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倉促的祭拜儀式,只能一切從簡;
但好在,人足夠多,且來得人,還都很有分量;
有人哭了,有人神傷,大家都在短時間內,盡可能地做到了“真情流露”。
說白了,
穎都到底曾是國都,也是一座大城,其影響力和覆蓋范圍也很大,人口也多,下面基數上來后,上頭的人,絕不會是傻子,至少,演技這一條,是絕對過關的。
甚至,
鄭侯爺還看見一些明顯是燕人官員也帶著淚痕走了下來。
你們,
哭個什么勁兒?
當他們從平西侯面前經過時,才清醒過來自己似乎是先前一時技癢,想上去和晉地同僚切磋一番,忘了自己立場了。
但不管怎樣,
這場祭拜,還是完成了。
平西侯的隊伍,離開了石山,向穎都進發,那里,本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來石山轉悠一圈,本就是為了敲打,敲打的目標,自然就是成親王府,確切地說,是以成親王府為代表或者說,背地里想要日后將成親王府推出來當代表的各方面勢力。
一座侯府的建立,本就是為了鎮壓強敵,這是大燕軍功侯的根本。
鎮北侯府鎮壓荒漠,曾經的靖南侯府威懾乾國,如今的自己,北面的野人、南面的楚國,外加西面的,穎都,也就是晉人。
瞎子和茍莫離在想什么,鄭凡不是不知道,但他們兩個,很多時候做事,其實是過于激進了一些。
在鄭凡自己看來,
燕皇一日沒駕崩,自己就必須得演好這個大燕平西侯爺的角色,董卓未入洛陽前,也是大漢忠良,再怎么急,也不用急于一時。
當隊伍進入穎都城郊時,一隊隊騎兵策馬而來。
穎都四門大營,分別駐扎著兩支燕軍和兩支晉軍,晉軍的數量比燕軍多一些,但主將的官銜,卻沒有燕軍的高。
這也是宮望想要抱緊平西侯府大腿的根本原因所在,否則,他頭頂上就必然會有天花板,甚至,接下來很容易就會走入被燕人猜忌到分化的結局。
“東門大營主將………”
“西門大營主將………”
“南門…………”
“北門…………”
“參見平西侯爺,侯爺福康!!!”
想當初,還是平野伯的鄭凡只能夠靠假傳靖南王軍令調動這里的兵馬入城,現在,其實沒那個必要了。
除非朝廷那邊提前放了風,或者做出了一些安排,又或者,自己以及朝廷流露出了不對付的姿態;
否則,
正常時候,
比如現在,
他說一句話,不用再借著靖南王令,就能夠直接調動城外大營聽從自己的吩咐入城。
燕國底層軍制,很混亂;
但實則,燕國的頂層軍制,可謂更為混亂。
這幾年的連續對外征伐,因為兩位侯爺的軍中威望,所以連鎮北軍和靖南軍這兩大大燕主力野戰騎兵都能夠互相調配來使用,至于地方駐軍、郡兵等等,更是隨調隨用,燕皇和朝廷對此是大開方便之門。
正所謂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鄭侯爺現在作為軍功侯爵,自然也可以享受這方面的特權。
唔,有個國家將這一切都細分得很好,自上而下,都規規矩矩,那就是大乾。
鄭侯爺掀開馬車的車簾,
看著前方跪伏在地上的一眾將領,
道:
“諸位辛苦。”
“職責所在,不敢言苦!”
“職責所在,不敢言苦!”
“本侯在穎都的這些日子,望諸位和所屬,都打起精氣神來。”
“末將遵命!”
“末將遵命!”
鄭侯爺收回了簾子,隊伍進入穎都。
入穎都城后,已經被鄭侯爺下了閉門令的成親王府隊伍,直接回了王府。
今夜,注定會有不少人在被窩里咬牙切齒,罵燕人囂張和跋扈,也會有不少人,對故主現如今的待遇,飽含熱淚;更會有不少人,發出憂思故國曾今的感慨。
但,
完全沒用。
鄭侯爺沒先去看五皇子,他的隊伍,自進城后就直接去了太守府。
曾經,鄭凡和毛明才有過矛盾,但后來,隨著誤會的反復加深,毛明才忽然對鄭凡變得很好起來。
不過,撇開雙方的關系如何不談,毛明才確實是一個干吏,且這個吏,還是大吏。
理論上來說,毛明才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封疆大吏,鄭凡這種的,只能是特殊國情下的特殊產物,在承平時期,是注定會被中央打擊的藩鎮。
親兵提前進入布防,畢竟穎都前不久剛發生過行刺大案,在這時候,安保問題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來迎接鄭凡的,是毛明才的妻女。
男主人無法待客時,內宅話事人出來待客是常理,且鄭侯爺的身份擺在這兒,禮數上肯定不能馬虎。
鄭侯爺在客廳坐下,毛明才的女兒毛青青親自給鄭凡奉茶。
鄭凡留意到對方的發式,明明是已為人婦,而且這年紀,也不像是未出閣的,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在這里才是。
當然,這種情況也很好猜,應是許過人家,但夫家出了問題,這才又回到娘家。
燕地民風粗獷,不似乾地楚地那般有那么多的規矩,對寡婦,也包容得多得多。
待得妻女下去后,
茍莫離湊上前,對鄭侯爺耳語道:
“侯爺,毛青青曾嫁入過一家門閥之家,在燕皇馬踏門閥前與丈夫和離。”
鄭侯爺點點頭。
毛明才是燕皇的親信之臣,曾做過兵部尚書,所以,他應該是提早預判到了燕皇的打算,故而讓自己女兒選擇和夫家和離。
只是,這樣一來固然保住了自己的女兒,但接下來想要再嫁人,也就難了,燕地民風粗獷是不假,可這種大難臨頭提前飛的行為,實在是很難再找到門當戶對的接盤俠。
倒是可憐了這般豐潤的身子,
外加眉心的那一抹恰到好處的郁結。
這時,
毛明才的妻子徐氏再次走出來,對鄭侯爺行禮道:
“侯爺這邊請。”
毛明才能見客,證明還沒到垂危之際。
孫有道給自己的第一封信外加成親王府先前給自己的公函里,都只說了五皇子垂危,可見在那之前,毛明才的安危,應該是被確認過的。
步入臥房,里頭,藥味很是濃重。
毛明才斜靠在枕頭上,看著鄭凡走了進來。
“侯爺來了,老朽,就安心了。”
“您可別這般說話,我這剛來,你就剛走;
豈不是平白地往我身上潑臟水?”
“呵呵。”毛明才笑笑。
鄭侯爺在旁邊椅子上坐下。
“五皇子那兒,侯爺去了么?”
鄭凡搖搖頭。
毛明才心里很是感動。
他本就因為連續的誤會,對鄭凡的觀感格外得好,這會兒,自然更是受用。
他其實沒想到,鄭侯爺對老五的生死,并不是很在意。
皇子這個物種吧,
你親手廢掉一個之后,
你真的很難再看重得起來。
“身子如何了?”鄭凡問道。
“其實,酒,我倒沒怎么喝,因為那會兒我身子骨就不大舒服,就沾了點唇,意思意思;說來慚愧,我是被那一晚的事兒,激得老毛病犯了,這才臥床不起。”
鄭凡是看見臥房里的堆著的那些公文了,顯然,毛明才臥床時,也不忘辦公。
“侯爺可切莫以為我這是在借病脫身………”
“您這會兒借病脫身才是真正的引火上身,我明白的。”
毛明才點點頭,他這會兒不能出面主持大局,本就是一種罪過。
這里,又是穎都,晉人的老地盤,燕人的新地盤,哪里容得你在這里磨功夫懈怠。
“我已經向朝廷遞了折子,估摸著,新的太守就要來了。”
“哪有這么快。”
一是路途遙遠,二是穎都太守,干系重大,絕不是隨便誰都能頂替上來的。
燕地還好,晉地這里,太守之位,必須慎之又慎,否則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盤,就會有傾覆的風險。
“其實,在伐楚之后,朝廷就有意調我回京了,我呢,也是想回京,去看看陛下。”
聽到這話,鄭侯爺目光微微一沉。
這是,
真的要換人了么?
鄭侯爺可以瞧不上成親王府,一是因為毛明才這里,關系打好了;
雖然鄭侯爺身邊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平西侯之心”,
但在外頭,在外界,在燕國這特定的環境下,
以及李梁亭田無鏡的珠玉在前,
其實他鄭凡的風評,一向很好,還真不是那種要造反的種子。
畢竟,大家注意力都在鎮北王和靖南王以及奪嫡的事情上,他平西侯造反,還沒輪得上議題的小黑板。
所以,毛明才才會對鄭凡轉變觀感得沒有質疑。
另一個在穎都的釘子,就是孫有道,孫太傅也是自己這條船上的人。
這邊,太守位置要是換人的話,自己豈不是又得重新打關系?
搞關系這種事兒,挺麻煩的。
“朝廷,也問過了我的意見,再之后,朝廷那兒也有了一個說法………”
“哦?”
人選都確定了?
“南望城總兵兼知府,許文祖,將右遷到穎都,接替我的位置來做這穎都太守,說來,許文祖,侯爺您應該是認識的?”
許胖胖!
“呵呵呵………”
鄭侯爺笑了起來,
這一刻,
他沒去計較什么利益得失,也沒去思慮許文祖到來會給自己的侯府造成什么影響;
他只是腦海中浮現出了許胖胖的身影后,
就想笑。
毛明才見狀,也是笑了起來。
在他看來,或許有些時候,平西侯爺做事會顯得急躁顯得不近人情,但他,是真的一心為公,舍自身而為國。
這是一種,多么淳樸的性情啊。
“侯爺,我覺得,許文祖做這穎都太守后,只會比老夫做得更好。”
“嗯,我也這般覺得。”
“………”毛明才。
毛明才咳嗽起來。
“喲,對不住,對不住。”鄭侯爺起身,幫忙拍了拍背。
其實,有心人去查鄭侯爺的履歷,必然能夠查出鄭侯爺和許文祖之間的關系;
鄭侯爺在虎頭城當校尉時,許文祖就是北封郡的招討使,衙門,就在虎頭城;
鄭侯爺在翠柳堡當守備時,許文祖就在南望城當總兵;
只不過后來鄭侯爺跟著靖南王入晉,許文祖則依舊留在了銀浪郡。
鄭侯爺這幾年是平步青云,但他許文祖,其實也是步步高升。
四年前三國混戰開啟,
許文祖在南望城集結十多路成分復雜的地方總兵,硬生生地攔住了乾國三邊兵馬向北的試探;
前不久,
大皇子斬鐘文勉而封侯,許文祖其實也因輔佐有功而得到了嘉獎。
再者,許胖胖雖然當過總兵,但實際上是文官出身,如今接替毛明才任穎都太守,那就是實打實的封疆大吏,來日回朝,必然是一部尚書或者是其他大佬騰位置給他來坐。
最重要的是,
許文祖的能力、手段,那都是一等一,沒得說。
“我是希望,許文祖接替我位置后,能和侯爺您一起,將這一半晉地,給徹底穩下來,這一半穩住了,整個三晉之地,它,就亂不起來。”
因為另一半夾在晉東和燕國之間,顧頭不顧腚的,再怎么鬧騰最后都得被按下去。
“嗯,倒是有幾年沒見他了。”
“想來,侯爺和許文祖關系是極好的。”
鄭凡點點頭。
“所以,朝廷待侯爺,是不薄的,按理說,穎都這邊,應該選一個和侯爺您不對付的人來當太守才能起到互相牽制的作用才是。”
這算是心里話了,因為這話,很犯忌諱。
鄭凡搖搖頭,不以為意道:“燕晉之地,固然廣袤,但相較乾楚,其實還是相對貧瘠了不少,我大燕之所以能夠威加海內,靠的,其實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領導下,咱們這幫人,不會因私廢公,不會互相掣肘;
還未到馬放南山之際,哪里來得功夫去內耗這些。”
“侯爺心中敞亮,老朽佩服。”
“您好好歇息,這陣子,我幫你撐起這個場子就是了,等許文祖來了后,我再來送送你,反正也是要和他打招呼的。”
許文祖就算來,也會需要一段時間和毛明才進行交接。
于情于理,鄭侯爺都會再來一趟。
當然了,若是許胖胖拿出當年在荒漠被抓后,壓死兩匹馬的積極性趕來,說不得這兩趟就能并上一趟了。
反正沿途會有驛站傳信,待會兒可以查一查,再推算一下許文祖到底上路了沒有。
“那就有勞侯爺了,城內諸多事宜,侯爺請一念而決。”
“哪里來得什么事情,無非是安一安人心罷了,巡城司的卷宗我來的路上看了,估摸著是查不出什么東西了。”
因為送酒的人,酒莊的人,以及批條子進酒的人,都死了。行刺五皇子的那群刺客,在刺出那一刀后,也全部服毒自盡。
這是最為原始卻也往往是最為有效的善后方式。
鄭侯爺并不覺得自己查案能有多厲害,所以他很早就放棄了查案的想法。
“局面穩住了,那些宵小的謀劃,就不可能成功。”毛明才嘆了口氣,“現在,我才真的明白,大燕立國,靠的還是侯爺您這樣子的人。”
“客氣了,互相成就,互相扶持,您好好躺著,我去看看五皇子。”
“好,你去吧。”
………
鄭侯爺出了太守府,就直接去了五皇子所住的宅子。
馬車到宅子門口,
親衛們馬上沖了進去,像先前在太守府那般,先給自家侯爺清場。
然而,里面卻一下子對峙起來,哪怕親衛在亮出腰牌之后,里面的人,也依舊不退。
因為此時保護五皇子安危的,是密諜司的人。
不過,當鄭侯爺走出馬車,進入宅子大門后,領頭的那位密諜司掌舵馬上跪伏下來,同時下令手下收刀撤開。
不見真主,不收刀,也算是責任心所在了。
鄭侯爺身后跟著陳大俠和劍圣,走入后宅。
那位掌舵瞧了瞧平西侯府的親兵,尤其是他們身上的穿著和佩刀,待得親衛們也隨著侯爺進入后宅后,他不由得咂咂嘴,對自己身邊的一個親信小聲調侃道:
“直娘賊,侯爺身邊的親衛怎么比咱們更像干密諜司的。”
可惜這番評價鄭侯爺沒聽到,否則他會很高興,
同時表揚這位掌舵:有眼光。
女婢打開門,讓鄭侯爺進入臥房。
五皇子躺在床上昏迷著,面色蒼白,一動不動。
“都出去。”
鄭侯爺下令道。
里面伺候的宦官和女婢對視一眼,最終不敢違背平西侯的命令,全都退了出去。
五皇子的伴當還想說什么,但在平西侯的目光下,還是閉了嘴,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被清空了;
屋外,有劍圣和陳大俠守著;
鄭侯爺走到床邊,
伸手,
從袖口里取出一把薛三牌淬毒匕首,
嗯,
在見皇子前,
也沒人敢來搜鄭侯爺的身。
握著匕首,
鄭侯爺感慨道:
“可惜了啊,高達還沒造出來,人就要不行了。”
這時,
躺在床上的“昏迷”著的五皇子,
睜開了眼。
“你醒早了。”
五皇子笑道:“可不想匕首落下時,再慌亂地滾下床去閃躲,疼的。”
“那我多沒意思?”
“非要走一個流程?”
“要的,你看我這匕首都準備好了。”
“好吧。”
五皇子又閉上了眼,配合演出。
鄭侯爺虛撫了一下匕首的邊緣,
三兒之前把匕首送自己時還特意叮囑過自己,別為了耍帥用舌頭舔匕首玩兒。
鄭侯爺持匕首,
陰沉道:
“居然沒死,可惜了,但任何敢擋著六殿下路的人,都得去死!”
說完,
匕首刺下。
“噗通!”
五皇子滾落下床,摔了個結結實實,
睜開眼,
瞪著鄭侯爺,
帶著三分驚愕三分羞惱三分失措以及最后一分狐疑,
問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裝的!”
鄭凡打了個響指,
滿意地點點頭,
道:
“完美。”
鄭凡將匕首收了回去,在床邊坐下。
躺在地上的五皇子有些艱難地伸出手,
鄭凡不以為意,默默地掏出自己的中華牌鐵盒,抽出一根卷煙,在手背上敲了敲。
五皇子搖搖頭,苦笑一聲,隨即自己艱難起身,有些吃痛地咬了咬牙。
鄭凡見狀,放下了盒子,伸手,將五皇子攙扶過來,讓其靠在了床上。
“受傷是真的?”
鄭凡問道。
五皇子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自己捅的?”鄭凡問道。
五皇子皺了皺眉,道:
“你應該先問刀上居然沒毒?”
言外之意是你跳步了。
你之前不喜歡我跳步,現在自己居然這樣!
鄭凡搖搖頭,伸出手指在五皇子左胸位置點了點,沒用力,五皇子傷口也沒被觸痛到。
“我是戰場廝殺過不知多少來回的人,這個位置,但凡對方不是新兵蛋子,一刀下去,沒毒也必然會致命,你既然沒死,那就證明是你自個兒捅的。”
那種動輒胸口中槍中箭沒啥事兒,養養又活蹦亂跳起來的,純粹是扯淡。
再加上刺客必然是會武功的,刀口只要捅入這里,稍微加一點氣血灌輸進去,那撕扯,那震蕩,哪里容得下你下去治傷的可能?
五皇子有些抑郁地點點頭,
“對,我自己捅的。”
“有病啊?”
五皇子沒急著說話,而是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茶幾,
“我渴了。”
鄭侯爺看著他,
他也看著鄭侯爺。
最終,
鄭侯爺很無奈地起身,走過去倒了一杯茶,遞了過來。
五皇子接過茶杯,茶是溫的,喝了好幾口,這才緩過來。
“我說,你是當侯爺了,咱大燕的軍功侯也確實讓人景仰,但,我好歹是個皇子,可不可以給我點面子?
不說誠惶誠恐吧,反正我也知道你不會,但至少尊重一點?”
鄭侯爺撣了撣自己肩膀盔甲的塵土,
淡淡道:
“說正事。”
“嘖。”
五皇子端著茶杯,似乎是在組織著語言。
鄭侯爺直接問道;
“毒,是你下的?”
“咚……”
茶杯脫落,落在了床上。
“鄭凡,你這話可不能瞎說啊,這事兒可和我沒任何干系,我也是冤枉吶,好端端的一場宴會最后死了那么多個人。
我是吃錯藥了么,要這么干?
這以后,誰還敢來赴我的宴?”
鄭凡扭頭看著五皇子,
“那你在這里裝中毒做什么?想我了?”
不是因為五皇子中毒,鄭侯爺也不會來穎都。
五皇子馬上搖頭,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適之色,這話,再配合這腳下的土地,給人以一種不好的風氣聯想。
“把你知道的,快點說出來。”
“你很忙?”
“我困了。”
“宴會,是我組織的,很多人,都是看在我這個皇子的面子上才來的,然后,酒里被人加了毒,死了一大批人。”
“沒了?”
“沒了。”
“說說你自己,為什么捅自己。”
五皇子沉默了。
鄭凡站起身,
道:
“不說可以,我的親衛待會兒會沖進來,你會被綁著,送回燕京,去大理寺,去宗人府,去陛下所在的后園,慢慢說。
沒理由的,在此時,是沒理由再保密什么的。”
說完,鄭凡就往外走去。
他不喜歡支支吾吾的談話方式,忒累,也忒繁瑣。
最主要的是,自打開府建牙后,鄭凡的心態已經變化了,開始崇尚老子手上有兵就可以,其他都無所謂了。
這是一種典型的軍閥作風心態。
飄了,
膨脹了。
“鄭凡。”五皇子喊住了鄭侯爺,“刺殺我的人,我認識。”
鄭凡停下腳步,不是那么耐心地等著下文。
“他叫文寅,是太子的人,專司負責為太子收攏江湖人士。”
文寅?
鄭凡轉過身,看著坐在床上的五皇子,問道:
“你也知道文寅?”
五皇子有些哭笑不得,
道: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你一個統兵侯爺,怎么連文寅都知道?”
鄭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回答道:“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會知道。”
“對,我知道,肯定是小六告訴你的,你畢竟是六爺黨的最大干將嘛,直娘賊,小六到底是什么運氣,扶持一個人,竟然能將人從校尉扶持到軍功侯。”
“你偏題了。”
“我知道,但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問我,我很受傷,比胸口的傷還讓人難受。
孤好歹也是一個王爺啊,孤好歹也是個皇子啊,爛船還有三千釘呢,孤就不能知道他文寅是太子手下的一條江湖獵狗?
我是喜歡做木匠活兒,喜歡看工地,這不假,但我至少也是父皇的兒子,就算不能和小六比,一場大婚,掀出了那么多的后手;
但我總不至于在你心里那么不堪吧?”
委屈,
很委屈,
非常的委屈。
鄭凡笑了,道:“文寅親自刺殺的你?”
“對,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當年在燕京城,有一次太子爺過生日,我在太子府里見過他一面。
后來讓人查證,知道了他的身份。”
這個關于初次見面的論述,到底是否真實,鄭凡暫時不去想,是否是碰巧,也不好說,但人家說得是,皇子畢竟是皇子,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但偷偷摸摸養一批人為自己打探一些消息,問題還是不大的。
“文寅的刀,刺中了我。”
“然后,你沒死?”鄭凡問道。
“我的護衛們,拼命保護了我,他的刀,刺得不深,再加上當時我里面穿著猬甲,所以一開始只是破了點皮。”
“然后,自己捅了自己?”
“對,我怕了,我怕了啊。”
五皇子近乎低吼道。
“我的二哥,我的太子爺,他居然想殺我!”
鄭凡又走回床邊,看著五皇子。
“鄭凡,是,我們是皇子,但我們也是兄弟啊,我一直覺得,我們家的兄弟,和其他國家的,和史書上的那些,是不一樣的。
老大其實一直有老大的樣子,而且老大本就不在意皇位了,他沒機會了;
老二沉穩,老六更是個妖孽;
我就是個做做木匠活的,
我沒想爭啊,
我壓根沒想爭,
他為什么要殺我?”
五皇子扯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被包扎著的傷口,指著那里,
繼續道:
“三哥走了,其實哥幾個,心里都不好受,不僅僅是兔死狐悲,而是因為我們幾個,其實都是有感情的,是真的有感情的。
鄭凡,
你信么,
我們哥幾個,是真的有兄弟情的。”
鄭凡沒說話。
“既然太子覺得我礙眼了,想除掉我,那我能怎么辦?我只能配合啊,文寅沒刺死我……”
“等一下,刺殺你的刺客,不是全都服毒自盡了么?”
“文寅在內,有幾個,逃脫了,剩下的被后續護衛以及巡城司的圍住時,咬碎了牙齒里的毒囊,自盡了。”
“卷宗里,沒寫。”
鄭凡看的卷宗里寫的是,所有刺殺的刺客,要么被殺死要么自己自盡。
“我沒說。”五皇子理所應當地回答道,“我甚至覺得,文寅的那一刀,刺得不夠好,我自己又給自己加了一刀。還好我手藝精巧,這一刀沒傷到根本,但又怕被看出來不對,就又吞了一些藥丸,讓自己呈現出中毒虛弱的樣子,再好的大夫,也會覺得我是體內余毒未清才昏迷的。”
“你還是沒說為什么要捅自己。”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自己把自己廢了,成不?我就想著在這里慢慢養傷,養個一年半載,養到………”
說到這里,五皇子卡住了。
鄭凡明白他要說什么,養到父皇駕崩。
新君登基之后,他就自由了,只要繼續乖巧,哪怕新君是那位,那時候,也不會殺自己,而是會善待自己,立一個兄友弟恭的榜樣,維系一份天家和睦。
“鄭侯爺,這個解釋,足夠么?”
奪嫡已經進入最后階段,
靖南王和自己說好了,入秋后,去燕京。
五皇子很顯然,想要借著這次刺殺,將自己摘出去,蟄伏下去,避避風頭。
理由,說得過去,也符合五皇子的人設。
其實,燕皇的七個兒子,成年的六個,沒一個是傻的;
五皇子資質,也算可以,再加上還有“木匠”皇子這種別人不知道,但鄭凡和魔王們卻知道的那個梗的加持。
但和另外兩位比起來,他是真的沒什么機會,認慫,是形勢所迫。
“還請鄭侯爺,替我保密,我再躺半個月就醒,然后一直虛弱臥床。”
“好。”
鄭凡點點頭,答應了,“那我回去睡了。”
“不多和我說說話?一直躺床上裝昏迷,沒辦法拿榔頭釘子,也很悶的。”
“你好好休息,我也累了。”
說完,
鄭侯爺再度轉身,再次往外走。
然而,
這一次,
走到門口時,
五皇子明明沒有喊住他,但他,卻自己停下了腳步。
鄭凡轉身再度面向了五皇子,
就這么盯著他看,
五皇子被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文寅,其實不是太子的人。”鄭凡說道。
“啊?什么?”五皇子很是震驚,“鄭侯爺,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文寅又到底是誰的人?”
“文寅是小六安排在太子身邊的一個暗樁。”
“什么,小六的人,怎么,怎么會,小六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是他,不,不可能啊………”
鄭凡微微歪著腦袋,
看著五皇子,
伸手,
指向了他,
臉上,
帶著些許玩味的笑容,
道:
“你其實早就知道,文寅是小六的人,對吧?”
“我………”
“哦,呵呵。”鄭侯爺大笑了起來,“所以,剛剛我進來后,站在你床邊念的臺詞,任何敢擋著六殿下路的人,都得去死;
其實,
當時你心里,
慌得很吶,
是不是真以為,本侯是來替小六子對你補刀的?”
五皇子整個人呆坐在那里,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
鄭凡向前兩步,
繼續道;
“還有,我剛剛問你的話,你回答我的話,是不是以為,我是在試探,試探你到底知不知道文寅是小六的人?”
五皇子臉上開始出現冷汗。
“所以,從我進屋開始,殿下,您其實一直在演戲,哇哦,這才是影帝,佩服,佩服。”
“鄭侯爺,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哦,沒看出來,只是臨走前,詐一下,反正你也不在乎文寅是太子的人,自然也就不在乎知道文寅其實是小六的人,告不告訴你真相,你都打算認慫了,為什么不試試呢?”
“……”五皇子。
鄭凡對著五皇子搖了搖手指,
道:
“幸好,自打我封侯以來,一直處理著一些信件。”
是瞎子擔心主上太閑,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將一些信件的處理,給了鄭凡,讓主上可以有時間寫寫信就當做筆友打發空閑。
“所以,有件事,五殿下您要是知道,肯定會更驚訝。”
“什么事……還請平西侯爺,明示。”
“那就是,文寅在三個月前,就死了。”
……
信件節選:
小凡子,文寅那條老狗死了,得病死的。
早些年,我讓這條老狗去太子那里當的暗樁,那會兒太子身邊缺人,他很快就上去了。
前幾年開始,他就流露出一種想退下去的意思,我知道,他累了,他覺得自己老了,想過幾年安生日子。
但他也知道,我不會同意的,他自己也清楚,自個兒退下去的唯一的下場,不是被太子的人滅口,就是被我的人滅口。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流露出了這個意思,因為他是真的心累了,所以,他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想在我面前說一說,嘆一嘆。
我也就聽一聽;
然后,他死了,死在了客棧里,人吶,上年紀了,真的是忽然就沒了。
聽客棧的人說,他死前的晚上,要了好幾壺酒,一碟花生米,自己吃喝了大半宿,回去后,就睡死了。
不是他殺,也不是毒殺,真的就是自己死了的,他自個兒應該也清楚自己日子到了。
他還給我留了一封信,信里直接說:六爺,我可以歇歇了。
東宮的人,安葬了他,在城西,立了個墳頭。
我抽空,去看了一下,遠遠地看了一下,老狗躺那兒,應該是歇下來了。
小凡子啊,
你說,我和老狗有什么區別?
他累了,但知道自己歇不下來;我其實也一樣,我早年其實不想爭的,但那哥幾個不讓啊,我父皇不讓啊,非得再給我拉回來。
老狗累了,墳頭下面一躺,歇也就歇下了;
我呢?
我媳婦兒我兒子咋辦?
何況倆女人肚子里又有了!
小凡子啊,
成親后,才發覺以前一個人的好啊,一人歇下,不用再找第二張竹席了。
……
“我沒撒謊!”
五皇子十分激動地說道,
“我看見的,就是文寅!”
鄭侯爺點點頭,
道:
“殿下你看見的,可能,并不是真的。”
……
“吱呀……”
院門,被推開,一身著青衣的小廝走到院子里,沒推屋門,而是湊到窗戶口,
小聲道:
“那位侯爺,進城了。”
屋內,
傳來了回應:
“人手,都撤出城了么?”
“回您的話,早早地遵從您的吩咐,撤出去了,現在,就小的一個還留在城內候著您吩咐呢。”
“好,很好。”
“嗡!”
倏然間,
一根筷子自窗戶縫隙中飛出,直接穿透了青衣小廝的脖頸。
小廝捂著脖子,滿臉不敢置信地栽倒在地。
隨即,
屋門被從里頭推開,
從里頭走出一年邁老者,
頭戴寬沿頂帽,身著青蛇藏青袍,袖口帶金絲紋路,腳踩紅面兒黑底靴,面色紅潤,皮膚細嫩,保養極好;
這位,
分明是曾任司徒雷時大成國內監總管、后輔佐伺候司徒宇的老太監。
老太監伸手,
將筷子撿起,
伸出舌頭,
將筷子上的血漬舔了一順,
隨后,
又自顧自地搖搖頭,
自言自語道:
“事情不妙啊,
那位侯爺一來就借著石山先帝陵寢之地,折辱了太后,又圈禁了少主,發落了整個王府;
嘶,
莫非,
那位侯爺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穎都,
隱竹軒,
王府下的一處產業,
一座大隱隱于世的清幽酒樓。
平西侯在穎都沒有產業,住驛站,又顯得磕磣了一些,所以,其落腳處,就被選在了這里。
清場,是必須的,這段時間里,這里只能有平西侯一個客人。
其實,
真要按照人情往來去算的話,
這一番,還真有些不地道。
人請你來了,
人請你住了,
結果你還對著人左臉一巴掌換右臉再來一巴掌。
不過,
政治歸政治,人情歸人情,反正鄭侯爺住進去后,沒有絲毫的不適。
換個角度去想,
成親王府下的產業,不都是民脂民膏么,自己來了穎都,安定了穎都的局面,讓百姓們可以安居樂業,他們貢獻點稅收來款待款待自己,也是理所應當不是?
不過,
這座隱竹軒里最為聞名的絲竹歌舞什么的,現在自是沒有的。
一來平西侯本就不是很喜歡這種調調,二來這里到底不是侯爵府且剛經歷過刺殺事件,怎么可能有外人大規模的進出?
所以,
暖房內,
是照舊的清幽寧靜,
唯有炭盆里的火星,時不時地飛出來兩顆。
鄭侯爺依舊是葛優躺在上面,小憩。
下頭,
茍莫離坐小桌后,面前放著的是一大堆卷宗。
陳大俠圍著火盆邊,擺著土豆,他挺好這一口。
劍圣早早地靠在角落里,身上披著一層毛毯,呼吸勻速,顯然是睡著了。
少頃,
何春來走進來,
小聲問詢道:
“侯爺,用宵夜么?”
鄭凡閉著眼,微微搖頭。
何春來又看向茍莫離,茍莫離笑了笑,指了指正在被陳大俠烤著的土豆。
如果說鄭侯爺是只要條件允許,就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話,那么野人王,是真的對吃喝方面,完全沒什么要求。
何春來會意,準備轉身離開,卻被野人王再次揮手叫住。
“你也看看,北先生說,你在跟他學做事了。”
說著,茍莫離就將卷宗推向了何春來一側。
何春來現在確實是在做飯之余跟瞎子學做事了,以前,他覺得自己其實挺會做事,畢竟曾在義士組織里當過中層頭目。
但在和瞎子學習后,才發現,自己以前甚至連草臺班子都算不上,也終于見識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卷宗,其實何春來在路上也看過了。
“你列個表,畫個線,這些被毒死的人里,看看有沒有什么區別,比如各家背后的主子,靠山什么的。”
何春來馬上懂了,問道:“您是覺得,刺客的目標并不是五皇子,而是真正的這些用毒酒毒死的人?”
茍莫離搖搖頭,道:“你是北先生的學生。”
何春來聽到這話,有些激動。
“所以,我可以教教你,這世上,絕大部分的事情,不會像是桌子,分上面和下面,而常常會像是筷子,兩根,一起拿。”
何春來點點頭,道:“受教。”
“所以,在我看來,五皇子被刺,和下毒,并不沖突,且在這里頭,本身就存在隔膜,因為五皇子為災民祭天過,焚香沐浴吃齋寡欲,明面場合,是不可能喝酒的,所以,毒酒不是為五皇子準備的;
但之后的那場刺殺,卻是為他而來。
發生在一起的兩件事,應該是為了兩個目的,且這兩個目的,最終會使得一個人,受益。”
“忽然覺得,腦子,清晰了。”何春來說道。
茍莫離指了指卷宗,道:“你先找找,再仔細地劃分劃分,死了這么多人,肯定有一部分是白死了的,這些人,排去后,再從必死的人里找找線索。”
這時,
躺在榻子上的鄭侯爺閉著眼開口道:
“有時候,之所以死很多人,其實是為了掩藏住真正的想殺死的目標。”
茍莫離馬上回應:“侯爺英明,一針見血。”
隨即,
茍莫離對何春來道:“快去做事吧。”
“好。”
何春來抱著卷宗,走到另一側墻角,坐了下來,就著身邊的燭火,開始分析。
他本就曾活躍在穎都,作為一個隱藏于地下的存在,他對明面上的錯綜復雜關系,其實可以看得更為清楚。
把事兒交代了后,茍莫離走到陳大俠身側,伸手,接過了一顆烤土豆。
很燙手,所以只能不停地左手搗右手,就在這個過程中,他開始緩緩地圍著火盆繞著圈子。
蹲在火盆旁的陳大俠沒好氣道:
“明知道燙手,也不等放涼了再拿。”
茍莫離忽然停住腳步,
看向陳大俠,
陳大俠眨了眨眼。
“對啊。”
茍莫離發出一聲驚呼,
馬上快步走到榻子邊,
道:
“侯爺,屬下想通了一件事。”
依舊閉著眼的鄭侯爺抬起手,
道:
“說。”
“刺客背后的人,是否早就預料到了接下來的反應。”
“比如。”
“比如穎都的權貴,會請您來穎都主持大局,鎮場子。”
“再,比如。”
“再比如,刺客背后的人,甚至能猜到,您來了后,到底會做什么。”
說到這里,
茍莫離忽然跪伏下來,
將烤土豆往身側一放,
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道:
“不,確切地說,那個背后的人,應該早就猜出了屬下會建議侯爺您做什么。
但侯爺您目光如炬,早就洞穿了一切,所以才故意沒按照屬下的建言去行事,就是為了反了那被后人的意圖。
侯爺深謀遠慮,
屬下,
佩服!”
鄭侯爺睜開眼,
扭頭,
看向跪在榻子下的茍莫離,
張口:
“啥?”
“是的侯爺,殺五皇子,是一道引子;
因為,穎都的權貴死再多的人,都不會驚動到您,您是軍功侯爺,非大事不得出封地,但五皇子畢竟是姬家血脈,他的安危一旦出問題,必然會引得各方震動。
在靖南王入歷天城,誰都清楚請不出來的時候,也就只有您,才會蒞臨這座昔日的都城來鎮場子。
五皇子被刺,其實就是為了讓您來,以期待您接下來的舉措。
那個舉措,
就是屬下給您的建言,
為成親王府,松綁。”
鄭侯爺有些哭笑不得,
道:
“扯……”
“扯去迷霧,扯去自以為是,事情,確實就能看清楚了。”茍莫離指著自己的臉,“是屬下的錯誤,一切太過想當然,只覺得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去做一些事情,為侯府日后要是想西進,打下基礎。
但屬下一開始沒意識到這一點,這個引子,其實就是那人故意留下的,而我們,是順著引子上來的,其實,一切早就在那人的謀劃之中。
那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要給成親王府松綁。
當世,
只有三個人能做到這一點,
一個人,代表朝廷;
一個,是靖南王,
另一個,
就是距離他穎都最近的,咱們,平西侯府。
畢竟,
官面上的面子,是要保留,戲,要做給天下人看,所以不可能虧待司徒家一脈;
但背地里,該怎么肢解就該怎么肢解,該怎么打壓就該怎么打壓,絕不能讓司徒家再恢復以前的榮光。
這是大勢,這是一種必然,真正有資格逆流的,只有這三位。
但真正會出手且能出手的,只有咱們侯府。
所以,
宴會的毒殺,可能是一次新的輪換,那些大掌柜,那些大家族,那些權貴,領頭羊一死,下面的人,必然會爭權,會分權,會有新的人上位。
幕后主使者這是要騰位置,好安排自己的人上位去接替,或者,將產業分割出來。
這個手段,
太暴烈,也太直接,若是在平時,肯定不會這般用,因為會引起極大的反彈。
縱觀對方從布置到收尾,都可謂干脆利索,縝密非常,所以屬下覺得,他們之所以會以毒殺的手段強行集權,是因為還有依仗。
這依仗,
很可能就源自于咱們侯府,侯爺您到來后,按照他的設想,會對王府松綁。
到那時,王府可以堂而皇之地吸納這空余出來的權力真空以及各項產業。”
“世人都知本侯要………”
“侯爺說的是,世人混沌,怎么可能看得那么通透,在他們眼里,侯爺您是大燕新一代的軍神,是大燕的柱石;
但有些事情,瞞得過蕓蕓大眾,卻注定瞞不住有些人。
他們能夠從很多訊息里知道咱們在盛樂城做的是什么,在雪海關做的是什么,在奉新城,做的是什么。
安民、立信、行商、標戶等等這些,甚至包括侯爺您侯府內的清簡,
其實都在向有心人證明,
您是有大心的。”
古往今來,一些聰明的人,比如大將,會故意奢靡,故意在出征前,向皇帝要田產要宅子,他真缺那些么?
真不缺;
但就是為了自污,為了安上位者的心。
你不圖謀享受,還兢兢業業,你抓民心又抓軍心,你這是想要干什么?
“侯爺,也確實是因為靖南王在前面,所以幫咱們擋下了太多的風風雨雨,事實是,當年乾國的刺面相公,就是因為兩袖清風,身為武人卻官聲太好,所以才………
也因此,
其實咱們隱藏得,其實并不算好。
咱們侯府的立身之本,
一是在靖南王,靖南王在前,靖南王不倒,靖南王不……
咱們就能一直立得住。
二是燕國的皇帝陛下,他雄才大略,他能放任兩位侯爺坐大,掌握大燕最能打的兩支野戰軍隊,能下詔不準讓后方為前線扯后腿。
燕皇陛下的格局,在那里,他可能,真的是不在乎;
甚至,在燕皇陛下眼里,沒點野心的人,可能還意味著沒本事,他還不屑于去用。
三,
是因為咱們的節奏一直很好,就像是楚歌那般,每一步都踩在節拍上,在雪海關時,咱們還不那么顯眼,主子您雖然是伯爵,但羽翼未豐。
這一次,奉新城封侯,其實是正好踩在了那個節點上,靖南王力撐,軍功堆砌,大燕國內部空虛,必須使一強人坐鎮晉東穩定局勢。
這才有了侯爺您上位,是萬般巧合所聚之大勢,讓侯爺您能開府建牙!
但,
不在乎的人不在乎,
并不意味著真的沒人能夠從咱們所作所為中,看出端倪。
所以,
他就借助了這一股端倪,讓我們出于自身的本能,入穎都,為成親王府松綁。”
鄭凡聽得覺得很有道理,但又覺得過于順暢了一些,
只得道:
“不一定就是………”
這樣吧。
“侯爺說的是,真正的幕后主謀,可能并不是成親王府本身,但成親王府,大概,是參與其中的。”
“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
“侯爺說的是,不一定是司徒宇,他雖然長進了一些,但顯然,這事兒還輪不到他撐局面,大司徒家立家百年,也曾立國過,大燕軍隊當初為了戰事,安撫司徒家,未曾對穎都進行大刀闊斧的革新,故而,遺老遺少,必定不少。
像何春來這種晉地的叛逆者,他們很多打著的是以后殺入穎都,拿成親王府當牌子好號召晉地百姓跟從。
所以,
屬下一直都在思慮一件事,
上次咱們在穎都,孫有道那個長子在搞事情,但實則孫有道是早就退下來了,那個老頭屬下確認過,他是真的心累了,不想折騰了,只想著家門可以傳遞下去。
也因此,
屬下很好奇,
那些外面的人,都在做夢,夢想著有朝一日將成親王拉出來用用,
那本身就在里面的人呢?
他們真的,
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了?
不,
不可能的,
他們曾經是大成國真正的上位者,他們享受過權勢帶來的癮;
他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看著燕地來的官員,年復一年地踩在他們的頭頂上耀武揚威?
他們之所以一直乖巧,是因為他們謹慎,他們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他們清楚,自己出手,會更有效果,也會更有用,會更直接,
所以,
他們輸不起。
但這并非意味著他們都是一群溫順的羔羊。
屬下先前是當局者迷,外加自己過于自信,幸虧陳大俠剛剛點撥到了屬下。”
鄭凡目光微微一瞇。
話頭進行到這里時,
烤土豆的陳大俠已經聽呆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
這一切的說法,都是自己那句話點撥出來的?
自己,
這么聰明的么?
邊上,何春來也是微微張大了嘴巴,他在冊子上,根據這個思路,已經圈定了好幾個名字,這些名字背后的家族,都曾在司徒雷臨死前孤注一擲對野人和叛軍奮力一擊時,鼎力支持過司徒雷的,可謂是,忠誠底子。
就連早就睡著的劍圣,
這會兒也睜開眼,
他看著茍莫離,
他沒去思考,到底是不是鄭凡早就“智珠在握”這件事,但他確定一件事,那就是茍莫離自己把事情,串起來了。
野人王的智慧啊。
所以,
要不要還是干脆找個機會把他殺了吧?
鄭凡笑了,
道:
“沒有證據………”
茍莫離馬上大聲道:
“侯爺英明,侯爺說的是,我平西侯府行事,哪里用得著證據!!!”
“………”鄭凡。
最后,
鄭凡嘆了口氣,
沒說什么,
只是揮揮手,
道:
“下去吧,我累了。”
鄭侯爺想一個人,靜靜。
“是,侯爺放心,屬下這就下去安排籌備。”
茍莫離退下去了,何春來也退下去了。
陳大俠坐在哪里繼續剝著土豆皮,劍圣依舊靠在角落里,重新打起了盹兒,他們是不退下去的,否則,鄭侯爺可是睡不著的。
………
出了門后,
何春來緊跟著茍莫離的身后。
在出發前,瞎子就提醒過他,讓他好好跟著茍莫離學學。
一個雪原上非貴族出身的普通野人,半生時間,走南闖北,去學習,去思考,最終近乎成了大業,這種人,已經不是區區“人杰”所能形容得了的了。
“按照您剛剛說的,我已經畫出一些來了。”何春來說道。
茍莫離點點頭。
何春來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侯爺也不喜歡不爽利的人。”
“我是覺得,您剛剛的那些話,好像過了一些……”
“過了一些什么?”茍莫離扭頭看向何春來。
“侯爺既然已經提前洞悉到了,而且也規避了對方的意圖,您剛剛那一番推演,給人一種過于賣弄的意思了。
哦,我明白了,您剛剛其實不是在對侯爺說,而是在對我們解釋,是吧?”
茍莫離搖搖頭。
“不是?”
“當然不是,跟你說實話吧,我是不知道侯爺是怎么提前改變主意沒落對方套里的,但我感覺,侯爺應該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剛剛也不是侯爺開口對我進行提點,而是我故意搶白,做出侯爺洞悉一切在指點我的樣子。”
“這………”
“你以后也會管事兒的,手底下,也會管人的,記住,當你屬下開始以你的名義,說是領悟了你的意思,受到了你的點撥后,開始大家分析,頭頭是道時;
不是你高瞻遠矚,不是那種:哦,我原來是這般想的,竟然被你說了出來。
其實是你的手下,在顧全你的面子而已,順帶拍一記更高端的馬屁,只要腦子不蠢的,都清楚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巧合的事兒,又怎么可能會有這么能懂得你心意的手下?”
“這,您是在糊弄侯………”
“你當侯爺是你?侯爺心里清楚得很。”
“所以,您這么做,到底是為了做什么?”
茍莫離招了招手,
何春來稍微蹲了一點,
茍莫離學著鄭侯爺最喜歡的方式,
拍了拍何春來的肩膀,
語重心長道:
“要做事,先做人。”
“感覺如何?”
待得茍莫離與何春來離開后,鄭凡開口道。
屋子里,除了他外,就仨人。
陳大俠搖搖頭,又點點頭,隨后,又搖搖頭,
最后道:
“很復雜,卻又很通透的樣子,尤其是先前稀里糊涂的,忽然像是寒光一閃,瞬間就開天辟地了,像是劍………”
陳大俠手掌揮舞了一下。
鄭侯爺有些無奈,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這貨居然這樣也能頓悟。
好在,鄭侯爺也算是習慣了。
劍圣的回答就更簡單了,這兩年來,劍圣大人自鄭侯爺那句“你只善于用劍,其余的,你并不擅長”之后,返璞歸真了,
他道:
“我是來用劍的,不是來用腦的。”
簡單,
直接。
但鄭侯爺現在只想找人聊聊,道:“可以隨便說說。”
劍圣疑惑道:“茍莫離說得,還不夠明白么?”
“說的,是夠明白了,但……”
鄭凡從榻子上起身,走到火盆前,伸手,拿來一個烤土豆在手里掂著,
“但,問題可能就出在這里,他可能說得,過于明白了一些,看得,也太仔細了一些,所以,跳不出來。”
劍圣嘴角掛起了笑意:
“看樣子,你比他高一層?”
“因為我踩在他的肩膀上。”
鄭凡剝開土豆皮,咬了一口,吸著氣,小心咀嚼著,繼續道:
“任何一件事兒,湊近了看,是一個樣子,站遠了,站高了,再看,就是另一個樣子了。
這事兒,
看起來像是成親王府想掌權,想被松綁了。
但,
我不覺得現在的這座王府,能夠有那么深遠的力量。”
“你在小瞧晉人?”劍圣問道。
你要是想搞地域歧視,那我劍圣大人可就不困了。
“我是就事論事罷了。”
“司徒家的底蘊,還是在的。”
鄭凡搖搖頭,道:“不一樣的,大成國,已經沒了,打個比方吧,我當初是翠柳堡守備時,手底下,也就千百來號人,現在,我是平西侯爺,晉東兩關一城的兵馬全都得聽我調遣,就連穎都這里四門駐軍,也會聽我調遣;
但是因為我這個人么?
將我頭頂上的平西侯的帽子摘掉,穎都這邊的兵馬,會聽我的話么?
所以,成親王府也一樣。
底蘊,是在那兒,畢竟朝廷沒來得及也不好意思對這里進行清算,但你要說成親王府還能多雄起,不至于的,也不可能的。
從大成國變成王府,平臺不同了,你當以為全都是看能力,家國廟堂大勢,又不是你的江湖,只憑一把劍說話。”
“那你以為,這件事到頭來,最終圖謀為何?”
鄭侯爺笑了笑,
道:
“我不是入秋后要去燕京么。”
“你與我說過了。”
這個,鄭侯爺提前就放過風了,也做了日程安排,畢竟,對于在外的割據藩鎮頭目而言,每次入京,相當于是走一遍鬼門關。
刺面相公也是離開他的西軍,入京后被下獄的。
只不過,入秋之行,還沒和劍圣談好價錢,比如,再給晉東的百姓謀求點福利什么的。
鄭侯爺撕下了一塊土豆皮,
對著下面啃了一口,
“呼……”
舔了舔嘴唇,
鄭凡看向劍圣,
道:
“圖謀的,是我。”
………
茍莫離憑借著平西侯府的腰牌,招來了那位先前“眼力見兒”很好的密諜司掌舵,以侯爺命令為由,讓其給出了一些家族門戶商隊的背景資料。
無論是對于茍莫離還是對于何春來而言,他們離開穎都也算是有些時日了。
穎都是一座龐大的名利場,在這里,每隔一陣子都有一個家族敗落,也會有新的家族崛起;
晉人、燕人、新銳、老舊,種種勢力復雜交錯在一起,哪家新出了人才,哪家先站對了隊伍,哪家招上門了個什么能干有為的贅婿,等等等;
所以,茍莫離想要更新一下自己對穎都的背景認知。
有時候,做事兒,不在于人多,而在于效率,等到雞鳴天亮時,茍莫離終于將這次中毒而死的名單整理完畢了。
“呵呵,還真是有些涇渭分明的意思。”茍莫離拿起名單,對著窗外的朝陽感慨著。
何春來揉了揉眼睛,他也幫忙了一夜,問道:
“我去為侯爺準備早食。”
頓了頓,
何春來又問道:
“這個,要不要一起帶去給侯爺。”
隨即,
何春來又補充道:
“您去送。”
茍莫離瞥了何春來一眼,搖搖頭,道:
“等侯爺問起時,再說。”
“可以么?”
“多大年紀的人了,忙活了一夜而已,就忍不住想要去邀功?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再說了,這件事到底接下來該如何插手,還得看侯爺自己的心意。
還有……”
“還有什么,您說?”
“我想吃臊子面。”
……
“這面,煮得太爛了一些,沒嚼頭。”
驛站里,
一個身軀龐大的男子對著一碗面埋怨道。
“大人,要不我下廚去做吧。”身邊的一名親衛說道。
許文祖點點頭,指了指面前的這碗面,道:“你們誰,給它吃了,別糟蹋了糧食。”
另一名親衛上前,將這碗面給吃了。
許文祖離開桌子,他一碗面只是塞牙縫,只是先叫驛站的人做了一碗看看,既然不行,那還是自己人來做吧,畢竟,他一頓飯得吃六七碗才將將有飽腹感。
“咳………忒!”
清了清嗓子,許文祖伸了個懶腰,走到驛站二樓的窗戶口,道:
“穎都離這兒,也就剩下兩三日路程了吧?”
“是的,大人。”
許文祖臉上露出了些許感懷之色。
“大人可是舍不得大皇子殿下?”親衛打趣道。
許文祖在南望城,和大皇子配合得那叫一個天衣無縫,許文祖管后勤,管地方,大皇子管軍事,明明大燕在銀浪郡并沒有一支鎮北軍或者靖南軍存在,卻依舊扛住了來自乾國三邊的壓力。
之后再隨著大皇子斬鐘文勉,二人雙雙升了官。
“嘿。”許文祖搖搖頭,“既然到這地界了,咱也能說說心里話了,大皇子固然是厲害的,但等到了穎都,就是和那鄭老弟搭手了,那位的本事,才是真的讓人服氣得緊啊。”
雖然晉東的平西侯府已經在進行大開荒大生產,以商貿促發展等等一系列的生產自救的運動,
但在外界看來,
晉東的平西侯府還是一個相對單純的軍鎮,
而穎都,將是其血脈所在。
所以,就連許文祖也覺得,他去穎都任太守,其實就是給他鄭凡保后勤去的,好讓鄭凡能夠鎮住野人和楚人,順帶,鎮一鎮晉人。
“想來也是唏噓,當年屬下可是曾和平西侯爺一起說過話的,侯爺還曾給過屬下一顆金瓜子做茶錢。”
“哈哈,那你這輩子也算是得意了,以后有了孩子,不,有了孫子后,也能和孫子吹一吹了。”
許文祖笑過之后,
嘆了口氣,
道;
“這才幾年功夫啊,就侯爺了,雖說我早就曉得他非池中之物,但也沒料到能起得那般快,那般驚人。”
許文祖還記得當初和鄭凡相識的一幕幕;
他曾派人去打探過,結果沒在鎮北侯府里找到個家丁叫鄭成功的。
但,
這些早就沒意義了,
不是么?
“嗯?好香啊。”
許文祖吸了吸鼻子,將半截身子探出到窗外,看見外頭院子里有人架著一口鍋,里頭正煮著肉,肉香濃郁。
“去問問,下面是哪戶大人的隨從。”
“是,大人。”
親衛馬上下去詢問了。
這時,
先前一直不聲不響地坐在那里喝茶,身邊放著一根菩提棍的中年男子起身走了過來,
道:
“大人,還是不要多事,您是忘記了尹城外驛站的那一遭么?”
許文祖愣了一下,
擺擺手,
道:
“好吧。”
說完,
他關上了窗戶,又坐回到了桌邊。
這座驛站位于昔日晉國京畿之地西邊,可以說將將進入了昔日司徒家的地盤。
驛站很大,
許文祖帶了百來個親衛,都是軍中好手,入住驛站后不由分說占據了驛站的后半院。
本打算將驛站完全清空的,但因為護衛人手就這么多,就算清空了其他位置也無法布防到,所以只保留了后院。
驛丞在看到許文祖的身份文書后,馬上就表示會全方位的配合。
窗戶雖然關上了,但那香味,還是不時地竄進來。
“直娘賊,怎么能這般香!”
許文祖敲起了桌子,他這人生平最大的一個愛好,就是吃!
但他的確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
再加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在被提醒后,只能手撐著桌面,不住地咽著口水。
這時,先前下去打探的親衛回來了,稟報道:
“大人,是穎都成親王府的文席先生,探親返鄉后,現在要回穎都王府。”
“成親王府的人?”許文祖擦了擦嘴,有些驚喜。
那個持棍男子則問道:“身份可準確?”
“回廖師傅的話,小人剛剛驗證過他們的文書和腰牌了,確認是成親王府的人。”
許文祖當即看向廖師傅,
道:
“廖師傅,既然是成親王府的人,那就是我以后的同僚啊,倒不如先趁著這個機會,先聊一聊穎都和王府的一些事,提前做些準備。”
廖師傅知道許文祖想要做什么,無非是貪圖人家的那一口吃食;
這個理由,也確實站得住腳。
但,
廖師傅還是搖頭道:
“許大人,我答應過你,要保你一路去穎都的周全,所以,您就得全程聽我的,再有兩日就到穎都了,那時再去見再去聊也不遲。”
許文祖喉嚨里發出了一聲低吼,
最后,
還是坐回到椅子上,
腦袋枕雙臂,
不一會兒,
竟然發出了鼾聲。
廖師傅見狀,不由得搖搖頭,這位許大人,平日里大部分時候都無比精明,可偏偏有時候卻又喜歡耍一些小孩子脾氣。
當然了,廖師傅也不敢輕視他,因為他見識過這位大人如何將偌大的南望城以及大皇子大軍的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條的。
其實,眾人本不打算在驛站休息的;
大家伙一路上,都在趕路,基本都只是在路邊隨便地吃喝休息,就是行軍,也比不得這般快的。
但問題就在于,
許大人的那頭貔獸,在堅持了這么多天后,終于拉胯了。
它的一條蹄子,瘸了,得交由驛站這里來養,再加上許文祖以下,連親衛們都很是疲憊需要休整了,廖師傅這才答應進驛站歇息一日。
最重要的是,他還得考慮大家進穎都時,總不能讓前來赴任的新太守大人風塵仆仆狼狽得不像話不是。
這時,先前煮面的那個親衛端著面盆進來了,卻被廖師傅攔住,道:“先放邊上涼涼。”
趴在桌上的許文祖一邊打著鼾一邊嘟囔道:
“面放久了就坨了,不好吃了。”
廖師傅無奈,只得道:“那大人您現在就吃?”
“聞著這肉香,其他吃食根本下不了肚啊。”
許文祖無奈地再度坐起身,看著面前的那一盆面,一臉的嫌棄。
“廖師傅,你說,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官身為朝廷命官,一方封疆,怎么在自家國土上整得跟做賊一樣?
難不成,
我大燕的官兒在路上,都得這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大人,若是在平時,我必然不會勸阻您,您是高興在城里逛就在城里逛,想去城外打野味就打野味;
可這次,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您這次,是要去穎都的,很可能會見到那位平西侯。”
“嘿,有意思了,去見我那鄭老弟,又怎么了?”
“您上次在驛站遇刺時,見到了誰?”
“額……鄭老弟。”
“就是這樣,您這次,去穎都,很大可能也是要見到他的。”
“這又有什么關系?難不成,我沒赴任見一次他,我就得遇刺一次?”
“平西侯爺,洪福齊天,幾年來,數場大戰,建功立業,其自身,安然無恙,可見,是位有大氣運的。”
“然后呢?”
“身邊有大氣運的人在,有時候,不見的是一件好事,就像是人喜歡佩玉隨身,取以玉擋災之效。”
“呵呵呵,哈哈哈。”
許文祖笑了起來,道:
“合著,我是專門為我那鄭老弟擋災的?”
“小心為上。”
“廖師傅,您什么時候學的這算命之法?”
“許大人您忘了么,還俗前,我是寺里的解簽僧。”
說著,
廖剛持菩提棍一立,單手合什,
“阿彌陀佛。”
“罷了罷了,就聽你的,聽你的吧,小心為上就小心為上,來來來,將面碗端到窗邊來,廖師傅,我不下去,我就就著外頭院子里的肉香味兒下面,可否?”
廖剛微微皺眉,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窗戶,再度被打開,面盆被端到了窗邊。
許文祖拿筷子,一大口面吞下去,隨即,又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咀嚼著。
“這肉香,濃而不膩,厚中帶甘,甘中留澀,澀里藏酸,嘖嘖嘖………”
許文祖又是一大口面下去。
廖剛站在窗戶邊。
“廖師傅,你猜猜看,那大鍋里,煮的到底是什么肉?”
“我肉吃得少,只依稀記得年幼入寺前吃過幾次,所以分不出來。”
“行,那我就與你說說,這世上,甭管他牛肉羊肉豬肉雞肉鴨肉魚肉,凡家禽所養,凡一域所殖,不去下那個大料的話,它其實,也就一個單一的味兒。
但這世上,
唯有一種肉,因其吃五谷,食那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茶沫子泡著,石散熏著,暖炕烘著,棉絮捂著………
燕京城里的那座烤鴨,為何那般有名?
因它講究個鴨子入烤爐前,得過個十八道序坎兒;
但我剛說的那肉,何止十八道,那滋味兒,不需加任何佐料,只那井水一煮,細細一品,滋味兒,絕啦。”
許文祖越說,
旁邊廖剛的臉色就越是凝重,
甚至,
身邊的親衛們一開始還沒意識到,但緩緩地,臉色也開始了變化。
許文祖又吃了一大口面,喝了一大口面湯,
臉色驟然一冷,
將整個面盆全都潑灑下去,
對著下面大笑道,
“還真是不知道禮數,本官包下了整個驛站的后院兒,是個腦袋清醒的都曉得本官的身份不簡單;
既然煮這世間美味,
本官沒下去也就罷了,
怎么著都不派個人過來請一下本官意思意思?
直娘賊,
我倒不信,
晉人做官的,
都這般耿直奉公,連上官馬屁都不屑去拍的么?”
這時,
一白發老者走入院子,站在了那口鍋前,對著上方窗戶口的許文祖隔著老遠抱拳,
喊道:
“大人,非是下官不懂禮數,也非是下官清高,而是這肉,得多燉一些時候才能真正肉酥骨爛,可是急不得的啊。
大人看身形,
就知是吃食上的行家,
請大人稍后,
等開鍋后,
下官再請大人來品嘗一番,以尋我晉地當世之風味,要知道,這肉,這水,這柴,下官都是精心挑選了的,若非為了拍大人您的馬屁,還真不舍得拿出來。”
許文祖伸手拍了拍窗戶,
喊道:
“這才像話嘛,來,本官問你,這鍋里的水,是什么水?”
老者昂起頭,
答道:
“望江之水!”
“這鍋下的柴,是什么柴?”
“百家房梁之柴!”
“那這鍋里的肉,是什么肉啊?”
老者面色一凜,
雙手負于身后,
怒吼道:
“江水中,含冤溺亡者之血肉!”
許文祖這邊的親衛,可謂訓練有素,畢竟也都是上過戰場的,先前其實就已經嚴密布防了,現在,更是直接弓弩上弦,刀甲披掛。
外圍驛站的驛卒也尋到聲兒過來,他們手里沒什么像樣的兵器,但擺出來,至少捧了個人場。
另外就是驛站前院里住著的不少官員,他們的隨從護衛,很多也都出來看看情況,更有甚者,是穿著低品官服的,手里還掐著瓜子兒的自個兒跑出來瞧一個熱鬧。
這里頭,晉人燕人,都有,甭管哪里人,熱衷看戲看熱鬧,那是共通的人性。
當然了,他們并不曉得后院里住著的,到底是哪位大人,如果知道許文祖身份的話,那么必然會沖出來“護駕”。
說到底,驛站這個地兒吧,中高級官員住的次數,真的不多,甚至正兒八經的官員住的,也是少數,絕大部分時候,是官員的親戚手下,拿腰牌或者文書走親訪友時住住亦或者是干脆手下人做生意路過時進行貼靠,反正是薅朝廷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有些家奴之流的,總喜歡在驛站里充大,各方面,也會看著其背后主子的份兒上,賣一個面子,但其實沒人真會把他當回事兒。
熱鬧起來了,
但想象中會從四面八方殺出來的黑衣刺客,卻一個都沒見著。
自始至終,
鍋前就站著那個白發老者,
外加兩個先前在燒火的仆從。
這個場面,和許文祖當初在尹城外見到自己鄭老弟隨后被刺殺時,真的是差距甚大。
手持菩提棍的廖剛仔細地盯著那個老者,雖然距離有些遠,但習武之人的一些特性,是有貫通的,最淺顯的,就是練刀人手上的老繭;
稍微高層次一些的,就是其呼吸頻率。
讓廖剛有些意外的是,老者并未給自己一種練家子的感覺。
當然了,這個年紀的人了,就是真的是練家子,氣血也早就枯敗了才是,拳怕少壯,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其實,無論是武者還是劍客亦或者是煉氣士之流,都離不開這個規律,稍微特殊一點的煉氣士,其年邁之后,提升的,無非是對“氣”對“理”的理解,但真論打架的功夫,比之壯年時,依舊是弱上不少的。
就比如當年那位藏夫子,其要是年歲剛至一甲子的話,當初去燕京,甚至不用請百里劍陪同。
戲臺上或者評書里常說的,什么動輒山洞修煉一甲子或者百年,一出驚天下的,那是鬼扯,越老越妖的老妖怪……
嗯,
就是妖怪,年歲大了,妖氣也淡了,體魄也萎了,和越老越妖沒半文錢的關系。
廖剛的注意力又落到了那兩個仆人身上,他們也給人一種是普通人的感覺。
這就讓人覺得有些意外了,合著弄出這般的陣仗,不是為了刺殺?
“望江里的冤魂血肉?”
許文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繼續喊道:
“這幾年,望江里的冤魂血肉,可多不勝數啊;
大成國先皇帝曾于駕崩前,奮力擊退過野人和叛逆聯軍,使得其不得不退回望江東側;
第一次望江之戰,我大燕東征軍受楚人水師攔截,左路大軍浸沒于江底者,多不勝數;
第二次望江之戰,野人渡江被我大燕靖南王率軍擊敗,沉溺于江中的野人,如過江之鯽;
玉盤城下,楚人狼子野心,受斬于望江邊,據說,楚人的血,染紅了望江。
有野人,有楚人,有我燕人,當然,也有晉人;
敢問,
你下方鍋內所煮,到底是哪家的冤魂哪家的血肉?
呵呵,
本官曾在我兄弟那嘗過一道菜,取各式丸子菜肉雜合一鍋煮,后頭插著竹簽兒方便取食,我那兄弟稱之為關東煮。
關東在何處,本官不知,我那兄弟說,只道是老早以前傳下來的名號,是否有這地名是否傳承下來時會錯了音字,都不可考。
但眼下你這口鍋里,
倒是可以取個確切的名字,
反正也是一鍋亂燉,
不如就叫,
晉東煮?”
說完,
許文祖大笑了起來。
其身邊的親衛們,廖師傅,下方院子里的老者,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都有些面面相覷,他們是真的不清楚這笑點到底從何而來。
許文祖笑著笑著也就收了起來,
只覺人生無趣,
若是自家那鄭老弟在這里,斷然不會給自己曲高和寡之感;
唉,
天涯何處覓知音啊。
白發老者搖搖頭,
道:
“大人,您漏了一條。”
“哦,哪一條?”
“水災之下,沉溺于水下之亡魂。”
“天災無情罷了。”
“真是天災么?”老者朗聲道,“若真是天災,那也就罷了,那是命薄,那是天道無情,但那一夜,修筑了這么久的大堤忽然潰堤,溺亡下游晉地百姓不知凡幾,多少百姓于睡夢中全家老小被大水沖走,
這,
是天災?
大燕水師自望江改道之渠中入楚,
平西侯爺率軍剛至望江江畔,
一切的一切,
就這般的巧合?
大人,
您敢拍著胸脯說,
這,
也是天災么?”
“啪!啪!啪!”
許文祖重重地拍了三下自己的胸膛,
那比一般女人都厚重的胸脯肉,沉甸甸地掀起了波浪,
擲地有聲道:
“天災!”
“哈哈哈哈哈……………”
白發老人大笑起來,
手指著上方二樓的許文祖,
搖搖頭,
道:
“虧大人你,說得出口,看來,燕人畜生之道,是坐實了!”
許文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扭了扭自己的粗脖頸,
喊道:
“娘的,有啥正菜就快點上,有啥硬菜就趕緊整,別耽擱本官睡覺。”
白發老人嘆了口氣,
氣勢,
也隨之萎靡了下去。
他掏出了一把匕首;
而這時,
許文祖對身側的一個親衛做了個手勢,那名親衛微微頷首。
下面,
老人繼續嘆息道:
“老夫也曾想過,三家分晉,使得我大晉分裂,才被你燕人有機可趁,這是自家造的孽,老夫也曾想過,若是你燕人真能待我晉地子民如己出,帶來安寧,我晉地,奉你燕人為主又如何?
可事實證明,你燕人,視我晉人如魚肉。
老夫姓………”
“嗡!”
一根弩箭,射中了老者的胸膛。
“嘿嘿嘿。”
許文祖笑出了鼻涕泡,
“直娘賊,就知道你這老東西最后還是要自報家門,本官就偏不如你的愿。”
老者栽倒在地,弩箭的威力很大,近乎貫穿了他的身軀,他穿的還不是厚棉衣,而是比較單薄的長衫。
“驛丞,死哪兒去了,這里有人公然刨開墳冢,取尸骨烹食,實乃大逆不道人神共憤,本官已經下令將其處死,還不快點出來將這兒給拾掇干凈了,以免影響了本官也影響了大家伙的休息。”
說完,
許文祖的目光掃過下方那些看熱鬧的人群,
喊道:
“本官乃新任穎都太守許文祖是也,在這兒,也和大家伙提前打個招呼,以后,這種不符合禮法的事兒,別的地方不敢說,在本官的地頭上,誰敢做,本官就砍誰的腦袋,多砍幾個腦袋后,本官倒要看看,到底誰還敢去整什么禮崩樂壞!”
說完,
許文祖關上了窗戶,
回到了桌邊坐下。
廖剛又觀察了一會兒,見驛站的人已經過來處理了,其余看熱鬧的人群也都各自散開,這才放下心來。
但屋子里,其余親衛,包括樓下和屋頂的,還都在凝神戒備著。
等了許久,
推掉了好幾撥在得知許文祖身份后想來求見的官員,
許文祖終于按捺不住了,
對身側的廖師傅道:
“咦,真就這般了?”
臺子搭得挺好,
喊的也是很兇,
可偏偏,有些虎頭蛇尾了。
人死了,也就死了,下面就沒了?
廖師傅點點頭,道:“各處布置,也都沒發現異常。”
那種想象中一大群刺殺蜂擁而出的場面,并未出現。
許文祖接過一名親衛遞送上來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油。
“大人,卑職又去確認了一遍,那個老頭姓劉,就劉琿,確實是成親王府的先生,曾在大成國禮部為官,后來在王府里教成親王課業。”
許文祖點點頭。
“那鍋里的人,卑職也去查看了,發現里頭確實有人的骨殖。”
許文祖再次點點頭。
將帕子重新丟水盆里,
許文祖長舒一口氣,
對著廖剛道:
“他要是真把曲兒給唱下去了,咱反而心里的石頭也就落地了,無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該打打,該殺殺,
打殺不過,
咱就突圍,就遛。
可偏偏戲文唱到了一半,
前面熱場奉茶敲的打的拍的吹的,都一葫蘆排上了,怎么著就忽然卡住了呢?
本官來進這驛站歇息,可謂來得巧;
那老東西總不可能一直將人骨殖留在身邊隨身攜帶晚上還得摟著入眠吧?
再瞧其架勢,分明是曉得咱是誰的。
這就跟南望城的戲園子一樣,
東街的寬口,是你尋常戲班子能搭臺的地方么?
換句話來說,既然能在那兒搭臺的,要么是背后有哪路人家撐著的鋪過了面兒,要么就是真的名聲極大;
但有一條,
這總不至于唱得差嘍去,
可偏偏這出,
呵呵,
味兒不對。”
廖剛在旁邊笑著道:
“合著您平平安安的,被那邀名的老文士罵一通,反而覺得有些不夠暢快?”
“嘿,哪里是這個意思,廖師傅……”
這時,
一名親衛領著一名身著飛魚服的士卒進來。
“大人,這位據說是平西侯派來的人。”
“平西侯爺麾下親衛賈錚,參見許大人,我家侯爺讓我代問許大人福康。”
“鄭老弟派來的人?”
許文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接著問道:
“你既然在這兒了,那鄭老弟他人在哪里?”
“回許大人的話,我家大人在距離這里四十里外的徐家堡。”
徐家堡是一個軍堡,原本駐軍只有三百,后因伐楚大戰,大量民夫、輜重需要從這里運去穎都,成了咽喉要道,為了保障這一條道的安全整肅,徐家堡得以擴充成一個類似民商兩用的堡寨,相當于是一個小鎮。
地方駐軍有一個千人編制的晉營,接下來,很可能會在這里設一個縣府,畢竟原本三家分晉時各地軍政體系建設并非是為了發展而是為了互相防御,但因為戰事綿綿,所以這個進程一直耽擱了下來。
“鄭老弟在徐家堡,做什么?”許文祖端起茶杯好奇地問道。
四十里路,
自己騎的是貔獸,鄭凡胯下的,可是正兒八經的貔貅啊,這點路程,真不算什么。
隨即,
許文祖明悟過來,
將手中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罵道:
“直娘賊,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晉人!”
他一直在好奇接下來的戲文,怎么就卡住了呢?
可不就是卡住了么?
人這次壓根就沒打算用什么江湖勢力,也沒打算搞什么暗殺行刺;
只要徐家堡的那支晉軍被拉了過來,往這里一沖,自己麾下的親衛,防備一下暗殺和江湖烏合之眾問題不大,真遇到正規軍,那肯定得抓瞎。
但許胖胖到底是心寬體胖,
罵了一句后,
臉上當即又浮現出了笑意,
對廖剛道:
“廖師傅,瞧見了沒,這次,可多虧了我那鄭老弟,您剛剛說的什么福報擋災啊什么的,可不對啊。”
………
徐家堡。
飯桌上,
鄭侯爺正在吃著湯餅子,
在桌旁地上,倒著一個晉人軍官,已經涼透了。
孟倫,晉人降卒出身,后任徐家堡守備。
在任上,貪贓枉法,做過好幾起官匪勾結滅人小商隊的事兒,所以,死得不冤;
不過,
鄭侯爺覺得這樣死,太輕于鴻毛了,所以很貼心地給他加上了一個謀反的罪名,讓他后事可以辦得更風光一些。
徐家堡上下,此時已經被鄭侯爺控制住了,否則他也不會在這里安神地吃著飯。
茍莫離坐在桌旁,也在一起吃著。
“呼……”
喝了兩口湯,鄭侯爺長舒一口氣,問道:
“何春來那邊,沒什么問題吧?”
茍莫離馬上放下筷子,回稟道:
“侯爺放心,他到底曾是晉地義士的一員,再勾連一些以前的‘同門’,在驛站里演一出戲,給成親王府身上潑個臟水,問題不大的。
小春子要是連這點戲都唱不好,豈不是說明北先生看錯了人?”
鄭凡點點頭。
“只是,侯爺,屬下有一事不明,既然侯爺您也覺得穎都刺殺一事,很大可能來自于成親王府的算計,為何還要這般迂回?”
鄭凡笑了笑,
他知道茍莫離是故意想讓自己回答,讓自己開心,
他也不點破,
直接道:
“我是覺得事兒,很大可能和成親王府脫離不了干系,但真正的話事人,或者說牽線的人,他的矛頭,可能不在下面,而在我的身上。
既然對方能用成親王府這張骨牌來打我,
我要是親自下場的話,豈不是正中他下懷?
不管怎么樣,都落了下風。
先給老許定個基調,
成親王府,
等老許到穎都赴任后,由他來著手解決,更為合適。
我那許老哥,
別看他胖,
但他心眼兒,可是小得很嘞。”
鄭侯爺正準備再喝幾口湯,畢竟這湯餅的精華,還是在湯里頭。
但誰成想,
屋檐上忽然飄下了一些灰屑,落入了自己面前的湯碗之中。
不打緊,
挑出來還能繼續喝,甚至很多人都懶得去挑直接喝。
但鄭侯爺卻將湯碗往前推了推,
道;
“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