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家村這里很安全,首先,這兒是趙地,而當燕軍進入趙地后,除了拔除了一些真的很礙事的堡寨和小縣城之外,基本未曾和趙軍正兒八經的交過手;
一是因為這種小國兵馬本就不多,當初梁國沒擴軍前,全國也就兩萬正卒,而且還分散駐扎在幾個地方;二是就算臨時起戰,拉扯出輔兵民夫什么的也上來湊個人頭,強行湊個大幾萬出來,其戰斗力,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梁地之戰發生時,整個梁國,也就蒲將軍那一支起到了些作用,其余梁軍,只是占了個坑位。
像闔閭和勾踐那種小國崛起君主模版的,不是沒有,但太過罕見,至少,和眼下的趙國不搭噶。
真正值得被看作威脅的是乾楚聯軍,但乾楚聯軍的根基經營在梁國,想要以對付李富勝的方式在趙國也行那“囚籠之策”,也得看看平西王爺這邊到底愿不愿意配合。
再者,另外兩支大軍也不是吃素的;
眼下,對于梁地的乾楚兩軍而言,只剩下兩條路;
要么,就撤,直接放棄梁國,趁著燕軍的囚籠沒搭建好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要么,在梁國堅守,和燕軍再打一場消耗戰,同時等待乾楚國內的大軍支援,直接掀起三國國戰。
沒第二條了,
這會兒的主動出擊,其實就是給燕人露空檔,給狼群留破綻。
歸根究底,
燕人是敗了一次,燕國國力也是極為虛弱,
但至少在短期戰場格局里,燕人的強勢地位,依舊是極為明顯的,除非乾楚聯軍能再打出兩次覆滅虎威伯的那種戰事,否則依舊無法改變戰場上的這種態勢。
故而,
平西王不慌,
晚上還吩咐何春來給自己做了頓雞煲。
瞎子急匆匆地回來了,不同于以前出征時,大家伙都圍聚在主上身邊,現在調動的兵馬多了,其他方面也需要“自家人”去看著,瞎子就一直在后軍那里組織后路,同時收納搜刮來的糧草進行存儲;
存儲的糧草,還會再分發下去,這看似是脫褲子放屁之舉,但實則卻是以戰養戰的精髓。
以戰養戰,不是說打贏了一場吃一頓飽飯就繼續打下一場再繼續吃,軍隊不是土匪,必須得有穩定秩序架構的支撐,從而保證其良好運轉。
瞎子回來時,看見阿銘和卡希爾坐在隔壁帳子里正喝著酒;
進去后,看見主上和劍圣正坐在一起吃著雞煲。
另外,還有一個女人,坐在那里,女人身后,躺著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
瞎子進來了,二話不說,拿起碗筷就開干。
大家吃飯都很快,沒急著說話。
等到大家都吃飽了,也都依次放下了碗筷。
劍圣起身想離開,卻被鄭凡伸手拉住;
“謹慎些。”
劍圣無奈,只能坐下。
鄭凡開口將白天女人的事兒簡單對瞎子說了一下,尤其是關于雪原的那句話。
女人一直安靜地坐在那里;
待得瞎子聽完女人和其“丈夫”的兩不相欠后,
瞎子笑了,
道:
“她是想談條件。”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和她“丈夫”到底是不是兩不相欠,都沒什么意義。
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既然說出了“雪原那個人”,證明其已經將秘密的一角給表露了出來;
覆水難收,想再當什么都沒發生過,是不可能的了;
在救下自己“丈夫”的同時,她還想要其他。
瞎子看向女人,開口道:
“說吧,你的條件。”
“我餓了,他也餓了。”
女人開口道。
瞎子指了指鄭凡,道:“我家王爺不喜這種風格,有時候,會寧愿連秘密都不曉得,也不想慣你這臭毛病。”
女人有些委屈,道;“沒吃飯,是真的餓了,就讓我和他先吃了東西,我再好好說,沒其他幺蛾子了。”
“當真?”
“當真。”
“條件呢,就一頓飽飯?”
“您上路子,我就先不提條件,等吃完了飯,您問我答,等您問完了,我也說完了,最后,我再說我所求。”
“要是我們不答應呢?”
“您會答應的。”
“這般篤定?”
“我的條件,對于您而言,惠而不費。”
瞎子扭頭,“看”向鄭凡。
鄭凡點點頭。
瞎子吩咐外頭伺候著的劉大虎,再拿些吃的進來。
劉大虎端來一盆饅頭。
不是雪海關帶餡兒的,是實心饅頭。
女人先坐了過來,拿起饅頭,開始吃,隨后,扭頭看向角落里的滕一漢,罵道:
“過來,吃飯。”
滕一漢點點頭,他很害怕帥帳里的氛圍,這里的陳設,這里的人,這里的氣息,都讓這個一輩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兒就是在戰場上撿掛落的莊稼漢子由內而外地犯慫。
但他還是本能地聽女人的話;
起身,走了過來,坐下。
二人用饅頭,就著剩下的雞煲湯汁,吃得很香。
終于,女人吃飽了。
漢子,還沒吃飽。
女人罵道:“滾一邊吃去。”
滕一漢點點頭,拿了三個饅頭,又回到自己的專屬角落。
女人伸手,想要拿平西王面前的那條帕子;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拿了,然后折疊起來,擦了擦嘴和手,放下帕子后,她正襟危坐;
先看向平西王爺,隨后又看向瞎子,對瞎子道:
“您可以問了。”
“茶。”
劉大虎帶著茶壺進來,開始倒茶。
在軍中喝茶沒那么多講究,熱水加茶葉就齊活了,其實就是軍中士卒,行軍時也喜歡喝茶,一來可以去乏,二來,也能補充點人體所需。
后者士卒們并不懂,但多少年來形成的軍中習慣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女人手捧著杯子,吹了吹氣,抿了一口。
那一頭,漢子吃噎了,開始捶胸。
劉大虎又拿了一杯,給了那個漢子,漢子接過,喝了一大口,燙得哇哇大叫。
平西王揮了揮手,
劉大虎架起那個漢子,將他帶出了帥帳。
瞎子點點頭,開始問道:
“先說說你自己的身份。”
女人開口回答道:“我姓辰……”
瞎子馬上對鄭凡道:“大夏國姓。”
鄭凡翻了翻眼皮,道:“我知道。”
“屬下唐突了。”
大夏皇族一脈,姓“辰”。
女人繼續道:“我是大夏遺族。”
鄭凡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王府地牢黑甲男說過的話,來自大夏的詛咒。
很顯然,按照這個世界格局的發展,所謂的魔王降臨預言,應該和當年的大夏,脫不開干系。
“我叫凝,辰凝;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的守護著一個秘密。”
王爺聽到這里,不由得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哦,這該死的俗套開場白。
“按照那個秘密所述,二十年后,七位當年大夏忠魂將會轉世,輔佐新的大夏天子,復興我大夏,一統天下。”
七,又是七;
而且這次還極為清晰地,加上了一個大夏天子,也就是所謂的……主上。
只不過,在這個女人口中,是七位大夏忠魂,而不是什么“魔王”;
瞎子開口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其他人眼里,是魔王禍亂天下,但在大夏遺族眼里,是大夏復興的契機,屁股決定腦袋,腦袋再決定視角。
所以,預言的版本,會很多變,不變的是根基,變的,是立場。
“大夏天子,誰?又在哪里?”瞎子問道。
辰凝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父親生前也不知道。”
“你不是大夏遺族么?”瞎子反問道。
“您覺得,大夏遺族在今天,還能有多少能為?
當年大夏崩塌,三侯坐視不理,未有一侯出兵匡扶,眼睜睜地看著昔日的大夏古地,淪為群雄割據的戰場。
數百年下來,沒有封地,甚至不敢立祖廟,所謂的大夏遺族,早早地就已經雨打風吹去了。”
大夏崩塌的歷史,很混亂,也很血腥,更別提后來還有軍閥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被群起而攻之的,等同是變相地對大夏遺族進行了掘根。
數百年過去了,
當年的三侯,變成了三大國;
大夏故地,建立了乾國;
對于這四大國而言,所謂的“大夏遺族”,其實是屬于他們的“黑歷史”;
自然希望當年的大夏,徹底煙消云散得好。
泯為眾人,也就罷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大勢所趨;
真敢以自己的身份聚集和冒頭的,必然會遭受密諜司、銀甲衛鳳巢內衛等等地一眾絞殺,在這一點上,大家伙,是立場一致的。
最重要的是,幾百年過去了,你還想有多少心懷故國的人等你振臂一呼?
還有多少人,繼續忠誠于你的旗幟,等你皇者歸來?
你還想再拉起多大的地下勢力,一旦掀開底牌,震天動地?
不可能的。
清朝時造反都喊的是“反清復明”,又見誰喊過“反清復宋”?
辰凝繼續道:
“我的家族,百年前開始就改姓為邱,在梁國安頓經營,我父親做到了梁國參將,我自己也許配給了父親的一個副將。
大夏遺族的事,只有我們本族人知曉,我父親,我叔叔們,以及我的弟弟們,哪怕連我的夫君也不曉得他居然還是個駙馬一類的人物。
但這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了,在這個小國里,當一個小小的將軍,一能繼續繁衍,二還能有一些渠道關注到外頭的事情。
而且,原本距離秘密預言的期限,就只剩下二十年了,結果,梁國一場政變,父親和夫君作為忠誠于前梁國國主的將領即刻遭受到了清洗。
父親和夫君在軍中被抓,家里也被抄家,我是自己逃出來的,不惜毀容再借著梁國的大戰,才得以逃出梁國……”
這是一段很曲折的故事;
原本這一脈,傳承得很好,因為秘密沒有斷絕,但卻因為一場政變徹底崩潰;
他們或許還在期待著二十年后可能會發生的大變,卻不曉得,自己居然沒有然后了。
“雪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瞎子問道。
“因為我的父親,是個很聰明的人,是他根據傳回來的王府用兵消息,猜到的。”辰凝回答道。
似乎是怕平西王等人不信,
辰凝馬上繼續道:
“家族傳承秘密里,關于預言是這樣說的,自極北之地,當有最為忠誠的仆人歸來,聚集忠魂轉世者,尋覓到天子,再造大夏。”
“可我們王府去打雪原,不是很正常么?”
瞎子問完,自己就笑了笑,道:
“主上,我這就修書回去,咱錦衣親衛里……不,甚至咱麾下將領里,看來也有姓辰的大夏遺族呢。”
辰凝聞言,面露驚愕。
顯然,瞎子的反應速度,比她預想中得要快很多很多。
劍圣感覺事情有些有意思了。
先前鄭凡陳述時,可謂是事無巨細,將女人所說的每句話,都告訴了瞎子,包括女人對陳仙霸劉大虎他們錦衣的形容。
飛魚服,錦衣親衛,茶館里的說書先生也會說,但具體是個什么模樣,沒見過的,又怎可能第一時間給認出來?
這證明,女人知道具體的細節,才能再看見實物后做出迅速的印證和分辨。
錦衣親衛里,一部分是學舍里出來的娃娃兵,但大半,其實是各家將領和王府實權官員的子侄。
王爺的親衛,本就是鍍金的最好地方;
一是清貴,二是能和王爺經常待在一起,混個臉熟甚至混個人情;再者,王爺也能用此法施恩以收撫人心。
不過,錦衣親衛的政審也是極為嚴格,畢竟直接干系到王爺的安全。
瞎子又道:
“應該也是大夏遺族,家里應該是有祖訓,跟著咱們起來了,在王府里或者軍隊里,也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然后,和這邊聯系上了。
能知道黑甲被關在王府地牢的人并不多,做這件事的,也多是以錦衣親衛為主,其子嗣,應該就在里頭。
但屬下一次次政審卻沒有發現蛛絲馬跡,證明這一戶,并沒有壞心思,且不屬于銀甲衛或者鳳巢內衛,他可能只是出于自身的同族呼應,傳遞了這個消息,再加上邱家,也沒什么動靜……”
當你沒有壞心思時,你就很難暴露,是幾乎沒有暴露的可能。
邱家在小小梁國,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參將,人家也沒干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人家家族做的,只是等,等到二十年后再看看風云變幻;
晉東的那戶,也只是當走親戚,傳遞出了消息;
可以說,晉東的那位,也沒什么壞心思,也沒什么圖謀,人家可能對在晉東的生活還挺滿意。
人家知道自己是大夏遺族的身份,卻沒想干啥,只是看在老祖宗的份兒上,互通一下有無。
所以,
瞎子和薛三,什么釣魚執法,什么故意挖坑,什么自我檢索,都沒用,因為人家沒什么壞心思,人家自己甚至都不覺得自己是在潛伏……
說不定一聽到抓奸細,人家更為義憤填膺,拼命去抓,因為他自己壓根不覺得自己是奸細,而且,可能還對王爺極為忠心。
瞎子又道:“從晉地出身的將領和官員里去查,范圍局限在當初在晉地,就是小地主以上的,否則無法保證這種傳承也無法提前和遠在梁國的邱家有聯系。”
范圍,一下子就縮小了很多。
“他沒惡意,我們也沒惡意!”辰凝馬上解釋道。
鄭凡看了看她,笑著對瞎子道:
“這大夏遺族,整得跟猶太人一樣。”
也都散落各地,有些,還有比較久遠的傳承,現實里好好生活哦,精神上,還認為自己是有另一個身份,亦或者叫祭祖時的傳承;
然后,都夢想著重新建國。
“主上這個比喻很貼切。”
隨即,
鄭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目光依舊盯著女人,問道:
“所以,我很好奇,你和你的父親,把本王,當作了什么?”
女人回答道:“父親認為燕有一統諸夏之勢,王爺本身也是應運而生之人,從黔首一步步走到今天,應該秉持著大燕之運;
父親說,燕人應該是在提前準備以終止忠魂轉世,終止大夏復興的希望,而這項差事,應該是落在了王爺您身上。”
鄭凡撇了撇嘴,還真是很俗套的定位啊,擺明了是將自己放在了和一群命運之子對立的反派坑位上。
不過,
鄭凡馬上又笑了起來;
辰凝有些疑惑,不知這位燕國王爺為何發笑;
劍圣也有些好奇,但他忍著沒問;
瞎子隨即,也跟著一起笑了,心領神會。
因為一直遵守著傳承,一直等待著預言實現的邱家,
其覆滅的根本原因,極有可能是他們自己所信奉的“大夏忠魂轉世”的那位謝家千里駒干的。
謝玉安在梁國國都,挾持老國相,發動了政變,將原國主逼死,清洗了原國主軍中一系,邱家就此覆滅,估計辰凝的父兄們,應該都被殺了,不大可能還活著,畢竟那會兒肯定是要快刀斬亂麻的。
而按照邱家的預想,二十年后,他們是打算響應那預言的,說不得還可能投奔到那位謝家公子的麾下奉其為主。
王爺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不再笑了;
拿起面前的茶杯,
在心里罵了句:
“呵,這已經混亂了的世界線。”
————
晚上還有。
“是,在預言中,是這般稱呼他的,他將尋找到轉世的大夏忠魂,聚集起他們,簇擁在真命天子身旁,再造大夏。”
瞎子“看了看”鄭凡;
魔王們不是沒猜測過那位黑甲男的身份,要知道,他在“虛弱”和“先天不全”的狀態下都已經這般強大了;
怎么著,看起來也該配上一個“魔王”的位置。
但主上說:不是。
這樣看來,主上的判斷,是正確的。
那位身穿烙印著“赫連家”族徽甲胄的黑甲男,應該再去調查一下赫連家曾和大夏遺民之間的關系。
其實,在抓回那位黑甲男之后,王府是做出過一輪的調查,阿銘包括瞎子本人,也都出去探尋過,阿銘更是還抽空去了一趟燕京,但除了補習了一下“歷史”,并未得到太多有指向性的訊息。
并非是有人刻意在隱瞞,而是漫長的歷史長河,靠文字去記錄,很難記錄得周全和詳實,除非魔王里分出一個人,像當初楚國的孟壽那般,用一輩子去修四國史書,否則不大可能檢索到遺珠。
“其余的呢,我想知道,魔……不,是大夏忠魂的具體消息。”
辰凝很配合,真的是問什么就回答什么,直接回答道:
“三侯開邊,卻坐視大夏的傾塌,按照祖上和父親的猜測,這三家背離當年大夏盟誓,必遭天譴。
所以,父親認為,應該是先從燕地、晉地和楚地內,各出現一位忠魂轉世者,去顛覆這三家的江山社稷。
乾國,鵲巢鳩占,也應該會有。”
鄭凡在認真地聽著,同時也在思索著;
反抗,
顛覆;
按照原本設想里,天天應該可以算一個;
他會很憎惡大燕,甚至,會很憎惡自己的父親,再加上其自身的身份屬性,也有極強的號召力,否則這次出兵,自己也不會帶著他到南門關。
靖南王戰死,靖南軍分崩,天天以世子的身份,招攬父親的舊部,顛覆這姬家江山,動機上倒是能說得通,中間細節方面倒是可以隨意地修修補補;
至于謝玉安,
瞎子前陣子特意收集了關于謝家的情報;
簡而言之,謝家在楚國和其他大貴族不同,它更有獨立性,相當于燕國曾經的鎮北侯府和現在的平西王府。
再看看謝家那位千里駒的表現,給他個承平二十年的發展和準備,造楚國的反,其實不會讓人覺得意外,有家底子,有威望,還自幼聰明,一切條件具備,為什么不去問問鼎呢?
天天在燕國,假設謝家千里駒真是魔王之一的話,那楚國也有了。
晉地的呢?未知。
乾國的呢?也未知。
乾國雖然一直自詡什么四侯開邊,但正統三國壓根瞧不上他,可人家體量在那里擺著,乾國疆域近乎包含了當年大夏故地的版圖;
所以,乾國理當也出一個。
這就四個了。
還有三個,就比較難找了。
“父親還曾說過……”辰凝看著鄭凡,“若是平西王爺您在二十年后起兵反燕,那大概也就是忠魂轉世之一了。”
鄭凡拿起杯子,輕聲道:
“謝謝。”
瞎子開口道:“待會兒給你筆墨,你再細心地想一想,還有什么可以告訴我們的,就寫上去,以防有遺漏。”
辰凝點頭道:“好。”
“嗯,下面,你可以說說你的條件了。”
辰凝卻抬起手,道:“還有一條,您還沒問。”
“哦?你說。”
“父親擔心自己活不到下一個二十年,就與我和哥哥們說過,那位將會從極北之地歸來的仆人,他需要我大夏之血去做牽引。”
“喚醒?”瞎子問道。
辰凝有些遲疑,顯然,她并不知道具體情況,而且“喚醒”這個詞,也有些難以理解。
瞎子道:“好了,我們知道了。”
女人的意思是,黑甲男似乎需要正統大夏皇室的鮮血去進行“培育”;
但這個條件,暫時不得當真,因為這也可能是女人為了保命所編造出來的,只是不管如何,反正現在還是會留著她。
辰凝看了看鄭凡,又看了看瞎子,道:
“現在,我想說我的條件了。”
鄭凡微微頷首。
“王爺,若是我的父兄們還活著,我請您能解救他們。”
平西王爺直言不諱:
“大概是死了。”
辰凝嘴角抽搐了幾下。
善解人意的平西王爺又開口道:
“換一個實際點的條件吧。”
女人深吸一口氣,道:“這本是我的第二個條件。”
其實,辰凝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的父兄,多半已經沒了。
“希望王爺可以幫我大夏遺民,建一座宗祠,以王爺您如今的地位和權勢,是能夠做到的。”
鄭凡皺了皺眉,
道;
“太費事兒了,不干。”
因為女人的意思很明確,不是偷偷摸摸地蓋一個,而是要正兒八經地給大夏立個祠,享受香火;
當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他這么做了,也沒人會說他什么,就算是小六子,也只會吐槽幾句你這又是在搞什么花活兒;
在大燕,如今自己的政治自由度實在是太高了,只要不明火執仗地扯旗造反,燕京那里什么都能捏著鼻子忍下來。
辰凝馬上道:“天下間散落的大夏遺民其實還有不少的,王爺可將他們收為己用,只要王爺能給他們一個名分,他們……”
“一幫廢物罷了。”
“……”辰凝。
“你家應該還算混得好的吧?結果梁國一場風波就幾乎滅族了,其他人,估摸著也是什么臭魚爛蝦,我要他們來干嘛?
大夏若是才亡不到百年,說不得還有些用;
現在早好幾百年過去了,
說句心里話,
真論有用,
我還不如建個梁國的宗祠,為前梁鳴冤呢,這樣至少還能惡心惡心乾國的官家。”
這里的梁國不是眼前的梁國,而是乾國的前身,乾國太祖皇帝篡的那個。
鄭凡擺擺手,道:
“事發突然,沒想好?”
女人終于無法繼續強行鎮定,只能點點頭,道:
“是。”
今日,本就是一場意外,她沒想到會碰到燕軍,她也從未想過去投奔燕軍;
事實上,在其父親看來,平西王爺可以稱得上是對大夏遺民的“劊子手”。
“那不急,你這條件,本王先給你留著,帶著你的男人,先下去歇息吧。”
“謝王爺。”
劉大虎再度進來,將女人押出了帥帳。
鄭凡伸手翻了翻面前的折子,對瞎子道:“現在在打仗,你也分不出精神來,等仗打完了,對她搜魂吧。”
搜魂,被搜魂者,很可能就此變成白癡。
但人還活著;
潛意思是,
血,
還能用。
當然,劍圣在這里,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自然不可能說得太明白,好在,瞎子懂。
瞎子點頭:“好的,主上。”
“今兒就這么著了吧。”
鄭凡作勢打了個呵欠;
然而,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了傳信兵的急呼:
“報,大捷!”
“我不是不讓他們擅自開戰么,怎么回事!”
平西王爺臉上沒有絲毫聽聞大捷的欣喜,因為在他的謀劃之中,接下來還有好幾步棋沒落;
這會兒強行開戰,很可能導致自己最終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
“我說宜山伯,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啊,也不瞧瞧你自個兒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處境,還敢擅自做主更改王爺的戰略?”
三爺個子雖然矮,但在其舉著平西王令、搬出了平西王后,在這軍帳里,瞬間就顯得高大上起來。
陳陽這一部,被鄭凡編入了自己的中軍之中,沒辦法,擱其他路,別人也壓不住他;
無論是羅陵還是任涓,在資歷上,其實和他陳陽是對等的;
而這位剛剛犯了大錯,正急著立功,在其他路難免會有貪功冒進的情緒,平西王只能將其擱自己身邊壓著。
可誰曾想,這位居然真的又要上頭了,提前發覺到前軍不尋常動向的薛三馬上拿出王令前來阻止。
薛三在前軍負責哨騎,梁程在這里領一路兵馬,其實這兩位也是監軍。
陳陽向薛三拱了拱手,道:
“我并非是想要搶功,而是你看這地圖,當我軍靠近這趙國都城之后,趙國在三山關的兵馬馬上開始了回援;
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回援兵馬必然會經過這條路,而這里,又恰好是設伏的絕佳地點。
我軍提前埋伏,在此段,必然能打一個大勝仗,傷亡也不會多。
這是白送的功勞!”
薛三卻笑道;“咱還就不喜受這嗟來之食。”
“你……”
薛三正色道:“我家王爺對大局早有計較,您有異議,可寫折子送到中軍帥帳那里去。”
前軍現在的作用就是不停地在趙國國都旁晃悠,迫使趙軍回援,解除通向梁地的阻礙;
眼下,樊力正率軍在趙國都城下遛馬虛張聲勢呢。
“戰機稍縱即逝,耽擱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那就不要動唄,眼下我中路軍剛至趙國,另外兩路兵馬也剛剛入魏國齊國,大家應該都正忙著搜刮糧草呢,這鐵壁合圍還沒搭建起來,你急什么?
就算是要圍點打援,打一支趙軍,很開心么?”
“那我們就在這里坐等?”
“對,就坐等。”薛三冷哼一聲,“一切,按王令行事,宜山伯,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了,你現在最明智的,應該就是乖乖地做一個我家王爺的提線木偶,真到了有機會去沖陣時,王爺肯定讓你沖第一個,你急什么?”
“搜刮糧草,為大軍后勤所需,我知道,我也懂;
但王爺調動出這般大的陣仗,晉中晉西的燕晉兵馬近乎傾巢而出,等到進來后,卻又忽然放慢了節奏。
王爺這是想做什么!
他是想等著乾楚聯軍自己見勢不妙撤軍,好順手撿起這場‘大捷’么!”
身為宿將,而且是靖南王提拔起來的總兵,陳陽的脾氣確實有些問題,但其戰場敏銳性絕對沒得說。
作為前軍主將之一,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明明可以在短時間內做更多,甚至可以直接沖三山關亦或者繞過三山關進入梁國,先將乾楚聯軍給咬住和黏住,再配合其他各路兵馬給它攪個天翻地覆。
再小心一點,中路軍和后軍保障后方,見勢不妙就將麾下部隊拉開,脫離接觸后也不會重蹈虎威伯覆轍。
有太多太多的選擇了,可現在自己卻只能坐在這里,看戲!
這讓他不得不去猜測,
平西王高調而來,聚集兵馬,帶著大家伙在三國這里燒殺搶掠一番,再坐等乾楚聯軍識相地撤軍,再將梁國捏一下,就能報個大捷回去了?
底下士卒們也不會不滿意,那些將領們也不會不滿意,就當帶自家兵馬出來打打牙祭;
可偏偏陳陽受不了,要知道,他可是戴罪之身,無論是從自身利益還是情感傾向上對李富勝之死的愧疚,他都希望可以打硬仗,將乾楚聯軍撕咬下來。
“是王爺自己在帥帳擊鼓聚將時說的,要給乾人楚人以雷霆之怒,要將我大燕失去的臉面十倍地給拿回來;
所以,
就是靠心照不宣,就是靠默契,就是靠你好我好所有人都好?
就是這種拿法么!”
薛三的眼睛微瞇,道;“我家王爺心里自有章程。”
陳陽的拳頭直接攥緊。
“宜山伯,你有沒有想過,你認為自己在第二層,可我家王爺,可能已經在第五層了?
您要真受不了這屈辱呢,
正好,
我這兒有一把匕首,我自己鍛造的,淬過毒,見血封喉,您可以用用。”
說著,薛三將匕首丟到了陳陽面前;
陳陽盯著地上的匕首,氣得身子在顫栗,但到底沒去撿起這匕首。
薛三“呵呵”一笑,
道;
“我就不信了,當年靖南王爺在時,你敢這么鬧,還不是規規矩矩地聽招呼?
說白了,
還是現在心思野了唄;
怎么著,
害死一個虎威伯不夠,
還想再害死一個么!”
“你!!!”
“對了,一支趙軍三山關的兵馬而已,算得了什么?吃不吃下去,又對整個戰局能形成多大的影響?”
“那要吃什么才對戰局有影響?”陳陽反問道。
薛三伸了個懶腰,道:“比如,把趙國國都吃下來,不說國都內的存儲,就光這座城,都足以成為我大軍后勤根基之地所用了。
宜山伯要是能辦到,我親自去王爺那里為您請功,當然了,調集大軍圍城猛攻,是不可能的,咱大軍的體力和銳氣,可不能消磨在這兒。”
“那你讓某怎么攻城,跑到城門下喊一聲,讓他趙國自己開都城大門投降么?”
“我也沒說一定要您這般做,無非就是開玩……”
三爺話還沒說完,
傳令兵的呼喊聲傳來:
“報!!!樊將軍已攻破趙都,生擒趙王!”
“開玩笑,你做不成的事兒,真當我們也做不起來么?”
……
今日,
樊力照例,
領著一路燕軍在趙國北城墻那兒遛馬,城墻上,是緊張兮兮的趙軍。
當燕軍入趙地后,趙國國主馬上開始調動四周兵馬聚集于都城保衛自己,至于自己的子民如何受燕人的劫掠欺凌,他不在意。
若是排除趙王自身好大喜功卻又實則怯懦的性格來看,此舉其實在軍事角度上是很明智的,可以避免自己國內本就不多的兵馬被燕軍分散吃掉,還能保留反擊的火種。
但趙軍實在是太慫了;
樊力這幾日都好幾次策馬到了城墻下,上頭的趙軍也沒有敢射一根箭下來,反而每天都會派使臣過來想拜見平西王爺,但都被前軍的幾位將領給拒絕了。
這還不算,都城里還送出來過酒肉以及幾個城內的趙地歌姬,說是平西王爺行軍辛勞,以慰王爺。
樊力做主,收下了水酒分與了這些日子他剛剛接管的這些士卒們;
至于歌姬,
樊力退了回去,
罵道:
“直娘賊,真是不知好歹,不曉得俺家王爺到底喜歡哪樣的女人么!”
所以,
很多時候平西王本人都在疑惑,自己的風評到底是怎樣被害的。
這些事兒,樊力都是自己做主的,因為自家主上壓根沒打算讓他們攻城也主動開戰,只是為后方兵馬搜集糧草爭取時間。
可誰知道,
趙王在收到回復后,竟然真的打算將自己的王后給送出來。
是的,這個世上真的有這種荒唐的國主。
本來,瞎子對這趙王的評價大概就是距離闔閭勾踐這等小國奮起的明君太遠,但真沒料到人家竟然能直接和徽、欽宗稱兄道弟。
在趙王看來,自己這是能屈能伸,而且自己即將要迎娶乾國郡主了,往后年老色衰,還占著位,嗯,作為國母,理當犧牲一下,若是能以色娛人,讓那位平西王爺滿意了,自己和他成了連襟,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
然后,這件事走漏了消息;
趙國的太子是個有能力的儲君,這些日子就是他忙前忙后負責都城城墻上的防務,結果忙活了一天,忽然得知消息,自己的母后要被自己父王送出城給燕人?
太子真的是義憤填膺,腦子一充血,直接領著一部忠誠于自己的士卒反攻入皇宮,拿下了自己的父王。
隨后,
他也沒打算繼續和燕人死磕了,因為他本就很不能理解自己的父王在三山關時做出的那種安排,小小趙國,豈能主動犯釁于大國?
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綁了自己親爹后,下令開城門向燕軍投降。
因為都城外燕國大軍確確實實地存在,也的的確確給城內帶來了極大的壓力,所以當太子打出“清君側息燕人怒”的旗號造反時,都城內,很多本有能力勤王保駕的人,都選擇了沉默;
一如先前他們對王上要將王后送給燕人時保持沉默一樣。
甚至,當太子親自動手后,大家伙反而長舒一口氣,惡人不用自己做了,又可以投降保命了,真好。
沒辦法,他們也不曉得燕人這次是分三路大軍來的,也不曉得燕人壓根沒打算攻城,只是搶點糧草就走;
站在他們的視角,燕人這是專程來報復趙國來的,否則如何解釋燕軍不去梁國而來趙國?
……
都城外,
樊力興高采烈地舉著斧頭,
高呼:
“烏拉!”
身后的一眾士卒也極為興奮且配合地高舉兵刃:
“烏拉!烏拉!烏拉!”
自打有一次鄭凡舉起刀喊了口號,身后的蠻兵們只會喊“烏拉”掉了主上逼格后,以后樊力直接被禁止再在麾下士卒里宣揚這個口號。
這可把樊力給憋壞了,
這次好不容易帶著其他人的兵,當然得重拾起青春的記憶。
“烏拉!烏拉!”
樊力揮動著一雙大斧,帶著節奏。
“烏拉!烏拉!”
大家伙配合得很熱情。
樊力將斧頭拋向空中,
手指指天,
喊道:
“烏拉!”
嗯,
你們怎么不接了?發什么呆啊?
樊力有些疑惑,斧頭已經落地,他轉身,去撿斧頭,同時看見趙國都城的大門,緩緩地從里頭被打開了。
趙國國主被捆綁著丟在驢車上,駛出;
驢車上,還綁著一只羊羔;
后頭,是太子和一眾趙國官員,全都一身麻衣。
樊力眉頭一皺,
發現事情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烏………唔…………”
…
隆平元年,大燕平西王奉天子詔率晉中晉西各路燕晉大軍出南門關攻伐諸國;
平西王麾下第一名將樊力,
一戰破趙都,覆一國!
揚起脖子,
甩一甩鬃毛,
四蹄落地時明顯帶著些許地回拉,走出的,是高貴典雅的步伐。
在一眾戰馬面前,它驕傲、它自豪,噴出的白氣似乎都能多打上幾個旋兒。
在其背上,坐著的是一身玄甲的平西王爺。
早年間,麾下兵馬不多,常常需要去搏命取富貴,平西王爺本人也需要沖陣廝殺,可惜了,貔貅沒趕上好時候,它來到平西王爺身邊時,王爺就不大喜歡親自沖鋒了,開始學會“為大大局著想”的階段。
有些時候,甚至故意不去騎它,嫌它惹眼!
到后來,它只能載著王爺,一臉艷羨地看著那些黑的白的紅的黃的妖艷賤馬載著它們背上的騎士在前頭沖刺;
自個兒呢,只能在后頭于王旗邊踱步繞個圈圈。
好在,曾經過魔王們“調教”過的這頭貔貅心理承受能力和適應能力都不錯,也漸漸的開始改變自己的路線。
比如,在一些特定的場合下,它需要充當的不是幫助主人沖殺的好手,而是……“第一夫人”。
平西王爺騎著貔貅,在一眾甲士的簇擁下,進了趙國都城。
這座城并不大,和穎都、歷天城這類的大城沒什么可比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其政治地位以及在趙地的軍事意義,都無法忽視。
只是,平西王本人,并沒有多么高興。
不是刻意地擺出威嚴的架勢,而是他事先就下令過了,進入趙地的大軍只負責劫掠糧食,不允許擅自開戰。
攻城是個麻煩事兒,需要集結大量的人力物力,同時,也會靡費掉士卒的血氣,像是拿鋒銳的刀,卻去切割石頭,等你真的要用刀砍人時,卻發現刀早就鈍破了。
故而,燕軍在趙地搜刮糧草時,一些塢堡,只要估摸一下,守軍過千的,燕軍基本都會放棄。
哪怕這一千守軍絕大部分都是鄉間民勇所組成,哪怕在平地上,兩百燕軍騎士就能將他們沖花,但有塢堡做依托,則能立刻變成難啃的骨頭。
事實上,趙地正兒八經的有趙軍也就是官軍駐守的城池軍堡,在面對燕軍時,拋城棄寨的不在少數,而往往是這種由地方豪強組成的塢堡,倒是能保佑住附近趙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燕軍來了,塢堡里的人就送出一些糧食財貨,燕軍收下后,往往就對其放開,不予糾纏。
一個是公家的,一個是自家的,到底是不一樣。
平西王對這場大戰有著自己大局上的考量,士卒戰力方面,也一直在做著蓄養;
但就連平西王本人都沒料到,趙人的塢堡可以守下來,結果都城,卻直接被破了。
這是驚喜,
是的,
的確是驚喜,
但很可能由此打破鄭凡對這場戰事的規劃。
可眼下趙國都城既然被破了,總不能再給對方還回去,亦或者假裝什么高風亮節退而不受云云,只能硬著頭皮接收。
伴隨著燕軍的入城,趙國都城內的權貴馬上就領著自家百姓開始犒勞燕軍,這種強行營造出的“和諧”感,讓這些燕軍士卒都有些不適應;
平西王自己倒是泰然受之,入城后,先行從趙王嘴里將玉佩接下,拿起鞭子,隨意地抽打了趙王三下,已經被解除捆縛的趙王倒是很乖巧地膝行于平西王面前,嚎啕大哭,喊著希望王爺可以不傷害其趙國子民。
整個儀式,都遵照著滅國流程走了下去,顯得枯燥無味且滑稽。
趙人在這方面,比燕人更注重儀式感,似乎一層層堆碼的復雜儀式,可以沖淡趙人自己亡國的愧疚。
一整天的功夫下來,
貔貅都累了,匍匐在皇宮一角,吐出舌頭,哈著氣。
宮內,燕軍已經布防;
鄭凡本人坐在龍椅上,沒避嫌,大大咧咧地坐著;
劍圣站旁邊,阿銘站另一側。
趙國的國姓是郭,此時,原本的趙國國主在“被”走完儀式后,重新落入了大獄。
他將承擔燕趙之前發生隔閡的一切罪責。
太子郭翊,則將在接下來,代表趙人與燕國談條件。
就在平西王都要開始打哈欠時,
太子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條件:
“翊一直仰慕平西王爺,視王爺為天地,今,翊請拜王爺為父!”
龍椅上坐著的鄭凡微微一愣,干爹,他做了不少個了,但都是平輩為晚輩求來的,眼下,還是第一次被人家本人求著去當爹。
這是要認“義子”,郭翊希望能成為平西王的“義兒”,以這種關系來表達效忠從而進行捆綁。
時下風氣就是如此,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鄭凡還是帶著些許矯情,他自己下面的孩子,都是真當孩子去照看的,一時間,對于這種純粹利益關系的“親情”綁定,多少還是帶著一些抵觸。
可問題是,趙國國都已破,你做迅速安撫的話,很容易會出亂子,到時候不僅僅是無法幫助燕人接下來的作戰,甚至還可能會拖后腿。
遲疑了一會兒,
平西王開口:“準了。”
開口的同時,
恰好趙國王后領著一眾宮內女眷前來參拜王爺。
……
一日疲憊,化作了一夜好眠。
一覺醒來,
鄭凡準備洗漱。
他昨晚是宿在宮里的,睡的,就是趙王的寢宮。
龍椅,他白天坐了;
寢宮,他晚上睡了。
倒不是說鄭凡故意去連趟著踩雷想要去犯忌諱,給遠在燕京的姬老六喂蒼蠅吃;
而是因為作為“征服者”,尤其是以鄭凡的地位,在此時要是故意表露出什么“忠臣”形象,推卻一切引發誤會的可能,反而會使得趙人人心難安。
這里的趙人指的是趙國國都內的權貴階層,站在他們的角度,他們巴不得平西王能夠霸道點、更霸道點,再霸道點!
這樣,他們心里就踏實了,甚至,可以很快地對權力區域進行填補,乃至于……重新運轉起來。
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卻又符合人性;
趙王在龍椅上時,大家伙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趙王給賣了,等到平西王坐龍椅上時,大家工作上的主觀能動性一下子激發了出來,拼命地想要在新主子面前賣好。
“皈依者”效應,雖然形容這個不準確,但“心理”上的描述,倒是可以共通。
乃至于剛剛睡醒洗漱完的鄭凡,
收到了來自瞎子的通知:
“一個時辰后,要上朝了。”
“呵呵。”
王爺被逗笑了。
趙人竟然連上朝秩序都恢復了……
“事已至此,主上接下來打算如何安排?”瞎子問道。
“我本意上是不想被趙國這里的事拖住手腳的,但目前來看,很難了,由此引發的連鎖效應,很可能會導致乾楚聯軍就此避讓咱們的鋒芒,選擇撤兵。
之前我是想游而不擊,給乾楚聯軍一種我們很急切胃口很大的架勢,我要是對面的主帥,很大概率是選擇穩扎穩打,先打打看,摸摸底。
畢竟,這一仗要是他們再能贏下來,燕國半壁骨架說不得就得跟著塌了,魚餌很香,再謹慎的人都會忍不住動心。
可現在……”
誰能想到,樊力的一個“烏拉”,可以破開一個都城的城門,同時直接影響到三國大戰的走向呢?
趙國的位置,著實過于關鍵,同時,接下來要是那位自己的新“義子”能夠再給力一些,趙國的權貴賣國求榮得更迅猛一些,將趙國在國都外的幾支兵馬尤其是那支原本從三山關往回趕的兵馬都給招安下來;
那就意味著燕人在這戰場前線位置,自動獲得了一個根基點。
燕軍的戰略優勢一下子就放大了,畢竟燕人本就騎兵多,到時候真的是進可攻退可守,從容地進行戰場切割。
乾楚聯軍,要么坐等挨打固守被分割,要么就主動出擊,打破燕軍的格局,但這種主動出擊一旦失敗,就是山倒的局面。
乾楚聯軍,大概會見好就收了。
“屬下是相信主上的戰略眼光的,但這般的話,似乎對下面,不太好交代。”
瞎子不喜歡在自己不擅長的方面去多費心思,但他清楚,正因為之前自家主上出山的格調起得太高了,真要就這般默契地收場,看似皆大歡喜,實則有些“自欺欺人”。
雷聲太大,雨點太小,不搭。
“那就胃口再小一點唄,本想包餃子,吃兩種餡兒的,現在,就只能嘗一種口味了,梁程在家,到時候會在鎮南關再鼓噪起聲勢;
范城的茍莫離也不會錯過這個風向,他應該會嘗試動手去齊山那里逛逛,威脅一下謝家軍的退路。
南望城那兒,大皇子這會兒應該也率軍到了,和李良申合軍,也能對乾國三邊制造出壓力,乾人是很害怕我燕軍再復當年舊事繞過三邊南下劫掠的。
不過乾人三邊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騎兵軍團此時被那位鐘天朗帶著在梁地,倒是可以放手再南下劫掠一波,姬老六應該不會放棄這個可以回血的機會。”
先皇在時,打仗,講究個“堂堂正正”,這是完全將諸夏他國他地當作燕人未來自家的領土來爭奪和經營的,所以,燕人在打下三晉之地后,非但沒能從三晉之地獲得進補,反而被耗去了很多的元氣;
若是統一戰爭可以一直這般進行下去,那自然得繼續這般做,將諸夏之民視為自家之民,在統一戰爭中盡量減少這種對平民的殺戮盡量減少這種仇恨。
可問題是,現在燕國的運轉出現了極大的問題,好好的修生養息因為一連串的意外而打破了,那就得暫時放下“統一觀”,轉而將他國真的當作敵國進行掠奪和自我補充了。
鄭凡這次率軍出南門關,本質上就是在打草谷;
南望城那邊的大皇子和李良申,大概率也會依葫蘆畫瓢。
鄭凡甩了甩手,道:
“這樣,對乾楚兩國,我們都能施加一定的壓力,這種聯盟,必然會出現問題,因為本質上還是以本國利益優先。
尤其是乾國,在三邊那里能打的一批新銳將領此時都在梁地,就是他們的官家再英明神武,下旨讓他們不得返回繼續和我大燕保持這種對峙,他們自己也不敢不回的,否則一旦大皇子那邊南下劫掠,這筆政治賬,必然會算在他們頭上。”
“所以,主上等的是,聯軍分開后,擇其一而噬?”
“嗯。”
“主上偏向吃哪家?”
“謝玉安。”鄭凡毫不猶豫地說道。
“主上是想再抓一個么?”
鄭凡搖搖頭,道:
“因為楚國距離咱們老家近,我們無論做什么,都得優先去削弱楚國。”
“主上英明,但……”
“但什么?”
“屬下擔心,如果破天荒的,乾楚兩國這次真的毫無間隙地地持續了聯合,想要在梁地和我軍周旋到底呢?”
“那就是……兌子兒唄。”
平西王笑得很輕松,
“我就將這次帶來的兵馬,全都兌子兒在這里,且看看乾楚那邊會不會跟。
楚國謝家,是最后一柱國;
乾人這幾年好不容易才編練出這幾支能上得了臺面的新軍。
咱們呢,
自家的根本還在晉東待著呢不是?”
“主上真這般想?”
瞎子倒是樂見其成這種消耗燕國軍事實力間接壯大自身的做法的,但很顯然,他清楚自家主上心里還是有某種“大燕情節”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
鄭凡伸了個懶腰,
“我只能迫使自己這般去想,到時候落子時,我就能更從容一些,賭桌上,氣勢其實是很重要的。”
既然心態上無法做到真正的“冷血”,那就給自己進行“洗腦”。
瞎子點點頭:“屬下明白了,主上可以再歇息一會兒,待會兒要參加那位趙國太子的登基大典,也要宣告天下,您收了他做義子。”
“我知道了。”
“屬下告退。”
瞎子笑著退下了,沒多久,趙國王后端著早食走了進來。
王后不年輕了,但體態很豐腴,屬于那種典型的美淑女;
捫心自問,挺好看;
昨晚,她曾領著兩位趙王的王妃想要留下來侍寢,被鄭凡拒絕了。
今早又來了;
“早食放下吧,你走吧。”
“是,王爺。”
王后下去了;
鄭凡自覺自個兒不是什么柳下惠,但家里倆妻子正大著肚子,他再出來瞎搞,實在是過不去道德上的坎兒。
再者,他又比較念舊情,真發生了什么,按照自己的習慣,肯定又得將她帶回家,罷了,不添那個麻煩了。
隨即,平西王沒用王后端進來的早食,而是讓劉大虎給自己尋了份軍中的早食給自己吃了。
吃罷早食,又練了一會兒刀,見時辰差不多了,在劉大虎和鄭蠻的服侍下穿上甲胄,上朝。
明明是剛剛“國破家亡”,
但朝堂上卻有一種過大年的味道。
趙國的大殿比燕國的大殿要縮小版了許多,臣子列排人數也少了一半,但依舊可以保證形式上的隆重。
平西王依舊高坐龍椅之上;
太子郭翊先行登基大典,再行“認父”之禮;
隨即,
朝堂眾臣先向朝見新君;
然后,
新君帶領眾臣向坐在龍椅上的平西王爺參拜。
小國的命運,就是這樣,很容易被拿捏;
當年楚國屈氏都能夠影響附近小國的國事,謝玉安能帶人馬將梁國翻天,這邊鄭凡將趙國翻個天也不算什么太過驚人的事。
這些小國本就是大國角力過程中的面團兒,變成什么形狀還是得看背后大國的喜好。
朝會結束后,
趙國新君平西王義子郭翊領著城內的趙軍開始挨家挨戶地征收財貨以及開發大戶的糧倉為燕軍籌措糧草。
自家人搶自家人時,效率就高得多了;
郭翊這兒皇帝當得,可謂極其盡心盡責。
但很快,壞消息就來了。
趙國三山關主將原本是奉詔率軍回國都保護趙王的,誰成想走到半路,趙王就換人了。
這位主將倒是個有血性的,直接一刀砍了郭翊派去的“欽差”,表示自己絕不會承認這位認賊作父的新王,轉而斬斷趙國軍旗,自立為王;
其所率的這支兵馬,即刻調頭回三山關。
當郭翊因此事而向自己的“義父”請罪時,
鄭凡倒是扮演出了“慈父”的形象,安慰了他。
隨后,
鄭凡下令,讓前軍先一步出發;
同時,在吩咐瞎子率后軍駐守趙國國都后,自己親自領中軍向三山關開去。
后世史書,將這一場發生在大燕隆平元年的戰事稱之為“諸國之戰”,因為參戰的,不僅僅是燕楚乾三大國,還裹挾了好幾家小國。
要是說,王府麾下第一大將樊力不費一兵一族攻破趙國國都是開門紅的話,
那么接下來,
這場牽扯著諸國未來命運走向的大戰,其真正的血腥和慘烈味,
則從三山關這里正式彌漫開!
行軍途中,
鄭凡命阿銘去給自己傳遞了一道口信,
口信很簡單,是對身處于前軍中做監軍的薛三和樊力說的:
“給陳陽那條老狗‘松綁’!”
“要問,就自己去問。”
劍圣看著劉大虎說道。
“爹……是他們讓我來求您。”
劉大虎有些委屈。
“陳大俠當初來找為父時,給咱家挑水劈柴,所求,不過是為父指點一二罷了;
求劍,也是求學求知的一種,你既然心有疑惑,沒可問的人也就罷了,眼前既然有,為何會羞于去問?
沒無畏之心,安能成無畏之道?”
劉大虎被劍圣說得面色發紅。
帥帳外,陳仙霸和鄭蠻對視一眼,二人眼里都有些悻悻。
這件事,還是他們攛掇劉大虎去找的劍圣。
“爹,我是怕問了不該問的,會被王爺怪罪。”
劍圣沒好氣地瞥了這個繼子一眼,道:
“他會因為你問了一件事兒就將你軍法從事?就會砍了你?”
言外之意,你爹的面子,這么不值錢?
這是大家都懂得潛規則,可問題是,劉大虎一直不愿意去承認這個潛規則。
少年郎自有少年郎的驕傲;
劍圣擺擺手,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劉大虎只能走出去。
陳仙霸伸手拍了拍劉大虎的肩膀,道:“罷了,咱自個兒去問吧。”
親衛,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們仨,其實是負責王爺帥帳內外的事務,按照后世的說法,相當于是勤務兵。
眼下,月明星稀,大軍在此宿營,此處距離三山關已經不遠了,前軍那邊,說不得已經開始交鋒了。
可中軍帥帳,卻依舊不緊不慢的樣子。
陳仙霸一揮手,
劉大虎帶著新泡好的茶進來,鄭蠻端著洗臉水跟著,陳仙霸進去后,則開始添帥帳里的燈油,一切,都平日里沒什么區別;
王爺斜躺在虎皮毯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在看。
大軍分為三路,自己所領的這一路又分為了前中后三部,故而此時王爺倒是沒太多案牘需要處理。
書,是在趙國皇宮找的,里面記載的是趙國歷代皇帝的**;
這應該是王室的大秘密,但趙國王室卻一直有人專司記錄,不過肯定不可能公之于眾的,只有歷代趙王可以翻閱看看自家祖宗到底做過些什么事兒。
國事、外教、朝政什么的這類王爺都直接跳過了,專挑**來看,里面不乏扒灰的部分;
看得正津津有味著呢,卻忽然發現這仨做完了事情后居然沒走。
放下書,
鄭凡看著這仨。
陳仙霸先一步跪伏下來,行禮道:
“王爺,屬下對此次行軍有一事不明,不知該不該問。”
劉大虎和鄭蠻兩個也都跪伏了下來。
這仨,都是立志想要當將軍的。
劉大虎還需要成長,鄭蠻從小到大狼性就足夠,至于陳仙霸,其功勛和能力,現在外放出去當一參將都綽綽有余了。
仨都很有上進心,平日里跟在王爺身邊也是在盡力揣摩和學習;
畢竟,
軍中人盡皆知梁程將軍和金術可將軍,都是王爺一手調教出來的。
但軍中又有規矩在,有些該問,有些又不該問,哥仨實在是有些拿不住,就是脾氣最暴躁的陳仙霸在王爺面前也一直溫順如鵪鶉;
故而,他們先前是鼓動劉大虎去請劍圣來問,畢竟平日里王爺和劍圣之間的關系他們也看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
劍圣似乎經常在王爺身邊問東問西。
但劍圣問事情只是自己想問,他還不至于要幫這仨小子來請教,再者,這也不符合規矩,他去問了鄭凡再回過頭教他們,這叫什么事兒啊?
“問吧。”
見王爺答應了,哥仨都松了口氣。
陳仙霸開口道;
“王爺,屬下得知,當初宜山伯想要提前設伏吞并掉三山關出來回趙國國都的那支兵馬時,三先生是按照王爺您的吩咐制止了宜山伯。
那為何現在,待得那支兵馬返回三山關后,我大軍如今又要去攻打它呢?”
人家在野外時不打,為什么要等人家回關內后再打?
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不,是脫褲子特意踩起高蹺來放。
鄭凡的指尖在帥桌上輕輕敲了敲,道:
“因為本王事先沒料到,趙國都城居然自己開門投了,這對本王的原本的布局,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有時候,你的對手忽然間變得很菜,不用著急高興,因為你的節奏很可能也因此被帶壞,看似是你占到了便宜,但接下來,可能會陷入無措。
鄭凡端起茶,喝了一口,繼續道:
“趙國,蕞爾小國,若是沒有身后大國的干預,燕楚乾三國,任何一方想滅它,都輕而易舉。
這趙國都城,對本王而言,也并沒有那般足以看重。
本王原先的計劃是,三路大軍,以游走劫掠的方式,一方面給梁地的乾楚聯軍制造壓力,另一方面我軍也可以尋找破綻。
一如江湖上的那種假把式高手過招,喜歡繞圈圈走好幾道,本質上,差不離。
就像是下棋,本王已經落子了,就該輪到他們接招了,然后,本王才好見招拆招。
為將者,千里獨行,喜用奇兵,這是能力,本王年輕時,也喜歡干這種事,但那時本王只是王帳下的一名將領而已。
為帥時,當思慮全盤;
李富勝可以輸,輸了,大不了局面被動;
本王要是輸,局面就得崩盤。
這個道理,你們得懂。
最近不懂的那位,姓年,現在在京城皇宮里當太監。”
哥仨一起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鄭凡繼續道:
“一開始沒吃掉那支三山關的趙軍,是因為沒這個必要,反而會打亂本王自己的節奏;現在,本王拿下了趙國都城,那名姓關的三山關守將自立為王了。
他的家眷,其實還在國都,已經被看押了起來,但據說,他還有外房,也就是還有私生子,而且,其年紀,也不算很大。
最重要的是,在我大燕軍隊大軍壓境的前提下,他敢直接自立為王明火執仗地與我大燕為敵,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再者,他當初駐守三山關時,曾主動配合乾楚聯軍圍殲虎威伯,這意味著其人和乾楚之間,有著很深刻的聯系。
想來,
是趙國國都所發生的事兒傳遞到了梁地。
那位姓關的將領,自立為王,是得到了保證,他有了底氣去搏一搏這龍椅上的富貴。”
劉大虎在消化王爺的話,
鄭蠻在思索,
陳仙霸則猛地抬頭,恍然道:
“王爺一直以來都沒在意那支趙軍,王爺的目的,也不是那支趙軍。”
鄭凡看著陳仙霸,
按理說,
此時他應該露出欣慰的笑容,贊嘆一番孺子可教;
但可能是自己“小人”做久了,亦或者是自己內心的陰暗面太大了,更可能是當初的自己在靖南王面前時,差不離也是這種“驚才艷艷”的形象;
眼下看著陳仙霸,
就像是看著當年的自己;
只不過,自己當時是有梁程在開小灶,甚至可以提前押題背答案,而陳仙霸,卻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天賦。
這個燕地漁村走出來的孩子,他真的天生就是當大將軍的料。
陳仙霸自然不曉得面前王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繼續興奮地道:
“這就是王爺您的見招拆招,那位自立為王,王爺順勢命宜山伯率前軍攻打三山關,王爺再親自率中軍跟進。”
陳仙霸說著說著站了起來,走到帥帳前的地圖上,手指著三山關前的一處位置:
“我軍現在就在這里駐扎,繼續向東,就能到三山關,但屬下認為,王爺您壓根沒打算從這里去三山關加入戰局,而是打算明日起,從此地繞后。
我軍以騎兵為主,腳程上可以比乾楚聯軍更為縮減時間,而王爺您,最擅長的就是騎兵大迂回的作戰。
三山關處,必然是乾楚聯軍的兵馬,他們打算趁著我軍進攻三山關趙軍的契機,對我軍進行一次反伏擊。
而王爺早早地洞悉了他們這一招,這是以宜山伯的前軍為誘餌,我中軍為后手,繞后三山關,堵住乾楚聯軍這一部的退路,在前后夾擊之下,徹底吃掉這一部乾楚聯軍。”
陳仙霸越說越興奮,
甚至還伸手在三山關這塊區域不停地畫圈,
“三山關是趙地和梁地之間的紐帶,拿下這里,吞掉這支乾楚聯軍的兵馬,梁地的西大門,就此向我軍洞開。
梁地之防御,由此而出現漏洞。
介時,
乾楚聯軍坐視這漏洞不理,我軍即刻由此滲透進梁地,一舉化被動為主動,只要纏上去,乾楚聯軍其他諸部,至少有一半,就完全失去了撤出梁地的可能,可謂是堵住了其退路。
若乾楚聯軍想要堵住這個窟窿,就必須集結其他幾部,來強行逼退我軍;
但那時,其其他方面防務必然空虛,我左右兩路大軍,可從魏地、齊地順勢切入梁地,再來一次更大規模的三山關之戰,一舉將乾楚聯軍覆滅在梁地!”
“啊!”
說完這些后,
陳仙霸長嘆一口氣,
道:
“王爺,屬下后悔來您這里當親兵了。”
“手癢了,想單獨領兵出去打仗了?”
此時,平西王正默默地抽出一根煙,還處于“消化”過程中的劉大虎本能地起身用火折子幫忙點煙,卻發現王爺手中的煙在微微顫抖;
劉大虎“會意”,
將王爺的煙拿過來,在自己手背上敲了敲,這還是出南門關時,天天教給他的細節。
陳仙霸聞言,搖頭道:
“因為我發現,王爺的兵法,我這輩子可能都學不完,不學又不甘心,沒學完,又不愿意就此離開。”
這馬屁拍得……
可你也能瞧出來,這孩子說這話時,是誠心誠意。
這孩子,傻子都能看出來,是有大氣運的。
漁村里的老儒生,放著正兒八經的鎮北王世子不去勾搭,一門心思地在他身上,可以想見,在老儒生看來,此子一旦長成,其成就,不會比王府世子低;
其自身,又有極強的武道天賦,同時又兼具兵法天賦;
這,不由得讓鄭凡想到了老田,一個,世人眼中的大燕軍神。
“無妨,兵法,還是得多參悟和親自練手,以后,有的是機會。”
猶豫了一下,鄭凡還是沒說出讓其親自領一小部借此機會下下場的話。
不是舍不得,不是擔心其快速成長,
事實上,
這種大方地給機會,更像是一種捧殺。
你去沖鋒吧,
你去陷陣吧;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他陳仙霸再天賦絕頂,也沒當初自己身邊那七魔王的配置,提前放出去,說不得就夭折了。
“是,王爺,屬下明白。”
“來,仙霸,到本王跟前來。”
陳仙霸雖然疑惑,但還是很聽話地走過來。
“再近一點兒。”
“彎腰。”
“再低一點兒。”
“腦袋湊過來。”
陳仙霸近乎跪伏在王爺跟前,
平西王伸手,摸了摸陳仙霸的后腦。
而后,
又摸了摸。
“行了,下去吧,以后有什么想問的,大可直接問。”
“謝王爺!”
問完了心中疑問,又得到了來自王爺的承諾,陳仙霸極為高興地帶著劉大虎和鄭蠻離開了帥帳。
鄭凡在帥桌后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他忽然覺得有些發悶,想出去透透氣,可剛走出帥帳,就看見劍圣站在外頭,冷不丁的,鄭凡被嚇了一跳。
“怎么都不出聲呢?”
鄭凡有些埋怨道。
劍圣開口道;
“剛在你隔壁帳篷里,龍淵察覺到你散發出來的那一絲……殺機。”
“嗯?”
鄭凡有些意外。
劍圣則開口道;“想來,不是對我家大虎的。”
“你想哪兒去了。”
劍圣卻道:“要真是對我家大虎的,我得該多欣慰啊。”
“我的格局,沒那么低。”鄭凡說道,“但我又是個常人,偶爾的情緒流露,不也很正常么?
就像是在街面上看見美人,人長得美,我就多看幾眼,但也就局限于多看幾眼罷了,還不至于沒格調到去強搶民女。
就像是那位趙國王后,哦不,現在的太后,那身段,嘖嘖,可我不也一根手指都沒碰么?”
劍圣看著鄭凡,道:
“三先生有次和北先生吵架,我聽到了一句話。”
“什么話?”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你剛剛的話,多了些。”
“你忽然跟我說我流露出了殺機,讓我有點慌吶。”
“所以,到底是戳中了心思?”
鄭凡沒回答。
“你馬上就要有孩子了,而且還是兩個,總不可能,兩個都是閨女,有了兒子,就不一樣了,如同當年的田無鏡那般。
你殺了趙九郎,是因為趙九郎當年做了那件事。
但你現在捫心自問,你是否也會擔心,日后成長起來的陳仙霸,會成為另一個……現在的你?”
“我很局氣的。”
“我知道。”
鄭凡干脆席地而坐,
道;
“人本身就是矛盾的產物,我欣賞陳仙霸,也希望能帶好他,還有一件事,你說錯了。”
劍圣挑了挑眉毛:“哦?”
“我不怕他陳仙霸像我,我怕他,不像我。”
劍圣聞言,若有所思,隨即,微微頷首。
鄭凡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繼續道:
“老虞,你我親如兄弟。”
“過了……”
“你應該懂我,我鄭凡,向來對什么禮法祖制皇權規矩是打心眼兒里不屑一顧,但對老田,我如何?”
劍圣笑了笑。
若是陳仙霸日后能像平西王對待靖南王那般對待平西王,確實沒什么好顧慮的。
“還有,你說你察覺到了一絲絲的殺機。”
“是。”
“不是我怕什么此子日后脫離我的掌控,也不是擔心我兒子以后制服不了他,你說的這些,我其實都沒考慮過。
我當時,
可能只是對他,
有那么一點點的嫉妒。”
鄭凡雙手撐在身后,整個人對著明月;
“看見他,就想到當初的我,讓我覺得自己……”
劍圣開口道;“其實,你年紀不算大。”
鄭凡卻搖頭道:
“老了。”
劍圣沒陪著一起坐躺下來,而是繼續站著,道:
“我覺得,可能是一直站在后頭的原因,下次,你可以再親自上前沖一沖,興許就能感覺到自己又變得年輕了。”
“不不不,你不懂。”
“我不懂?”
“坐在后頭,感慨一聲自己‘老了’,其實是一種情緒上的感慨和……享受。”
“呵。”
不知怎么的,劍圣腦子里在此時想到了那位力先生常喜歡說的那仨字。
那仨字,有時候擱在這位王爺身上,是越品越貼切。
“還有,我如果上前沖鋒了,你兒子作為我的親衛,肯定會跟著我一起沖,到那時候,你是先保護你兒子還是先保護我?”
劍圣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兒子。”
“你可以稍作沉吟再回復的,不用這么急。”
劍圣搖頭道:“猶豫了,就怕你誤會。”
“嘶……”
鄭凡指著站在那里的劍圣,
道:
“老虞啊,你真的不像以前的你了,怎么變得和………”
“怎么不說了?”
“不想說了,也怕你誤會。”
鄭凡拍拍屁股,站起身,
道:
“睡了睡了,明兒就得開始趕路了。”
說著,
鄭凡轉身,又看向劍圣:
“你剛說完太久不沖殺于前,沒了青春,但實則是若是遇到順風局,我懶得上去得瑟了。
但凡還需要我領著王旗親自壓上的,都是最為兇險緊迫的局面。”
“所以,我們的王爺,到底是什么意思?怕他們難打,畢竟可是贏了李富勝的。”
鄭凡搖頭:
“不,我是怕他們不經打,沒嚼勁。”
哪怕是天下公認地形之利第一的雪海關,實則也是連帶著周邊天斷山脈一連串的軍堡軍寨所組成的防御體系。
這世上,但凡是人建造的軍事城池關卡,就基本不會存在那種想象意義上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格局;
當然,你可以選擇繞過去,但你的糧道你的后路就會留下一把鋒銳的刀子,隨時都可以反刺于你,讓你從一開始就陷入到被動。
三山關的地利就建立于此,乃趙國梁國之間地勢最為先要之處,易守難攻。
關隘是其一,另外,關隘之外的山頭山坡上,也立下了軍寨,攻方就得仰面進攻,可以和關隘本身互為犄角作為呼應。
想破關,就必須得拔除這山頭上的軍寨。
此時,
日頭剛剛升起,
大燕宜山伯陳陽手里端著一個大碗,碗里有米有肉還有咸菜和醬,在陳陽身側,有一大群士卒。
這些士卒普遍精壯,甲胄兵刃全部堆放在一旁,大家伙正在用早食。
平日里士卒吃的可以差一點,但在戰時,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馬虎和將就,能有多好的條件就必須給予多少的條件。
沒真正長期做過體力活的公子小姐,是不會懂得一天該吃些什么才能保證自己持續到晚的力氣和精力,肚子里沒油水兒沒鹽,就像是沒個壓箱石,走路都能不穩當。
而廝殺,遠比純粹的體力活兒更為疲乏人,因為這里還伴隨著高度的精神緊張,消耗,其實更大。
早食得吃得飽飽的,畢竟戰況多變,天知道下頓飯,得什么時候才能吃得上,甚至,有沒有下頓飯還很難說。
周遭,有一群其他士卒負責盛飯、送水,雖然都是袍澤也都是丘八,但大家伙都是心甘情愿地伺候著他們。
陷陣之卒,乃一軍之矛尖,在軍中,享受著最好的待遇以及最高的崇敬。
有一個細節就是,這些人進食時,不是完全坐著的,而是踮起一只腳蹲著的,且兵器全都放在自己的左手邊;
外圍的,基本都呈一種橢圓面向格局,這意味著哪怕在進食時,他們依舊保持著一種戒備。
這些丘八平日里在紅帳子內算賬可能都算不準,幾杯馬尿下去被當冤大頭宰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但是在戰場上,這氛圍一出來,大家伙就自然而然地就進入了一種本能狀態。
這就是精銳的氣息。
其道理,和平西王爺在家,每天在吃喝上和睡覺上,總得追求點儀式感否則吃不香睡不熟,可一旦到了戰場上,嘛毛病都不見了一樣。
陳陽的義子陳雄就坐在陳陽的身側,也端著碗在進食。
“父親,孩兒聽說平西王爺的晉東兵馬在作戰時,早食、午食以及晚食都是有嚴格的標準的,大家伙吃得都一個樣。”
因后勤方面靠劫掠趙地地方作為補給,所以現階段燕軍倒是不缺糧食,但也是有什么就吃什么;
而平西王府,早在盛樂城時,就已經在建立嚴格謹慎的后勤補給體系;
現如今,大軍出征,補給所需更是有了嚴格的章程,不是讓前方軍寨里的士卒就地取材靈活發揮,而是王府下的各個作坊和鋪子產業,早早地就將軍糧制作成半成品再往前線輸送。
這一來極大地提升了補給效率減免了損耗,二來也能盡可能地提升前線士卒的軍需水平;
且這種“標準”化的流程,自吃穿住行上體現出來后,延伸而出的,是一種對秩序和紀律的追求,可以反補于軍紀。
但想做到這一點,很難,你得有屬于自己的一整套后勤體系,同時得肩負“自產自銷”的職責。
而后勤,本就是朝廷挾制前方軍頭子的最大利器;
故而,整個大燕,現如今能做到這個程度的只有兩家;
一個是鎮北王府,哪怕鎮北軍被拆分了,但王府的底子還在,李家北封郡土皇帝的影響,還沒完全消散;
另一個,就是新起的平西王府。
曾經的靖南王府都做不到這種程度,因為靖南王就沒真正圈定和經營過屬于自己的地盤,然而就是瞎子也不會天真地去認為靖南王本人不會,畢竟“略通一點”的陰影實在深刻,只能說,田無鏡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著手去造反。
而范城之戰,所帶來的震動,早就脫離了戰爭的本身;
于普通燕人而言,是他們的王爺,又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但對于大燕朝廷而言,則意味著平西王府在晉東的根基,已經扎實到可以“獨立”應付戰爭的程度。
毫不夸張的說,當年大夏崩塌,各國混戰時,所謂的“國”,都沒有現如今的平西王府來得更為“正統”。
經濟、民生、軍事、文化,一手抓,曾經消失于歷史長河中的那些國主,都沒能做到這一步。
“等這仗打完了,之前的事兒,我擔著,你可以去晉東,平西王府眼下也是用人之際,會有你的位置的。”
“父親,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但我是這個意思。”陳陽很認真地看著陳雄,“與其被逼著以后站隊,倒不如早早地把坑給坐了。”
陳雄還準備再說些什么,卻被陳陽抬手制止。
陳陽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條濕帕子,擦了擦臉和手,
道;
“李富勝死了。”
陳雄沉默了,他義父自打得知前線虎威伯戰死的消息后,時常會這樣忽然自言自語。
其實,
對于陳陽來說,已經是伯爵了,不是每個大將都能有平西王那種好命和好本事,可以封軍功侯后再封王的。
這甚至已經脫離了純粹的軍功堆砌,首先,你還得早早地是六爺黨,和皇帝有著莫逆的關系,彼此信任到一個極高的程度。
所以,在事業方面,陳陽差不離是到頭了,以后要是大燕能掀起一統諸夏之戰,倒是有機會沖一沖侯爵。
家庭方面,他也沒什么遺憾。
或許,
唯一的缺失,
是因為靖南王爺的離開。
靖南王爺一走,靖南軍的軍魂,其實就已經被抽掉了。
掙扎,反抗,想維持當初的榮光,這是這個團體的本能;
但實則,陳陽早就認命且接受了這個最終的結局。
是的,他在肅山大營和欽差對峙交鋒,但要擱在以前,面對這種羞辱,他早就反了,且朝廷壓根就不敢對地方大軍頭直接行這種手段。
稱病在家,其實是規則里的一種應對方式,口嫌體正,再怎么喊著反對,但其實早就融入了。
本來,這輩子,就該這般到頭了;
再帶個幾年兵,再編練兩批新卒子,再照拂照拂子侄,自己就能找個由頭退下來,含飴弄孫,多好。
要是以后朝廷再有征召,大不了馬革裹尸唄,也算是個有始有終。
可問題是李富勝的死,讓陳陽后頭的人生,不得不永遠承受著這種愧疚。
此時,
陳陽抬起頭,看著前方的斜坡,
道;
“待會兒,要是為父倒下了,就讓為父自己多躺一會兒。”
“父親……”
“得得得,這叫什么話呀。”
陳陽身邊的士卒全都冷眼看向那個侏儒。
前軍之中,以肅山大營的兵馬為主,也就是陳陽的本部兵馬,而這個侏儒這些日子,可沒少騎在自家伯爺腦袋上鬧騰;
那羞辱,那不屑,比之當初的那個欽差,有過之而無不及,且因為他更不要臉,所以反而真的奈何不得他。
那一日,
后方的王爺傳令過來,
由這個侏儒轉達軍令。
侏儒清了清嗓子,
直接“照本宣科”、“原汁原味”,
開口就是:
“陳老狗接令!”
一時驚住了軍帳中諸多將領的下巴,乃至于連發怒都忘了。
但宜山伯卻在那時大笑出聲,
起身,
跪下,
接令,
喊道:
“老狗在此!”
梁子,早就結下了一茬又一茬,古往今來,監軍的利益其實和主將大方向是一致的,像這個侏儒這般,監軍監得一軍上下神憎鬼厭,怕不是獨一份兒了。
薛三直接無視了這些士卒的冷眼,
伸手拍了拍身側樊力的小腿肚子,
道;
“阿力啊,待會兒你可得沖在咱宜山伯的前頭,宜山伯想偷懶開溜呢。”
邊上站著的樊力卻沒配合薛監軍的話,
而是彎下腰,
問道;
“還有飯沒?”
……
三山關城墻上,新晉趙王關山銅坐尾座;
坐首座的,是一位翩躚少年公子,其人身旁坐著的,則是大乾統制大將韓老五。
“二位放心,山路崎嶇,地勢在我,燕人騎兵無法在此地展開,小王又素來注重麾下士卒弓弩之運用;
三座山頭,三座軍寨,燕人月余都別想啃下來!”
關山銅在拍著胸脯打包票。
韓老五笑了笑,道:“王上,月余不用了,能守住個十日就足矣。”
燕人得仰攻,一座軍寨一座軍寨的拔,自己這邊還能從三山關處出兵,和燕人來反復的拉鋸,三座軍寨,足夠燕人喝一壺的了。
謝玉安則開口道:“六七日就足矣了。”
關山銅馬上道:“公子,本王……”
“莫急,莫急,六七日,足矣消磨掉燕人的銳氣,屆時,韓統制的兵馬就能夠出擊了,要是能在三山關這里再打贏一場,這盤棋,就活了。
到那時,我軍擊潰眼前燕軍,即可順勢西進,再度奪下趙國國都,幫趙王你正式上位!”
韓老五和謝玉安對視了一眼,二人其實有些話沒有明說。
梁地大捷之后,楚國和乾國,其實都向梁地輸送了錢糧和兵馬進行補充,但并不是太多。
楚國得防備著鎮南關和范城平西王府麾下進攻,
乾國那邊的三邊,也無法再繼續抽調精銳出來;
其實乾國其他地方的兵馬,也不少,但整個大乾,也就只有三邊那里的兵馬能夠讓人放心一點,其他地方駐軍派遣過去,也就只能當個輔兵,真拉出去上戰場你還得擔心他們先崩潰帶崩了全局。
故而,乾楚聯軍內部,也就是孟珙和謝渚陽兩位,已經達成了默契。
主調,是撤軍;
但在主調進行時,也不是不可以再在局部小小的嘗試一下。
餅太大,因為無論怎么看,平西王這次出兵,真的是過于莽撞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還打下了趙國都城,貪多容易嚼不爛,很容易被以點破面。
反正,是用趙人在嘗試,這位被乾楚一起“扶持”起來的新趙王,將貢獻出其最后的價值。
只是,這些話是不能對這位新趙王說的。
這時,
旗語傳遞過來了。
關山銅馬上開口道:
“燕軍開始第一輪攻勢了。”
……
“弟兄們。”
陳陽面對著面前的兩千余甲士;
這是先鋒軍,因為戰場格局在這里,一次性能填進去的兵力就這么多,哪怕你有再大的兵力優勢也無法展開;
只有在先鋒軍破開前路后,后續兵力才能有余地跟上。
冷兵器的廝殺,是極為殘酷的,陣前訓話,也是必須的,因為接下來的仰攻,必然得以鮮血和尸體去鋪就前進的道路,必須得讓麾下士卒保持著腦海中的狂熱。
“虎威伯死了,他們都說,是因我肅山大營不服管教,才致虎威伯戰死,這害死袍澤的罪責,不管咱愿意不愿意,其實已經頂在咱們的腦殼上了。
你們,
都是我陳陽一手帶出來的兵,都曾跟著靖南王爺南征北戰,是我靖南軍嫡系中的嫡系。
我燕地兒郎,
怎可受此之屈辱!
世人誹我再多又何妨,今日,本伯帶著你們,用戰功,去雪恥!
本伯沒倒下前,你們,不準退!
本伯倒下后,你們,也一樣不準退!
現如今,
在大燕,
論當世第一強軍,已經快變成平西王爺的晉東軍了;
是時候該讓世人記起來,
當年,
我靖南軍,
才是大燕第一等的強軍!
二三子,隨本伯,殺!”
簡短的戰前動員,
隨后,
是陳陽率先持弓負刀向前,一眾甲士緊隨其后。
樊力吃飽了飯,早早地就盯上了陳陽,他擱陳陽身邊,宛若一座鐵塔,再加上樊力的甲胄,本就是類似歐洲中世紀的那種大鐵罐頭,這防御力,可謂驚人。
而這些甲士身上,都著重甲持硬弓,極少數有持盾。
甲胄就已經很重了,硬弓拉起時,更沒辦法拿盾,最主要的是,這種仰攻,需要的不是防御,而是銳意無畏的進取,防守方往往比你更希望磨洋工。
其實,在這種重甲防護下,拿不拿盾牌,也沒什么區別了,重甲的防御力,很多時候能夠讓人被射成刺猬了依舊還能揮舞刀劍;
但一來代價太大,二來養護成本也重,最重要的是,士卒的體力很難長久堅持。
但大燕前些年,南征北討,所向披靡,根本上靠的,還是這一批燕地兒郎的虎猛銳利,這些久經戰場的老卒悍將,本身就普遍具備不俗的實力,同時更懂得如何在戰場上保存自己和節約分配體力。
他們,才是燕軍真正的精華。
這是得靠一場場勝仗才能喂出來,單純的訓練,是無法達到這種水平的。
為什么還要是勝仗?
因為老打敗仗人就容易沒……
進攻,
開始了。
陳陽和樊力在前,身后和身側一眾靖南軍甲士散列開;
一窩蜂地沖鋒,那是真傻,大家都弓著腰,盡量尋找著掩體向上前進。
很快,上方軍寨開始射出箭矢,有人運氣不好,被射中,而且好巧不巧的,射入了甲胄防御的軟肋區域,還能堅持的,就繼續跟著前進,不能堅持的,就只能原地找個地方躺下。
燕軍沒有對射,而是繼續沉默地前進,完全是頂著上方趙軍的箭矢。
不斷有人倒下,
但這種有韻律的進程,并未衰減。
陳陽臉上,沒有沉重,反而越來越輕松。
這一刻,
他心中積攢起來的那些抑郁和鳥氣,似乎終于得到了緩解的機會。
什么欽差,什么老狗,什么非議,
都他娘的去見鬼吧!
李富勝,
老子來給你報仇來了!
燕軍的沉默,換來的是上方趙軍的壓力,他們仿佛看見的,是一群不畏死的“幽魂”,同樣身為丘八,趙軍士卒心里也清楚,能這般冷靜地面對箭矢迎難而上的,到底是怎樣的精銳!
終于,
在沉默中付出一定的傷亡后,
雙方的距離,終于拉近到一個可以被陳陽所接受的程度。
他張弓搭起哨箭,
哨箭射出時,
伴隨著其一聲大吼:
“上頭,只是趙軍!”
這一聲吼叫的意識,落入周圍燕軍士卒耳中,翻譯過來,差不離等同于:
“上頭,只是一群豬!”
陳陽再度怒吼:
“大燕,萬勝!”
“萬勝!”
先前的隱忍,壓抑,坐看袍澤被射中倒地無動于衷,終于換來了此時的瞬間爆發。
所有燕軍起身,張弓搭箭,無視上方箭矢的同時,盡可能地讓自己的弓箭命中敵人。
李富勝當年曾很狂傲地對鄭凡說過一句話:打仗,靠的就是兵強馬壯!
我的士卒射術比你精湛得多,
我的士卒士氣比起強盛得多,
我的士卒經驗比你深厚得多,
我各方面,都碾壓你,
你拿什么,攔住我?
慘烈的對射出現后,占據著地形優勢且以逸待勞的趙軍,一下子就慌了手腳。
靖南軍的精銳,哪怕胯下沒了戰馬,哪怕身著重甲,但他們的移動奔襲速度,依舊驚人,且在移動之中所射出的箭,準頭更是嚇人。
待得上方趙軍混亂之狀完全散發出來后,樊力一個人,沖撞于前,掃開了一群鹿角一般的障礙物,陳陽領著一眾甲士,丟下弓箭,抽刀奮起殺入。
下面的兵馬似乎也沒料到,前鋒軍的攻勢,竟然這般順利,一次沖鋒,就直接打壓了上去。
下方,陳陽的侄子陳遠馬上下令,后續兵力投入!
…
關山銅在半個時辰前,對謝玉安和韓老五說,他能確保三山關,可以守住足足一個月無疑!
且在先前,
他還根據旗語,
告知兩位,燕人的第一輪攻勢,開始了。
隨后,
又有旗語傳來;
因為各國旗語不相通,甚至一國之內不同兵馬也都有自己的旗語習慣;
所以,
韓老五起身向前走了幾步,開口問道:
“燕人第一輪攻勢結束了是吧?”
已經看完旗語的關山銅愣在了那里,只是有些麻木和不敢置信地點點頭。
韓老五沒注意到自己身后關山銅的神情,
反而笑道:
“燕人居然這么快就被打下去了,嘖嘖,這他娘的是剛走上去就被打下來了吧?”
一直坐在那里的謝玉安,看了看關山銅的神色,
開口對前面站著的韓老五道:
“燕人的第一輪攻勢,就拿下了第一座山頭。”
韓老五有些茫然地轉過身,
看著關山銅,
滿是不敢置信道:
“直娘賊,
燕人走上去了,就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