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
淡淡的煙塵揚起,
鄭侯爺一身黑色蟒袍,
騎在貔貅身上,
眺望著前方的來臨的隊伍。
對面隊伍里,許文祖騎著一匹馬,那匹馬的喘息比身邊的同伴明顯重了許多,吐出的白氣之中還夾雜著沫子,明顯可以看出其艱難。
鄭凡這邊,
也許是終于混到高位了,
人吶,
就時不時地忍不住想要去反芻一下過去;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許文祖時,是在虎頭城的街面上,自己和瞎子還在爭論著對于這個世界最初始的認知;
然后,
許文祖就騎著他的那頭貔獸打破了屬于自己,也屬于魔王們這長達半年的平靜生活。
冥冥之中,或許真的自有天意;
這幾年來,攻乾、伐晉、逐野,征楚……
但你要說,
要是那天沒有看見騎著貔獸的許胖胖從你面前就那般經過,
興許那一晚當魔王們問自己到底想做個富家翁還是想搞點事情時,
鄭凡真的說不定會選擇前者。
一只胖胖的蝴蝶,曾扇動過他的翅膀,影響到了整個東方的局勢。
“哈哈哈,鄭老弟,可想死哥哥我啦!”
許文祖翻身下馬,落地時,整個人踉蹌地連續后退了好幾步,許是太激動,又許是想故意顯擺一下自己的“抖健”,亦或者是數年之后再見,對方已身著蟒袍,心里少不得那么一點緊張;
總之,
許胖胖一跟頭屁股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
鄭侯爺大笑起來,沒去刻意地憋著,而是翻身下了貔貅,主動走了過來。
許文祖身邊的親衛想要攙扶起他,卻被許文祖推開手。
鄭凡很自然地走上前,一只手抓住許文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許文祖的手,調動了點氣血發力,將許文祖拉了起來。
隨后,
鄭凡幫其拍了拍后背和屁股上的塵土,一切的一切,都很是自然。
“嘖嘖……”
許文祖咂咂嘴。
鄭凡笑道:“感動吧?”
“直娘賊,你比哥哥我會裝,哈哈哈。”
鄭凡搖搖頭,后退半步,看著許文祖的臉。
歲月似乎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跡;
以前,凍齡會拿來形容那些天生麗質且上了年歲依舊不顯老的女性;
但現在,鄭凡覺得,這個詞拿來形容胖子才是真正的貼切。
前歲白胖,去歲白胖,今朝依舊白胖。
只不過,當世并不以胖為不健康,男子則以胖為美,一身的肥膘走在路上,和后世的名車名表起的作用差不離。
“這兒,距離穎都還有一日吶。”許文祖說道。
“在穎都接老哥你,未免有些過于不看重,怎么著也得出來迎一迎。”
“哈哈哈,可以,可以。”
“前頭我立個營寨,給老哥你壓壓驚。”
“嗯,該的,該的。”
營寨規模不大,畢竟不是拿來行軍打仗的,再說了,外圍的親衛以及一眾自己從奉新城帶來的騎兵,足以護衛住自己的安全了。
莫說徐家堡是“被反”,
就是此時再出個“丁家堡”“李家堡”反了,幾路晉營兵馬調出來,鄭侯爺壓根就不會拒寨而守,而會直接率麾下殺出去,就是這么的自信。
進了帳篷,
許文祖先一步坐下來,
先前臉上的輕松神色消失不見,轉而感慨道:
“鄭老弟,這晉地比哥哥我想象中,要不穩許多啊。”
“晉西那邊如何?”鄭凡問道。
“倒是比這晉東,踏實不少。”許文祖答道。
鄭凡點點頭,“因為朝廷當年將赫連家和聞人家,都殺得近乎絕滅了,就是有少數漏網之魚,也翻不出大浪來。”
談話,瞬間進入了嚴肅狀態,兩個人完全沒有過多的預熱。
“但成親王府這一塊,不好弄啊,這么多雙眼睛都盯著呢。”許文祖舔了舔嘴唇,“現在人還是一標配的孤兒寡母。”
“當初乾國太祖不也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奪了基業的么?乾國太宗皇帝不也是把哥哥一脈給弄死弄殘了這么多代?
如果晉人,如果那座王府,愿意老老實實地過日子,那咱們就給他安生日子過,如果反而要生亂,就得一棒子敲下去,讓他清醒清醒。”
許文祖點點頭,“話是這么說沒錯,其實來之前,我也想過,穎都的局面,無非兩樣。
一,是保障好你平西侯府的后勤,由老弟你來幫我解決好四面一切需要用兵的事兒;
二,就是將穎都完全納入我大燕治下,有些人,心懷故國,只是喝酒發發牢騷,那就無所謂了,那些不僅想了而且還準備動手做些事的,自然得毫不留情地給他爪子斬斷嘍。”
說到這里,
許文祖抬頭特意看了一眼鄭凡,道:
“但這第二條,一個不好,就容易把局面弄崩。”
鄭凡笑了,
道:
“雪原幾年內只有我去打草谷的份兒,楚人幾年內根本無力北伐,不趁著這個當口,好好把晉人料理一番,還真可惜了。
再說了,有宴會毒殺的事兒在前,又有五殿下遇刺臥床在后;
您這位新太守,可以說還沒上任,發作的借口就已經送到你桌面上來的,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還得漫山遍野地去找呢。”
“這次的事兒?”許文祖瞇了瞇眼。
話題,終于到了剛發生的對他許文祖的刺殺。
鄭凡搖搖頭,道:“要守住晉地,必須要依靠晉軍,這件事,說白了背后還是有人指使,但不到萬不得已,咱們還是不要大張旗鼓地對晉軍清算。
這樣吧,
我反正已經出來了,替老哥你再在穎都四下里各個晉軍營盤里跑一趟,給老哥你熱熱場子,接下來,你想奪誰兵權想下誰的官,或者想再安排誰上,就從容多了。”
太守本就是兵權和地方治理權一把抓,尤其是穎都這種新打下來的晉地,太守的權柄更大。
“老弟你是侯爺,封地不在這里,哥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哥哥我心里也歡喜你這么做,更清楚,你這么走一遭,接下來穎都軍權,哥哥我就能更好地把在手里了。
但,
這事要是傳出去,可能會引起非議啊。”
御史可能會參,你的侯府在奉新城,怎么著,還不知足,還想去收攬穎都那邊的晉軍?
鄭凡灑脫地搖搖頭,
道:
“只要有利于大燕的事,我鄭凡都會去做,*******。”
“唉,老弟,你沒變,還是那個鄭凡,還是我的那個鄭老弟!”
其實,
從一開始許文祖的摔跤,
到現在許文祖說出自己的顧慮,
其實都是在試探。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現如今,二人身份對調,許文祖雖然口頭上“鄭老弟”“鄭老弟”喊得很殷勤,但實則雙方的交情到底是否還在那兒到底是否還有用,他其實也不篤定。
人,畢竟是會變的。
鄭凡這邊,則是給他一顆定心丸。
畢竟曾經的上下級,一段時間里,許文祖還是鄭凡和瞎子需要經常謀劃的攻略對象,所以,對許文祖這個人,鄭凡是很了解的。
這是一個很有野心的胖子;
他不會僅僅滿足于蕭規曹隨,他必然要折騰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功績。
而且,這個人骨子里,泛著的是一股大燕沙文主義。
以前,他忠誠于鎮北侯,現如今,鎮北侯態度很清晰了,所以,許文祖很早地就將畢生追求,變成匡扶大燕,問鼎天下。
他是從骨子里,瞧不上晉人的;
鄭凡先前所建言的,也不是在刻意地煽風點火,因為許文祖必然會去做,也必然會行狠辣之舉。
興許,
朝廷選擇讓許文祖來接替毛明才,本就是想要更進一步地掌控穎都。
毛明才的團結政策,在東征戰役以及隨后的伐楚之戰里,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現在仗打完了,該清理內部了。
雙方會晤,開頭是敘舊,接下來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那就是,你許文祖盡管折騰,盡管清理,一旦出了亂子,平西侯府負責擺平。
新官上任之際,最適合下狠手,因為那時候出什么亂子都可以推到前任頭上,就說那是前任挖的坑,我這是在給他填坑或者是將膿瘡捅破。
反正,
只要不鬧出大規模兵變和起義,朝廷那邊,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前者的保證,則來自于軍權,也就是平西侯府的支持。
“呼………累啊。”
正事兒談完了后,許文祖神情終于放松下來了。
他不怕事兒多,就怕辦事兒時不爽利,現在,他反而有一種想盡快飛到穎都開展工作的躍躍欲試。
“呵呵,我那兒準備了一個火鍋。”
“哈哈,好,好,你那兒的菜式,都是又精致又好吃的,我可是饞了好久了,不過………”
許文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
“鄭老弟。”
“有什么事兒,老哥你說,咱們倆,畢竟是過命的交情,雖說以前你是我的上峰,現在我爵位比你高,但我鄭凡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當初老哥你一力提攜我的恩情,我可是一直記得。”
“朝廷那兒已經放出風來了,下半年時,兩位王爺要入京了。”
“嗯,說不得,我也得去的。”鄭凡笑了,“大概,是要定國本了。”
許文祖壓低了聲音,
眼睛微微一瞇,卻因為臉上肉多,直接形成兩道縫兒,
“老弟,僅僅是定國本么?”
鄭凡看向許文祖,
許文祖咬了咬牙,
繼續道:
“還有兵權。”
………
入夜了,茍莫離走到何春來身側,他看見何春來正坐在那里,一個人喝酒。
“怎么著,第一次出賣自己人,心里頭,不舒服吧?”
何春來搖搖頭,
道:
“我告訴劉琿先生,我是侯府的人,現在在為平西侯爺做事。”
“哦?”茍莫離有些訝然。
“劉琿先生對我說,這是好事,他也是在王府教書,糊口,總是要糊的。”
“呵呵,老先生倒也通透。”
“劉琿先生說,他原本已經接受燕人主政的局面了,但伐楚之戰,燕人決堤以走水師,這事兒,他看不過,他抑郁,他胸口有氣。
先生感謝我,
說我給了他一個抬著骨殖來罵新太守的機會。”
“灑脫。”
“先生不贊同在起兵的,認為晉地的一些人,想搞事情,終究是搞不起來的,以前,興許還有機會,但在平西侯府建立后,就完全沒機會了。
接下去再想搞事情,只會讓生靈更加涂炭,讓燕人,繼續視我晉人如草芥,得不償失。
先生說,
反正都是諸夏之人,
八百年前,
晉人的祖先和燕人的祖先,還同朝為官,共拜一個天子;
本是一家人,分成兩家,再并回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呵。”茍莫離笑了,“這就是我最不舒服你們夏人的地方,你們夏人自己腦漿子都打出來了,結果還能放下刀槍,說是本就一家人。
我們野人呢,
大幾百年前其實就被打趴下了,但你看看,你瞅瞅,晉人、楚人、燕人,還是視我們野人為異端。”
“會好的。”何春來安慰道,“我覺得,在侯爺眼里,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燕、晉,甚至是野人之分。”
茍莫離打了個呵欠,直接終止了這個話題,
道:
“那老頭還說了什么,他家小呢?沒托你保護?”
“先生無子嗣,發妻亡故后也未續弦。”
“還成,走得灑脫,臨走前,再罵了一頓新太守,也值了。”
何春來有些猶豫道:
“我看那位新太守雖然體胖,但能夠和侯爺談笑風生的人,想來也絕非等閑。”
“這世上,能吃成胖子且不被別人吞下去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我就擔心,接下來,穎都會又有一場腥風血雨。”
“那老先生都不擔心,罵得爽了,你操這個心做什么?老先生既然敢罵,難不成他心里不清楚此舉到底意味著什么,這是直接將這位新太守在上任之前,就得罪狠了,給他加上了滿腔的怒火。”
“那……”
茍莫離拍了拍何春來的肩膀,
道:
“腥風血雨死的都是權貴,和老百姓有什么干系?我甚至覺得,老先生之所以這么爽快地答應你也配合你,是他早就看那穎都的官場和權貴們不順眼很久了,巴不得這幫貳臣們家破人亡得更厲害一些哩。”
何春來長舒一口氣,道:“聽您這么說,我心里舒服多了。”
“是吧,有時候就得自己編點瞎話來騙騙自己,日子才能過得輕松,嘿嘿。”
何春來點點頭,釋然了,不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問道:
“侯爺的意思,好像暫時不回穎都?”
“嗯,要在外逗留了兩天。”
“逗留?”
“因為現在不方便回去,暫時。”
……
穎都新太守,
許文祖來赴任了。
隊伍自穎都西城門進,在穎都曾經的天街現在的上官街街面上,已經布置下了接風的酒水。
穎都文武,都在等候著。
毛明才更是穿上了官服,被人攙扶著站在那兒。
許文祖進來后,先是一連串的儀式,兩側,聚攏了看熱鬧的百姓。
在見到被攙扶著站在那兒的毛明才時,
許文祖馬上下馬,小跑著上前,親自攙扶住了毛明才。
“天寒,您身上又有恙,本不該來的,就是來,也該坐轎子才是。”
毛明才笑道:
“我大燕的文官,也不興坐轎子的,會被人笑話的。”
轉而,
毛明才攥著許文祖的手,
繼續道:
“我在這兒的事,算是忙完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好歹維持住了這兩年的局面,現在仗打完了,下面就靠你了。
太守府,我已經收拾好了,我今晚就住驛站去,一應手續,交接,我都為你提前想好了。
我想回京了,想陛下了。”
當庭廣眾之下,表露心跡,這其實是一種最為誠摯的政治自白。
當然了,
無論是毛明才還是許文祖,都不是官場上的嫩芽,而作為官場上的老鱷,他們擅長的,其實就是將一些利益交易,在大庭廣眾下就達成。
就比如毛明才地灑脫離開,毫不戀戰,換來的,一是許文祖的快速接手,二則是,毛明才留下的親信、原班人馬,會直接變成許文祖的親信和人馬。
這也算是對曾跟隨過自己的人的一個交代,機會給你們了,你們能不能抱住新大腿,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許文祖也以態度,表明了他對這個方案的認同。
因為許文祖接下來,會很忙,
他的大刀,
早已饑渴難耐!
他壓根沒時間,也不想去徐徐圖之,再玩一圈安插親信權力斗爭的游戲。
時不我待,只爭朝夕,老子就是要砍人!
攙扶著毛明才的手,
轉過身,
穎都的一眾文武上前來拜見。
為首的,
赫然是成親王司徒宇,
他以親王的身份,站在最前面,準備對許文祖行半禮。
許文祖馬上將毛明才交給身邊的手下,快步上前,攙扶住了司徒宇,
嚷道:
“王爺,王爺,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啊,應該是下官向王爺您問福康,哪里能讓王爺您對下官行禮。”
司徒宇心里,當即涌現出一股暖流。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穎都的天,早就不是司徒家,而是燕人的了。
但,如果能收獲到足夠的尊重,對于一個才十幾歲的少年郎而言,已經是難得的禮遇和滿足。
看來,
這位新太守,
人不錯,很懂禮數。
“小王………”
司徒宇正準備開口說一些場面話,
卻被許文祖直接打斷,
許文祖抓著司徒宇的手,身子卻向后探去,
對著身后的文武問道:
“本官聽說,穎都前陣子出現了刺客,死了很多人,五皇子也被刺了?”
司徒宇愣了一下,
馬上點頭道:
“正是,五殿下現在還………”
許文祖再度打斷了司徒宇的話,
更大聲地嚷道:
“本官更是聽聞,平西侯爺在石山上,為了保護王爺的千金之軀安全,所以下令好好保護王爺,王爺若是出府,則王府上下所有在編護衛,全屬失職之罪?”
“這………”司徒宇臉色開始發白。
這時,
已經預感到什么的毛明才馬上將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親信愛將冉岷身上。
而冉岷,
甚至沒等毛明才的目光提醒,
在許文祖剛發問完,
就直接上前行禮應答道:“回大人的話,正是!”
許文祖扭頭看向冉岷,問道:
“你是?”
“回大人的話,卑職穎都巡城司都尉,冉岷,天成郡人氏。”
說自己是哪里的人,是告訴許文祖,他是燕人,是……自家人。
許文祖點點頭,
伸手拍了拍司徒宇有些發涼的手背,
和聲細語道:
“王爺放心,有下官在,絕對會保證您的安全。”
“多,多謝大……”
再次不等王爺說完話,
許文祖轉而大喝道:
“巡城司都尉聽令!”
“卑職在!”
“王府上下護衛,玩忽職守,漠視王爺安危,實乃罪不可恕,本官以天子所賜太守之節令你,即刻逮捕一應王府在編護衛。”
冉岷當即單膝跪下:
“卑職遵命!”
但冉岷并未急著起身,
而是又道:
“大人有所不知,這陣子穎都城內外盜賊抓了很多,大牢,已經滿了。”
許文祖笑了,
道:
“既然如此,
那就不用下大獄了,
直接就都……
砍了吧。”
“砍了吧。”
如果說,先前以平西侯爺的軍令為要求進行發作,是為給一個面子,維護平西侯府的面子,尚且還在理解之中;
畢竟,新晉侯爺的體統,作為以后的老鄰居,必然是要幫忙撐著的,就算再帶著任務來的,就算朝廷有密旨讓許文祖在這里進行分化提防拿捏,但一開始,他必須得做出一個雙方是站在一條線上的姿態。
但,
當最后三個字說出來后,
事情的性質,
一下子就不同了。
甚至,平西侯爺的軍令,只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借口,而今日,司徒宇這位成親王爺照例的出現,則是將這個借口完全落實。
在場的,只要腦子不傻的,都聽出了一種迫不及待;
他許文祖,
就是來,
下刀的!
司徒宇現在整個人大腦一片空白,如果說先前在石山被平西侯爺一番拾掇,只是讓其懊惱不解抑郁的話,剛剛被許文祖這種笑面豬一上一下,
像是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平西侯爺主軍,雖然他的封地在望江以東,以成國的視角來看,都算是大成國東境了;
但你看看當平西侯爺出現在城外時,穎都四大營的主將是什么姿態去迎接的,那是直接就將自己定義為平西侯府門下走狗啊!
再者,
侯府的軍隊雖說要駐守雪海關和鎮南關,但沒人會懷疑,一旦有需要,侯府完全可以集結兩萬以上的鐵騎直接呼嘯過江,兵鋒直接抵在穎都喉結位置。
許文祖代表的,則是文事。
或許,可能是毛明才在任時,對各方面勢力尤其是包括對老舊的穎都官僚權貴勢力表現得太過友好,所以給大家一場做夢般的幻想;
也因此,
當許文祖這位新太守上任,直接就祭出鐵拳時,
才會對成親王以下造成了極大的觀感上的沖擊和撕裂。
別再做夢了,
穎都,
不是你們的穎都,
是大燕的穎都!
………
“父親,今日的事……”
下人剛剛將宅門給閉合,孫良就忍不住來詢問自己的父親。
孫有道對自己這個次子,很多時候都是有些無奈的,因為自己這個次子除了人比較老實之外,其他方面的天分,比之自己的長子,實在是差得太多。
但,換句話來說,這種“老實”,其實才是亂世之中安家保命的關鍵。
“是朝廷,要下手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孫家人口中的朝廷,開始指的是燕國朝廷,而不是穎都的小朝廷。
“朝廷要下手了,為何?”
孫良顯然很是不能理解,在他看來,穎都這邊在被燕國接納之后,其實還算是規矩的。
當然了,這或許也是因為,他作為孫家的次子,以前名聲不顯,所以真正的穎都高層的人,不會帶他玩兒,也不會對他進行通氣。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是燈下黑忽略掉了,他親哥當年曾干了啥,最后導致自己和自家老爹坐上了平西侯的那條船。
可能是因為當年的鄭伯爺如今變成了鄭侯爺,孫家坐的漁船變成了水師戰船,機緣巧合之下還算壓對了寶,所以對“一力促成”這件事的哥哥,他已經不怨恨了,甚至,還有一點點……感激。
“新納之地,就如同新接的別人的衣服,不清洗,不涮刷,就直接穿在了身上,一開始或許是為了保暖御寒,但時間久了,天兒開始熱了后,心里頭,怎么可能不膈應?”
“這……”
“或許是燕人打仗太厲害了,所以很多人就自以為燕人真的只會打仗,但燕人的朝廷,上面的那幾位,真論權謀,無論是堂堂正正的陽謀,還是綿里藏針的陰謀,亦正亦邪,都是不怵的。
現在,仗打完了,因為平西侯府的原因,野人、楚人,這幾年內都不可能再鬧什么事,所以,燕人現在也是時候騰出手來,將穎都這里,好好調理一下了。
你注意到沒有,許文祖這位新太守,并不是因為毛太守病倒后才接替過來的,在刺殺事發生之前,在毛太守病倒之前,朝廷那里,應該就已經做下了這一步決斷,所以,許太守,才能來得這般得早。”
孫有道在孫良的攙扶下,在廳堂內坐了下來。
有仆人端上了炭盆,被孫有道揮手示意端下去。
孫良給自己老爹奉茶,
孫有道捧著茶杯,繼續道:
“第一次望江之戰時,那是沒辦法,燕國朝廷和大皇子,都需要咱們穎都人的配合,彼時燕軍軍力不足,又是新地開戰,他們有太多太多的限制,一般而言,當你自身實力不足時,才會去想著合縱連橫。
靖南王掛帥后,戰爭規模擴大,楚人入局,則更需要我穎都,我大成國舊人的幫持。
等到野人被擊潰,玉盤城下,楚人枯骨成堆;
那時候,其實為父就已經在想,該到時候了吧,該到時候了吧,所以,為父就先一步,想退下來,省得依舊留在上頭,你沒那份心思,卻依舊會被當作箭靶去射。
但燕人,依舊沒有動手。
后來,伐楚之戰開始后,為父才醒悟過來,是啊,玉盤城下為何直接殺俘,穎都這邊,為何還不做清理,
那是因為燕人,早早地就做好了要伐楚的準備。
現在,
你看,
仗打完了,
用不上你了,
就開始對你動手了。”
“父親,朝廷這不是卸磨殺驢么?”孫良問道。
“糊涂。”孫有道咳嗽了兩聲,又順了一口茶下去,緩緩道,“說好聽點,是咱們主動歸附給了燕國,但現在,你讓燕人自己選,他們甚至巴不得,可以再來一次,用兵與火,重新將這穎都給打下來。
兒啊……”
“父親。”
“為父老了,今年這冬天,過得也格外坎坷,興許明年的冬天,就邁步過去了。”
“父親身體……”
孫有道用目光打斷了孫良的廢話。
“你記住,你想安安穩穩地把日子過下去,把孫家傳承下去,無非兩條,一條,把自己當一個燕人吧,另一條,聽那位侯爺的吩咐。
第二條,壓過第一條。”
“是,父親,兒子謹記。”
“穎都這邊,不是用兵戈拿下的,它就注定會出問題,現在穎都的這幫人,他不會覺得自己的一切是燕人給的,而會認為是自己的本事拿來的,他們,是不會感恩。
雖然‘感恩’這個詞,很可笑,但燕國朝廷已經做出了這么大讓步的前提下,朝廷想要的,也就是‘感恩’倆字罷了。
可偏偏,是不可能有的。
懷柔之策,到最后,必然出亂子,所以,還是得需要一把刀,把骨頭和筋都清理個一輪。
其實也挺好,仗打完了,該掃的掃,該清的清,百姓們,也就能安生過日子了,這些年來,咱們晉地,遭的天災人災,也著實太多了一些,圖個消停啊,圖個消停。”
孫良見父親閉上了眼睛,顯然是累了,就馬上吩咐下人將父親攙扶進臥房去休息。
他自己,則在猶豫之下,走到了偏院門口,那里,是他哥哥孫瑛被圈禁的地方。
孫良上前,輕輕敲了三下門。
少頃,
里面的仆人抬著架子,來到了門口。
兄弟倆人,就這般靠著大門,透過門縫,互相說著話。
顯然,這不是第一次了。
更顯然的是,他們的父親,其實是知道這件事的,因為這座院子四周,有父親的親信在把守。
孫良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說給了孫瑛聽,
人生連續遭遇挫折的孫瑛,這會兒已經頭發半白,眼睛里的戾氣,也早就不見,聽完自己弟弟的講述后,孫瑛笑了。
“大哥為何發笑?”
“哎,我笑我自己,以前父親是我的榜樣,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像父親一樣,輔佐賢明的君主,開創大業;
但現在看來,我確實比父親,差遠了,父親其實早就預見到了今天,父親看得,比我更加深遠,我孫瑛,活該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大哥,雖說那天弟弟心里真的是被嚇死了,因為咱們孫家大難臨頭了,但現在,弟弟心里真的不怪你。”
門板另一側的孫瑛被自家阿弟這話給直接氣笑了,
道;
“所以,我是不是還得感謝感謝平西侯爺?”
感謝他,讓自己這個原本孫家的罪人,變成孫家的“明燈”?
“你現在身上是轉運使的差事,哥哥我給你個建議,晚上的時候,帶著各項賬目,去太守府,請新太守查閱。”
“會不會太急切了?”
“要臉,還是要命?”
“要命。”
“乖,當你找不到趕巧的時候,就趕早。”
“是,大哥,弟弟我曉得了。”
“你知道為什么這次平西侯爺沒跟著這位新太守一起回穎都么?”
“是擔心搶了新太守的風頭?”
孫瑛又嘆了口氣,
道:
“今日,新太守是以平西侯軍令為依托,拿成親王府的人開刀立威定基調,如果平西侯爺人在現場,你說侯爺他要不要出聲阻止?
真那樣的話,他出聲不行,不出聲,也不行。
所以,
最好的方式就是,
他錯開了個一兩天,不一起回來,等到塵埃落定,人頭砍完了,他再回來,到時候,想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或者假惺惺地噓寒問暖幾下,亦或者再和新太守爭論一下這是個誤會,小題大做云云,都無所謂了。
反正砍下的腦袋,又不可能再長回去。”
“大哥的意思是,這位新太守和平西侯爺,其實是……”
“唱的,是雙簧,他們早就聯手了,你沒看過平西侯爺和那位新太守的履歷么?”
“弟弟我看倒是看過,但弟弟我覺得,以前平西侯爺是這位太守的手下,現在二人身份顛倒了,可能就不會那么愉快了。”
“阿弟啊。”
“嗯,大哥?”
“不要以己度人。”
“額……”
“無論是那位侯爺,還是這位一上任,屁股還沒坐下去就準備開刀的新太守,他們的層次和境界,都不是你能去比擬的。”
“是,大哥。”
孫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沒有生氣。
“還有,晚上你去送賬簿時………”
“大哥放心,我會將向侯府輸送的輜重錢糧和其他駐軍輸送的,分開來的。”
“嘶……”
門板后頭的孫瑛,閉上眼,長吸一口氣。
這道門板,
隔斷了自己想抽自己弟弟一頓的可能。
“大哥,有什么不對么?”
“阿弟,要放一起,不要顯眼。”
“這……大哥你剛不是說,侯爺和新太守,是站在一起的么?”
“我的意思是,正是因為他們站在一起,所以我們,你,孫家,才更需要避嫌,你硬湊上去是什么意思?
這位新太守當年在南望城,調配糧草輜重,他對這方面,比你更擅長數倍!
賬目的事情,他掃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最重要的,
就是我們明知道他和侯爺關系很好,但我們孫家,畢竟是在穎都討生活的,不是在奉新城討生活的,我們的上峰,還是這位太守。
他和侯爺就算是親兄弟,但親兄弟,還得明算賬。
甚至,有時候親兄弟,是因為他完全沒得選,你曉得么?
今晚你去送賬目,是表明我們孫家會配合他,成為他左膀右臂的一個態度,還能讓咱們父親太傅的名望去壓壓箱底,告訴他,孫太傅,也是會站在他身后幫他大義滅親的。
而不是讓你去搞什么小聰明,去明擺著告訴人家,我們是平西侯爺的人,我們已經搭上了平西侯府的那條線;
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他,
咱們孫家瞧不上他,他動不起咱們孫家么?
泥人還有火氣呢,
更何況是這位下手狠辣的太守大人?”
孫良臉上當即冒出了冷汗,
馬上點頭道:
“是,是,是,大哥,弟弟我險些鑄成大錯,鑄成大錯。”
孫良甚至下意識地想磕頭,但又明顯知道這不合適,一想到自己身上的擔子和壓力,外加自己的種種局限,居然直接帶上了哭腔:
“哥,你去和父親說說,服個軟,你知錯了,讓父親放你出來吧,弟弟我真的怕做錯事連累家里啊。
弟弟我知道,自己愚鈍,比不得父親英明,也比不得哥哥你絲毫,我……我……”
門板后頭,
孫瑛也沉默了,
他聽到了孫良的抽泣聲,
最后,
只是笑笑,
道:
“阿弟。”
“哥。”
“你比哥哥我聰明。”
說到底,我也是孫家人。”
說到底……我已經絕望了。
孫瑛將腦袋靠在門板上,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天那個男人闖入孫府,就這般,將自己的尊嚴給踐踏得干干凈凈。
他曾經不屑甚至不恥于那些覺得回天無力所以蠅營狗茍的人,可問題是,當他奮力過,也拼搏過之后,得到的,盡然是一模一樣的反饋,一模一樣的結局。
或許,
這就是時也命也。
燕國國勢如此,平西侯爺氣運如此?
“哥,你放心,這次弟弟心里有數了,以后絕對不會自己做決定,再說了,弟弟我也不敢了啊,哥你還是多和爹說說好話,我也幫你說說,你還有妻女子嗣,怎么能一直待在這里。”
“我能否出來,不是爹說了算,你好好做事,等時候到了,我就能出來了,其實,出不出來,也沒什么區別,反正這里,吃喝都有。
還有,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阿弟。”
“哥,你說。”
“王府那邊的事,我們孫家,不要摻和。”
“弟弟我怎么敢。”
“不是說的你,我是說的咱們的父親,父親看淡了是看淡了,他能坐視昔日大成國的余孽,呵呵,余孽都就此衰落,但保不齊,在看見成親王府最后要不支時父親可能會顧念舊情,說不得到那時父親會沖動之下,連咱們孫家安危都不顧了。”
“啊,怎么會……”
“沒什么不會的父親看似淡然實則骨子里,還有那份堅持在,這就需要你府邸的一些下人,一些得用的手下,甚至我的一些人,你也可以拿去使喚不求你用他們去做什么只要盯緊家里,適當地盯著父親。
真到了那時候就得由你來攔住父親了。”
“我……我能么?”
“你有什么不能的?我是個廢人孫家未來,不還是得靠你撐起來?再說父親也老了,仆人們,其實都懂的。”
“我知,我知。”
“其實,我們孫家還算好的,父親說退,就能退下來,但王府,不管怎么退,它都在那里,呵呵,若是王府里的人,能安然接受這局面也就罷了,燕人還需要他們來立個牌坊,給楚國給乾國給那些小國的君主去看。
可偏偏,他們不得安生。”
“哥,王爺還小吧,怎么會……”
“王爺是還小,但王爺身邊的人,可不小了,以前,他們瞧不上我,現在,是我瞧不上他們。有件事,我現在告訴你,但你不要去告訴父親。”
孫良馬上緊張地四周環顧,
隔著門板的孫瑛沒好氣地又嘆了口氣,
道
“你喊,讓他們退下。”
“退下,都退下,我與我哥再說些話!”孫良喊道。
“是!”
“遵命!”
“哥,好了么?”
孫瑛看向先前抬著自己出來的仆人,仆人點了點頭,示意看守的人都后退了。
“阿弟,你知道我先前為何說你聰明么?”
“我……我不知,我自知自己從小愚鈍,不及哥哥萬一……”
“這世上,不覺得自己聰明的人,就已經比九成多的聰明人,要聰明了,人貴自知。”
“謝哥哥……夸獎。”
“有些人,就不自知,不安分也就罷了,他不安分,也正常,甚至,我覺得燕國朝廷上頭,也能允許咱們這座王府有限度的不安分,畢竟,睡覺再踏實的人,難免也會翻個身不是?
可問題在于,咱們是晉人吶,燕晉
之分,至少,得兩代人后,才能完全消弭掉。
這兩代人里,咱們得低著頭,彎著腰,這是本分,懂么?”
“我懂,哥。”
“不,但有些人,忘了本分了,又不敢站直了腰自己去伸手拿,反而明明是跪在地上的,卻喜歡擰著脖子,去摻和人家家里的事。
他也不曉得,
撇開他那一層金光閃閃的身份,
他算個什么東西?
他也配啊?”
“哥,你說的是?”
孫瑛吸了口氣,
道
“這事兒,不要跟爹說,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我不爭了,反正爭不過,只求他燕人,別真像楚人那般,搞出個奴才什么的東西,至少,給點兒面兒吧。”
“哥,弟弟我有些聽不明白?”
“明白?我就說明白與你聽,王府那兒,有人和燕京的人,搭上了線,他們在做夢呢,夢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飛起來,卻不曉得,在那提線的人眼里,王府,也只是個玩物罷了。
這事兒,
你瞞著父親,找個機會,去告訴那平西侯爺一聲。”
“哥………”孫良慌了。
“怎么了?”
“你這叫我去告訴,豈不是咱們也摻和進人家家里事兒了么?”
“呵呵,哎,呵呵………”
門板后的孫瑛這次是真的笑了,笑里帶淚,
道
“雖然哥哥我現在這么慘,是那位侯爺造成的,
但這次,
哥哥我就還真賭他平西侯命硬,
賭這以后的晉東,
就是他侯府的天下!”
…………
冉岷騎著馬,領著巡城司十二衙所有甲士,向著王府,浩浩蕩蕩地開赴。
燕人對晉地的統治,尤其是對重城,講究個內實外虛。
凡上得了臺面的城池,其外部,必然有軍寨所駐,通常情況,軍號是對等的,就比如這穎都城,四門大營,晉營燕營二對二,但實則晉營兵馬人數是燕軍的兩倍到三倍。
但在內城里,以巡城司為代表的一系原本該屬于治安衙門的序列,則基本清一色的燕人擔任,就算是會吸納一些晉人進來,也都是早早地就投了燕相對于是自己的人。
所以,這就使得在燕地,只能相當于衙役的巡城司,在晉地,兵甲器械,那是一等一的優秀。
冉岷現在是巡城司的都尉,根據燕人同職不同等的官位劃分,其現在的官階,其實不遜那些在外的守備。
這種同職不同等相當于虎頭城的護商校尉和燕京城的守門校尉之間的區別。
曾幾何時,
冉岷是一個犯了殺人案的罪犯,在南安縣城的縣衙里,和那位叫燕小六的捕頭把酒當歌。
若非大燕彼時正在對外征伐,他被充入刑徒營,可能那時就已經被問斬了。
本該被分配去盛樂城的他,陰差陽錯地被臨時編入了民夫營,隨后一路廝殺,從民夫到輔兵,再從輔兵到正卒,再到伍長什長,之后被毛明才賞識,得到了官身。
兩年經營,
外加去歲時在望江帶人決堤一場,活兒做得,那叫一個干凈漂亮,這才有了現如今巡城司都尉的管階。
他不是沒跌過跟頭,但每次都爬了起來。
如果不去看那位平步青云的平西侯爺,其實他冉岷,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草根崛起。
現如今,
他帶著兵,
來到了成親王府前。
新任太守大人許文祖,已經入住了太守府。
本不該出來卻出來的成親王司徒宇,也已經回到了自己
的王府。
冉岷等了一些時候,
他知道王府不會自己捆縛自己的護衛,再交到巡城司衙門的;
一來,讓護衛捆住自己,誰來捆?
二來,這種事兒,王府不可能自己去做,這無異于自己斬自己的手腕,自絕于王府院墻之外。
但,
該等的時候,還是得等。
等到了時候,
冉岷來了。
穎都巡城司士卒,甲胄精良不說,還有一些攻城器械。
冉岷命人推來了兩臺小型的攻城錘,同時,還有床子弩等重器,一應排開。
新老上峰的交替,
他這種前朝心腹,其實最為尷尬,但往往又意味著新的機會。
嗅覺良好的他,已經嗅到了許文祖不是位和稀泥的主兒,上峰急不可耐,那下人,就得趕緊擦刀,刀殺得人越多,活兒干得越漂亮,你出頭的機會,也就越大。
至于什么飛鳥盡良弓藏,那是后話,先讓自己爬到那個位置再說吧。
王府大門并非緊閉,門口站著好幾排的護衛,當巡城司甲士逼迫過來時,護衛們抽刀排成數列。
騎在馬上的冉岷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他其實并不是很享受權力帶來的快感,
他真正喜歡的,
是那種將曾經高貴的,神圣的,不可一世的一切事物,踩在腳下的快樂。
哦,
王府哦,
曾經的大成國皇宮,
擱在前些年,
可是真正的太子,皇子皇孫呢。
但不管心里再如何反應,冉岷的臉色,依舊平靜,他性格豪爽,喜歡結友,在下屬里面,人望很高,但因為一旦出公差時必然板著臉,所以有“冷面都尉”的稱號。
冉岷清楚,現在肯定很多雙眼睛在盯著這里,看看新任太守的刀,到底是否真的如他所言那般鋒利。
不過,其他人的看法,冉岷無所謂,他現在只要表現給許文祖看。
后背一挺,
冉岷開口道;
“王府護衛失職,現照王府護衛在籍編制,全部拿下。”
說著,
冉岷伸出手,指著前方的護衛,
“爾等現在束手就擒,死的,是爾等一人,敢有反抗者,以謀逆罪論處,全家株連!
是個爺們兒,就自己放下刀,當然,不放也可以,兄弟們也許久沒有高樂過了,保不齊你家女眷還都細皮嫩肉的,甚至誰家老娘也都帶著脂粉香氣;
哥幾個,
也不嫌棄,
反正,
隨你們,
就看你們,
給不給哥幾個開開新葷的機會!”
說完,
冉岷抬起手,
一應弓弩手即刻準備。
“哐當!”
護衛們丟下了刀。
他們其實很迷茫,因為王府里的話事人,并未出面。
他們其實也不怕死,
因為當年他們本有選擇,是從軍獲取戰功還是去其他方面進行安排,他們本是宮內傳承下來的護衛,無論去哪里在那時都很便宜;
但他們選擇留下,留在這已經日薄西山的王府之中,去繼續盡忠。
如果此時成親王出面,
不,
哪怕只讓一個管事的出面,喊一聲,殺,他們肯定會沖殺出去。
可問題是,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得不去考慮妻兒老小。
冉岷揮手,一眾巡城司甲士上前將這些護衛都捆綁起來。
這些人,
身手其實都很不錯,真要殺起來,場面必然不會很好看,只可惜了,跟錯了主子。
誰叫你們主子不聽話,
非要違背侯爺的命令又跑出來了呢?
“入府,拿人!”
“喏!”
甲士們沖入王府,許是提前得了知會,所以預想中的宮女太監們雞飛狗跳尖叫的場面并未出現。
冉岷下了馬,領著士卒往前走。
而這時,
一道怒喝傳來,
“放肆!”
一身華裝的王太后,在婢女的攙扶下,自后頭,緩緩走出。
打前的幾個宦官為其撐著華蓋,后頭的則為其拉著裙擺。
她到底曾做過正兒八經的皇后,別的不談,這一身氣度,真拾掇起來,真不比熊麗箐差。
只是,
公主身后的攝政王給力,甭管怎樣,到底是將楚國又撐了起來,可這大成國,早已是過往云煙了,也因此,氣派是氣派,但終究有些強撐臺面的勉強意味。
“哀家倒要看看,誰敢在府里放肆,哀家也想去問問大燕皇帝陛下,當年我成國大行皇帝將成國托付,是否托付錯了!
哀家這孤兒寡母的,
難不成,
就得受此欺凌!”
一時間,巡城司士卒們不敢再繼續前進了,全都回過頭看向自家都尉。
冉岷笑了笑,
示意手下兩側退開,
自己走上前,
跪伏下來
“卑職巡城司都尉冉岷,參見王太后,太后福康!”
王太后微微低下眼簾,
哼道
“巡城司都尉,好大的威風啊。”
“卑職不敢,卑職只是奉命行事,王府護衛辦事不利,無法保護王爺和太后的安全,理應獲罪!”
“王府的護衛,是我自家的奴才,哪里容得到你這個小小都尉來上門拿人!”
冉岷不卑不亢,
喊道
“回王太后的話,冉岷自是小小都尉,但冉岷忠誠于大燕,忠誠于朝廷,忠誠于陛下,冉岷愿意做大燕的鷹犬,愿意做陛下的鷹犬!”
“你………”
冉岷這話的意思就是,
對,
護衛是你自家的奴才,
但你別忘了,
你現在的王府上下,
也都是燕皇的狗!
大家都是狗,你瞧不起誰呢?
不得不說,在這個年頭,燕人的自信心,那是相當的膨脹,沒辦法,蠻族被他們壓制了百年,緊接著,乾國國都他們打到過,三晉被他們滅了,野人被他們打了,楚國的郢都更是被他們給燒了。
大燕鐵騎打遍天下,
可不是就得膨脹么?
總不可能大燕鐵騎在外不停地打勝仗,結果自己本國百姓面對他國人氏時,還點頭哈腰自甘下等吧?
這世上,沒這個道理。
毛明才在位時,以和稀泥的手段,遮蓋或者彌合了燕晉的矛盾,但骨子里,燕人是真的瞧不上晉人的。
“好,好。”
王太后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側的柱子,
“信不信哀家一頭撞死在這里,
哀家要讓世人看見,
你們燕人,是如何欺辱我們這對孤兒寡母的,
哀家必然要讓燕皇陛下記起來,
當年在大行皇帝國喪上所念的詔書上的話!
哀家也要問問你這個小小的巡城司都尉,
你這小肩膀,
到底能不能扛起這個責任!”
冉岷跪在地上,
/> 低著頭,
但心里,
真的是笑開了懷。
蠢女人,真的是好蠢的一個女人。
曾是后宮之主,現在是王府的后宅之主,但除了身份上的東西,她自己本人,其實一無是處。
甚至,
還不如前幾日自己在紅帳子里所點的桃紅,
姐們兒知道自己要留住客人,拿到賞錢,到底要該怎么做,如何取悅客人,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這個女人呢,
她是在發火呢?
她竟然在這個時候,只是為了撒氣,只是為了發火?
已經在官場浸潤過的冉岷,不由得在心底搖搖頭。
你威脅我個都尉算什么勁兒?
再說了,
你這般直接怨懟的言辭,在心里想想就罷了,竟然還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真當這還是大成國的天下么?
真當司徒雷還活著么?
真當我大燕皇帝陛下,是好相與的溫潤性子么?
身為臣子,
講究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對陛下不敬,對天子有怨懟,敢以情故要挾天子,
哈哈哈哈哈,
錦衣玉食,華妝美飾,
就不能喂喂自個兒的腦子么?
上午,自許文祖那里接到命令后,冉岷其實就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會遇到的局面以及自己所需要去應對的方式。
但是他真的沒想到,
事情,
會這么簡單。
冉岷最怕的,或者說,穎都的燕人官員,包括前太守毛明才以及現太守許文祖,最怕的就是這場事到這里時,
王府的王太后和成親王母子倆跪伏在那里,
低聲抽泣,
一切配合,
無絲毫怨言的同時,
還喊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爭,不怨,不恨,不憤,從從順順,徹底放下,反而才是真正的拿捏。
司徒雷留下了很大一筆香火情,
但情,
講究個潤物無聲,心知肚明,
嚷嚷出來,
就讓人生厭了。
呵,
冉岷伸手,將自己佩刀解下,丟在了地上。
“大膽,你竟敢………”王太后嚇得后退了兩步。
冉岷很淡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丟在地上的刀,
抬起頭,
很坦然地看著王太后,
道
“卑職深知,太后您出現有任何的不測,任何的閃失,都是卑職的大罪大錯,無法幸免。
所以,
若王太后您真的執意要撞死在這柱子上,
那么,
卑職即刻引刀自刎,絕不耽擱!”
說完,
冉岷抽刀,
將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冷眸而對王太后,
甚至,
還微微歪了一下腦袋,
意思是
“請吧,我等著自刎!”
“………”王太后。
。
冉岷和鄭侯爺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起于微末,乘風于這大爭之世;
但他們二人,有一個最大的區別;
鄭侯爺就是在虎頭城開客棧時,也覺得自己的命,挺值錢的;
上位后,更是將“茍”,給發揮到了極致。
沒有老田的個人實力,但鄭侯爺身邊的安保力量,足以讓那些曾想打算用刺殺這種極端方式解決這個威脅的人或者勢力感到牙酸,甚至是……牙疼。
冉岷不同,
他的心態一直很固定,
他就是爛命一條,
從當年走商時起,一直到現在,他從未變過。
可能,
縱然燕皇馬踏門閥,一舉清除世家根基,外加大燕對外連年征伐,創造了無數的機會,但最后真的能夠抓住這個機會爬起來,站起來的,都是些舍得將自己給豁出去的。
所以,
他不是在威脅王太后,
他只是在陳述,
陳述一個事實:
我反正是爛命一條,換您一條命,我值,我賺,你呢?
刀背,貼在皮膚上,有些發涼,
冉岷在心底,
默默地念著,
他清楚此時王太后已經被自己逼入了窘境,
不舍得死,
卻又沒臺階下,
本可以打出更好的感情牌,卻被自己一個巡城司都尉完成了兌子,
所以,
你該暈過去了。
“你,爾敢!”
王太后手指著冉岷,怒喝了一聲,隨即,她身子后仰,“昏厥”了過去。
這是這件事,最好的交代,既然沒有臺階,那么,自己就躺下去,等人將自己搬下去。
這一刻,
冉岷自心里發現,所謂的王公貴族,貴種之家,也不過如此。
收刀,
起身,
冉岷拱手行禮道:
“太后鳳體微恙,攙扶下去,好好歇息。”
緊接著,
冉岷舉起手,
對自己手下下令道;
“拿人!”
“喏!”
“喏!”
“且慢!”
這時,
一名身著甲胄的大漢從里頭走出,在其身后,跟著一眾王府護衛。
他們沒有持刀,就這么走了出來。
大漢姓許,曾是大成國宮門守衛郎,相當于后世的御前帶刀侍衛。
是曾經陪著司徒雷在鎮南關打過楚人,后又追隨皇駕出關打過野人的宿衛。
大成國歸燕時,
以其當時的地位,去軍中謀一個游擊將軍的職位,綽綽有余,幾場戰役不死的話,升個晉人總兵官,也沒什么懸念。
到最后,就是不如現在的宮望,但也不會差距太大;
但他選擇留下,留在王府內,保護少主。
“冉都尉,許某來自縛。”
冉岷是知道許鵬這個人的,確切地說,身為巡城司都尉,乃至整個巡城司,他們所監控的,更多的還是王府為代表的一系舊有官僚權貴。
“許統領,你不在王府護衛序列里,您是有官身的。”
這一次,只拿護衛,而且是在籍的護衛。
在不在籍很簡單,太守府那里是有記錄備案的,因為王府上下,從護衛到宮女宦官,雖然他們都是王府的人,但理論上,每個月是能從公中拿到俸祿的。
也就是說,他們本質上是吃大燕朝廷的糧餉,來為王府服務。
許鵬笑了笑,
喊道:
“大行皇帝鐵衛都在!”
“在!”
“在!”
許鵬解開自己身上的甲胄,
“卸甲!”
“喏!”
“喏!”
一眾王府護衛全部開始卸甲。
很豪氣,
很英武,
但在冉岷眼里,無疑又是一個只圖自己痛快的蠢貨。
先有王太后帶著清晰怨懟情緒直刺燕皇陛下食言而肥,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如今再有大成國舊人,而且還是武勛帶頭喊出大行皇帝鐵衛,看似是自縛,主動投降,但在場面和氣節上,卻做到了一種悲壯。
他們是舒服了,他們是過癮了,
嗯,
也挺好。
冉岷清楚,這里必定有密諜司的人,今日這兒發生的一切,都將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燕京,送到監國太子的面前,送到大員們的面前,甚至……送到后園。
江湖草莽,民間百姓,他們的視角,其實和上位者,是不相同的。
在上位者眼里,這一幕,并不是凄苦,并不是悲憤,也不是鏗鏘,
而是,
成親王府,
大成國余脈,
不服啊!
對付不服的人,怎么辦?
辦他。
挺好,這趟差事,最大的風險,絕對是他們自己給自己剪除掉了。
冉岷覺得,他們可能是人上人當久了,忘記了怎么跪才是最標準的了。
“來人,全部拿下,按冊清點,若是全了,就不進府了,擾了王爺太后清靜。
許統領雖不在冊上,但也可請許統領去巡城司喝茶。”
護衛們都被集中起來,開始清點人頭。
許鵬走到冉岷跟前,
冉岷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體內澎湃著的氣血,
這是一個高手,
一個無可辯駁的高手,
這么近的距離,交手的話,自己的刀,根本就來不及觸及對方就會被對方用拳頭砸碎骨頭。
但冉岷一點都不怕,
依舊面帶微笑看著許鵬,
道:
“也不曉得許統領喜歡喝什么茶。”
“冉都尉,我勸你,如果要送我這些兄弟們上路的話,就讓我和我的兄弟們一起走,否則……”
冉岷點點頭,
道;
“冉某爛命一條,但好歹也勉強沾一個邊,臉皮厚一點,也能自稱一句朝廷命官,一命抵一命,冉某不覺得自己虧了。”
“你真的以為,我只是在嚇唬你?”
冉岷沒回答,
而是環顧了一下四周,
閉上眼,
吸了口氣,
道:
“埋這兒,挺好。”
許鵬的面部肌肉,在聽到這話后,開始抽搐。
“報,都尉,遺漏二人。”
冉岷看向許鵬。
“亡故,未及時申報。”
冉岷點點頭,道:“好,回巡城司!”
巡城司甲士們押解著王府護衛離開了王府,
許鵬依舊跟著,
冉岷沒騎馬,而是和許鵬并肩走著。
出了王府,
出了昔日的御道,
拐入民巷街面時,
四周聚攏著不少圍觀的百姓。
這些百姓大多往上數幾輩子都是穎都人,在他們的認知中,已經習慣了司徒家高高在上的存在。
哪怕后來燕人來了,皇宮變回了王府,但司徒家嫡系這一脈,依舊保持著尊榮。
但今日,
這股子尊榮和不可侵犯,
被踐踏了。
走在冉岷身邊的許鵬開口道;
“許某聽說,新太守大人,下的令是砍頭?呵。”
這其實是一種試探,
隱含著,
一種商量。
因為任何事情,都應該有回旋才是。
冉岷忽然覺得有些乏味,
有些人,連求人,連商量,都得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和口吻;
而且,
偏偏看不清楚形式。
冉岷故作訝然道:
“啊,冉某差點忘了,多謝許統領提醒,牢獄已滿,人也沒地方關押,來人,就地處決!”
“噗!”
“噗!”
“噗!”
其實早就有準備的巡城司甲士直接將刀口刺入這些被捆縛著的王府護衛體內,也有持弩的甲士毫不猶豫地將弩箭射出。
一時間,
街面上,
血腥味快速彌漫。
慘叫聲一開始很少,因為護衛們根本就來不及發出什么慘叫。
但隨即,尖叫聲此起彼伏,四周看熱鬧的百姓壓根就沒料到忽然就來這么一出,可謂是嚇得張皇失措。
許鵬愣在了原地,他看著自己兄弟的血,慢慢浸流到一起,然后緩緩地蔓延向他的靴底。
他的身體,在顫抖,體內的氣血,在躁動。
冉岷沒遠離他,
反而貼近了他,
仿佛將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一般,
但許鵬忍住了,
冉岷隨即有些失望地搖搖頭,
不屑地笑笑,
隨即,
心里又有些失落。
被許鵬一激,自己被打亂了節奏。
本來,
他腦海中浮現的是當年望江江畔,玉盤城下,平西侯爺坐在貔貅背上,對身邊的人輕輕問的一句:
他們,怎么還活著啊?
豁,
這一幕,
一直烙印在冉岷的腦海中。
他今日,可以瞧不起王府里的人,但他不可能瞧不上平西侯爺。
前些日子,也就是在平西侯封侯后,燕京城內曾有一位御史上書明著夸贊實則包藏禍心地說:
放眼當今大燕,軍旅之人多以平西侯爺為楷模也。
但,這確實是實話。
連冉岷,都無法免俗,原本想好的復制著來這一出,卻最終未能如愿,無法致敬自己的偶像。
可惜了,
可惜啊。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司徒宇在內殿里不停地咆哮著。
老太監趙文化就這般跪伏在那里,攔在殿門前。
司徒宇身側,還有一尊牌位,那是司徒雷的牌位。
王太后是出去了,然后“昏厥”了過去;
趙文化沒有分身之術,他沒能去攔住王太后,但他攔住了司徒宇。
先是石山上被平西侯爺踩了一腳,
再是被新任太守抽了一巴掌,
年紀輕輕雖有些許城府的司徒宇,還是按耐不住,爆發了。
如果不是趙文化攔著,
如果不是王府護衛已經被捆縛送走無人幫司徒宇來架走這條老閹狗,
可能司徒宇就已經抱著司徒雷的牌位,沖出去了。
“王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這個時候,我們更需要去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就是大行皇帝當年,也是蟄伏了許久,最后才找到機會于鎮南關建立功勛后返朝再贏得大位的。”
“可是我,忍不了,忍不了!”
趙文化嘆了口氣,
站起身,
走到一側裝飾用的架子邊,
伸手將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拿起,再走到司徒宇面前,將匕首送上。
“趙伴伴,這是何意?”
“忍不了,就只能去死了,王爺。”
許是這些日子,諸事不順,偏偏這位少主子還意氣用事,再加上王太后那邊的瞎摻和,趙文化也是有些兜不住火氣了:
“不敢死,不想死,不值得死,那就只能忍。”
司徒宇的嘴角顫抖了幾下,盯著這位臉上已經爬上老年斑的老太監,最后,后退了幾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可是,要忍到什么時候?”
“王爺,您還年輕,您的年歲還長,燕京城的那位燕皇,已經時日無多了,奴才也不信,他燕國,當真還有百年雄勢。
待得日后風云一變,王爺您,還有機會。
現在,
不管遇到什么,
不管遭遇什么,
我們能做的,只有忍,不停地忍,一直忍下去。”
司徒宇臉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很清晰的冷笑,就是故意要給面前人看見的冷笑。
趙文化有些無奈,
他曾是司徒雷的伴當,
他見過司徒雷年輕時的模樣,心性,
老實說,
眼前這位,
比大行皇帝當年,差得實在是太多太多。
“趙伴伴。”
“奴才在。”
“母后讓孤等,讓孤蟄伏,讓孤,至少保留下這一脈的富貴傳承,孤是清楚的,母后是真的希望我好。
母后是個婦道人家,她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也不曉得外頭到底有多兇險,父皇在時,母后很安逸,父皇走了后,母后只能強撐起內宅。
母后或許做得不夠好,但孤清楚,母后是孤的生母,她不管做得如何,出發點,都是為了孤,為了她這個兒子。”
“王爺所言極是。”
“但趙伴伴你呢!”
“王爺………”
“你真當孤完全是瞎子,聾子,真當孤是稚童一般,很好糊弄么?
孤想安穩,如果燕人愿意,孤也想出來做一些事,至少,讓王府可以變得更體面一些。
趙伴伴你口頭上喊著讓孤去忍,
但你真以為孤完全不知道趙伴伴你,還有其他那些人,瞞著孤和母后,在背后做著些什么事么?”
“老奴對王爺和太后,絕無二心,老奴這一輩子,都忠于大行皇帝,忠于王爺您。”
“呵呵,那石山上怎么說?”
司徒宇伸手猛地一敲,
“難不成那位平西侯爺真的是無端發怒于孤只是看孤不順眼?”
……
“這么對待這對孤兒寡母,會不會不太好。”
穎都外的一座軍堡里,晉軍出身的校尉,正領著自己的部下為鄭侯爺操演。
鄭侯爺站在軍堡城墻上,面帶笑容。
聽到劍圣這話,
鄭侯爺繼續保持笑容,沒轉身,
道:
“您看著不忍了?”
“也不是。”
“您一句話,我就收手,一座王府而已,比不得你虞化平在我心底的位置重要。”
“鄭凡。”
“嗯?”
“我曾見過不少王侯將相,你知道你和他們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你說。”
“他們到你這個位置,甚至還沒到你這個位置時,就已經開始要臉了。”
“哈哈哈,其實,我也挺要面子的,但,畢竟是自己家里人,不一樣的。老虞啊,再相處久一些,我可以收大虎做我干兒子,你也努力努力,等你親兒子出來后,我也收他做干兒子,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給個王爺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你干兒子太多了,王爺封得過來么?”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楚國沒打呢,乾國沒打呢,這中間,還有那么多的小國家呢,再說了,還有茫茫無垠的荒漠,而且,不出意外的話,穿過荒漠去了西方,還有一片更為廣大的疆土。”
劍圣搖搖頭,道:“我居然真的和你在商討這個問題。”
“老虞啊,我懂你,我也覺得,你也在慢慢地懂我。”
“一般這種話開頭,意思就是你在為下一次請我做事做鋪墊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個能深交的朋友,我也一直想拿你當朋友。”
“江湖門派的話術,一般這種話開頭,就是要騙你去兩肋插刀了。”
“哈哈哈,這么說呢,老田敢放心地把天天放在我這里養,證明我鄭凡這個人,至少在這方面,還是很可靠的。
你,
如果哪天厭倦了,
想再出去仗劍云游了,
沒事,
你家老小,我幫你照看著,反正就是鄰居。”
“不聊了,我去午睡。”
劍圣擺擺手,離開了城墻。
鄭凡繼續面帶微笑,看著下方的操演。
少頃,
茍莫離帶著兩個女娃娃上來。
“說,你們叫什么名字?”茍莫離問兩個女娃娃。
“回大人的話,我叫赫連香蘭。”
“回大人的話,我叫聞人蜜兒。”
茍莫離又問道:
“你們打哪兒來的?”
“我們被成親王府收養的。”
“對,王爺對我們,可好了。”
“行了,下去吧。”
“是,大人。”
“是,大人。”
茍莫離湊到鄭凡身側,問道:“侯爺,您覺得這樣如何?”
鄭凡搖搖頭,道:“經不得推敲。”
茍莫離諂媚道:“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提供個靶頭也就是了。”
“還沒到那個時候,敲打一下就好,先留著吧,另外,人選得再換換。”
“是,剛剛屬下也就找倆例子,真的要用時,會在口音體態上給她們調教好的,風先生善于此道。”
“我沒叫你去做這些。”
“這是屬下該做的,凡是主上踩過卻沒踩死以及得罪過主上的人,屬下都會做好準備,必要時,將他們完全咬死。”
鄭凡嘆了口氣,
道;
“本侯是覺得,司徒家到底腦子得昏頭到哪種地步,才會去收養聞人家或者赫連家的遺孤,沒人會這么作死的。
除非,
腦子被驢踢了。”
……
“王爺,您消消氣。”
一個妙齡女孩走過來,輕輕撫摸司徒宇的后背。
臥房內,
司徒宇沉著一張臉,
但在女孩過來后,面容明顯緩和了下來。
“奴才有心思了,想替主子做決斷了,可偏偏手腳還不干凈,最可氣的是,孤偏偏還對他發作不得。
呵呵,
這王府上下,看似都稱我為王爺或者喊我少主,但其實,誰又真拿孤當回事兒了?”
說著,
司徒宇抱住女孩,將自己的臉埋在女孩胸前。
女孩伸手撫摸著司徒宇的后腦,
輕聲撫慰道:
“王爺您可得撐柱啊,奴家里的人,全被燕人給殺了,奴這輩子,就只能依靠王爺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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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咱們穎都這些年,可是一直都不太平啊,你可聽說了沒,前日子的老御道街面上,砍了百多個王府護衛的腦袋,那地上的血,穎都府衙役是帶著水龍車過來清洗的,但那味兒,可是到現在都沒散去吶。”
穎都前街的一座茶樓里,兩個行商在這里喝著茶。
“嘁,什么叫味兒沒散去,又不是發了腥的豬下水,人血嘛,能有多大的味兒。”
“唉,老哥啊,我這心里,可是一直心慌慌的。”
“奇了怪了,你做你的買賣,別的不提,現在光是從咱這兒到奉新城那兒,帶人帶貨拉個套一咕嚕上去,兜轉個一圈兒,回到穎都再分銷個下去,也就是利薄利厚的事兒,斷無虧本的道理。
所以,你這心里慌個啥?”
“你曉得的,我在這穎都剛置了個宅子,但看著這地兒恨不得每年都得生個亂子,實在是讓人覺得日子不安生。”
“這也是奇了怪了,去年是平西侯爺帶兵入了一次城,看似破家不少,抓人也不少,但那都是小老爺們;
今兒個,新太守入了城,打的是王爺的臉,死的是王府的人,前些日子宴請上被毒死的那么多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大老爺。
小老爺大老爺遭殃,礙著你啥事兒啊?
這生意沒做到那個地步,產業沒攢到那個地步,身上皮子也沒換個色兒的,就琢磨著以后自己成老爺后日子不能過得安生了?
我說你至于么你。”
“你這樣說的,倒也是。”
“什么叫也是啊,就是這么個理兒,他燕人既然占了地兒,哪里有不收拾收拾的?別看這穎都今年流點兒血明年流點兒血,說白了,這也是因為當年躲過了一刀,可你躲過了初一你躲不過十五啊,該放的血總得放的,該還的債,也總得還的。”
“額……李兄,你那筆貨款,還得再壓一壓,我這陣子手頭緊。”
“直娘賊,你怎么這么不上道呢!”
……
宴會中毒,皇子遇刺,石山上的圈禁,王府護衛當街被斬首;
一件又一件在政治上影響極大的事,但對于這座剛剛從戰爭之中恢復過來的大城而言,似乎并未產生什么影響。
至少,
街面上,依舊是熙熙攘攘。
雖說城外的難民依舊極多,但到底有城墻隔著,城內,其實真的是一番“盛世景象”。
鄭凡回穎都了,不過不是率親衛入明火執仗地回的穎都,而是和劍圣陳大俠加上何春來四個人,以微服的方式進的城。
不大張旗鼓地進來,是為了給新任太守留面子。
現如今,鄭凡身份不同了,提前放話要進城的話,少不得又是一番迎接,無疑會沖淡許胖胖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血氣。
穎都在接下來,畢竟是許文祖的主場,侯府現在無力且暫時也不可能過多的干預穎都事物,至多再埋幾顆釘子。
自己悄無聲息地回來,無形中,就是給許胖胖撐個場子,
看到沒有,
連名震天下的平西侯爺都得在咱們太守大人面前低著頭!
交情嘛,其實就是這么一點一滴地處出來的。
四個人在城內找了間鋪子,吃了午食,鄭侯爺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酒軒,稍后,才派人將自己的旗幟給掛了上去,告知這座城里盯著這里的眼睛,他鄭凡,回來了。
回來沒多久,洗澡水才剛準備好,鄭侯爺衣服還沒來得及脫呢,那邊就通報,說新任太守許文祖請見。
自己給了許胖胖面子,許胖胖馬上就回了面子,雖然鄭凡不在意這個,但不得不說,許文祖能這般做,確實讓人覺得很舒服。
茶水、糕點款上,
許文祖一進來就大大咧咧地就半解開官袍,這世上,絕大部分國家的官服在設計時,可能都更側重于美感,而忽略了舒適。
確切地說,太花里胡哨的衣服,穿得肯定不舒服。
依舊沒有熱場,
或許是為了體現關系好,所以二人都默契地去跳步。
“鄭老弟,我最近查了個賬。”
“哦?有何發現?”
穎都在伐楚之戰時,充當的是一個物資轉運地的角色,每天都有海量的錢糧民夫在這里穿行。
鄭凡幫過田無鏡打理過一段時間的軍中俗務,其實軍中的錢糧損耗,很多時候都是一筆糊涂賬,想算都算不清楚,這里面,倒是先排除了貪污的因素。
就算大家都清清水水的,數十萬大軍在前線的吃喝拉撒用,各種軍械、戰馬、藥材等等,根本就理不清。
很多時候,是某部那邊喊著自己缺什么了,鄭凡就打個六折批條子送去。
許是下面兵馬也知道你會打折,所以報的時候往往會往多了報,反正每次六折送過去之后,下面就沒回復說不夠的,讓鄭凡有陣子想著要不要再打個折?
而穎都呢,這么多糧食,這么多損耗,這么多民夫,這么多經手的官僚,賬簿,能清清楚楚,那才真叫見了鬼呢。
但賬簿里,一些事情,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比如,
早些時候,雪海關的錢糧,是足額的。
這里的足額,指的是戶部帶著條子下來的,本就比別人的多,再加上穎都這邊孫家的經手,再實打實地發給自己,撇開損耗不談,雪海關一度的錢糧輸送能比得上同等規模兵馬的兩三倍。
差不離相當于別人家是一頓干的一頓粥,將將保持著拿刀的氣力,雪海關那兒是隔三差五地可以開葷。
不過,鄭凡并不擔心許文祖會拿這件事來發作自己,一是戶部那邊,自己這個六爺黨的頭號干將,不多吃點兒,真說不過去。
這世上,最傻的領導就是那種一邊喊著你是我的人一邊還要避嫌一般地去一視同仁;
很顯然,小六子不是。
至于孫家那邊,自己如今是侯爺了,吃多拿要,本就是應該的,再加上類似的事兒當初許文祖在南望城時也沒少對自己做過,軍需分配,戰俘分配,蠻兵分配時,許文祖可謂是對自己極為偏心。
“鄭老弟,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哥哥我是懂的,可問題是,這賬面上分明浮著一層厚厚的油。”
“太厚了?”
“可不是咋的。”
“有多厚?”
許文祖猶豫了一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肚子,道:
“哥哥我的兩層肥肉厚。”
“你有幾層肥肉?”
“算上胸的話,五層。”
“那還好啊。”鄭凡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好像,不是很嚴重的樣子。”
“但老弟你想啊,你們在前線打仗,他們竟然在后頭還有精力去往自己兜里存點兒,這叫什么事兒?能忍?”
“不能忍。”鄭凡笑著說道,“但拿這個賬簿去發作,不好弄啊。”
政治斗爭的話,可以將人整倒后以貪污去定罪,但最好不要以貪污去整人。
這玩意兒,整一個無差別攻擊,容易把事情弄得不好收場。
許文祖笑了笑,
道;
“哪能啊,我這是打算把賬簿整理下來后,呈送給陛下看。”
許文祖到底是官場老油條,這個事兒,自然不需要鄭凡去提醒,而將賬簿整理出來后給燕皇去看,其實是最有效的方式,讓燕皇陛下更清晰地知道,穎都這幫歸附過來的官僚權貴們到底是如何為大燕“盡心盡力”的。
再配合上如今大燕財政赤字和糧荒局面,足以將這個負面觀感效果提升得更大。
說到底,太守,是代天子牧民,只要有了天子的支持,許文祖就能夠更自由地在穎都折騰。
這其實就是許文祖自己的施政方略。
“嗯,這是個好辦法。”
鄭凡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只是為了談這個事兒,順帶來應一下自己靜悄悄回穎都,應該已經可以了。
但許文祖馬上又壓低了聲音,
緩緩道:
“還有一件事,和鄭老弟你有些干系。”
“老哥,請說。”
“賬面,被平過了,但哥哥我是誰啊,朝廷的記錄,地方的記錄,進城口的記錄,出城口的記錄,望江渡口的記錄,再厲害的做賬,哪能將東西憑空地真的變沒了不是?
想當年,攻乾戰事,對晉戰事,南北二侯,數十萬鎮北軍靖南軍,可都是哥哥我一個人將后勤撐起來的,接下來和大皇子又配合了一年,也沒出過任何差池。”
許文祖確實值得驕傲,因為他確實有做蕭何的能力。
事實上,如果不是伐楚時,還要應對來自乾國三邊可能會出現的軍事冒險離不開他,可能許文祖才是最適合在那時坐鎮穎都的人選。
只是,
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啊,
鄭侯爺放下了茶杯,
最大的一只碩鼠,不應該是自己么?
怎么,
許胖胖真的要清算自己?
他腦子沒發燒吧?
“老弟啊。”
“嗯。”
“宮望部,是你手下的吧。”
宮望?
鄭凡馬上明悟過來,自己和孫家的事兒,許文祖必然早發現了,但人家跳過了,人家查到的,是宮望那一部。
宮望部和公孫志部,被自己安置在了地盤的最西邊,所以,是宮望那邊出了問題?
“老弟,咱們是自家人,雖說朝廷現在有意想燕晉不分家,哥哥我也知道老弟你心胸廣闊,畢竟你老早就駕馭用蠻兵的。
但,
非我族類啊,
毛明才或許知道穎都上下多少有些手腳不干凈,但當時只要前線輜重運得上去,他為了大局著想,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但他應該不曉得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給晉營喂獨食。”
許文祖拍了拍自己的肚腩,
道:
“你說穎都上下的這幫家伙,貪點兒,吃點兒,這無傷大雅,誰家沒老婆孩子小妾要養活?
但你要說他們會不知道伸手進軍隊,哪怕是晉營,一旦事情敗露會是個什么下場,呵呵,哥哥我是不信的。
他們知道,但他們還是做了,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你說,他們圖啥?
宮望這個人,
能信么?”
“他兒子還在我這里。”
“呵,這世上,送自己老子早登極樂的大孝子多的是,那視兒子如草芥可以隨便丟的老子,必然也不………”
鄭凡猛地看向許文祖,
許文祖一愣,
隨即明悟過來,
馬上抽了幾下自己的嘴巴,
這是連燕皇一起罵進去的,犯了大忌諱。
“鄭老弟,這事兒才是哥哥我這次來的目的。”
鄭凡點點頭,
道:
“這事兒,我會處理。”
“好。”許文祖撓了撓腦袋,“王府的事兒,接下來你覺得該怎么辦?”
“王府是一面旗幟,不說把這面旗給拔出來,這個得由陛下來做決定,但老哥你想不被束縛住手腳的話,最起碼得把他給壓趴下。
司徒宇,年紀還小,翻不起什么浪花,那位太后,也只是一個普通婦人,但奈何有一群人就圍繞在王府身邊。
反正一記耳光已經抽下去了,那就再來一記吧。”
“嗯,是這個理兒,鄭老弟,你說該怎么辦?”
“我聽說,那群王府護衛,是被一個叫冉岷的巡城司都尉下令殺的?”
“是,那個人挺激靈的,別說,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些許當年老弟你的影子。”
“他似乎在手下里的聲望也不錯。”
“是,是個能做事兒的,也想冒尖的人。”
鄭凡點點頭,
道:
“行,那咱們就再給他一個冒尖的機會。”
……
冉岷的家,在城中西坊二街,他在這里購置了一個小宅,其實,他可以住巡城司衙門里,但衙門里人多,用后世的話來說,相當于是職工宿舍,居住條件自然不可能太好。
他平日里下職沒事后,就會回到這個宅子里。
推開門,
冉岷看見一個小娘子正在擺著碗筷,
“爺,您回來了,我去把菜端出來。”
“嗯。”
冉岷在飯桌旁坐下。
這個小娘子姓劉,本是流民,賣身葬父,他出錢幫其葬父,人,就自然跟了他,算是他的一個妾。
她心靈手巧,女紅做得不錯,菜,也燒得極好。
“爺,您嘗嘗這道菜。”
“嗯。”
冉岷接過筷子,開始進食。
劉娘子就坐在旁邊,面帶微笑,看著他吃。
她是真心喜歡他的,這個男人,能給她帶來極大的安全感,在她眼里,他就是自己父親最后給自己指明的人,可以托付終身。
飯菜用過了,
劉娘子開口道;“爺,妾身去給您打水洗腳。”
“好。”
“爺您等著。”
劉娘子去廚房灶臺那里打熱水。
這時,
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比較細微,但冉岷畢竟也是練武之人,自然是聽到了。
他馬上抽刀推開,來到院子里。
作為巡城司的都尉,這兩年可謂沒少得罪人,仇家,自然也是有不少的,再加上前陣子剛剛親自登門滅了王府的威風,墮了他們的體面,所以,這陣子冉岷可謂極其謹慎。
院子里,
出現了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拿著的是一把劍。
“閣下是誰,可否報上名來?”
黑衣人伸手指向了西側,
隨即,
想到了那個地方在東側,
又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很認真地道:
“我從太守府來。”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派您來找冉某,所為何事?”
“太守讓我,刺你一劍。”
“太守要殺冉某?”冉岷不敢置信,這就要卸磨殺驢了?不應該啊!
“不,不刺死你,刺傷你,然后你放那個哨信子,喊人,然后讓他們來追我,我領著他們,去王府。
這叫,禍水東引。”
“是這么回事?”
冉岷恍然大悟,隨即道:“可冉岷如何相信閣下?”
來者抖動了一下氣息,當即,一股接近于四品劍客的氣息流露而出。
黑衣人開口道:
“憑我想殺你,不用廢話。”
冉岷面露一抹苦笑,
道:
“冉某知道了,冉某也明白了,請閣下出劍吧。”
“我刺了你后,在前街巷子里,等你的人追出來。”
“好,冉某記住了。”
“會有點痛。”
“冉某是上過戰場的人,只要能為太守大人辦成事,就算是豁出這條命,冉某也在所不惜,何況這小小的一點傷痛?”
“這話太假。”
“………”冉岷。
“說話的感覺,比他差遠了。”
“閣下說的是誰?”
“看劍。”
一點寒光先至,
刺中冉岷的胸口,
隨即抽出,再在冉岷的右臂劃拉出了一劍。
胸口的傷,分寸掌握得很好,不觸及臟器,畢竟這里不受點傷,有點太不專業了;手臂上的傷,沒觸及筋脈,但撕開了足夠的口子,用以出血裝樣子。
冉岷身形踉蹌地后退兩步。
黑衣人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杰作,隨即道:
“我在前街巷子里等著,你喊你的人來吧。”
說完,
黑衣人閃身越過了院墻。
………
“嗖!!!!”
刺耳尖銳的哨信之音傳出,
一時間,
附近幾條街正在巡邏的兩隊巡城司甲士馬上奔赴而來,他們都知道自家都尉的外宅就在這里,很多人還曾去過都尉家里吃過都尉家小娘子做的飯食。
“砰!”
院門被從外頭踹開,
巡城司甲士們沖了進來,
“刺客剛跑,去前街了,啊啊啊啊!!!!!”
都尉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巡城司甲士們看見,
此時自家都尉坐在門檻上,渾身是血,傷勢嚴重;
懷里,
還抱著已經死去了的劉娘子,
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