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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靖南軍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奉新城,
攫欝攫。迎賓客棧;
奉新城內外鋪子和作坊,基本都是平西侯府下的產業,大到出行于雪原走私于楚國的大商隊,小到街面上的點心鋪,還貼心到城內的棺材鋪,平西侯府的觸角,可謂深度觸及整個晉東的方方面面。
迎賓客棧,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住的基本都是外客,商隊落腳居多,出游探親的則是少數。
正兒八經地投靠亦或者想歸附這里,是得登記造冊的,想隱沒下來做黑戶被發現了,不光本人要治罪連同幫忙隱沒的人一樣會被治重罪。
乾國官場的士大夫面對一些政策時,往往喜歡喊一句:萬萬不可與民爭利。
而晉東的平西侯府,可謂是將“與民爭利”給體現得淋漓盡致。
只是,
一來晉東之前被戰亂毀成了白地,百姓以顛沛流離的苦命流民為主,在見識過戰亂時節人命如草芥的光景后對時下平和的日子更有一顆感恩和滿足之心;
二來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福利待遇和衣食方面,確實是比其他地界高上一籌,就算是諸夏被公認的最富饒之地乾國江南,其底層百姓的日子,可能也沒這兒的百姓更為踏實穩定。
就一條,
在時下諸國包括燕國,仍依舊將“民力”當作自己的財產,可以隨意征發“徭役”時,平西侯府這兒的作坊早早地就采用用工計酬的方式就已經領先了一大步,甚至是一個大層面。
早些年,劍圣的妻子就是靠在香水作坊里做工養活自己的婆婆和劉大虎的。
至于說侯府要發兵出征時,所征發的民夫,那確實是不會提前給銀錢,但戰勝后,民夫這邊,也會得到分潤下來的賞賜,且侯府次次地對外戰爭基本都是以勝利而告終,當戰爭的勝利成為一種慣性,民眾往往會將戰爭看作一種發財的捷徑,忽略掉戰爭的一些陰暗面屬性。
再加上平西侯府下面的諸多戲班子常常會演繹平西侯爺駕臨晉東之前,當地晉民面對野人、楚人劫掠時的慘狀,這倒沒有讓百姓們對戰爭產生畏懼,只是堅定了他們打仗,就要打出去,在別人地盤上打仗總比在自己家里打仗要好的深刻認識。
瞎子曾笑稱自己設計打造的,不是一個大地主莊園,而更像是一個“企業”,整個侯府,其實是一家被偽裝起來的“公司”。
此時,
迎賓客棧三樓靠窗戶的雅間里,坐著兩個人。
二人都是行商打扮,一人面色白凈一些,一人粗獷不少。
桌上,幾盤小菜倒是尋常,但這配的花雕酒,可是很有來頭,味兒厚且重,壓得住喉嚨,喜歡它的人可以說是愛到骨子里去。
白凈點的,姓苗,叫苗凜;粗獷漢子姓魯,叫魯雄。
苗凜是一支乾國商隊的小掌柜,魯雄則是魯國商隊的小掌柜;
前者在乾國銀甲衛上報的名,后者則在魯國有官身。
魯國是四大國交界處的一個小國,但在晉東在這奉新城里,大家倒是能夠拋下所謂的國家體量成見,平等地坐在一起喝著酒。
這年頭,行商,尤其是出國走的行商,不是掌柜的有身份就是商隊里的某個伙計有身份,這是大家都約定俗成的默契。
只是這些商賈,絕大部分只是掛個名,帶點捕風捉影的消息回去即可,算是編外中的編外人員。
在奉新城,這種現象被“大白”化了;
有這種“掛名”的,可以到客棧掌柜的那兒去匯報,可以享受食宿打折,出貨進貨也都能拿鐵牌子插隊;
而隱瞞不報被發現的話,剝皮抽筋都算是仁慈的懲戒方式。
不是說沒有一心忠于母國的商賈,但絕大部分人,還真沒這份覺悟,苗凜和魯雄屬于識時務的一批。
“蕭掌柜的商路前陣子因戰事被阻隔了,我聽說要繞道走范城那里,路途耽擱了沒趕到倒也不算奇怪,可費掌柜的,怎么也沒來啊?”
厺厽云軒閣厺厽。蕭掌柜是楚人,掛的鳳巢內衛的名;費掌柜的是燕人。
魯雄笑了笑,伸手捻起一塊鴨肉送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道:“燕國密諜司的探子,或許是不敢再進這奉新城了。”
“哦豁,這還真是新鮮事兒,燕人的探子不敢進自家的地界了?”苗凜笑道。
“你沒瞧出來么,這平西侯府,呸,這平西王爺,這奉新城的氣象,可是比藩鎮都藩鎮,說是國中之國也絲毫不為過了。”
“這燕國的新君倒也是能忍,擱在我乾國啊,呵呵。”
“怎么的,擱在你乾國,想再復當年刺面相公之舊事?”
“嘿,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們乾人,不就喜歡干這種自個兒捅自個兒腚眼兒還自個兒大喊舒服的事兒么?”
“說話別這么難聽啊。”
“還不怕說了啊?呵呵,這就和咱做買賣一個道理,咱都是當掌柜的,你買賣做大了,手底下人多了,東家那邊就要對你有意思了。
是擱置你,是發落你,還是尋個由頭碾翻你都沒什么稀奇的。
你說說這提防來提防去的,有個什么意思,想把買賣做好,手底下人肯定得撿著自己用的來信得過人不是,但在東家眼里那就是你要自立山頭。
巘戅云軒閣戅。我魯國是個小國,我呢,也算是帶個魯國國姓,雖說和國主是連親戚都攀扯不上的,但作為一個魯國人,我倒是希望在我魯國里也能出一個像平西王爺這般的人物。”
“怎么著啊,膽兒上天了都。”苗凜白了魯雄一眼,提起酒杯,“我跟你講,我大乾和他楚國已經會盟了,燕人的日子你瞧著吧,不會那么好過了。”
“噗……”
魯雄直接將剛喝進嘴里的酒水從鼻孔里噴了出來。
“哈哈哈,本來嘛,這楚國雖然屢戰屢敗,不斷損兵折將,但至少還能扛得住,燕人的肚皮也沒那么大,不似能像吞并晉地這般將楚國也吞下去。
這下子加上你們乾國,二打一,我倒是覺得楚國反而危險了。”
攫欝攫。“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苗掌柜氣得臉皮都在發顫。
“喲,二位,吃著喝著吶。”
這時,外頭有一男子推門而入。
苗掌柜和魯掌柜馬上起身相迎;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薛三手下的得力干將戴立。
在雪原上立了功,新轉了個差事,如今正負責奉新城內外明里暗里的其他方的探子。
這差事,油水兒可不老少,戴立呢,也是該貪就貪,對上頭報備之后,五成上交,余下的,兄弟們自己分了。
擱在什么年代,對于各個衙門而言,都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戴立抿了一口酒,
兩位掌柜一飲而盡;
“得,您二位繼續喝著,那邊還有幾個掌柜,我得去打個招呼。”
“戴老板您慢走。”
“您慢走。”
戴立在這些商賈里頭有一綽號,因這人收銀子不含糊,笑納百家銀,商賈們是做買賣的,他是做商賈買賣的,所以得一綽號,叫戴大掌柜的;
后來也不知道侯府哪位大人物聽到這個稱謂,就笑稱道還是叫戴老板順耳。
沒人知道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說了這話,但自那之后,戴立就將這個稱謂掛在了嘴邊,誰喊其掌柜的,其都會糾正人家喊他老板,還一臉的與有榮焉。
送走了戴老板,苗掌柜和魯掌柜又各自坐了下來。
恰好外頭自侯府出城的隊伍正經過下方街面,兩位掌柜也不由得向下張望著。
苗凜感慨道:“唉,別的不說,平西王爺這輩子,還真算值了。”
魯掌柜馬上收回脖子,瞪了一眼苗掌柜,罵道:
“直娘賊,咱倆都是向戴老板報備過的,無非在各自國里報了個名罷了,你冷不丁地來這一出是想連著我一起給害死么?”
“我怎么了?”苗掌柜的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叫平西王爺這輩子算值了?怎么,你是打算給人王爺這輩子給卡這兒了,你是何居心?”
“……”苗凜。
自知失言的苗掌柜的沒再執拗什么,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
“打今兒起,這奉新城的侯爺將變成王爺了,太子太傅,又是王爺,可了不得了,真了不得了。”魯雄感慨道。
“不喝了不喝了。”苗凜實在是喝不下去了,“今兒這酒,是越喝越沒意思。”
巘戅寶來小說網戅。“咋了,呵呵,我看吶,你們乾人,上至百官,中至讀書人,下至商賈,都有一個毛病,就跟我去年納的那個妾一樣,動輒喊疼,弄得我老是不得爽利。”
“大國體統,你這等小國之民,自是不懂的,想當年四侯開邊……”
“呸!”
魯雄啐了一口,罵道:
“三侯開邊到你們乾人嘴里變成四侯開邊了,可真是夠不要臉的,罷了罷了,這酒壞了,怎么喝都是一股子酸味兒,走了走了,去城外看大典去,不理你了。”
“你……”
苗掌柜很想說明明是自己先說要走的,可偏偏到最后卻成這姓魯的先行一步,商賈愛算計,這怎么算都像是自己吃了個酸虧。
奉新城外,壘起了高臺,人潮涌動。
平西王爺騎著貔貅出了城門,一時間,山呼海嘯。
毛明才坐在貔獸背上,輕撫長須,以前,他做穎都太守時曾和平西王爺有過誤會,誤會解除后,他是很欣賞平西王爺的;
而坐到代相的位置后,他發現自己將更欣賞平西王爺了。
不同于朝中其他人對平西王的忌憚,對藩鎮的忌憚,而是因為他親眼瞧見了平西王在晉東真正的人望。
羽翼已豐,
只能順著撫了。
朝臣們確實是出于公心,但卻是過于公心了一點,誰都清楚這世上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嘴里喊非黑即白卻又是一件極為簡單省力的事兒。
五王爺姬成玟笑著看向毛明才,道:
“毛大人,平西王爺在晉東,人望深厚啊,我大燕有平西王爺鎮守晉東,雪原、楚國、晉地,可保無憂。”
毛明才笑著點點頭。
他不認為這位昔日的五殿下在上眼藥,眼藥,是藥不死藩鎮的。
作為皇帝的兄弟,自下一代算起,直接從天家一脈變成了姬家旁系,做做俗務,修修河工,這沒什么,真想搞出個心懷家國天下,弄出個“賢王”的名聲,反倒是嫌命長。
伴隨著軍民一齊地跪拜,平西王爺的行駕距離這里,可謂是越來越近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清晰可察的磅礴壓力。
毛明才抬起手,示意自己身旁的一眾欽差隨員們全部下馬準備行禮。
陛下有旨,平西王爺可見旨不跪,這意味著作為天使,他們沒資格享受來自平西王爺的跪拜。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厺厽寶來小說網厺厽。“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四周的軍民們開始歡呼起來。
欽差使團的眾人面面相覷,這還沒宣旨呢。
但形勢比人強,也沒人指責這逾矩了,大家也就都跟著稀里糊涂地喊了起來。
跪伏在地的毛明才瞇了瞇眼,他在等著鄭凡來攙扶起自己;
但等了許久,
卻未曾等到那一雙手。
抬起頭,
攫欝攫。卻發現平西王已經領著一行人徑直走向了高臺,壓根就沒注意到自己。
毛大人心里有些發酸,
自打趙九郎死后,大燕的宰輔,似乎一下子就降格了。
這其中,一是宰輔換人導致聲望的下跌,但主要原因還是新君將宰輔的職責一分為多,拆解了宰輔的位置,分攤下去后,今日的宰輔本就和昔日的宰輔差了太多成色。
其實,毛大人倒是誤會平西王爺了。
今日封王,
平西王爺實在是……膨脹了。
他把這看作一個過場,也是將其真的當作了過場在走。
什么細節啊,什么禮數啊,什么照顧到方方面面等等,都在內心的膨脹之下,全都忽略掉了。
連當著太子的面問天天太子的龍袍好不好看的話都講了出來,可見鄭凡如今之狂妄!
讀史時,往往會對某些忽得高位的人的張狂、跋扈感到不可思議,總覺得他們的腦子是不是有病;
但人就是這樣,站得高了,絕大部分都會飄起來。
鄭凡就是這類的人,他現在沒辦法冷靜,也懶得去冷靜,他只想享受這一刻。
尤其是在全城軍民的跪伏山呼之下,上頭了,真的上頭了。
毛明才和五殿下只能自己站起來,一個拿著圣旨,一個拿著朝服,倆人領著一眾人,跟著上了高臺。
等上去后,毛大人先看見的是站在平西王身邊的女人,下意識地認為是楚國公主,但忽然又發現在那個女人后頭還站著一個女人,那位才真正地穿著楚國的華裝鳳霞。
這……
朝廷冊封王爵,肯定給王妃也預備了一套正裝,這些都是要賜下的。
而且,大楚公主曾受先皇應允,幾乎是被認為了義女,再賜婚下去的,于情于理,都應該是鐵打的正室,如今,怎么被鵲巢鳩占了?
這平西王竟然敢將先皇的旨意撇到一邊全然不顧了?
五殿下首先看到的,是鄭凡抱著的那個男孩。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的侄兒,當朝太子,父皇曾認定的“好圣孫”姬傳業;
但看著看著,忽然覺得自己這侄兒怎么長得這么快,一下子敦實了,也高了,也胖了,也高了。
且侄兒的衣服,怎么還有點素,上頭繡著的是………居然是蟒!
五殿下一直在外頭監工河工,很少回京,就是回京了,至多也就見一次太子,小孩子變化快,第一時間沒認出來很正常。
但第二時間里,五殿下終于發現了,那個身穿著太子龍袍的小孩兒,可不是在平西王身邊站著呢么!
抱太子是大逆不道,目無人君之舉;
但你放著太子不抱卻抱別的孩子,則是更加的過分!
可惜,
巘戅叮叮小說戅。在奉新城外,在這晉東,毛大人和五殿下,都沒有當面直接指出平西王大不敬之舉的勇氣。
不能完全說是不敢,更多的,還是不能。
……
“感覺如何?”瞎子問站在自己身邊的薛三。
“主上今天,應該是很高興了。”薛三回答道。
“嗯。”瞎子點點頭,“在我看來,主上越跋扈越好。”
薛三笑了笑,他當然知道瞎子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只可惜,主上和京城的那位皇帝,有默契也有約定了。”
瞎子聞言,不以為意,掏了掏口袋,沒掏出橘子。
三爺長舒一口氣。
“玉盤城交割給了咱,以換取咱對朝廷整合原靖南軍所屬的不聞不問,這事兒,你應該知道。”
“是,我知道,怎么了?”
“前陣子我給那些昔日的靖南軍總兵都去了一封信,告訴他們,今日咱們主上,冊封為王。”
“怎么著,還想讓他們來觀禮?”
“是啊。”
“擅離職守可是大罪。”薛三說道,“尤其是在朝廷正整頓靖南軍軍務的時刻給朝廷丟小辮子抓。”
“法不責眾吶。”
厺厽叮叮小說厺厽。“呵,起先朝廷整頓他們,剝奪他們地方治權時,不少當初的總兵來信于咱們,咱們都當沒聽見沒看到,沒挑頭。
這下子,你還期望他們來捧場?”
“我在信里告訴他們,田天天,將在我家主上封王大典上,以靖南王世子的身份,公開露面,向世人宣告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存在。”
薛三愣了一下,
道;
“你和主上商議過?不,不會的,主上既然答應了京城的皇帝,就不會再在這時動這種幺蛾子,你沒和主上商議,是你算準了主上會這么做?”
瞎子不置可否。
“你完了,敢算計主上的行為。”
“這叫心有靈犀的預判。”
“那這次升級,你別想了。”
“主上會高興的,你瞧瞧,主上今日臉上的笑容。”
“瞎子,你在玩兒火。”
“熱乎么?”
“……”薛三。
“放心吧,只要爽了就行了,罵就罵,怪就怪,都沒事兒的。”
“呸,奸臣!”
……
高臺上,
毛大人硬著頭皮取出了圣旨,同時咳嗽了幾聲,希望平西王爺將手中抱著的孩子先放下來,咱們先把流程給走了。
誰知,
就在這時,
高臺西邊,策馬而來十多支隊伍,他們的甲胄,和已經完成換裝了的侯府麾下士卒有著不小的區別;
而這邊的士卒沒做阻攔,也沒哨騎跟隨,顯然,是提前得到了吩咐,否則,外兵不可能旁若無人地開赴到這里。
高臺上下,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向著那邊望去。
待得那十多支隊伍越來越近,
一聲聲大吼隨之傳來,
昔日的這些曾追隨靖南王南征北戰的總兵,如今有的封了將軍號,有的也封了伯爵,但在今日,卻全都改回了原本的官稱:
攫欝攫。“靖南王麾下總兵羅陵,特來拜見世子殿下!”
“靖南王麾下總兵陳陽,拜見少主子!”
“靖南王麾下總兵任涓,給少主請安!”
“靖南王麾下總兵趙安德,拜見少主!”
“靖南王麾下總兵李光宗,請少主福康!”
“靖南王麾下…………”
“………”
毛明才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這是要干什么!
五殿下更是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這到底是在封王還是在扯旗造反!
這一個個駐守晉地一方的大將,竟然全然不聽旨意,不打招呼,擅離職守,全部聚集在了這里!
觀摩大典的軍民們以為是這么多將領前來道賀,聽名頭就覺得很有面兒,且他們也大多聽說過,當年名震天下的靖南王爺的嫡子,一直被自家“王爺”養在府里,此時,他們更加熱切地歡呼吶喊起來。
而有資格站在高臺上和站在高臺下的欽差使團的官員們,則有種極為惶恐的陌生感,他們感到自己被卷入到了一個可怕的漩渦之中,仿佛下一刻,迎接他們的,就是粉身碎骨。
厺厽LOL小說網厺厽。太子姬傳業則看向這些日子一直照顧自己,晚上還會問自己要不要噓噓的天天哥哥。
和瞎子預想的一樣,
面對這一出,平西王爺先是有些驚訝,但很快,笑容就顯露在了臉上。
此時此刻,
巘戅LOL小說網戅。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大家領著各路兵馬,于靖南王帥帳前擊鼓聚將的光景。
“爹,他們都是誰啊?”天天問道。
鄭凡回答道:“他們,都是你親爹的人。”
“全都是啊?”
“是,全都是,包括爹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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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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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上火

苗掌柜的和魯掌柜的此時也站在下方人群之中,四周軍民歡呼的時候,他們也跟著一起歡呼;

起先,只是魯掌柜在那兒喊,魯掌柜是魯國人,其人本身就沒有太多的故國執念,畢竟魯國就算是在小國林立的那一代,也是小國;

苗掌柜的一直帶著點屬于乾人的矜持,讓他跪燕國的平西王,那沒問題,讓他誠心誠意地為燕國的王爺歡呼,他不大愿意;

但當四周人都吶喊起來,然后身邊一道道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很“平靜”的苗掌柜時,苗掌柜也只能跟著一起喊叫起來。

一邊叫一邊伸手扯著魯掌柜的袖口,示意他跟著自己往后一點。

“喲,熱鬧著呢,那些總兵官,都是原本靖南軍的吧?”苗掌柜小聲對魯掌柜嘀咕道。

“咋了,回去交差啊?”魯掌柜瞥了一眼苗掌柜。

他們都在各自國家番子衙門里掛了名的,回去時,照例是要匯報一些經商經過地域的風土人情和所見所聞;

對此,奉新城的侯府也心知肚明,而且態度很敞亮,只要你不私下串聯、傳信、賄賂,你自己聽到的看到的,回去說了,倒是沒什么問題。

而且,侯府有些時候還需要這些人來為自己去放風。

“就是瞧個熱鬧。”苗掌柜不以為意道。

“呵呵。”魯掌柜舔了舔嘴唇,又拉著苗掌柜往外圍走了走,確認四周空曠了不少后,才回聲道,“這是在別苗頭呢。”

“怎么又扯我身上了?”苗掌柜愣了一下;

“你腦子里裝豬油了么!”

“哦哦哦,你是說,是這平西王爺和燕國朝廷在別……豬頭?”

“可不是咋滴,這是明擺著劃下道道開場子了。先前大家伙都清楚,靖南王的嫡子被養在侯府里,但朝廷一直沒個說法;

這下好了,先前我還以為平西王爺抱著上高臺的是太子爺呢,還覺得這大燕的王爺到底是不一樣,儲君都能這般抱著走;

現在看來,還是我沒看懂燕國,沒看懂這位王爺,居然放著太子在后頭跟著,抱著那位靖南王世子。

你再看看此時的這場面,嘖嘖;

當年大夏傾頹時,有一自立為王者妄圖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我知道,妄圖挾大夏天子號令燕楚晉,但這又如何,最后三國壓根不搭理他,那位也很快就被周邊其他國主給滅了,連大夏天子的余脈也在那一場戰亂中不知所蹤。”

有些腹黑的說法是,當年那位“異想天開”的主,之所以被滅得那么快,是因為燕楚晉三國各自示意,讓自己拉攏和投靠于自己的國主勢力對那位進行了圍攻,大國默契之下,導致那位的快速敗亡。

“那位是自己作死,但不能說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是一招妙棋,關鍵啊,得看自身夠不夠格,打鐵還需自身硬。

平西王爺,坐鎮晉東,麾下十萬鐵騎,商貿財貨,富足得油水肉眼可見。

其他人抱著靖南王世子,那些靖南王爺留下的驕兵悍將怎么可能會搭理?

可平西王爺抱著世子,就不同了,一下子就變得名正言順起來。”

“你說的有理。”苗凜聽著忍不住點頭。

“呵呵,今兒個,是封王大典,但我看吶,這位平西王爺的野心,可不僅僅是一個王爵這般簡單。

此番行徑,無疑是在向燕國朝廷示威,以此脅迫朝廷做出更大的讓步。

燕國,很快就要陷入內耗了。”

“這說法,在當年鎮北王靖南王還在時,就有了,我是不敢再信了。”

“那兩位王爺和平西王爺不同的,平西王爺出身黔首,而那兩位王爺其實都是世家出身。

生來就是家生子,就如同你我,雖然做著一行掌柜,但到底還得看著東家的臉色;

平西王爺,自個兒就是東家,買賣起初小一點兒,但做大做起來后,和咱們這種,是不同的。”

“有理,有理。”

“這矛和盾,已經公開了,接下來,這一龍一虎的相斗,可是有的讓燕人頭疼的了,呵呵。”

“你咋這么高興?”

“真讓燕人一統了天下,咱們的買賣,就沒那么順當了。”

歸根究底,他們做的還是偏走私一類的生意,一旦天下一統,哪里還需要他們,那些多少年甚至是時代打下的關系路子,豈不就白費了?

魯雄又輕輕拍了拍苗凜的肩膀,道;“話,我就說到這兒,你回去領賞錢時,可別忘了兄弟我的好。”

“剛在客棧里,誰說我乾人這般那般不堪來著?”

“說完的賬是不是我結的?”

“是。”

“那不就得了,吃我的和我的,還不準我說幾句風涼話了?怎么著,你苗掌柜的臉面這般金貴吶?”

“也是。”

……

人群之中,見到這一幕后有各種各樣想法的人,確實不少,但絕大多數奉新城的百姓尤其是標戶,他們對這種“熱鬧”,是樂見其成的。

他們巴不得自家的王爺實力越來越強,兵馬越來越多,甚至,在這種狂熱思潮的推動下,哪天王爺要自立為帝,他們也會歡喜的發瘋。

百姓們不傻,誰不想自己現在住的地方,變成國都?

誰不希望自己一出門,對著外鄉來人自豪地吐出一口唾沫,大拇指一翹:瞧見沒,這兒可是天子腳下。

而在高臺上,以及高臺附近的這些來自朝廷的欽差使團官員們,很多,都已經冷汗直流。

先皇冊封的正牌王妃,站在了后頭,另一個女人站在了前頭;

太子爺站在那里,被平西王抱起來的,是靖南王世子;

這清一色的昔日靖南軍總兵,無詔而來,恭迎靖南王世子,但在他們看來,這分明就是兵諫,是示威!

大燕自先皇時期開始就造就出的畸形軍政體制,早年在先皇和兩位王爺的合力之下,壓制住了不端的苗頭,將戰火宣泄于國外;

但當鐵三角的時代結束后,這個體制的矛盾,終究還是顯露了出來。

今日,

到底是朝廷冊封平西王爺,

還是他平西王自己挾兵權以自封?

為了封王大典的盛大,這次進入欽差使團的官員很多,能在燕京城坐班且可以混到這個資歷進入使團的,真沒什么蠢人;

大家伙心里都清楚,自古以來,內亂之象一旦起了,那就是國勢走下坡路標志。

大燕雄起才多少年,這就得由盛轉衰了么?

陛下和平西王之間的交易,這些大臣們并非毫不知情,這種政治默契雖說不會言明,但至少得做到個心照不宣,否則下面人如何做事?

各地軍頭的地方治權,如何敢強硬地被收回?

可看如今這一幕,

先前的默契,是要被撕毀了么?

五殿下深吸一口氣,他不是正使,壓力小一點;

他不是皇帝,壓力又小了點;

修河工有幾個年頭了,黝黑的皮膚,在此時還有些泛紅。

他沒想過造反,他老早地就自認為不是六弟的對手,六弟當了皇帝后,他清楚自己更沒啥希望了。

但正如當年于望江江畔的一晤;

不想造反的五皇子,并不介意當這位平西王爺需要時,拿自己當一個“名正言順”的傀儡擺上去。

哪怕是傀儡,但,也是一種九五至尊的誘惑不是。

沉迷于木匠活兒的五殿下,清楚自己也就這點兒出息了。

這感覺,就像是喊你去搶一百兩銀子,你不去,但要是一百兩銀子就出現在你面前地上,你撿不撿?

心思至此,五殿下還特意抬了抬頭,想和平西王爺來一個目光交匯;

看我,

看看我,

你快看看我啊!

可誰知平西王爺干脆將天天放在了地上,帶著天天一起坐在了高臺的臺階上,迎受著那下方一眾原靖南軍總兵的行禮。

不遠處,瞎子雖然看不見,但很享受這種氛圍。

主上是當局者迷,絕大部分時候,主上的政治素養其實很高,也早就鍛煉出來了,但眼下,主上大概享受的還是那種對昔日哥哥的思念和今日抱著天天正式現身時的快意。

無所謂,

反正瞎子自己已經舒服了。

今日這一幕,必然宣揚出去,再加上山水路程的間隔,哪怕有十個黃公公馬不停蹄地不停來回穿梭于晉東和燕京,這種距離所帶來的延伸感,也將不斷地撕裂起平西王府和朝廷之間的紐帶關系,從聯盟到猜忌,往往只是一瞬間。

乾楚聯盟,只能暫時做老烏龜了。

雪原被閹割,蠻族王庭被滅,

最重要的是,

預言中的七個魔王,現在很大可能都和天天一樣是個屁孩;

外部的威脅不是沒有,長治久安更談不上,可能五年,十年,就是另一番模樣;

但無所謂啊,

難得的空窗期,

搞點事情不?

比如,

造個小反耍耍?

瞎子從來不屑隱藏自己的喜好,而且,最難得的是,他對喜好的堅持,始終如一。

心情好,

就又摸了摸口袋,

還是沒摸出橘子,小小的遺憾。

薛三則笑著小聲道:“怎么就覺得主上和小六子是一對情侶,結果你就在旁邊使勁地挖墻角呢?”

“錯了,這不是我在挖墻腳,而是上一代遺留的問題,朝廷想收服靖南軍,靖南軍這些軍頭子本能地有抵觸情緒,問題的癥結,在這里。

我不過是利用這個癥結,來撬開一些東西而已。”

“你就是第三者插足,和那些塑料閨蜜沒什么區別,皇帝其實做得也可以了,太子也送來了。”

“別和皇帝講感情,古往今來,和皇帝講感情的人,下場基本都不會好。”

“行行行,你就笑吧,別憋著。”

……

下方臺階上,

一眾靖南軍軍頭跪伏在那里,向天天行禮。

鄭凡倒是沒有和他們去寒暄,不過,膨脹歸膨脹,他也沒忘記今兒個到底是個什么日子。

扭頭,

看向了站在那里的毛明才。

咦,

方才還真沒注意到。

“毛大人。”

“王爺。”

“宣旨吧。”

“是,王爺。”

毛明才心里,有些沉重,身為國之重臣,今日在這里,卻有一種雨打浮萍的彷徨感。

當初被他認為的國之棟梁,如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成大燕內亂的起因,他心里,是有些五味雜陳的。

若是他能戰死,該多好……

猛的,

毛明才也為自己心里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但這個念頭既然出來了,就絕不會是一個意外或者巧合,而是他的內心,已經在傾向于此了。

或許,

眼前這個男人,

戰死于國外,才是對大燕的未來,最好的結果。

心里想法很多,

但該做的事兒,得做。

圣旨,毛大人早就拿在手上了,不過不是卷軸捏在手里,而是一個長方的木質盒子,上面加有內閣和司禮監的泥印。

不同種類的圣旨宣讀方式也是不同的,發往邊關大將的圣旨,得由對方先行確認泥印的無誤。

毛大人將盒子遞向鄭凡,

鄭凡揮揮手,示意自己不用檢查了。

毛大人點點頭,吸了口氣,身邊有兩個禮部的官員,打開泥封,打開了盒子。

但毛大人訝了一下,

盒子里,

竟然裝著三道圣旨!

朝廷要給平西侯爺封王,這不是什么秘密;

早些時候于穎都,那兒的官員們早就跪拜過王爺了。

可以說,欽差使團也就走一個形式,辦一個盛大的典禮,但為什么,會有三道圣旨?

如果是需要安撫或者其他的旨意,可以額外再加,沒必要和封王的圣旨封存在一起。

封存在一起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要自己當場宣讀的。

“主上要封王了,好激動啊。”薛三挺了挺自己的胸膛。

瞎子閉上了本就看不見的眼。

鄭凡起身,面向毛大人站著,他不用跪,那就不跪了。

毛明才拿出圣旨,展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駙馬成國大將軍太子太傅平西侯鄭凡公忠體國………

今朕順應天意,

賜封平西侯鄭凡為我大燕,平西王!”

念誦之音結束后,

高臺下方,

軍民齊聲歡呼:

“王爺威武!”

“王爺威武!”

鄭凡點點頭,拱手向西邊,

道:

“謝主隆恩。”

隨即,

鄭凡就打算抱著天天下去,將那些叔叔們介紹給天天認識。

“王爺……”

“哦,對了,還請毛大人和五殿下稍作等候,晚上孤設酒宴款待二位。”

“不是,王爺,還有旨意。”

“哦?”

“咦,像是還沒完吶?”薛三說道。

瞎子睜開了那雙什么都看不見的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燕女風氏,扶持平西王于微末,隨平西王屢歷戰陣,于國有功,可稱巾幗不讓須眉,乃我大燕女子楷模!

朕愿成人之美,賜封風氏為平西王正妃,平妻于熊氏。

賜皇后親手縫制鳳冠霞服一套,配飾頭面……”

“哦豁!”

薛三嘴里發出了聲音。

瞎子眉頭微皺。

“你挖啊,你挖啊,人家原配也是有手段的,嘿嘿。”三爺忍不住幸災樂禍。

“呵呵,小恩小惠。”

小六子是認識四娘的,畢竟每次進京,四娘都跟在鄭凡身邊,而且四娘很早就和何思思他們有過接觸。

作為“兄弟”,小六子當然清楚那姓鄭的到底鐘情于哪個女子。

早年,姓鄭的得靠楚國公主的身份來拉聲望;

現在,姓鄭的已經是王爺了,倒是可以隨性一些了,再加一個燕人王妃,符合姓鄭的心意的同時,也更符合燕人的需求。

以前,可以吹牛楚奴怎么滴,你們的公主還不是被咱燕人大將給搶過來當了婆姨?

現在那位大將已經是國之柱石了,正妻是燕人,大家才更放心不是,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妻的意思就是兩個正妻平等,這是有違禮法的設置,也就只有皇帝和太后才有資格以“天”的名義,特準于此。

念誦完圣旨后的毛大人,有些發懵。

再抬頭,看向站在平西王身后的風四娘,然后,又看向身后。

衣服呢?

衣服呢?

衣服呢!

后頭的一眾官員也是先發懵,而后才開始找,很快,找到了。

王妃的衣服,就在這里,也一起帶上了高臺,但原本以為是給楚國公主的,沒想到是給另一位的。

也巧了,

這位居然在今日站在公主前頭,公主心甘情愿站在其身后,分明就是大婦的姿態。

原本給公主的那一份被后頭的官員們送了上來,

毛明才將圣旨遞向風四娘。

風四娘嫣然一笑,

行禮,

接旨。

鄭凡“呵呵呵”的笑了幾聲。

這時,

毛大人又趕忙取出了第三道旨意,

“那個,王爺,還有一道旨意。”

“還有?”

“是,最后一個了。”

“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靖南王為國屢立戰功,功高蓋世,無可出其右者。

先帝曾言:無鏡,乃朕股肱也。

朕受先帝教誨,于功之后不得埋沒,亦常訓導于太子傳業;

股肱之臣,匡扶社稷,振興大燕,天家,亦當視之如手足。

今朕收靖南王世子為義子,

著令太子傳業以長兄奉之。

以此昭告四方,

大燕,

非天家之大燕,

乃燕人之大燕;

社稷,

非姬氏之社稷,

乃天下人之社稷!

乾坤之序,

姬氏與天下人,手足共立之!”

毛明才念完了圣旨,

然后,

他震驚了。

一邊的五皇子,也震驚了。

身后的一眾官員們,也震驚了。

高臺上,乃至于高臺下站著的一眾擅離職守的軍頭們,也都震驚了。

許是先皇實在是太過雄才大略,故而,繼承先皇大統的新君,大家都覺得不凡,卻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實際感知;

但在今日,

大家都深切感受到了新君的手段和眼界。

圣旨,有泥封,這意味著圣旨發出時,皇帝,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的這一幕,預料到了平西王鄭凡會在今日做出怎樣的反應。

皇帝,

太熟悉也太了解平西王爺了。

太子姬傳業走到毛大人跟前,伸手拽了拽毛大人的衣服。

“太……太子……”

“毛大人,圣旨。”

“哦,是,圣旨。”

毛明才將圣旨遞給了太子。

太子拿著圣旨,走到天天面前,后退半步,很鄭重地跪伏下來:

“傳業,拜見大兄!”

天天笑著走過去,攙扶太子:

“弟弟,起來。”

不遠處,

薛三扭動屁股,撞了一下瞎子的膝蓋,

笑呵呵地道:

“瞎子,我想吃橘子,我好想吃橘子,吃橘子,吃橘子,你想吃橘子不?”

瞎子搖搖頭,

道;

“不吃了,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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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顛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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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顛了它!

“再往左邊點兒,再往左邊點兒,哎,再右一點兒,右一點兒,哎哎哎,再高一點兒,高一點兒。”

府里大管家肖一波正指揮著一群錦衣親衛掛“平西王府”的牌匾。

他在下面指揮,上頭人在忙活。

“肖總管,屬下看這掛得已經很正了。”

“我曉得啊。”

“那……”

“這匾,甭管一開始就掛得多正,也得左邊挪挪右邊騰騰,取的,就是提前把事兒給費了,以后就不再下的好兆頭。”

“喲,這可不成,咱王爺以后指不定……”

那位親衛說著說著自知失言,都封王了,再往上就……

大家心里想是心里想,但大大咧咧地喊出來就不合適了。

肖一波笑了笑,也沒出言斥責。

他是自虎頭城時,就跟著王爺的老人了,一路見證了王爺的崛起,要說對以后,他其實是憧憬最大的一個。

有什么不可能?

不,

沒什么不可能的!

等牌匾掛好后,他拍了拍手,吩咐外頭的下人將府門再灑水清掃一遍,就自顧自地往里去了。

封王大典的第一幕剛剛結束,圣旨已經宣完了,余下的,還有閱兵和演武,隨后還有對上次入楚之戰有功的人進行封賞,不少野人部族的貴族也都來了。

雖說上次因為臨時改變了作戰計劃,野人仆從兵并未入楚作戰,基本就在鎮南關一線坐著干等了一段時日,但不管怎么說人家先前都湊足了人和馬自備了武器來了。

封賞,是不可能落下的,數萬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就算是狗,也得重視一下。

等到晚上,府里還得開宴席,足足上百桌,名單上有欽差使團的人,還有王府下的各路將領,有功之人的代表,王府之下各行各業的代表等等,

將去年因戰事而沒進行的表彰大會也挪到今兒個一起給辦了。

故而,肖一波得再去巡視一遍,可不能出什么紕漏。

巡視完一圈后,

天色尚早,

肖一波走進一擺著紅桌的院兒里,瞧見有倆人正坐在那兒就著花生米和小酒正品咂著。

那倆人見到肖一波,馬上笑著招手道;

“來,肖總管,一起喝兩口,坐下歇歇。”

二人不是別人,正是陳道樂與何春來。

這兩位都是晉人出身,早先都是反燕復晉的義士,后來成了朝廷的“走狗”;

因是有本事有潛力的俊杰,二人基本都是被在衙門里涮一涮,再去軍伍里涮一涮,來回涮了幾遍,徹底入了味兒后,

再被瞎子提到了手下當助手來用,處理庶務。

陳道樂做事兒比何春來早些,因為何春來燒得一手好菜,故而在平西王身邊多做了一陣廚子,不過這種情分,也確實是旁人羨煞不來的。

就是現在,每個月何春來休沐時,也會回到府里給王爺燒兩次菜,用外頭衙門里人的話來說,何大人拿得起鐵勺掂得起菜的咸淡,也能掂得起手里事兒的斤兩。

二人現在發展都很良好,也算是瞎子手下獨當一面的人物了。

肖一波客氣地行禮,沒入座;

但陳道樂性子是灑脫慣了的,直接伸手將肖一波拉過來一并坐下,給他也添了酒。

“說到哪兒了?”陳道樂問道。

何春來回答道:“說到陛下的旨意上了。”

“是,這次我是真服了,這旨意,這姿態,這叫什么,這才叫真正的大氣。

我懂你心思,你懂我心意;

不去在乎什么蠅營狗茍,

就明著來,

就明著擺,

就明著讓世人都看看,

看看他姬家,是怎樣對咱們王爺的。

高啊,

真的高。”

何春來點點頭,道;“古往今來,最難化解的,不是陰謀詭計和小心思算計,而是正大光明的陽謀。”

“是啊,來,為這陽謀,當浮一大白!”

陳道樂和何春來舉起酒杯,肖一波猶豫了一下,也舉起面前的酒杯,三人碰了一下后,一飲而盡。

在這里說話,其實沒什么好顧忌的。

畢竟是在王府里說的,談不上大庭廣眾吧,但至少可以說是問心無愧,故而可以盡可能地坦蕩。

再者,無論是王爺還是北先生,手底下人偶爾發酸的文士之氣,怎可能容不下?

肖一波起身,給他們倒酒。

陳道樂又道:“皇帝此舉,一來,讓那些靖南軍軍頭們再無話可說,二來,做買賣的最高境界無外乎于做人情。

王爺出征楚國時,皇帝派太子前來,同時,穎都許文祖奉旨做好準備,不惜再開國戰。

這情和理,都占著了。

難了,

難。”

何春來點點頭,道:“是啊,古往今來,按理說,朝廷和藩鎮之間,免不了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朝廷采分化之策,藩鎮用抱團之法。

一拆一捏,細紋也就慢慢出現了。

可就是這種的,做事剔透,做人敞亮,格局寬闊,實在是摸不著縫隙可用。

有時候也是無奈,

他燕國莫非真的是天命所歸,合該燕國一統諸夏?

兩代明君吶,兩代明君。

沒人能比咱們更懂得王爺的能為,這位皇帝要是真的繼續肝膽相照下去,咱們王府,就得繼續為大燕打江山。

有生之年,乾楚覆滅,天下一統,絕非虛妄。”

陳道樂嘆了口氣,道:“只能稱之為天命所在了,前些日子北先生有事,我給世子殿下和太子代為上了一課。

太子才多大啊,就早慧至此。

起初,聽聞先皇曾贊嘆太子‘好圣孫’,也有說法說是先皇之所以選擇六皇子繼位,乃是看重了皇太孫的緣故;

我本不信,但現在……

弄不好,真就奔著三代去了。

三代明君,乾楚,怎么熬啊。”

何春來“呵呵呵”笑了起來,道;“咱們怎么熬還好的,這北風,可怎么熬。”

陳道樂與何春來一同大笑起來,笑容里,帶著些許的落寞。

他們是晉人出身,說是形式比人強亦或者是被瞎子和王爺的人格魅力所折服,都是有的,但唯獨欠缺的,就是對所謂大燕的忠誠。

不僅僅是他們,整個晉東,都在瞎子的“去燕國化”下,收效顯著。

晉東,本就是晉地嘛不是。

故而,

他們心里其實都是有野望的,這野望在一定程度上和屈氏少主屈培駱異曲同工。

晉國被滅,他們身上,多少帶著叛國晉奸之名,但要是能夠輔佐新君再建新朝,身上的所有污點都可以說是被一舉洗刷掉,而且還能鍍上一層金;

哪怕王爺是燕人,但發家之地,起兵之地,也就是未來的龍興之地,在奉新,在晉地,那么新朝就可以稱得上是晉國的新生。

看著他們一邊喝酒一邊散發著些許頹唐的氣息,

一直閉口不言的肖一波笑著開口道;

“二位何須著急,我讀書少,但也知道一個此一時彼一時的說法。”

“哦?”陳道樂看向肖一波,“肖管事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就是小的得先告辭了,兩位夫人有身孕,晚上必備的蓮子羹得提前預備妥帖,這可比酒席更為重要,可不能出岔子。”

陳道樂和何春來聞言,

二人對視著,

隨即,

嘴角上揚,

再度發出大笑,

一掃先前之頹氣。

是啊,

還有小主子呢。

進行演武的,是梁程麾下的一支兵馬,剛剛經歷了入楚作戰,身上的血腥味兒還沒徹底散去。

步兵隊列整肅,說簡單不簡單,但說難,也不太難。

想當年乾國上京的禁軍,承平時日里也能走出整齊的軍列讓他們的官家和上京城的百姓產生一種雄師在握的錯覺。

但騎兵,且是上了數目規模的騎兵也做到隊列整肅的話,這絕對是不簡單的事兒,這里不僅僅是人的事兒,還有戰馬的事兒,人和馬都訓練有素,這樣的騎兵,足以成為當世任何戰場上的絕對夢魘存在!

燕人這些年,靠的就是兩支騎兵野戰集團打下的如今國勢!

一眾野人貴族們看到這一幕后,臉色都不是很好看,自家也有騎士,自家也有戰馬,但這等精銳,一騎當五野都毫不為過。

演武結束后,

平西王爺親自給上一次征伐之中的有功之人進行封賞,陳仙霸因斬獨孤牧的首級獲得了首功,得到了策馬夸于陣前的機會。

少年人心性,確實是恣意張狂了一把。

接下來,就是給后勤的、籌劃的、探子等等一系列和戰事相關方面有突出貢獻者的封賞,都是取代表性人物,其余人的大眾封賞自是不用從平西王爺手里邊走,王府下的各司衙門自是不可能落下的。

等這些都忙完了,日頭也偏西了。

有資格入席的人都開始入城向王府進發,身為宴會主角兒的平西王爺倒是沒急著先回去,而是在親衛開道之下來到了葫蘆廟門口。

哪怕是快入夜了,葫蘆廟燒香求佛的人依舊不少,沒辦法,奉新城方圓百里,這里是唯一的一處宗教場所。

親衛清退了廟里的香客,在知道是王爺駕臨后,香客們沒絲毫不滿,既然現在拜不了菩薩,就圍著王爺的行駕隊伍跪伏下來。

都是磕頭,王爺在他們眼里,和菩薩也沒差。

鄭凡一個人走入了廟宇,哦,還有那尊貔貅也跟著進來了。

隨后,一眾退下來的傷殘士卒跪伏在那里給他行禮,鄭凡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攙扶起幾個人,向他們噓寒問暖了一番。

隨即,

鄭凡走入廟宇后院。

了凡小和尚跪在地上:

“拜見王爺,王爺福康。”

而空緣老和尚則抱著一把掃帚坐在井口邊,傻愣愣地抬頭望著夕陽。

其額頭上還被包扎著,上次磕頭導致的傷,還沒好利索。

了凡小和尚端來了凳子,鄭凡坐下了。

但小和尚取來的茶水和果脯,鄭凡沒動。

四娘不在身邊時,他不會動外面的水食。

空緣和尚似乎完全沒看見鄭凡一樣,繼續很是自我地望著天。

平西王爺仿佛也忘記了王府里還有一大堆人要招待晚宴一般,繼續坐在這里,看著眼前的瘋和尚發呆。

了凡小和尚站在一側,神情,一會兒肅穆端莊,一會兒嫵媚婀娜。

據說,前陣子有一個來自歷天城的晉人商隊掌柜進這廟里燒香后,見了凡小和尚這媚態,動了心思。

晉地的風,吹不到黔首身上,因為他們很多都一輩子匍匐在地上,唯獨那些權貴,受此風熏陶最甚。

那位掌柜的似乎也是個多情種,竟然要求了凡和他私奔,然后被廟宇里的幫差們給捆綁起來,丟進了大牢。

瞎子還將這事兒當作一個笑話在一起吃早食時講給鄭凡聽過。

最后,瞎子還感慨了一句,對此,那個小和尚倒是不以為意,還專程來為那個商隊掌柜的求過情;

他對自己的媚態沒什么不滿,也不覺得褻瀆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頗有一種看破紅塵,眾生相皆虛妄的破道之感。

而鄭凡聽了也就是聽了,倒是沒將那日瘋和尚所說之言語告訴瞎子。

四娘那邊,顯然也沒說出去。

都是要當爹媽的人了,誰會故意將這種關于自己孩子詛咒的話語去對外宣揚?

只是,你要說不在意嘛,又怎么可能?

劍圣有了劉大虎這個繼子后,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格外地珍重;

平西王爺這幾年光忙著帶干兒子了,固然愛干兒子愛得緊,但心底,也是有著對自己血脈延續骨肉的期待;

最重要的,

是他在這個世上,總有一種腳踩在地上濺起水花的感覺;

在這個世界,

他想要一個根,一個可以將自己,真正和這個世界綁定和融入的根。

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久了,其實并不好受,也會枯燥,也會乏味,也會膩歪。

但今兒個,

不知怎么的,

一場封王大典結束后,

鄭凡就想著到這廟里來坐坐。

白天,膨脹得足夠了,瞎子和小六子的隔空斗法,他也是有些后知后覺,卻懶得去找瞎子來說道說道,也沒那個勁頭再與人分析小六子的手段如何;

他只想靜靜,

尋個地兒,坐坐。

膨脹過后,就是空虛,可不是么,這會兒有些空虛了。

坐得久了,

鄭凡閉上了眼,像是打起了盹兒。

外頭,肖一波等已經在廟宇外候著了,王府內已經坐上了一大群人在等著王爺來開席呢。

但你要讓肖一波進去催,他也是萬萬不敢的。

畢竟,比起王爺的興致,王府里的那群人多等等,也不算什么。

自家王爺已經走到如今的位置了,外在的好惡,根本無法影響到王爺什么。

廟宇里,跟著進來的貔貅有些百無聊賴,卻又礙于這靜謐的氛圍,連響鼻都不敢打一聲,只能邁著小步子在羅漢堂里緩緩地走著;

遇到有些佛像下面有各式各樣坐騎的,就停下來,不停換著角度側著方位仔細地打量著幾遍。

終于,

空緣老和尚低下了頭,

看向鄭凡;

而鄭凡在此時似乎也心領神會,睜開了閉了許久的眼。

空緣老和尚自打從雪原回來后,就完全不一樣了,以前的老和尚,浮滑都露在面兒上,動輒以“刀兵迫之故而只能如何如何”。

但這其實也像是排毒,毒,全在外頭。

一場生死,不,是幾乎死了一遭后,如同自瀑布下沖刷過了一般,頗有一種洗凈鉛華的既視感,和以前,渾似變了一個人。

空緣老和尚臉上露出了慈悲的笑容,在后方供奉著平西王長生牌位的佛堂燭光映照下,顯得分外虔誠。

二人目光交匯之后,

空緣老和尚似乎知道平西王爺來這里,想問什么了;

而平西王爺,

似乎也知道空緣老和尚想要答什么了。

冥冥之中的感覺,卻又是這般的真實。

既然如此,

鄭凡自椅子上起來,轉身,向外走去。

坐夠了,該回去了。

他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當初下了決定建了這個廟,有個地方可以清冷地坐坐,挺好。

許是人到中年的人都有類似的毛病,

家是港灣,但有時候你卻又迫切地想短暫地逃離它。

貔貅感受到了主人想要離開的意思,主動結束了和羅漢像坐騎的較勁,

向鄭凡這邊湊了過來。

它是個火爆脾氣,可不想繼續在這不敢打破的安靜環境里再待下去,它想回到王府自己的窩棚里,狠狠地在散發著陽光氣息的厚厚草垛上盡情地打幾個滾兒。

空緣老和尚卻在此時開口問道:

“王爺,若乾坤未定?”

鄭凡停下向外走的腳步,卻沒回頭,回答道:

“那本王,就是那匹黑馬。”

黑馬?

馬?

貔貅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目光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是我不夠好么?你居然想念外面的馬?

而且不選白的,

選黑的!

貔貅有些緊張,也有些不安;

它的腦子,確實通靈,能聽得懂人話,卻還沒到可以聽得懂打機鋒的程度。

這時,鄭凡繼續邁開步子向外走去。

空緣老和尚將手中抱著許久的掃帚,直接投入到井里,井不深,很快就聽到了水花聲;

老和尚又開口問道;

“王爺,若乾坤已定了呢?”

鄭凡沒停下步子,

依舊沒轉身,

而是很隨意地擺了擺手,

道:

“那就顛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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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3章 敬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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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敬你們!

廟外的肖一波終于接到了騎著貔貅出來的王爺;

可以看出來,

王爺有心事,

還能看出來,

王爺胯下的貔貅,似乎也有心事的樣子。

肖一波也沒敢問,就默默地騎著馬打著燈籠在身邊引路。

行著行著,

發現王爺的貔貅別了過來,

肖一波胯下的黑馬本身就比較畏懼貔貅,且這代步的馬也并非上過戰場的戰馬,“咕嚕”一下,竟然帶著肖一波在原地打了好幾個轉轉,且任憑肖一波再怎么催使,就是不往前走了。

畜生直接的等級劃分,比人和人之間,多了些直接,少了些虛假的含情脈脈;

這匹馬明顯察覺到了“老大哥”對自己莫名的敵意,不敢湊近乎跟著了。

這會兒又不能訓馬,肖一波只得提著燈籠追上去。

奉新城的晚上是沒有宵禁的,而且因為商貿發達,聚集在這里的商隊以及城中的富裕階層,尤其是剛剛進行了封賞兜里有銀錢的士卒,大家,都有消費的需求。

故而,

今夜的城內,

格外喧囂。

隊伍過了街面,進入了侯府,鄭凡翻身下來,先回了屋里將身上的甲胄換成了蟒袍,隨后,在肖一波的引領下,又稍稍繞了個半圈,從最外頭的席面那里開始入場。

每張桌上,都擺著十二個冷盤,但因為平西王一直沒歸府,所以熱菜還沒上,早就跟著排號入座的各方賓客們,也沒人敢動筷子,只是小聲地交談著,哪怕餓得饑腸轆轆,也沒人敢先拿什么東西墊墊饑。

早就候著的趙成見王爺終于來了,

馬上上前,

扯起公公特有的尖鴨嗓喊道;

“王爺駕到!”

一個時代一個味兒,可能在后世人看來,公公喊話的聲音聽得有些別扭,但在這個時代,能用宦官為你唱道,是身份地位的最為切實的象征。

尋常官宦之家,是不可能用閹人的,這是大稽越和大不敬,除了皇宮外,也就只有“王府”,才能有法制上擁有一定編制的宦官,且還得由宮內出人。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前幾年趙成以閹人的身份進出侯府,是大罪。

但燕京城的御史,也就只敢挑平西侯爺擅開邊釁方面去做文章,引風潮彈劾,至于平西侯府里用了太監這種的,就算是有確鑿證據在,也沒人會拿這瘠薄事兒做文章。

對于趙成而言,

那玩意兒,割之前,覺得萬千珍貴,割了后,反倒是一身輕松。

說白了,還是你真正覺得珍貴的東西,是你現在所擁有的,且即將擁有的,對于已經失去了的,以后的你會遠遠比現在的你要想得開。

喊完這一嗓子,

趙成感到一種由衷的酥麻。

甚至,

眼前這燭火,這燈光,產生了一種朦朧的虛幻感,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一道霞光破幕而出,他將迎著這光,對著身前,身下,一片片,一茫茫:

陛下駕到!

做一行,愛一行,趙公公,是領悟到了真諦。

“拜見王爺,王爺福康!”

“拜見王爺,王爺福康!”

肖一波原本認為自家王爺有心事,情緒有些低落,想著幫王爺開道,讓王爺先行進到里頭去,不用再在這外頭耽擱功夫;

畢竟,坐在外頭的賓客,能這般見到王爺從自個兒面前過去,就已然心滿意足了。

但平西王并沒有圖省事兒,反而在臉上掛出了笑意;

葫蘆廟的一坐,看似什么都解開了,卻又像是什么都沒解開,似乎做了無用功,但人既然生下來了,遲早有一天得奔著死去,人生,本就是無用功一場,圖的,無非是個中間短暫的快活。

所以,

鄭凡今日,忽然很想融入其中,融入這氛圍里面去。

平西王爺拉起一個老人,老人帶著自己八歲的孫子。

他是奉新城外屯墾戶的代表之一,本也是流民,被安頓下來后,最早在雪海關就幫著瞎子一起改良過土豆。

瞎子看似“博學”,但喜歡彈鋼琴的主兒怎可能真的懂得種地,一堆理論上的知識沒人實際操作,接不了地氣也白搭;

這些年,這位老者出力甚多,且獲得了官身,小官兒,但體面,手下也有幾十號人,專司負責農學的推廣。

“您老家里還有幾口人啊?”

“回王爺的話,小老兒……額,下官家里有倆兒子,大兒子在前年陪著王爺您打楚奴時沒在了楚地,小兒子這次留在了范城。”

說這些時,老人臉上倒是沒什么悲傷之色。

他身邊還有孫子,小兒子的媳婦兒在出征前,也有了身孕。

這年頭,吃這碗飯,戰死疆場,本就是極為尋常的事兒,當苦難被普遍化后,反而有了一種“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逆向效果;

再者,老者身上本就有官身,長子戰死了但撫恤每個月都有,再算上二兒子還在軍中,雖然還未分家,但這一戶卻相當于頂著三戶標戶配給。

尋常標戶一家就指著一個男丁,日子也能過得讓外頭人分外艷羨了,老者家這日子,可以稱得上滋潤了。

這八歲的孩子,身上穿的也是極好的衣裳。

當然,來王府赴宴,肯定得著重打扮,但赴宴時穿綢的,平日里,肯定也不會差。

緊接著,

鄭凡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問孩子在不在學社里上學,最近學了什么。

然后,

孩子開始背誦一篇他自己寫的文章……《我們的侯爺》。

這不是事先準備好的,因為沒人會料到王爺會真的考究一個孩子,肖一波也沒布置到這般的細致,而是在瞎子參與的學社教學大綱里,每學期,都會有這個作業。

孩子背得不文不白,因為最早在雪海關時,侯府下學社的孩子就不是以走科舉為目的,所以更注重實際,要么就像劉大虎鄭蠻那批孩子一樣預備著進軍伍,要么就是去各個作坊從小工頭干起。

乾國文風鼎盛,有東華門唱名的才是好兒郎的說法,但燕國科舉也并沒有開多少年,風氣還未形成,再者,對于百姓而言,科舉之路太過遙遙無期,孩子一“畢業”就能“包分配”拿標戶待遇,這才是肉眼可見的好前途。

孩子很聰明,但背誦時仍然不時地“侯爺”“王爺”混著來,侯爺喊慣了口,一時間還真很難順過來。

鄭侯爺微笑著聽著,

四周的賓客圍聚在一起,大家臉上都掛著慈祥的笑容看著孩子,時不時地點點頭,露出贊許的神色,胡須長的,還得摸一摸。

可以肯定的是,這里頭不少人都沒對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這般慈祥和耐心過。

等到孩子背誦完后,

四周賓客一起發聲,夸孩子聰明,仿佛見證了一場多么精妙絕倫的表演,像是剛剛親眼目睹了劍圣和百里劍的巔峰廝殺,過癮,過癮得很吶,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

王爺點點頭,

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給了孩子。

孩子磕頭謝恩,

皆大歡喜;

緊接著,王爺又找了幾個人說了些話,做王府商隊的掌柜,還有身上有殘疾從盛樂城就從軍的老卒。

噓寒問暖,家長里短地隨便嘮嘮。

其實,今晚能坐在這里的,富貴不富貴不好說,但日子,肯定過得不孬。

耗費了不少時間,但王爺很有耐心。

過了好久,王爺才起身向里頭走去,里面的人,早就翹首以盼了。

又是一樣的戲碼,再來一遭。

這次又挑選了一個孩子,讓其唱歌,唱的是《侯爺破陣歌》。

所以,

你沒細心地去觀察和探索的話,

真不知道瞎子居然能在百忙之中還可以閑著沒事兒干做了這么多的工作。

終于,

王爺進入了宴會的腹心之地。

里頭的人,倒是沒傻等著,在得知王爺回府后,大家也就開席了,慢慢地吃著喝著,等著王爺。

首先,是一輪軍中將領的敬酒;

柯巖冬哥、金術可都回雪海關、鎮南關鎮守了,但下一層次的將領還是有不少在的,平西王來者不拒,都干了。

雖然他也清楚,哪怕自己就沾點唇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可他今晚,沒那么做。

羅陵等一眾白天來道賀的靖南軍總兵并未留下來赴宴,而是在天黑前就歸去了,可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擅離職守,是大罪;

擅離職守后再宿在奉新城,得,這真就是明火執仗地要準備造反了。

但還有一個人留下了,就是李光宗。

李光宗年紀大了些,比李富勝還大幾歲,年紀本不是問題,但其身上有傷,其實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半退下來了。

按照燕國文職武職可以切換的不忌,他現在身上掛著的是一個知府銜,但也是早早放權了的,手下面有倆人,一燕人一晉人,名義上是副手,但早就將其架空了。

“王爺。”

李光宗舉起酒杯;

鄭凡回敬;

二人目光交匯,倒是沒再具體地說什么。

當朝廷準備對靖南軍動手時,李光宗因為已經離開了軍隊的緣故,所以反而是最自由的一個,但同時也是跳得最起勁一個,基本都是由他在牽頭,希望讓鄭凡出面,維系住靖南軍的架子。

但今日皇帝的這一幕,幾乎是在法理和情理上堵住了靖南軍軍頭子們想要“聚眾而起”的可能;

除非鄭凡現在腦子一熱準備造反,否則,大勢之下,當年靖南軍的骨架在靖南王離開后,已經無法避免地將走向肢解。

非像乾國以前喜歡做的那般將一支形成凝聚力的軍隊拆散分化,而是在架構上,老靖南軍體系將無法再呼應起來。

李光宗敬完酒后,有些落寞地坐了回去。

可能,沒幾個人是鐵了心地要造反,但大家就是本能地,想要繼續靖南王當初在時大家的瀟灑日子;

野慣了的家貓家狗都會不服管,何況這群曾享受過肆無忌憚日子的丘八頭子?

鄭凡又應酬了一些人,最后,才進入了最里面的那個小院子。

“孤來晚了,自罰三杯。”

里頭坐著的,是毛明才和五殿下等人,在鄭凡自罰三杯之后,二人也馬上起身陪酒。

因為鄭凡來得晚,所以二人有足夠的時間消化掉白天一幕幕的同時,再準備好接下來在酒桌上的事宜。

也不知道是真的喝多了還是故意為之,

毛明才拉著平西王的手,訴說著當初二人在穎都精誠合作時的情景,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啊;

五殿下則硬要和平西王說自己這陣子修河堤遇到的事兒,哪里有問題,哪里竟然敢貪污,哪里的地方官是豬腦子云云。

平西王一碗酒接著一碗酒,和他們互動得很熱烈。

心里本有愁緒,

仔細一看,

卻又沒什么好擔憂的,

這種空落落的感覺,

不是空虛,

而是踏實。

這酒,喝著喝著,好像什么腥辣之感都消失不見了,這喝得哪里是酒,分明是蜜漿啊。

越喝越甜,

越喝越有;

白天的膨脹,

葫蘆廟的安靜,

晚上的燭火喧囂一路走下來,

整個人,都像是放開了一般。

月光是如此的美好,佳肴是如此的美味,眼前的人兒,是如此的可愛。

平西王爺抓了一把毛明才的胡須,笑道:

“毛大人。”

“王爺,疼……”

“您瞧瞧人家許胖胖,穎都太守做得多好,您呢,當初和稀泥和得太厲害了。”

“是是是。”

聽到這話,毛明才沒生氣,他是有氣度有涵養的,而且也瞧出來了,平西王是真的有些醉了,并非刻意地借醉來奚落自己,因為人家壓根沒這個必要。

人家今兒個白天,已經夠跋扈夠囂張了好不,罵個人哪里還需要拐彎抹角!

“但也不怪你,彼時戰事頻繁,你也只能和稀泥來維系后方的穩定了。”

“是,是,是。”毛明才點點頭,“王爺你懂我。”

如果沒有今兒個白天的一幕,毛明才一直是拿鄭凡當“知己”的,但借著酒勁兒,他也放開了。

聽到這話后,毛明才舉起酒壺,“咕嘟咕嘟”地開始灌,

“王爺你懂我啊!”

都是斯文人,都是朝廷重臣,平時,禮節儀表,那必然是一絲不茍;

但也要看和誰,只要身份平等,或者對方身份比你還高時,也能心甘情愿地陪對方玩一出“放浪形骸”。

“直娘賊。”毛大人罵了一句,“都說我比那許文祖差,但能一樣么,許文祖去的時侯,仗都已經打完了,打完了啊,他多輕松,多輕松啊,我想當那個裱糊匠么,我想么!”

“是啊,你難啊。”

“王爺,你也難啊。”

“不,我不難,我很輕松的,你不知道,我手底下能人很多,我基本不管事兒的。”

“王爺,您白天為什么就不能像現在這般自謙呢,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故意的,對不對,你白天想要故意跋扈,來自污?”

“放屁,我就是個廢物。”

“好好好,看破不說破了,我懂了,我懂了,你放心,王爺,我懂了,我還相信,王爺還是那個王爺,那個在穎都城里,一心為國的,嗝兒………”

“我跟你講真的啊,我真的啥事兒都不干的,我………”

“好了好了,王爺,陛下也經常說,他全靠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幫持著才能撐起這大燕江山,我懂,我懂……”

“你懂個屁!”

醉酒了的平西王大怒,一把將面前的酒杯甩到了地上。

五殿下馬上過來攙扶搖搖晃晃抱在一起的二人,

一個是大燕王爺一個是大燕的代相,此時真的和村頭耍酒瘋的醉漢沒什么區別。

“王爺,可惜了,你有兩位夫人了,我的孫女,也不可能進來做妾的,否則,真想把我孫女許配給你。”

“你孫女,本王,不要。”

毛大人醉醺醺地道:“我妻子,可不能給你,你,休想!”

見兩位越說越離譜,

五殿下只能伸手將二位分開,

誰知平西王一把攥住五殿下的脖頸拉扯了過來,

對著他直接罵道:

“你個廢物!”

“………”五殿下。

“對對對,我是廢物,我是廢物。”

身為皇帝的兒子,賢名越高越好;身為皇帝的兄弟,廢物名氣越大越好;

平西王手指著五殿下,

罵道:

“廢物,都這么久了,還沒造出高達!

……

“主上今兒個,似乎喝得有些多。”

瞎子對著面前坐著的四娘說道。

“是么?”四娘正喝著蓮子羹,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而且,從廟里出來后,有些讓我覺得意外,以往這種應酬,主上都喜歡蜻蜓點水般地翻過的,今兒個,似乎格外地勤勉。”

“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四娘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怕事出反常必有妖。”

四娘“呵呵”笑了兩聲,道:“是怕主上喝醉了酒后發酒瘋拿白天的事兒和你算賬么?”

“這倒不至于。”

“不至于?人喝醉了,可什么都干得出來,萬一主上想打你屁股了呢?”

“可能么?”

“我們倒是挺樂見的,誰叫你老是發橘子,讓他們幾個都吃得上火了。”

“吃點水果,對身體好。”

“行了,行了,我倒是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或許只是主上今兒個心情好,所以喝得有點多,也說得有點多吧。”

“或許吧。”

“難得看見你吃癟,皇帝的三道圣旨,很出人預料。”

“的確,不過無所謂了,本就是隨手一布置,被破了也就被破了,棋逢對手的感覺,不也很有趣么?

如果龍椅上坐著的是個草包皇帝,那造反起來,爽感會降低很多。”

“還不死心吶。”

“我做事,向來不喜歡半途而廢。”

“行唄,你高興就好。”

瞎子忽然站起身,道:“主上回來了。”

宴席還沒散,這場宴席,還要持續很久,因為接下來還有朝廷欽差使團對奉新城對王府上下的各種慰問,不到后半夜是不可能結束的。

但已經超額完成任務的平西王爺,手里拿著一壺酒,腳步略顯輕浮地已經往回走了。

肖一波和趙成一人一邊,伸著手,小心看護著。

“喲,主上,干杯。”

阿銘正好從酒窖里上來,手里也拿著一壺酒。

“干杯,吸血鬼!”

鄭凡舉起酒壺,敬了一下阿銘,然后“咕嘟”兩口。

緊接著,

步履踉蹌之下,

鄭凡坐在了地上。

趙成和肖一波想要攙扶,卻被鄭凡推開。

四娘開口道:“你們下去吧。”

“是,夫人。”

小院兒里,

平西王爺抱著酒壺,坐在地上,晃了晃,空了。

“酒呢!”

四娘依靠著門框,見主上這個樣子,覺得很有趣,笑了起來。

阿銘走上前,將自己的酒壺遞給了主上。

主上接了酒壺,

道:

“你真好!”

說著,

摟住阿銘的脖子,作勢就要湊上去。

阿銘身體一抽,提前脫離,醉醺醺的平西王湊了個寂寞。

但也沒當回事兒,拿起酒壺,又喝了一口。

薛三此時也出現了,笑著對阿銘道:

“我猜是主上沒進階,進階了的話,你就不躲了。”

阿銘反諷道:“你不是還沒進么,你去啊。”

“對啊!”

三爺醒悟過來,馬上沖到外頭,隨便找了個過路的侍者拿來一壺酒飛奔而回。

“主上,咱倆喝,來來來!”

“來,喝!”

鄭凡和薛三干杯。

薛三等著,

但主上沒下文了,轉而開始抬頭看月亮。

“……”三爺。

少頃,

鄭凡又拿起酒壺,

對著明月,

喊道;

“敬虎頭城的那間客棧!”

在場人,都沉默了。

這時,拿著一只烤羊腿的樊力,也暗戳戳地出現在了這里,誰都不清楚他這么大一個體格,是怎么做到悄無聲息的。

主上再度舉起酒壺,對著天上,

喊道:

“敬翠柳堡的滿地雞屎!”

又是一口酒下肚,

鄭凡再度喊道:

“敬盛樂城的湯池!”

再度一大口酒下去。

“敬雪海關的侯府!”

“敬奉新城的王府!”

在場的魔王們在此時都收起了嬉皮笑臉,連樊力,都不再急著啃羊腿了。

因為主上喊出的一個個地名,其實是大家伙,這些年來的……家。

“噗通!”

一壺酒,又干完了,酒壺一丟,鄭凡整個人向后倒去。

卻又不停地側著臉,看向站在自己四周的四娘、瞎子等人,

又伸手,在地上將自己剛剛丟下的空酒壺,抓起來,舉起,

喊道:

“謝謝,謝謝啊!

讓我在這里能一直有個家,

敬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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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好的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好的

一場盛況空前的封王大典已經過去了三日;

奉新城百姓們卻依舊在念叨著那一日奉新城西門外高臺上,自家王爺讓那太子跟在后頭走自己則抱起靖南王世子的畫面;

也依舊在念叨著三道旨意之下,陛下對自家王爺的隆恩深重;

昔日靖南軍諸總兵擅離職守而來,一聲聲“拜見”少主,流露出的軍旅之人的鐵血和忠義;

再有,

王府大宴,王爺的和藹可親噓寒問暖,讓一眾賓客回去后紛紛向周圍人傳頌;

不知道的,還以為王爺真的是一個賓客一個賓客握著手親切問候過的呢,否則,怎么解釋一個個都說得那般繪聲繪色,仿佛自己就是那只手?

據說,

王爺那一晚和大燕代相對酒當歌,揮斥方遒,共謀那四海升平之策;

還有,

王爺還教導曾經的五殿下現在的五王爺民生疾苦,當思民生多艱;

五殿下聽完后,

怔神良久,久久不語,似大徹大悟。

屁股坐在哪兒,話,自然就偏向誰說,奉新城的軍民自然撿好聽的一面來聽自然也是挑好聽的去說。

至于說這一樁樁一件件下所隱藏的深意以及其中潛藏著的暗流涌動,

別的不提,就那靖南軍總兵前來的那一出,若非陛下三道圣旨提前打了底,這會兒,想來晉東和朝廷的關系,或許就已經在劍拔弩張了。

但,

誰在乎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雖說已經過了幾年的安生日子,但刀槍箭矢的凜冽風氣,大家伙可還都沒忘呢。

有熱鬧看,咱瞧;

有故事講,咱聽;

有便宜拿,咱占;

王爺要起兵,甭管打哪里,王旗所向,麻溜溜地跟著干就是!

至于平西王爺在真正的內宅里,

喝得不省人事,幾乎發起了酒瘋,

敬這個敬那個敬一個家,

這種私密事兒自然也就只有私密的人才知道了。

……

依舊是迎賓樓,

依舊是那個三樓靠窗的雅間兒,

依舊是幾盤精致的小菜配上那上好的花雕。

東西兩邊,坐著的依舊是苗掌柜的和魯掌柜的;

但南北兩邊,今兒個也坐了人。

南邊兒,蕭掌柜的面容疲憊,早年走貨,走鎮南關,雙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打點好后,白天不方便走,但晚上,可以大大方方地行;

楚軍甚至還和平西王府做著戰馬的買賣,上頭的吃肉,下頭的跟著喝點兒湯,彼此心里都踏實;

可這次,蕭掌柜的走的是范城進蒙山的那條道,難走、折騰,路遠,故而來遲了不說,整個人也滿是塵土氣。

北面兒,坐著的是費掌柜,燕人。

苗掌柜的笑道:“費掌柜的,都當您這次不來了呢。”

燕人的商隊在燕國的土地上做買賣竟然顧忌比外國商隊還多,真可謂新鮮事兒;

費掌柜笑著點點頭,道:“這次來做個交接,這兒的生意鋪子,也都要典給王府了。”

“喲,不干啦?”苗掌柜有些好奇,“能換人典不?”

魯掌柜一巴掌輕輕拍在桌面上,調侃苗掌柜道:“行啊,你的腦袋能換個地方掛著么?”

小買賣那是小買賣,一村兒,一鎮,一府;

但買賣做到一郡一國甚至是數國之間時,這背后要是沒個正主兒站著,那壓根就是不可能的。

都是千年的狐貍唱什么聊齋,

桌上幾個掌柜心里都清楚,彼此其實都是各自東家在外頭貼著的一層皮。

“王府將組織商隊來向西發貨。”費掌柜說道,“以后和諸位再見面的話,得到穎都去了,這晉東,以后我怕是不會常來了。”

“呵。”

苗掌柜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你們燕人,就是奇怪得很。”

有密諜司的背景的買賣,在一藩鎮面前,竟然直接認慫了。

晉東之地,位于雪原、燕晉楚三界之處,本身就是商貿發達之所,再加上王府自己的一系列產業只要拿到貨倒出去就絕對不發愁銷路的商物,誰能在里面伸一支臂膀,亦或者只是拿個腳尖在圈內蹭一點點兒空,那都是令人眼紅的嚼頭。

費掌柜的看了一眼苗掌柜,

笑著問道;

“我也很奇怪,你們乾人到底什么時候能夠在戰場上像個爺們兒一樣立起來?”

魯掌柜和蕭掌柜聞言,當即道:

“遠了遠了。”

“難了難了。”

甭管你是燕人、晉人還是楚人,只要你在羞辱乾人,那咱們就得幫幫場子。

苗掌柜似乎也有些習慣了,倒是沒生氣,至少沒顯露出生氣的樣子。

他縮了縮肩膀,

往后靠了靠,

他不懂得“弱國無外交”這句話,但他走南闖北的,卻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那種來自他國的鄙夷。

你再有銀子,你穿得再好,

燕地的普通黔首在得知你是乾人,不,哪怕是你在燕地臨時雇傭的挑擔漢,在等著這份工錢買米家里晚上下鍋,

當他知道掌柜的是乾人,

也會露出那種笑容:

喲,乾人吶。

活兒照干,錢照拿,人,照笑。

費掌柜的也沒窮追猛打,而是舉起酒杯,道;

“山水有相逢,下次諸位若得閑,可來穎都找我,我做東。”

費掌柜后頭,站著的是一家商會,東家其實和他一樣,都是一層皮;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這支商隊,很久以前,屬于閔家,然后,屬于六殿下,再然后,被交挪到了戶部,再之后,又回到了六王爺手中;

現在,

屬于陛下。

平西王爺曾很鄙夷地對六殿下說過,你是皇子,還管著戶部,還繼續做著自己的買賣,損公而肥私,吃相之難看,可謂是做到了極致;

后來,

六殿下變成了陛下,

一下子,就順理成章了。

但有些時候,打著官方的旗號,買賣不那么好做,故而,這層皮,得一直保留。

皇帝心里也一直有一個疙瘩,

尤其是在得知了奉新城的商業模式和運行現狀后,

他很后悔當時姓鄭的調侃自己時,自己竟然沒有揪住他的脖子噴他一口唾沫星子:

“你不瞧瞧你自個兒,在自個兒地盤上連老百姓的棺材本都安排好了!”

“山不轉水轉,以后的事兒,誰知道呢,咱們吶,雖然不是一國人,各自國內番子衙門上還點著名,但,這么著吧,哪天哥幾個誰日子過不下去了;

我魯雄一口吐沫一個釘,真將身上的家伙事兒都放下來了,到我這兒來,給你置辦三間小瓦房是沒問題的;

再多的,就沒了,呵呵。”

其余掌柜聞言都笑了起來,大家最后一起舉杯,共飲。

小席面散了,付賬的是苗掌柜的。

走到客棧門口,對著陽光,苗掌柜雙手揣袖,閉著眼,身形微微搖擺,搖著搖著,又睜開了眼,去往自己商隊所在的方向。

費掌柜要去繼續處理典當的事兒,還得和王府的“番子”去做個最后交接,只可惜今兒不巧了,在這兒沒碰見戴老板。

魯掌柜喝得最多,明日才歸程,故而沒出門,擱客房里睡下了。

蕭掌柜剛來,事兒多,手下人牽著馬車早就在客棧門口候著了,其上了馬車,剛坐下,看見馬車內坐著的戴立,沒喊沒叫,只是默默地從馬車下匣處取出一個盒子,里頭裝著的,都是金餅子。

戴老板打了個呵欠,道:

“路上辛苦了。”

“瞧戴老板您說的,賺銀子,哪里說得著辛苦二字?”

“呵。”

戴立點點頭,伸手,將盒子給按了下來。

“戴老板,您放心,晚間還有……”

“有人要見你。”

“喲。”

蕭掌柜的馬上將盒子放了回去,能讓戴老板親自來領人的人,其身份在王府里必然不一般。

他也沒再問,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馬車駛入前街后,又繞行了半圈,最后,沒朝著王府所在的位置去,而是拐入了一處民宅。

戴立先行下了馬車,恭敬地站在那兒。

王府里有諸位先生,其頂頭上司是三爺,三爺手段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方式更是狠辣得讓人難以想象。

但三爺到底是真性情,好哄;

唯獨眼前這位先生,這些王府下轄的番子們見著了,可謂是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

瞎子坐在院兒里的石桌子上,喝著茶。

蕭掌柜的看看戴立,又看看那邊的瞎子,隨即走過去,跪伏下來:

“奴才給先生請安。”

楚皇在楚國大肆打壓貴族,但一國之人的習慣,不會那般容易就改過來的。

再者,在楚人看來“奴才”二字,和“下官”“小人”,其實也沒什么區別。。

“酒,喝好了?”

瞎子開口問道。

“回先生的話,喝好了。”

江湖傳聞,平西王爺麾下有一勇士,他力大無窮,同時身形矯健,還是個盲人。

蕭掌柜到底世面見得多一些,對奉新城的事兒也更了解一些,所以清楚眼前這位,應該是平西王爺麾下的第一謀士!

“一路辛苦。”

“奴才不辛苦,不辛苦。”

“謝家老爺子,還好么?”

“……”蕭掌柜。

瞎子將茶杯放下,換了個坐姿,道:“大楚四大貴族,屈氏已覆,石家已倒,獨孤已頹,唯獨剩下一個‘謝’,因家族封地在大楚南方,得以保全。

現如今,你們楚國皇帝將謝家家主頂在了渭河,這是打算將最后一張壓箱底的物件兒給抬出來了。”

“先生,奴才只是個給東家跑腿賺銀子的小小管事兒,奴才可……”

“你不要怕,你的身份,我比你更清楚,這次因戰事,來往楚地的山路阻絕,范城那條道剛開,為何你就能第一個鉆進來?”

“是,是先生您的安排?”

瞎子點點頭,“我這人,本來脾性挺溫和的,但和我家主上待久了,慢慢地也不喜歡彎彎繞繞了。

我一不要你投誠,二不用你出賣你本家,至多讓你帶封信捎幾句話給你家主子;

所以,你也就坐這兒,咱們好生說說,真把我惹膩煩了,那你就只好去死了,這樣死,多不值當是不?”

“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了。”

“坐。”

“多謝先生。”

蕭掌柜顫顫巍巍地坐好,神態乖巧。

“費掌柜是否告知于你,他將收手了?”

“是,他說他要將奉新城的買賣都典出去,日后,就在穎都坐著了,不過望江。”

“你覺得,這是什么意思呢?”瞎子問道。

“奴才認為,費掌柜背后的密諜司,不想和王府交惡,所以……”

“淺了,費掌柜背后,可不僅僅是密諜司,而是大燕的戶部。”

“戶部?”

蕭掌柜眼睛都瞪大了,燕國的戶部和其他國家的戶部不同,燕國的戶部本就是燕皇的自留地,也就是說……

“繼續說啊。”瞎子催促道。

“奴才認為,是朝廷,是燕國朝廷不打算和王府爭利,在向王府讓利。”

瞎子點點頭。

平西王府壟斷了這一帶的渠道,可以稱得上是總經銷商,下面,還分各路的代理。

雪原,地理環境惡劣,除了一些大部族值得王府親自組織商隊去,其余很多很多的中小部族,靠野人自己的商隊,尤其是毗鄰雪海關最早投誠過來的海蘭部這樣的部族,讓他們去代理,最為合適。

乾國、楚國自然也是一樣,因為是外國,商路由地頭蛇自己來解決,性價比最高。

但向西,是晉中晉西以及燕國,這里,其實沒什么難度,自己人走就是了,在燕國,朝堂上可能會有一群忠心為國的大臣會為了提防藩鎮而見到機會后抱團向王府發難,但在地方上,誰敢不給平西王府面子?

這一層,本來戶部有占的,也就是皇帝自己的商隊所占。

現在,讓出來了,因為小六子自己是天子,所以等同是天子給了王府做買賣的“免稅”優惠。

不過,在瞎子看來,羊毛出在羊身上,以這位燕皇的脾性,這次讓利之后,怕是來年或者干脆從年中起,朝廷押解入王府的錢糧應該會相對應地減少份額。

好人他做了,成本,也對沖掉了。

瞎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著,

道:

“其實,費掌柜早就到了,但一直沒進城,他是在等,你知道在等什么么?”

“奴才……”

“他是在等封王大典結束,他在看風向。”瞎子沒讓蕭掌柜繼續回答,“封王大典時,你沒趕到,但發生了什么,你應該是知道的,對吧?”

“是,是,奴才聽說了,聽說了。”

“嗯,好,當初的靖南軍總兵官們,一個個擅離職守來參拜靖南王世子,皇帝陛下三道旨意,連消帶打之下,將一切化為了無形。

這里頭,其實還有其他的說道的。

就比如,本該是他們和我王府抱團一起,壯一下聲勢;

藩鎮嘛,軍頭子嘛,

手里有兵馬,又能抱團的話,就能喊出一句,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了。

但三道旨意之后,朝廷不僅僅是將法理和情理都占過去了,而且,這一眾總兵官現在的各地駐扎大將,也都等于是將擅離職守的把柄,給送了上去。

形式,一下子就逆轉了。

可以想見,接下來,朝廷必然會以此做拿捏,將昔日靖南軍體系的軍權,給接收回去。”

蕭掌柜聽著聽著,冷汗就不住地滴淌下來,為什么要和自己說這些?

這種層次的博弈,和自己,明明很遠很遠啊。

“我王府忠誠于大燕,但我家王爺畢竟曾是靖南王麾下出身的,顧念舊情,不希望看見當年威震天下的靖南軍就這般被瓦解掉了;

所以,

我家王爺的意思是,想和你家主子,合作合作。”

“合作?”

“是。”

“奴才回去后,會回報我家主子。”

“連我先前說的那些話,一同帶回去。”

“是,奴才明白,但,先生,具體想如何合作?”

“范城在我手,你楚人,短時間內是不敢再打范城的主意了吧?”

“奴才……奴才……”

“再說了,蒙山又不好走,從那里入晉地,大軍根本就過不來,補給也費勁。有一條道,很好走,寬敞,平坦,一馬平川,和鎮南關并列成入晉兩大隘口。”

“先生說的是,南門關?”

“對,就是南門關。”

瞎子拿出一封信,遞給了蕭掌柜,

“將這封信,交給你家家主。”

蕭掌柜伸手接過了信,只是送信帶話的話,沒問題。

“先生放心,奴才一定將這封信送至我家少主手中。”

“好,至于接下來會不會做,該怎么做,何時去做,就看你家……嗯,少主?”

“是,少主。”

“不是送給謝柱國么?”

“回先生的話,家主在渭河領兵,家里和族內的事,現在都由我們少主打理,我家少主可是被稱為我謝家百年難得一遇的千里駒。”

做買賣,談生意,得抬自己的架,這樣才能平等,才能有賺頭;

再者,在瞎子面前,蕭掌柜其實有些過于緊張,說話就有點嘴巴遲于腦子,跟本能在走了。

瞎子不動聲色地端起茶壺,給自己續了杯水,

問道;

“哦,你家少主多大?”

“十三。”

瞎子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晃,

吹了吹壓根兒就不燙的茶水,

點點頭。

“好的。”

————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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