續抱著劉娘子的尸身靠在那里。
鄭侯爺的目光掃過四周,
開口道:
“本侯來了,本侯,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沒有威脅,沒有訓斥,
但大家伙的內心,還是都平靜了下來。
這就是威望帶來的力量。
比起新赴任的許文祖,平西侯爺的話,明顯更具備信服力。
緊接著,
鄭凡翻身下貔貅,劍圣走在身前,茍莫離和何春來在身側,一眾飛魚服親衛在外圍,簇擁之下,鄭侯爺步入了王府。
王府內,現在人很多,但當平西侯爺出現時,大家伙都很默契地讓開了路。
錢書勛的遺體已經被白布蓋上了,旁邊是錢家的家眷,他們還在哭,但當鄭侯爺目光掃過來時,錢家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人,是萬物之靈,動物尚且能感知到危險,人,自然就更懂得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了。
劍圣上前,掀開白布,檢查了一下尸體,很快,又將白布蓋回去,旁邊的仵作以為遇到了同行,正準備說什么,卻見劍圣起身就離開了。
“趙文化以殘缺之身,強走武夫道路,以前,我與他有過幾次接觸,其所走的,是殘缺至陽的路子。
錢書勛是額前受掌力拍死的,骨骼碎裂不均,正符合趙文化的路數。”
殘缺至陽,意思就是他的招式,都是帶著瑕疵的,在傷勢上,一拳下去,別人是雨露均沾,他不是。
所以,站在劍圣的角度,能夠很清晰地辨認出來。
茍莫離開口道;“額頭受掌……”
野人王做了個揮手的動作,繼續道:“證明二人先前應該很親近,是一方猝然出手襲擊的可能性大。”
鄭凡看向劍圣,劍圣點點頭。
鄭侯爺心下釋然,又數了。
很大概率,錢書勛,是被趙文化殺的,殺他的原因,肯定不是嫉妒錢書勛有丁丁;
所以,大概就是為了滅口了。
為何滅口?
聯想一下宮望部,
一條線,直接被反證串聯起來。
王府和宮望勾搭在了一起,而且通過穎都這個平臺,向宮望部進行利益輸送,結果許文祖一來,這位精通后勤運作的太守直接查出了端倪,王府只能壯士斷腕,殺錢書勛以滅口。
巧就巧在,就在今天,就在當晚,鄭侯爺派陳大俠去潑臟水。
兩件事,直接并成了一件事。
鄭侯爺搖搖頭,
這種自己忽然福爾摩斯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快樂,因為接下來,自己需要面對和許文祖一樣的情形。
這事兒,
該怎么處理?
隨后,
鄭侯爺步入了王府大廳,也就是以前的議事廳,很大,也很寬敞。
司徒宇坐首座,表情有些木然,許文祖坐右下首。
另外,還有穎都各部衙門的話事人,或沾著半邊屁股坐著,或干脆站著。
最顯眼的一位,
是趙文化趙公公,
跪在正中央。
趙文化已經認罪了,
但也難為趙文化了,
因為在這件事上,認罪也需要機智。
趙文化說,是錢書勛見王府被小小都尉欺辱,心里氣不過,所以才去冉都尉宅子里企圖殺人報復。
然后,殺了人,失敗,被追,逃入了王府祈求庇護。
趙文化心里很失望,
他覺得錢書勛這么做,是目無王法,陷王府于不義之地,再加上錢書勛身份特殊,身為官員卻身穿夜行衣行江湖草莽之事,實在是有辱穎都和朝廷的顏面。
所以,
趙文化殺了錢書勛,命人將其投入井底。
他覺得,這樣可以最大程度地掩蓋這件事,保全各方的面子。
他有罪,
他罪大惡極,
他認罪,他也伏法,且他聲稱,這件事王爺和太守毫不知情。
鄭侯爺在外頭時,就聽完了一個官員對先前里面情況的講述,在進大廳時,已經跟上了進度。
當他進來時,
司徒宇起身迎接,許文祖也起身,其余大人也都起身。
珠簾后頭,似乎也有響動,顯然是那位王太后,在看見平西侯再度出現時,有些受驚。
有人端上來了椅子,鄭侯爺坐下,閉著眼。
他來是人來了,但只是為了壓場子,剩下的事兒,得交給許文祖去處理了。
差不多,
就是將趙文化當替罪羊給處理了吧;
然后,
錢書勛的家眷,先前哭得很熱鬧,接下來,逃不出一個全家被抄,族人被流或者被殺的結果。
得死人,否則不能平息巡城司的憤怒,得有足夠牌面的人承責,否則無法全燕人以及新太守的面子。
最后,
王府,
還是王府,
這也挺好。
孫良那晚告訴了自己,說他從哥哥孫瑛那里得知了一條情報,王府其實早就和燕京的一個勢力達成了聯系。
所以,王府這些日子以來的舉動,確切地說,是那群真正地拿司徒宇這個王爺當牌子的勢力,他們一切的行動,都是為了配合燕京那邊的某位。
鄭凡不知道是誰,但不應該是燕皇,燕皇想做什么,沒必要這么麻煩。
那么,
剩下的是誰,
就不好猜了。
甚至,
會不會是小六子在那里玩兒什么終極無間道,鄭侯爺也都考慮過了,畢竟,最不可能的往往是最可能的定理不能忽視不是?
許文祖站起身,
開始說話,
大部分是廢話,
但在場的大家,臉上的面容也都幾乎同時一松。
因為,這件事,要結束了。
一方主動出來背鍋,
一方見好就收,打算息事寧人,
事情的真相,
并不重要,也沒人去關心。
鄭侯爺坐在椅子上,沒睡,但也沒什么其他的感覺,到他這個位置,他漸漸有些習慣了什么叫影響比真相更重要的現實。
嗯,
這事兒還是他鼓搗出來的,就更沒理由去想其他也做其他了。
早點完結了吧,
自己再待一陣子,等許文祖完全上手控制穎都后,自己再返程回去,順路,去看望一下宮望。
其實,敲打王府,也是變相地在敲打宮望。
一群甲士上前,將趙文化用鐵鏈困鎖住,一身功夫的趙文化沒有選擇反抗,哪怕他其實有反抗的能力。
但他更清楚,自己反抗的后果。
最重要的是,
不僅僅四周甲士林立,自己就算反抗也殺不出去,且看站在鄭侯爺身后的那個戴著斗笠的男子吧,很大概率,是那位晉地劍圣。
他在,
自己根本就翻不起浪花來。
被捆縛的趙公公,倔強地對著坐在那里的司徒宇,又磕了一個頭。
司徒宇神情,依舊木然。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洋蔥,被一層又一層地剝開,自己卻還得忍著,不能讓眼淚嗆出來。
一場戲,
終于要暫時謝幕了。
鄭侯爺指尖輕輕敲擊著椅把,
而許文祖在說完各方面安排后,轉而看向鄭凡,他還沒來得及和鄭凡交流,也沒有經過鄭凡進場時的推斷,但他不急,先把這里的事兒安排好后,再和鄭老弟慢慢討論就是了。
“鄭侯爺,您覺得這般處置,如何?”
“大燕的體統,要保存好,成親王府的體統,也要保存好,之前在石山上,本侯就說過,王爺還年輕;
現在看來,
王府的手下人,確實是不夠清靜,而且,護衛的缺,必須要及時補上。
本侯建議,
請太守大人,新選一批奴仆下人,再選一批護衛,充實王府,以護王爺和王太后的周全。”
沒等司徒宇和珠簾后的王太后開口,
許文祖馬上道:
“本官深以為然,就這么定了!”
這是要完全將王府徹底拉空,隔絕王府和外部的聯系。
一定程度上,
成親王府雖然頂著駐守穎都外加一個世襲罔替的種種頭銜,但實則,已經要變得和燕京的晉王府差不離了。
當然,前提是再剪除一番穎都舊有的官僚權貴體系,杜絕根本上晉人想靠著這一脈折騰的可能。
“那今日的事,就這樣了,本官也就不叨擾王爺和太后的休息了,鄭侯爺,可還有什么話要說。”
鄭凡睜開了眼,看向了趙文化,他想跟許文祖要走趙文化,因為他想知道到站在王府身后的,到底是燕京的誰。
不是說不能稍后再要,但問題是,鄭凡擔心趙文化被帶下去后,會選擇自盡,那自己就什么都問不出來了,還不如現在就讓自己的人去控制住他,再由劍圣出手封了其氣穴,帶回去,慢慢炮烙,總能有機會讓他開口。
“且慢,還有一事………”
“王爺,王爺,王爺!!!!!!”
就在這時,
一名中年太監急匆匆地喊著跑進來。
鄭侯爺的話,被打斷了。
這個太監,很不知禮數。
偏偏外人此時不怎么方便呵斥,而坐在首座的司徒宇見狀,臉色當即鐵青,他正是怒火交加被安排揉搓之際,滿腔抑郁無處發泄呢。
“啪!沒規矩的奴才!拖出去,給孤杖斃!!!”
司徒宇抄起手邊桌子上的硯臺對著太監砸了下去。
太監被砸坐在地,頭破血流。
沒規矩的奴才?
許文祖和鄭凡相視一笑,這是在指桑罵槐呢?
但,也就這種本事了。
真要做到可以唾面自干,從頭忍到尾,還能高看你一眼,可惜最后還是破功了。
那個被砸得太監心下駭然,聽到要被杖斃,
馬上喊道:
“王爺,是小主子有了,大夫晚間來的,剛確認了喜脈!”
這事兒,本不該這么大聲地說出來公布的,但這個太監先前在陪著小主子,所以不清楚這里的具體情況,故而急匆匆地跑來報喜,再被這么一詐唬,一下子就喊了出來。
司徒宇先是一震,隨即露出了喜悅之色。
事情處理好了,場面活兒,還是要整的。
雖然這位成親王還沒成年,按規矩,其婚姻大事,也得被朝廷指婚,但怎么說呢,大家族嫡系子弟在成婚前,弄大一兩個貼身丫鬟的肚子本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只不過,一般情況下,管事兒的都會給這種貼身丫鬟服避子湯,亦或者真的懷了身孕,有可能就生下來當庶子,但如果這位嫡子有家族聯姻需要,為名聲著想,則可能將母子直接沉塘。
就是這么殘酷,就是這么冰冷。
但司徒家,尤其是司徒雷這一脈,人丁本就有些凋零,司徒雷雖說當了皇帝,卻也沒能來得及靠后宮佳麗去開枝散葉。
所以,
這孩子,
就算是婢女妾室所生,也是不可能墮掉的。
唯一的影響,大概就是之后的指婚,本來司徒宇有一定概率可以和姬家宗親之女聯姻,以給富貴增添籌碼,公主,他是不可能想的了,嗯,燕皇全兒子,沒公主。
現在,有了這檔子事兒,庶子在前,姬氏的宗親貴女,也是沒希望了,很大可能會從某個官宦家里選一適齡女子進行婚配。
“下官,恭賀王爺!”
許文祖帶頭,一眾在場官員全都向成親王道賀。
就連鄭侯爺,
也不得不從椅子上起身,
其他人先道賀也就道賀完了,沒道賀的,見鄭侯爺起身,也先緩緩,不能打攪到鄭侯爺,這是規矩,也是禮數,嗯,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其實,鄭侯爺心里有些酸酸的。
司徒宇還是個半大孩子呢,
就有種了?
自己先前在府里,辛辛苦苦地耕耘,結果一點音訊都沒出來。
四娘也就算了,薛三先前就給自己提醒過,魔王們雖然現在實力不行,但生命層次很高,想誕子嗣,很難。
但公主和柳如卿,也沒音訊,這就證明,生殖隔離不僅僅在四娘身上,很可能自己身上也有,這就很無奈了。
雖然耕地使我快樂,
但男人到了這個階段,
風風火火地,該玩兒的也玩兒了,該經歷的也經歷了,也是時候要個孩子了,且自己的爵位,自己打下的“江山”,總得后繼有人不是?
否則,豈不是純粹的孤芳自賞?
“本侯,恭賀王爺。”
有些酸,酸啊。
其余官員,在鄭侯爺恭賀完后,才繼續送上祝福。
司徒宇自己還是個孩子,
又是第一次要當父親了,所以顯得很興奮,這種興奮,甚至沖散了先前的抑郁。
而被鎖縛在那里的趙文化,
眼里,也流露出了一抹柔和的光澤。
這或許是今天,
最好的消息了。
“王爺,王爺……”
“小主子,小主子,您慢一點兒,慢一點兒。”
“主子,您小心點兒身子。”
這時,
外頭傳來了女人的叫喊聲。
“誰敢攔我,誰敢攔我!”
外面的親衛們,也聽到了里頭大人物們在恭賀“喜得貴子”“開枝散葉”什么的,就不敢真的去阻攔這個衣著華彩的女孩,只能由著她和兩個追過來的小宮女一起進入了大廳。
女孩一進大廳,其他人完全視若不見,直接奔向了司徒宇,身后的兩個宮女擔心出現意外,也馬上追著過來。
一時間,
原本肅殺氣息很濃厚的議事廳,像是被摻雜了一股濃郁的脂粉味,氛圍變得有些不倫不類。
雖然知道她就這般出來不合適,但司徒宇到底沒有像先前對待那個太監一般拿東西砸她,而是親自離了座,走下來,攙扶抱住女孩。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司徒宇有些緊張。
這種緊張,是源自于女孩身份的見不得光;
但眼下這種緊張,再心思縝密的人,比如茍莫離,也無法發現異常的,因為這可以理解成司徒宇擔心女孩的身體會出意外,畢竟肚子里可是懷著他的第一個孩子。
“王爺,妾身有了,妾身有了咱們的孩子。”
“好……好,好。”司徒宇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孩后背,然后環視四周。
許文祖笑了笑,這時候的他,像是個溫和善良的胖子,
“王爺,下官先回去準備賀禮了。”
“下官告退。”
“下官告退。”
已經見不得撒寶寶糧的鄭侯爺也起身,準備告退。
今日的事兒,
波折很大,
但終究,算是落幕了,最后,還加上了溫情戲碼,沖淡了血腥味,單純從藝術角度上而言,還可以。
然而,
就在在場的官員們準備跟隨著許文祖這位太后和平西侯爺一起離開議事廳時,
女孩清脆嬌嫩的聲音,
傳來:
“王爺,我聞人家,終于有后了呢。”
“……”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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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議事廳,
除了那個女孩“咯咯咯”充滿著喜悅與自豪的笑聲,
其余人,
全都安靜了下來。
劍圣隱藏在斗笠下的眉毛,輕輕一抖。
其實,劍圣對這些陰謀啊,詭計啊,并不是很感興趣,他看是會看,不懂得,也會問,但更多的,是一種超然的心態,去尋求一種頓悟。
越往上走,劍圣的心,就越小了,小到只能裝得下一把劍和自己那個小小院子里的家人以及一群雞外加,一只鴨。
但在這一刻,
劍圣斗笠下的表情,動容了。
這一幕,實在是夠突然,也夠匪夷所思的,劍道之中講究一個平地起驚雷,和當下場景的變幻,真的是契合了。
茍莫離正準備跟著自家侯爺離開呢,忽然間,停下了腳步。
他反應很快,下身沒轉,上身轉,顧不得什么禮數不禮數了,直接盯著人家司徒宇懷孕的女人看。
曾經叱咤風云的野人王,在此時不禁有種恍惚的感覺,又像是恍如隔世。
不應該啊,
自己的聞人蜜兒還沒送出去呢?
直娘賊,
這里怎么先出來一個,
而且還已經懷了?
許是腦子有些混沌,又許是變化來得太過突然,再加上野人王是動腦子為主的,本身也就三腳貓功夫,所以這個姿勢無法保持太久。
“噗通!”
茍莫離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疼,
但臉上仍然掛著笑意,
世間百態,茍莫離看得多了,今晚,倒是真的瞧見了一出絕品大戲!
已經走到議事廳門口的許文祖,停下了腳步,呼吸一猝,原本三層下巴,因為氣息內收,成了一個半大的橢圓。
肚子上,本該在下面塌著的一座山,因為吸氣的原因,提到了胸口。
只可惜這“肉山”過于厚重,很快又“墜”了下去,一時間,肚皮上肉浪翻滾,恍如波濤。
而許文祖接下來的反應,
不是去看那個懷孕的女孩,也不是去看司徒宇,
而是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側理應和他一同走出議事廳的鄭侯爺。
許文祖的眼神里,
帶著一種麻木,
因為今晚,自己已經被震驚好幾次了。
目光中的意思很簡單:
你鄭老弟的安排,
既然細膩如斯!!!
許文祖現在有種感覺,大概就是他本意想要去和鄰居交涉一下,你的院墻過界了,然后他的好朋友鄭凡拍著他的肩膀說,走,我幫你去交涉,壓場子;然后自己去了后才發現,鄭凡竟然是奔著滅鄰居滿門去的!
但誰又能知道鄭侯爺現在心里的感覺?
他所有的謀劃,只有兩個,一個是讓陳大俠給冉岷身上刺個窟窿,另一個是那名身穿飛魚服親衛的提前應對;
冉岷在那里給自己加戲就算了,
你成親王府這到底是在干嘛!!!
自己只想著抽王府一巴掌,再順帶隔空抽一下宮望的巴掌,再再順帶隔空再隔空抽一下王府背后燕京那位的巴掌!
結果王府一巴掌下去后,
竟然抖落下來了一大堆兇器,
仿佛在趕著趟地求自己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這不是拔出蘿卜帶出泥了,這是拔出了糞坑!
而作為眼下,
真正的第一當事人,
成親王爺司徒宇,
他的表情,
像是被凝固在了那里。
先前,坐在那里,他已經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抑郁太多的怒火,再被自己女人有身孕的喜訊提起了心氣兒后,
這個知書達理的女人,
這個溫文爾雅的女人,
這個年紀只比自己大一歲,卻很成熟很有主見也很知進退更懂得理順自己心緒給自己帶來的安寧的女人,
卻用一種突如其來的方式,
給自己帶來晴天霹靂的一擊!
是的,
她還在笑,
她還在喜悅,
她還在為她聞人家有血脈遺傳下來感到由衷的高興,
但司徒宇清楚,
她,
沒那么蠢!
退一萬步說,
哪怕她真的只是一個被喜悅沖昏的小女人,
在整個議事廳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時,
她也應該明顯察覺到氛圍的不對勁,她也不應該繼續再笑了;
但她還在笑,
笑得很開心,
這笑容,
讓司徒宇心寒,讓司徒宇感到畏懼,他像是看見了一條毒蛇,在狠狠地咬中自己一口后,還抬起了蛇軀,對著自己帶著陰森的笑容吐著信子。
今晚,
司徒宇其實什么都沒做,
真的,
他什么都沒做;
他就是坐在那兒了,
然后,
感受到了來自王府內部的,一個個,一道道,一面面,對自己傳遞而出的惡意!
此時,
司徒宇在內心驚窒得近乎不能呼吸時,
他近乎本能地看向身側那道珠簾之后,
那后面,坐著的,是他的母后。
十歲那年,
他目睹自己父皇駕崩,目睹山河崩碎,目睹滿朝重臣,都決意歸附燕國以求庇護。
他也是坐在那兒,
坐在那張他父皇曾坐過的龍椅上。
那時候,
他其實很無助,也很不安,但心里,其實早就有了一種情緒,
憑什么?
后來,
司徒宇逐漸明白了,其實,不是當時的滿朝文武對燕人有多大的好感,穎都上下之所以這般選擇,一是因為對面是野人,二是因為,對面有叛軍。
因為向望江東岸,你已經無法投降了,在自己父皇駕崩后,不投靠燕人,大家,只能等著城破后被屠戮。
司徒宇忘不了,
十歲時的他坐在那兒,
真的希望有大臣可以站出來,說我們自己守住,我們繼續保護住穎都,保護住大成國,因為這是他先祖創建的基業,是他父皇親自締造出來的國家。
但沒有。
他一度曾瞧不起自己的母后,
因為在當年,母后抱著才十歲的自己,說:兒啊,以后,咱們母子倆就平平安安的把日子過下去就可以了。
他覺得自己的母后,沒有政治遠見,雖然司徒宇自己,也是近年才深切意識到什么才叫政治,什么才叫權柄,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母后,太婦人了。
只是,
眼下,
他忽然明白過來,
在結局已經注定的情況下,
好好地過日子,最好,帶著一抹尊榮,將日子過下去,其實才是真正的明智抉擇。
司徒宇閉上了眼,
年紀輕輕的他,
現在,
感到好累。
很多人都對他講述過自己父皇崛起的故事,從一個不受看重的庶出皇子,最后擠掉自己的兩個哥哥,坐上了那張龍椅。
甚至,孫太傅還曾對自己暗示過,自己祖父的死,里頭有自己父皇的影子。
對了,
孫太傅,
那個在自己父皇駕崩后,牽著自己的手走過很長一段路的老人,
他可能,
早就看透了,也早就累了,所以才早早地退下了吧。
自己,
終究不是父皇,
自己比父皇,
差得太多太多。
兩行熱淚,自司徒宇眼眶邊溢出。
這位年輕的王爺,
已經有了一種預感,
哪怕眼下,議事廳依舊是安靜的;
但他清楚,
有個東西,破碎了;
那是一條線,
燕人給自己,給這座王府畫出的一條線。
當年,燕國大皇子東征軍大元帥姬無疆,幫自己父皇抬起棺槨,是自己的父皇,向那位燕皇陛下,向燕人,要來的人情,畫出的那條線。
自己只要站在線里面,他就是安全的,他就還是尊貴的。
哪怕燕人現在反悔了,哪怕燕人想秋后算賬了,
哪怕那位平西侯爺在石山發作了,
哪怕這位新太守借機踩踏王府的尊嚴很清晰了,
但,
他們依舊不敢越過那條線。
司徒宇并不覺得自己很無辜,確切地說,并不覺得自己的這座王府很無辜。
否則,
錢書勛的尸體,怎么會在自己王府內的井里面打撈出來?
他對趙文化說過,他們在做什么事,他并非完全無法洞悉。
換句話來說,他可能并不知道趙文化他們在具體做什么,但肯定清楚,他們在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宴會投毒案,
五皇子被刺案,
錢書勛的死,
等等一切有的沒的,
司徒宇事先不知道,但事后,他可以根據那段時間府里一些人的動態,去反推出來。
他很害怕,他們竟然敢做這種事?
但他又很興奮,
因為他清楚,他們做這些事,是為了什么,最終受益者,是為了誰!
哪怕只是十歲的稚童,
在坐過那張龍椅后,
也依舊無法割舍那種對至高無上之感的深刻留念。
最重要的是……
司徒宇低下頭,
睜開眼,
看著面前還在說話,還在歡笑,還在分享快樂,似乎還完全不清楚局面到底如何變化的女人,
自己,
也不是無辜的,
也并非單純的,
也并非什么都沒做,
不是么?
甚至,
他們做的那些事,就算被燕人發現了,燕人都可能捏著鼻子,為了保全一個面子,為了維護一個體統,為了擦拭一座牌坊,認下了。
就像先前那般,
燕人的侯爺和燕人的太守,燕人在穎都的官吏,他們都選擇了捂蓋子,不繼續追究下去,息事寧人。
反而是自己做的,
已經做出的事,
會真正地……摧毀這座王府!
“呵呵……”
司徒宇笑了,
哪怕他的淚,依舊在流。
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少年,經歷這種事,未免過于殘忍了一些,但他這會兒,卻在短時間內,領悟到了一抹淡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那里頭,
有自己的孩子呢。
女孩還在訴說著,還在嘰嘰喳喳分享著快樂,暢想著未來,
仿佛單純得已經不是一張白紙,而是被一層又一層涂抹上去的濃稠白色顏料。
但當她看見司徒宇眼角的淚水,
但當她看見司徒宇此時顯露出來的微笑,
但當她看見司徒宇的目光,最終又緩緩落在自己小腹上時,
女孩的眼眶,
也紅了。
但她還是在繼續說著,還是沒有停,只是鼻音,開始越來越重,笑容,也開始逐漸扭曲。
他在哭著,她也在哭著;
他在笑著,她也在笑著。
他沒問為什么,
因為此時,知不知道原因,已經沒有了意義。
她也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仿佛這個議事廳,只有他們二人一般。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環境氛圍,
可惜,
它很短暫。
因為,
片刻的驚訝之后,
黑色旗幟內,有一尊黑色的身影,抬起頭,冒出火光,這是一頭帶著憤怒和壓抑的龍,
大燕,
怒了。
而大燕的怒火,
在這座議事廳內,所呈現出的,
是大燕的軍功侯爺,是大燕的太守,是大燕在這里的,所有官員。
這片腳下的土地,
為了征服他,
多少來自燕地的兒郎,戰死沙場。
鄭侯爺和太守許文祖,都是親歷戰陣的人,甚至在場燕人官員里,幾乎也都是參與過戰事或者在后勤里櫛風沐雨過的。
于許文祖而言,當鎮北侯完全放棄了對那座龍椅的野望后,他的志向,已經成了匡扶大燕。
對于鄭凡而言,這片晉地,是他和老田,一起打下來的,打過了野人,打過了楚人,一起拼下來的。
他鄭凡以后會不會反,那是他和下一任皇帝的事,和小六子和太子或者其他誰誰誰的事;
怎么著,
也輪不到你一個晉人在這里企圖染指什么!
許文祖的目光里,帶上了深沉的陰郁,他轉過身,原本他的身軀就很龐大,此時,則更是陰沉得可怕。
而鄭侯爺,
其身上,早就有了歷經不知多少場大戰,以及麾下一次次數萬兒郎匯聚在一起的氣場,
當他轉過身來,
面對里面的王府眾人時,
仿佛空氣里,
都開始彌漫出陣陣刺鼻的血腥味。
聞人家的孩子,
聞人家的血脈,
呵呵。
當年,是三家分晉的格局。
雖說燕國的戰略,是借道于乾開晉,雖然南北二侯和燕皇,早早地算到了晉地的反應,也加以利用和布局;
但,
真實進程上,
是大燕對乾開戰時,
赫連家和聞人家,組織了聯軍,先一步進犯燕國,這兩個家族,實打實地,對燕國進行了侵入!
馬蹄山一脈,為了阻擋兩家聯軍,燕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所以,在靖南侯鎮北侯自南門關入晉,自后方打崩了兩家聯軍后,燕人對赫連家和聞人家,采取的,是滅族的政策!
這是燕人怒火的發泄,是爾等螻蟻,竟敢主動向大燕挑釁的懲戒!
就是現在,
大燕的密諜司,依舊對所謂的赫連家聞人家余孽格外敏感,那些敢打出有什么赫連家公子聞人家公主旗號的晉地叛逆,往往也是最先個被剿滅。
在復仇方面,燕人可謂做到了睚眥必報,殺到了極致!
所以,
你成親王府,收留聞人家的女人,是何意?
“啊啊啊!!!!!”
趙文化發出了一聲怒吼,但其身上被特制的枷鎖鎖縛住,此時就是想出手,也被壓制住了。
在其身后,四個甲士一起發力,將其繼續按在地上。
薛三就曾搞出過一些東西,專門鎖高手的,比如現在的徐闖,就享受著這種待遇,沒道理燕人這邊沒有。
趙文化還在哀嚎,他已經意識到了什么,那是一種被欺騙被利用甚至,被莫名其妙像是擦屁股紙一樣隨手丟棄的屈辱!
但一切,
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這座王府里,已經沒了護衛,外加,還有一眾巡城司甲士以及平西侯爺自己的精銳親衛在,就算王府的暗處力量此時調動起來,也不可能撼動這里。
就在這個節點,
就在這個場面,
這個女孩的這句話,
無疑是掐住了王府的七寸,不,是掐碎了!
好狠辣的手段,好狠毒的心!
鄭凡轉身,走了回來,他將自己先前坐著的椅子,微微調整了方向,對準了司徒宇的位置,然后,坐了下來。
這一次,平西侯爺不是看戲或者像先前那般神游的姿態。
許文祖則壓抑著一些情緒,走向前,
甚至,
還擠出了微笑,
哪怕這個微笑背后,是如何恐怖的滲人。
“夫人,您剛剛說,您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司徒家的血脈,還有誰家血脈來著?”
女孩扭頭看向許文祖,
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吸了吸鼻子,
笑著道:
“大人,我剛剛說得不夠清楚么?還有我聞人家的血脈啊,我姓聞人,叫聞人敏君,您瞧………”
女孩擼起自己的袖子,
自手臂上,
有一道類似茶花的印記。
這是聞人家的族徽,家族還必須得是核心家族子弟在幼年時,才會被種下的族徽。
雖說它沒有楚國熊氏的族徽有對妖獸特殊的吸引力,確切地說,它毫無其他作用,但卻象征著一種高雅。
姚子詹當年游歷晉地時,受聞人家的招待,曾對這山茶花的印記寫過詩,贊揚聞人家文華豐厚,有古夏遺風。
女孩又笑著道:
“王爺還曾與我說過,我們以后的孩子,將繼承司徒家和聞人家的血脈,必然會成為晉地之主呢。”
許文祖,不說話了。
“呵呵呵………”
司徒宇忽然發出了笑聲,
然后,
他看向了坐在那里,正面對著他的平西侯爺,
竟鬼使神差地來了句:
“侯爺,您聽到了么,我司徒家,有后了呢,本王,有后了呢。”
鄭侯爺點了點頭,
道:
“王爺,咱們現在該聊聊,絕后的事了。”
成親王府,自己越過了那條線。
秋后算賬,卸磨殺驢,那是傳統,哪怕這里當政的不是燕人,是乾人或者楚人,只要解決了來自外部的威脅,必然也會對內部進行肅清和整理,以期獲得長治久安。
再說了,
成親王府并非潔白如蓮花,事實已經證明,王府并不干凈。
但當聞人敏君顯露出自己的族徽,笑著說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將閨房之話也說出來時,一切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線,
過去了,
過去了后,
司徒宇已經疲憊和無奈,
而對于穎都現在最大的兩尊人物,侯爺和太守而言,他們也沒了先前的那種束縛。
先前顧及的,是司徒雷留下的面子,是燕皇想給的面子,但前提是,你成親王府,得尊重這個面子;
你自己徹底壞掉了游戲規則,那就不要怪燕人,終止這場游戲。
絕后,
不僅僅是威脅那么簡單,
事實上,
鄭侯爺之所以會撕破臉皮地對著當代成親王說出這句話,已經表明了一種態度。
聞人敏君,是不是傻子,是不是單純,騙不過鄭凡和許文祖。
這個女人,肯定不簡單。
很大概率,她是自己選擇在最為恰當的時候自爆,以將王府拖入深淵。
這里面的內情,之后可以去挖掘,眼下要解決的,是王府的問題。
鄭侯爺自懷中抽出鐵盒,取出一根卷煙,叼在嘴里。
何春來上前,拿出火折子,幫鄭侯爺點煙。
世人傳言,鄭侯爺南征北戰時,曾受過傷,導致體內殘余寒毒,需要以煙草之力來以毒攻毒,緩解癥狀,所以時不時地需要來一根。
奉新城里,也有專門的侯府專營煙草鋪子,賣這種卷煙,售價雖然高昂,但銷售一直火爆。
讓鄭侯爺意識到,哪怕在這個年代,侯府煙草局依舊是真正的暴利。
吐出一口煙圈,
鄭侯爺翹起了腿,
于霧蒙蒙之中,
他其實不太想去思考太多,
今晚的事,一串接著一串,有些疲憊了。
最重要的是,
前面有一條岔路,
自己無論是走左邊的還是走右邊的,仿佛都在那位的算計之下。
自己若是走左邊,扶持王府解綁,可能去燕京后,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一場攻訐和發作;
所以自己走了右邊,然后,王府就這樣一塊又一塊隨即是一片又一片地坍圮在了自己面前。
眼前的聞人敏君,
不由地讓鄭凡想到了當年的杜鵑。
會是一個人人手筆么?
如果是,那也挺好,你在燕京是吧?
議事廳的氛圍,因為平西侯爺的“絕后”兩個字,直接降入了冰點。
這時,
珠簾被掀開,
王太后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走到聞人敏君面前,
聞人敏君依舊在笑著,可能是因為笑的時間太長了,這笑容,難免有些僵。
王太后也在笑著,
伸手,
拉住聞人敏君的手,
輕輕拍了拍,
道:
“其實,哀家早知道王爺在府邸里藏下了你。”
聞人敏君點點頭,道:“妾身也明白,太后您知道妾身的呢。”
“哀家之所以沒發作,是因為哀家覺得,我兒太苦,他父親當年只顧著南征北戰,做大事,基本沒怎么陪在他身邊過。
后來,當了皇帝,又變成國主,最后變成王爺,無非是被周圍大臣、權貴們推著在走,說得直白一點,我兒一直是他們的提線木偶。
我兒過得很苦,他越長大,明白得越多,懂得越多,這苦,就越感觸得深刻。
所以,哀家知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
哀家不是為了什么聞人家余孽,哀家也從未想過以后重塑什么榮光,哀家只是想著,我兒,也可以任性一回了。
既然我兒喜歡,那哀家,就認了。”
說著,
王太后看向坐在那里吞云吐霧的鄭凡,
道;
“侯爺不也是搶回一個楚國公主做媳婦兒么?我兒要一個聞人家的女人做妾侍,又怎么了?”
鄭凡沒說話,
許文祖伸手指著坐在那里的司徒宇,
開口道;
“他,也配和平西侯爺比?”
許文祖說不出來“偷換概念”這個詞,但他的表達,更為直接和冷酷。
王太后沒有生氣,只是溺愛地看著自己的孩兒,伸手,撫摸著司徒宇的臉,
道:
“我兒為何沒這個資格?哀家覺得,我兒是有這個資格的,如果先帝還在,他尚一個楚國帝姬,不是理所應當?
哪里會像現在這般,
想尚一個姬家宗室貴女,還得看姬家的心情。”
許文祖開口道:
“成國大行皇帝,已經不在了,成國,也早就沒了。”
王太后不以為意,“一個聞人家女人而已,肚子里,也就一個孩子而已,哀家不信大人和侯爺您聽不出來這女孩剛剛說的話。
她居然說什么,她聞人家有后了。
這孩子,
父親姓司徒,那就必然是司徒家的子嗣,哪里算得上她聞人家的呢?
哀家不知道她為何要這般做,
我兒對她,是極好的,
她也應該有她自己的苦衷吧。
侯爺,太守大人,
你們說呢?”
王太后用憐惜的目光看著聞人敏君,隨后,又看向她的肚子,那里面,很可能是她的孫子。
坐在那里的鄭侯爺將煙丟在了地上,
起身,
用靴底踩了踩,
然后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沒去回答太后的話,他只是走到了司徒宇面前,司徒宇看著鄭凡,鄭凡伸手,
“啪!”
一巴掌,
結結實實地抽在了司徒宇的臉上。
沒怎么留力,
司徒宇的右臉,出現了一道紅紅的巴掌印,其嘴角也破了,開始流血,他的身體,在顫抖。
不是因為憤怒,
而是因為畏懼。
當一個曾率領千軍萬馬沖鋒廝殺,現在依舊掌握著千軍萬馬的侯爺,站在他面前,抽了他一巴掌時,
憤怒?
不存在的。
委屈、心累、彷徨,
種種帶著矯情意味的情緒,在此時都不見了,只剩下最為本質也最為單純的恐懼。
“下來。”
鄭侯爺開口道。
司徒宇顫顫巍巍地起身,兩只手捂著自己的右臉,緩緩地離開了王座。
許是覺得動作太慢了,鄭侯爺伸手,直接掐住了司徒宇的后脖頸。
這塊地方,其實是人的一塊軟肉,當你以足夠大的力量掐住這里時,相當于掐住了人的七寸,那種疼,那種酸麻,那種痙攣,真的是非常人所能忍。
“啊………”
司徒宇發出了哀嚎。
鄭侯爺手臂一甩,
司徒宇摔倒在了臺階上,
王太后上前,護住了自己的孩子,但她沒敢看這位侯爺。
以前不敢,現在,她更不敢。
鄭侯爺轉過身,
自己在王座上,坐了下來。
“他,很苦?”
鄭侯爺問道,
“本侯一直覺得,當你吃得飽飯,睡得了覺,沒凍餒之患時,再說自己苦,就有點不要臉了。
孩子,是他的;
他苦啊,
但他不解開褲腰帶,不去舒服,孩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做人,
就實誠點,
別總把自己看得太委屈。
奉新城外,多少流民這個冬天加春夏,只能吃土豆糊糊苦熬;
穎都城外,每天,都不曉得要凍死餓死多少個人。
然后,
穎都的王爺,
以及他的母后,
卻在這里說著,
他好苦啊,哪怕是錦衣玉食,也無法彌補他內心的苦澀。
臉呢?”
司徒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王太后張了張嘴,嘴唇在發顫,卻不敢繼續發聲。
聞人敏君臉上的笑容,也開始逐漸斂去。
一是因為,她該笑的,已經笑完了;
二是因為,當這位大燕的侯爺撕去一切偽裝,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坐上王座后,她,不敢再繼續笑了。
“大燕,是講道理的,本侯從一個黔首,坐到侯爺的位置,就是大燕講道理最好的詮釋,否則,根本就沒有本侯的今天。
成國先帝,為后人留下了很豐厚的遺澤,這不假;
但后人拼命作死的話,再豐厚的遺澤,也是吃不住的。
大燕的道理,很簡單;
順我大燕者,昌;逆我大燕者,亡。
司徒宇,
你自己選的路,
自己承擔這個后果。”
聽到話語中的森然意味,
王太后抱著自己的兒子,
艱難地鼓起勇氣,
抬起頭,
看著鄭凡道:
“侯爺,他還只是個孩子。”
“太后您可以去看看城外,每天會凍死餓死多少個,比你兒子年紀還小的孩子,再說了,你兒子,當爹了,還能算是孩子?”
鄭侯爺伸手,
對司徒宇勾了勾,示意他自己過來。
司徒宇沒敢動,
王太后也沒放手。
鄭侯爺笑了,
而這時,
訓練有素的兩個飛魚服親衛上前,毫無顧忌地抓住司徒宇的肩膀,將其從王太后懷里拉扯出來,送到了坐在王座上的自家侯爺面前。
鄭侯爺微微斜著頭,
看著司徒宇,
問道;
“孩子?”
司徒宇愣在那里,他感到自己右臉,更加地疼了。
“呵呵,孩子。”
鄭侯爺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
伸腳,
直接踹中了司徒宇的腹部,
司徒宇被踹得倒滾下去。
王太后心底的母性被完全激發出來,她近乎聲嘶力竭地向平西侯爺喊道:
“侯爺,他姓司徒!”
鄭侯爺看著王太后,
一字一字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是怎么死的?”
一時間,
全場再度寂然。
世人都知道,
偽朝皇帝司徒毅和其弟弟司徒炯,也就是司徒雷的兩個哥哥,司徒宇的大伯二伯,是被當年的鄭侯爺破城俘虜后,
糞溺而死!
你姓司徒,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場的,
殺過姓司徒的,且是真正嫡系的,還不止他鄭侯爺一位。
鄭侯爺殺的是你的大伯二伯,
還有一位殺過你的親爺爺!
“平西侯爺,就真的不留一點面子,非要這么作踐人么?”王太后流著淚說道。
“給了你們面子。”
鄭凡抬起頭,
“但你們,可曾給大燕面子?”
說著,
鄭凡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塊令牌,猶豫了一下,沒丟給何春來,
而是丟向了站在那里的茍莫離,
“傳本侯令,調南門大營兵馬,入城!”
茍莫離接過令牌,馬上行禮:
“喏!”
軍隊,要入城了。
先前,無論是鄭凡還是許文祖亦或者是王府,其實都在竭力避免軍隊的入城,因為軍隊入城代表著事情性質的變化,而大家,其實都不想把事情的影響給弄變質。
可問題是,事情的性質,已經變化了。
所以,
大軍在此時,必須要入城,以維持局面,以安定人心。
最主要的原因是,
誰都清楚王府的力量不僅僅是那些個護衛那么簡單,只有足夠的力量,在接下來時,才不用擔心王府勢力的反撲,也能震懾住那些宵小。
茍莫離領著令牌出去調兵了,
鄭凡又開始繼續下達命令:
“召成國太傅孫有道,入王府議事。”
“喏!”
一名親衛應命而出。
“戒令北門、東門、西門大營,嚴加防范,不得妄動!”
一營兵馬入城,足以穩定住局面了,另外三個大營,沒必要再動,而且還得防止他們騷動。
“召穎都,所有五品以上官吏,各部主官,入太守府待候!”
“喏!”
“命穎都四大門,除南門外,其余城門,即刻封閉,敢擅開城門者,守城校尉和當值守兵,全部以謀逆罪論處!”
“喏!”
布置完了這些,
鄭凡看向許文祖,他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許文祖則對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清楚和理解。
其實,
在這個時候,
既然平西侯爺在,那肯定是由平西侯爺主持局面,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可以最大程度地杜絕一些人的心思。
許文祖不會認為鄭凡是想和他爭權,當下這個情況,也不是去想什么權力斗爭的時候,有鄭凡在,他心里才真的踏實,至少,局面不會亂起來。
換句話來說,
此時鄭侯爺若是韜光養晦,或者還在顧忌這顧忌那的,反而是一種失職。
茍莫離曾推測過,他之前似乎是中計了,如果侯府太心切地給王府松綁,在燕京有心人眼里,就是很著相之舉。
事實上,以鄭侯爺現在的地位,他畏懼的人和事,并不算多。
而且,他也清楚那三位,到底會如何看待事物。
當你一心為公,坐在這個位置上且做著該做的事,一切以大燕角度出發,那三位,是看得清楚的,而且,是絕不會怪你的。
這或許是這個大燕,最讓自己舒服的地方了。
鄭凡伸手指了指聞人敏君,
道;
“將其帶下去,嚴加看管,沒本侯允許,不得接觸其他任何人!”
兩個親衛上前,抓住了聞人敏君。
而鄭侯爺的目光,則落在了劍圣身上。
這個女人,很關鍵,因為鄭凡希望從她那里,得知幕后那位的真正身份。
別人看管,他不放心,唯有劍圣。
劍圣沒扭捏,起身,跟著那幾名親衛一起離開了。
鄭凡的心,踏實了下來,
繼續下令道:
“另外,王府所有下人,包括宦官、宮女、家丁,全部緝拿,一個一個地給本侯嚴查身份,命密諜司協助。
告訴穎都密諜司掌舵,這件事,他逃不開一個失職之罪,如果無法戴罪立功,不用上報朝廷,本侯直接拿他腦袋祭旗!”
“喏!”
一系列事情布置了下去,
唯有宮望部的事兒,沒下令。
一來,在許文祖提醒過自己的當晚,鄭凡就派人回去給公孫志部傳信,命其在這段時間,盯著宮望部;同時,還給奉新城的瞎子傳信告知了這件事。
二來,宮望的事,是侯府內部的事宜,得由他鄭侯爺親自去料理。
聞人敏君的這件事,已經足夠大了,加不加一個宮望,無所謂,反而若是將宮望的事放到明面上,還會有損侯府的威嚴,顯得侯府馭下不利。
伴隨著一道道命令的下達,其實是一種對于王府而言天塌下來的前奏。
在場所有人其實都清楚,
準備事情做完后,
接下來,
就是要對王府進行發落了,
只不過,這個比較漫長,因為要得到燕京的首肯。
但當這件事明目化,公然化后,
以燕京那邊的脾氣,
是斷然不可能再忍氣的。
大燕的脾氣,
向來不好。
哪怕那位皇帝陛下已經在后園修養很久了,但沒人會覺得,燕皇陛下的脾氣,已經被修養沒了。
被捆縛在地上的趙文化雖然無法掙脫束縛,
但還是在此時抬起頭,
看著鄭凡,
道:
“還請侯爺接下來,手下留情,王府的事,要是做得太絕,恐引得晉人心寒!”
“呵呵,晉人心寒?”鄭侯爺伸手輕輕拍打著王座的扶手,“好啊,有本事,就反啊,說得像是本侯怕了一樣。
晉地敢反一次,本侯就帶兵平一次;
敢反兩次,本侯就平兩次;
敢反多少次,本侯就平多少次。
本侯是封侯了,
可本侯麾下可不知道還有多少兒郎渴望著爵位呢?
拿這事來威脅本侯,
可笑,
我大燕的士卒要是怕打仗,
今日坐在這里的,
就不會是本侯了!”
趙文化凄然一笑,額頭磕地,
道:
“王爺現在畢竟還是王爺,還請侯爺,多留一份體面。”
鄭侯爺很平靜地道:
“皇子,本侯又不是沒廢過。”
這時,
許文祖開口道:“鄭侯爺,本官先去府里,準備去見那些大臣,先把穎都局面安穩下來,這里,就先交給侯爺你了。”
鄭凡點點頭,“許大人去吧,放心,這里一切有我。”
“嗯。”許文祖笑了笑,“得虧這次侯爺你在這里。”
這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鄭凡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所以,
這才是那位幕后黑手,
引自己入穎都的目的么?
他的目標不是自己,
而是從根本和法理上,以一種堂堂正正的理由和手段,
拔掉穎都的這座王府?
或者,這本就是算計自己不成后的,另一個選擇?
無論自己怎么選,怎么應對,那位,都能達成他的一個目的,無非先后罷了。
鄭凡緩緩地閉上眼,
他沒有被算計的那種失落感,
心底,
反而有一種期待,
因為鄭侯爺清楚,
這世上除了老田,其余任何人,既然敢拿自己當刀,
就得做好被自己這把刀割喉的準備。
見鄭侯爺在那里出神,不說話了,
許久,
司徒宇此時緩緩地爬起來,
他想站起來,
而坐在他位置上的鄭侯爺吐出了兩個字:
“跪著。”
剛站起身的司徒宇,
又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