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俠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個聰明的人;
姚師就常常對他說,他很笨,做事得多轉轉腦子,否則就容易被人當劍使;
那位平西王倒是一直說自己很聰明,
然后一邊說自己聰明一邊拿自己當劍使。
但在此時,在這張飯桌上,陳大俠卻有些疑惑,疑惑于自己忽然覺得,這仨人,有些不聰明。
那位姓鄭的王爺,人現在可不是宅在府里陪自己的老婆孩子,人現在正領兵打仗呢。
在領兵打仗時,沒什么不可能發生的。
一時間,
陳大俠竟然有一種沖動,那就是希望可以通知當地的駐軍,燕人可能要打過來了。
就是這么匪夷所思的一種預感,一種直覺;
且這種感覺,在這仨人的笑聲中,愈發變得強烈起來。
身為乾人,
自當在這種事情為乾國著想,這是根本的立場問題。
陳大俠可以保護鄭凡,甚至可以幫鄭凡打野人打楚人,畢竟,雖然他總是拿自己當劍使,但這個人,是真的夠朋友的。
陳大俠也認鄭凡這個朋友;
但現如今,畢竟這里是乾國,畢竟可能會牽扯到直接的戰事,大是大非,陳大俠其實比在場的仨人,都分得清楚。
這是很可笑的一個事實,
因為無論是吳家還是這位喜彩土司家,他們并未真的將自己認為“乾人”;
而哪怕是這位蘇明哲小蘇先生,也更多的是和這些需要“外交”管轄的地頭蛇進行安撫;
朝中不是沒人知道,優待,更多的優待,不會讓他們懂得“感恩”,只會使得他們愈加堅定地想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也就是所謂的“離心離德”;
但鴻臚寺一系的官員,以及背后有這些家族牽絆的官員,卻一直在默認且推行著這種政策,因為,他們的利益實際上已經綁定了,甚至,每年朝廷下撥給地方的“賞賜”,他們還能從中得到返點。
這一點,蘇明哲是知道的,但他不說,甚至,還默認著。
在場四個人里,
反而是陳大俠這個江湖人士,最為心系乾國。
陳大俠伸手拉了拉蘇明哲的袖口,
道;
“你能見到蘭陽城的節度使么?”
乾國的節度使官銜,也早就泛濫了,前朝時,一個節度使,往往是實際上的一國之主,大夏分崩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節度使的不斷坐大;
而到了乾國,節度使實際就相當于是知府上面的一個官階。
蘭陽城原本不是什么要地,北面有三邊存在,可以抵御來自燕人的威脅,但奈何前些年靖南王鎮北王打這里走了一遭去開晉后,乾人這才馬上將這里進行了補全。
增設節度使,整頓防務,操練兵馬。
但從地緣軍事上考慮,燕人一是從晉地出兵攻打乾國,距離燕人本家遙遠,后勤補給消耗太大;二則是,乾國北方三邊的存在,是燕人無法跳過的一個坎兒,這一點,燕乾兩國都心知肚明。
蘇明哲問道:“見倒是能見到,陳兄要見他為何?”
一邊的吳襄和蘇蓉蓉也很好奇地看向陳大俠。
陳大俠開口道:
“因為我覺得你們再笑下去,那位平西王很可能就真的率軍打到這里來了,所以得提前告知節度使大人做好抵御燕人的準備。”
眾人聞言,
先是互相對視了幾眼,
隨即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沒想到陳兄也會開玩笑啊,哈哈哈哈!”
笑聲,更大了。
陳大俠心里的不安,則在繼續地加劇。
他對蘇明哲道:
“真的可能要來了,真的可能要來了啊。”
“哈哈哈哈哈!!!!!”
陳大俠沉默了,
然后,
陳大俠也釋然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要以何種理由去勸說節度使大人相信自己的話,而是認為,自己已經提醒了,自己也就盡責了。
這是劍圣在一起喂雞時,對陳大俠說的話:
世間事,求全往往而不可得,求心安即可。
姚師也曾對他說過,守矩,問心無愧即可,人吶,別活得太累。
所以,
他們就繼續笑吧。
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是蘇明哲的一個隨從,他進來后在蘇明哲耳畔耳語了幾句。
待其退下后,
蘇明哲開口道:“剛收到孟帥的消息,我朝大軍準備班師了,這仗,算是徹底落下帷幕了。
只可惜,又成全了他平西王的所謂威名;
那平西王爺,說不得又要作詩一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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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脫是灑脫,那也是在外人面前為了維系風評所表現出來的,否則,就只能讓人嘲笑自己幫人頂了雷,這太丟份兒。
骨子里,
蘇明哲還是對平西王爺有些不滿的。
當然了,他說的也不算錯,乾楚聯軍不打算打了,各自歸國,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平西王爺逼退了乾楚聯軍收復了梁國。
但實則,乾楚聯軍只是想保存實力和保存戰果罷了。
這一點,當事三方高層必然是心知肚明的,但百姓可不會這般想。
吳襄笑道;“讓他半步又何妨,且等三年,踏碧波,一掃塵與浪。”
陳大俠提醒道:“燕國沒有海。”
吳襄則道:“一個意思,一個意思,大海遼闊,起大風時,就是經驗再豐富的船舵子也不敢出海的,但只要待得風平浪靜,千帆依舊可以航行于海面之上。”
這是將燕國比作了大海起風浪時,
將乾國比作了避其鋒芒以求最后結果的勝者。
陳大俠還是搖頭道:“燕國沒有海。”
吳襄皺了皺眉,道:“陳兄,這我知道,我不就是打個比方么。”
“海上不了岸,但燕人在陸上。”
“這……”
蘇明哲開口打圓場道:“二位,剛還得知了另一條消息,我乾軍一支兵馬已經先行歸來了,二位可愿與蘇某一同去迎?”
“去,當然要去!”
“自然得去!”
吳襄和蘇蓉蓉馬上同意。
陳大俠有些猶豫,沒說話。
“大俠,你不去么?”
“行吧,我去,若是平西王來了,有我在,興許能保一下你們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
……
一支兵馬凱旋,
其實,并不是正兒八經的乾軍,至少,不是梁地的乾楚聯軍主力中的哪一部。
且兵馬還少,只有七八百人,他們實際上是護衛糧道的一支隊伍。
歸屬于乾楚聯軍,實則并未正兒八經地打過仗。
早些時候,乾軍入梁地,糧草軍需分兩路運發,蘭陽城這里就是其中之一,自然也就有專司護衛糧道的兵馬。
但因為燕人拿下了趙國國都,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糧道的安全,再加上乾楚聯軍已經下了決斷,不打了,保存實力回家;
所以,這一支糧道護軍,就成了第一批返回的乾軍。
真正的主力要回來,還要一段時候,畢竟得和燕軍繞幾個圈子,一邊轉移一邊還要保持著提防。
但不管怎樣,
對于早就在蘭陽城等待著的一眾官員以及各方勢力的代表以及本地的普通的乾人而言,
這是他們所期盼的,
第一支得勝歸來的王師。
因為平西王率軍出南門關,使得這兒的各個階層所準備好的政治秀,被耽擱了,故而好不容易流出了水,哪怕就那么一丟丟,大家也都迫不及待地沖上去趕緊舔兩口入喉;
解渴自然是不解渴的,但至少能品咂出一個味兒來。
絕大部分人只能選擇在蘭陽城外等待,
但也有一部分有條件也有需求的,得主動向東進得更遠一些。
蘇明哲早就做好了一首詩,等待著“凱旋”這一刻,然后“有感而發”地作出來。
吳襄和蘇蓉蓉,身為乾國地頭蛇勢力,對乾軍的這次大捷,也是格外地關注,要是乾人真的練就出了一支強軍,那他們家族之后的政策,自然得改一改了。
所以,他們是策馬而奔,后頭,有三家人,加起來將近百余名護衛緊緊跟隨。
陳大俠也在其中,
他曾聽那位姓鄭的王爺教訓手下:你這服拉格立得,可太重了。
重是什么重,
口味么?
是的,
陳大俠自己已經聞到了一種嗆鼻的味道。
人很可能就真的會在某時某刻,就有這樣子的一種感覺,冥冥之中,就預感到什么事兒就要發生了一樣。
這種感覺,很可能一輩子也就這么一兩次。
不過,
轉念一想,
又能見到鄭凡了,
而且自己的師父按照常理,應該也在鄭凡的身邊;
自己正好新悟了兩記劍招,正好可以請師父斧正一下。
一念至此,
陳大俠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看,那是節度使大人的隊伍!”
出了蘭陽城往東一段距離后,眾人發現前方的節度使大人的隊伍,顯然,這位節度使的政治嗅覺相當靈敏。
另外,因為眾人全是騎馬,比馬車要快,繼續前進后,還發現了蘭陽城知府的隊伍,蘭陽城守備將軍的隊伍,蘭陽城安撫使的隊伍,各種隊伍,可以稱得上是“八仙過海”了。
乾人盼著這場對燕國的大捷,盼了一百多年!
朝堂,官場,必然會有驚才艷艷之輩一飛沖天,功成名就,但對于絕大部分人而言,還是需要熬資歷。
眼前的這一場大捷,只要你能蹭上,你能沾上,你就能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極為光鮮的履歷,哪怕,早一點,就早那么一點點,也都是快人一大步。
因為莫說如今在上京的那些同僚了,就是往前數多少輩兒甚至早就作古了的前輩們,
他們有誰,
能蹭上對燕大捷的資歷?
沒有,
真的沒有。
這是一場屬于乾國的狂歡,百姓們開心,因為自家終于打了勝仗,官員們則是……發瘋了。
故而,才有了眼前這“豬突狗竄”爭先恐后的一幕。
終于,
前方的官道上,出現了一支乾軍的隊伍,他們正在緩緩地向這邊行進著。
“來了,看見了,哈哈哈哈,第一支凱旋的王師!”
蘇明哲放聲大笑起來,
長袖揮舞了好幾下,
意思是,
你們注意了,我要開始作詩了!
然后,
他還大聲喊道:
“見此情景,吾心甚是激動,故而詩興大發!”
吳襄和蘇蓉蓉馬上配合道:
“我等可都是等不及蘇兄的佳作了!”
“是啊蘇兄,值此情景,當以名篇來賀!”
花花轎子大家抬,惠而不費的事兒這些世家子怎可能不會做,再者,說不得詩名還能加上他們的名字,比如《與吾兄吾妹踏青尋游恰遇王師凱旋故有此詩》;
至少,咱也能添個名不是?
說不得,也能千古流芳了。
所以,
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好,
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偶遇,
一首好詩好詞,必然得經過精心雕琢,一個字一個字地去推敲;
絕大部分的巧合,都是充分準備后的矯情。
陳大俠沒有去注意留神聽小蘇先生的大作,
他的目光,
眺望向了前方正在向這邊行進的乾軍隊伍。
你,
在么?
你,
在吧。
這邊,
蘇明哲大聲賦詩,另一邊,一眾大人們則迅速地準備好自己的儀仗,打理好自己的官袍,沒來的,身子骨不行的,就錯位了,來了的,到了現場,那還是得論資排輩一下。
大家都得打理好,大家都得準備好,已經到這兒了,就矜持一點。
也有畫師,已經在開始工作了。
像極了后世出了什么成果后喜歡搶前排合影表彰自己功勛的老爺們。
大家,都準備好了。
蘇明哲的詩,也吟誦好了,而且,還謄寫好了。
趁著那支隊伍還有一小段距離時,蘇明哲拿著自己剛做的大作,前往那些大人們扎堆的地方。
他本是清貴之官,再加上其老師的影響力,這些大人們也都對他很客氣,也都愿意給面子。
紛紛接過他剛創作的大作開始贊賞;
做到這一步的大乾文武官員,怎可能會差了這基本功?
一時間,喝彩聲不斷,氛圍可謂極其熱烈。
就在這時,
那支乾軍開始加速向這里沖來。
節度使大人輕撫自己的長須,笑道:“還算是有點兒眼力見兒,呵呵。”
快點過來,可別讓大家伙等太久了,今兒個的日頭,可是有點毒呢。
人群之中,陳大俠默默地嘆了口氣。
他曾對鄭凡說過,乾國正在厲兵秣馬,馬上,就會出現好幾支強軍。
但那位大燕的王爺對此卻不以為意,
只是回了句:
換湯不換藥。
是的,乾國的軍隊,在梁地打了勝仗,但乾國,其實并未因為這個而發生太大的變化。
陳大俠看著那支正在加速過來的隊伍,以及,隱約察覺到的,更后方傳來的某種震動的韻律;
這是一種類似動物對即將到來海嘯的提前察覺。
他覺得有些悲哀,
悲哀于自己是一個江湖人士,竟然在此時會覺得悲哀。
他扭頭,看了看四周,看到的,是大家的急不可耐,看到的,是大家的興致盎然,看到的,是大家的某種興奮和熱切。
唉,
陳大俠張口,
喊了一聲:
“燕國的平西王要來了!”
畢竟是個高手,他的聲音很大。
但奈何四周嘈雜,且這話喊出來后,有心思縝密的人馬上接話喊道:
“對,下一次將抓住燕國的平西王過來獻俘!”
“此言大善!”
“會有這么一天的!”
“大乾威武!”
“……”陳大俠。
陳大俠已經有些麻了。
終于,
那支乾軍來到了跟前,
打頭一人,
應是主將。
但其并未下馬給這些大人們行禮,大人們等得未免有些躁切;
畢竟,那一肚子忠君愛國的話,早就打好了腹稿,就在喉嚨里竄著呢,弄得人直癢癢。
但很快,
大家就不癢了。
因為在前方,出現了一眾騎士的身影,馬蹄聲,如同雷霆一般,滾滾呼嘯,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壓抑。
黑甲,
黑龍旗!
眾人前方的那名乾軍將領,
摘下了頭盔,
對著這邊,
揮了揮手,
喊道:
“諸位大人們好啊;
親愛的乾國,本王,可想死你們了!”
頭盔,在手里轉了幾圈;
老實講,乾軍的甲胄,穿戴起來那是真的極不舒服。
鄭凡以前也穿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普通甲胄,甚至一度自己的將軍鎧什么的他還很抗拒去穿它,因為過于顯眼。
也就是這兩年,身份地位起來了,身邊有劍圣和阿銘以及錦衣親軍外加也不用怎么需要自己帶頭沖鋒了,故而才逐漸有恃無恐地穿玄甲,做一個合格的政治吉祥物。
但乾人的甲胄……
這是很顛覆人認知的一件事,乾國有文華第一的美譽,而且是貨真價實不摻任何水分的;另外,佳釀、琴棋書畫、美人、富饒、人口等等,很多很多方面,乾國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乾人的軍力,在長久以來都為人所詬病,這絕不僅僅是“人”的問題,而是方方面面導致的。
乾國不是沒有敢戰之人,也不是沒有愿意捐軀赴國難的勇士。
但乾人缺馬,馬政受官場風氣所拖累,投入巨大,卻很難有穩定的產出;
另外,乾軍的甲胄,不拿將軍對戰兵,燕乾兩**隊里,普遍的作戰主力也就是戰兵的甲胄,燕人的明顯比乾國的要更好。
不單單是器料好,還有鍛造技術上,燕人的鍛造技術也更強。
乾國的富饒,是方方面面的,但乾國的虛弱,其實也是方方面面的,在甲胄這一點上,就能清晰地顯露出來。
同樣是騎兵的甲胄,燕人的甲可以讓自家騎士在馬背上擁有更多的靈活性,乾人的甲就顯得古板了許多。
要不是想要突襲一波蘭陽城,再回味一番“青春奪門”,鄭凡還真不愿意換上這個。
不過好在,
乾人對自己展現出了超出預期的熱情;
知道自己這身甲穿得很不舒服,很是體貼地主動出了城來到自己跟前。
看官服,看儀仗,看旗幟,
好家伙,
蘭陽城最高一層次的官老爺們,怕是得有七成都聚集在了這里,活脫脫的像是一群將自己脫光光的小白兔等著自己的臨幸。
自打入了晉地打仗,已經很久沒再遇到這般熱情的“老鄉”了,甚是想念。
而當鄭凡以極為跳脫的方式摘下頭盔喊出這些話時,乾國的這些官老爺們起初還沒能來得及反應過來。
他們是真不會料到,燕人,竟然會出現在這里,更不會料到,燕人的王,竟然會親自出現在他們面前。
而且,還一身自家軍隊甲胄的打扮。
但伴隨著遠處以及早早就迂回而來的近乎望不到邊的黑甲騎士不斷地壓迫而來,他們終于認知到,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
鄭凡坐在馬背上,伸手拍了拍胯下戰馬的脖子。
和甲胄不同,在坐騎這件事上,他是真的有些矯情,還是貔貅騎著舒服,后背寬厚,底盤穩,跑起來,震感不強,很踏實很舒適。
嗯,待會兒得趕緊把自家大寶貝兒給換回來;
終于,反應過來的乾人里,有兩個身著甲胄應該是蘭陽城武將的存在,帶著自己的親兵似乎打算后逃,也有一些人自發地想要向后去,可能不是為了逃命而是為了給后方報信。
但,已經晚了。
先前早早地看見這群人,鄭凡下令控制馬速,不緊不慢了一段時間,乾人這邊在吟詩作賦,在論資排輩,在整理衣冠,在讓畫師構圖;
鄭凡那邊,則是讓后方的兵馬,趕緊包上去。
眼下,包圍圈已經形成,后路也被阻斷,這點零星地竄逃甚至不用燕軍發動什么沖鋒,直接張弓搭箭當靶子射都能輕易地料理掉他們。
解決掉那些企圖反抗的人之后,剩下的一大群,則基本都是乖寶寶。
按理說,這幫人也不少,各家大人各家護衛算起來,也有個小一千的樣子,但里頭真正能揮舞得起兵刃的,也就半數,更何況還是各家各戶的壓根無法統一;
在絕對的劣勢面前,奮起反抗往往是很難的事,平躺下來反而是人的本能。
鄭凡伸手指了指官服最鮮亮的那一位;
燕乾官制不同,官服的區別則更大,但不管官服怎么改,大方向是不會變的,總能讓你分得清楚到底誰才是一眾衣冠禽獸里最大的那一頭。
蘭陽城節度使大人至少在此時顯露出了一種叫做氣度的東西,他緩緩走出,這時,其身邊不少大人開始勸阻他。
“大人,不能去!”
“大人,不能去啊!”
然后,節度使大人停下了腳步。
隨即,先前勸說他的同僚們,一下子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你不去誰去?
我們只是客氣客氣而已,你可切莫當真!
這種氛圍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因為節度使又向前走了。
他走到鄭凡面前,
他依舊挺直著自己的腰板,
哪怕他站著而鄭凡坐在馬上,
但自有一股子不畏強敵的風采流露而出。
這一點上,乾國的官確實比燕國的官更有優勢,就比如大燕的許胖胖擱這兒,就絕對起不到這種效果。
許文祖一看就是“民脂民膏”喂肥了,官貌真的很差;
只是,許文祖可是曾打算造反的,也曾親自在銀浪郡和燕軍操刀子沖殺過的,而眼前這位節度使大人,鄭凡瞅見了,其后背固然筆直,但嘴唇,在抑制不住的發顫,膝蓋,也有些微微地不規則彎曲。
他怕了,
他很害怕,
一眾為官端架子撐氣度的本能還在架著他,但很快,恐懼就會吞噬掉他的全部。
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對這種氣息其實很是敏感,你到底是慫包還是真爺們兒,比常人有更為敏銳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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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閣下,是何人?”
節度使大人問詢道。
鄭凡先前自稱過“本王”,也不曉得是沒聽清楚還是還沒能完全消化亦或者只是為了走一個形式,這位節度使大人又問了一遍。
鄭凡目光看著他,
開口道:
“孤,鄭凡。”
這時,外圍的燕軍騎兵里,打出了鄭凡的王旗。
因為這次出來,鄭凡帶的不是本部兵馬,就是王旗也是在南門關處時臨時趕制的,所以,旗幟不夠精美,但遠遠的看,其實沒什么區別;
旗幟,代表的是一種身份,而不是什么布料。
當大燕平西王的王旗被打出來后,
那群大人之中,不少人直接一屁股癱倒在地,還有不少人驚恐地喊了出來,這是被完全破了防。
雖然平西王爺只是在剛出道時在乾國撈了一桶金就去晉地了,但乾國也一直流傳著關于平西王的傳說。
尤其是在上一代兩位王爺一個故去一個遠走后,大燕軍神的標簽,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平西王的身上。
平西王打野人時,乾人會假設如果是打自己會怎樣;
平西王打楚人時,乾人也會假設如果是打自己會怎樣;
雖然好多年了,平西王一直沒能來打他們,但有時候還不如真的打一下,老是自己嚇自己反而更容易將自己心態弄崩。
最重要的是,大家完全沒一個緩沖,完全就是神兵天降般的下來了。
要知道,在鄭凡提出這個戰略構想時,連陳陽,不,是一開始連魔王們都覺得自家主上瘋了,就更別提這些乾人了。
這節度使大人倒是沒癱倒,但他的顫抖,更厲害了。
讀圣賢書,確實是有人能夠養出浩然正氣的,但并非所有的讀書人都能成功。
鄭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是個樣子貨就好了,要真是那種不畏強權敢于舍身取義的,自己反而會頭疼。
他翻身下馬,
主動走到這位節度使大人面前;
伸手,握住了對方那一雙已經無處安放的小手。
這位節度使身體猛地繃直,如同受驚的小鹿;
這個畫面,像是一頭猛虎,正在用舌頭舔著小鹿的脖子。
“敢問大人名諱?”
“小……下………本官蘭陽節度使,周昌。上寶十二年進士……”
很顯然,周節度使是話都說不利索了,連自己的科舉都說了出來,這一般是同僚之間打招呼見面才該說的。
“哦,原來是周大人。”
平西王臉上露出了久仰的神色;
“本王在燕國不止一次地聽說過周大人的名諱,都說周大人愛民如子,是一個好官,受百姓愛戴。”
“真……真是這樣……么……”
鄭凡右手抓著周大人的一雙小手,左手在掌面上輕輕拍了拍,道:
“本王疲乏了,本王的大軍,也疲乏了,還請周大人念在蘭陽百姓的福祉安危上,讓本王能夠入蘭陽城;
本王保證,對蘭陽百姓必定秋毫無犯,百姓也必然會感念周大人今日之恩德。”
“不……不……”
鄭凡的手,微微用力,周節度使的話,被強行收了回去。
“唉,周大人,您也看見了,眼下這么多官員就在這里,已經是本王手上的螞蚱,蹦跶不出去了,您覺得,這蘭陽城還可能守得住么?
與其刀兵相見,不如為蒼生計。
本王敬奉周大人的名聲,相信,百姓也會記得,哪怕是大乾的官家和諸位相公們,也會記得的。”
言外之意就是,
你看看眼下這個局面,
蘭陽城就算是真的要守也不可能守得住的,不如這樣,你方便了我,我也方便一下你;
你開個城,讓我進去,我給你揚個名,盡量減少你的罪責,還能落一個愛民如此的名聲,這叫及時止損。
“如若不然,就只能……”
鄭凡有些惋惜道:
“送周大人上路了。”
平西王爺很少這般“平易近人”,除了面對大眾的政治秀,他已經懶得去禮賢下士了。
但這一次,他愿意在這位膝蓋有些軟的節度使大人身上費點口舌,因為這筆買賣,很劃算。
奪門,是有失敗的可能的。
自己眼下攥了這一大把蘭陽城高官,看似蘭陽城近乎紙糊的了;
但鄭凡還真怕蘭陽城里還有哪個當官的亦或者武將,秉持著正念,依舊要堅定地組織城內百姓誓死守城,那就麻煩了。
他率軍至此,是為了突襲入乾國深入的,要是就在這兒攻城,那還深入個屁?
若是蘭陽城能自己打開大門,自家兵馬可以從容休整和補給一番,到時候再深入,就能輕松很多。
且再看看眼前,
跟風湊熱乎鉆營于官場渴望蹭功勞的這批官老爺,差不離都來了,這也就意味著,蘭陽城內剩下的可以說得上話的大官兒里,正直的、不參與蠅營狗茍的,他比例就相對變大了。
一群官僚出來了,剩下的就都是做實事的,豈不危險了么?
周節度使后退了兩步,
鄭凡依舊微笑看著他;
只見周節度使俯身一拜,
道:
“本官是小,蒼生是大,勞請平西王爺顧念百姓,切勿傷我百姓絲毫,一切罪責,由本官擔起。”
平西王爺滿意地點點頭。
“宜山伯。”
“末將在!”
“送周大人回城安歇。”
“末將遵命!”
陳陽看著周大人,道:“周大人,請。”
“將軍請。”
這時,后頭的一些老爺們已經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一時間,不少人踴躍地出來,喊著自己也想回城歇息。
很多時候,人就不能猶豫,猶豫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賣國也是一樣。
陳陽看向鄭凡,
鄭凡點點頭,
道;
“愿意去的,同去。”
讓節度使帶著一眾蘭陽城的官員去喊城門,問題,應該就不大了。
要是再有問題,那就是自己這次出征的運數不好。
緊接著,
燕軍士卒上前,
弓弩架起,刀鋒前逼;
絕大部分各家大人的護衛,都選擇了繳械。
燕軍開始將他們進行收列和看押,在王爺的吩咐下,倒是沒進行什么粗魯的舉動。
“放下兵器!”
“放下!”
蘇蓉蓉和吳襄命令自己的護衛也同樣繳械。
蘇明哲默默地壓了壓手,他的那些護衛,也丟下了兵器。
轉而,
待得平西王爺準備回身上馬時;
吳襄和蘇蓉蓉一齊走出了隊伍,在快靠近平西王時,被燕軍士卒攔截下來。
鄭凡也留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看了過來。
“東海吳家少家主吳襄,久仰平西王爺大名,特來拜見平西王爺!”
“喜彩土司之女蘇蓉蓉,仰慕王爺久矣,我土女性格直爽,求王爺能賜予一夕繾綣之緣。”
土人的風俗和乾人重禮教確實不同,但也不至于張口就約泡。
之所以這么說出來,只為了吸引一下注意力。
“哦?”
鄭凡走了過來,接受兩位二人的參拜行禮。
男的,挺小白臉的;
女的,長得還可以,就是身上的首飾有點多,容易束手束腳和壓頭發。
“東海吳家,久仰。”
吳襄聞言,喜不自禁,馬上道:“家父也很敬重王爺,說王爺乃當世第一麒麟,恨不得能為王爺驅使。”
身后,蘇明哲聽到這話,小聲啐罵道:
“恬不知恥!”
“本王爭取,早日給你父這個機會。”
吳家在海上,想要讓吳家給自己當狗,最起碼得打穿整個乾國。
晉東現在做的,是陸地貿易,但鄭凡清楚的是,海上貿易到底能有多大的利潤。
瞎子和四娘曾開玩笑地說過,要是出生地不在燕國,而在乾國,前些年,南北二王的風頭,他們不會去碰,誰碰誰死,倒不如去尋個海島,當個海島做個島主,發展發展貿易什么的,等實力積攢足夠了,再嘗試反攻大陸。
吳襄聞言,馬上道:“靜候王爺佳音!”
地頭蛇最大的本錢就是,朝廷也很難奈何得了你,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舔,最重要的是,在場的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俘虜了,還講個屁氣節,有氣節你去死啊!
蘇蓉蓉見平西王不搭理自己,有些著急,開口道:“王爺,奴的母親也和奴一樣很仰慕王爺您呢,恨不得能和奴一起……”
鄭凡還真看過來了,然后鄭凡笑了。
吳家因為是海商,所以他覺得有些意思,至于乾國的西南土司什么的,鄭凡還真瞧不上眼,當年他又不是沒打過狼土兵,只能說,乾人軍隊戰斗力太渣才會導致西南土司之亂一直無法平定,要是換做自己,那些土人休想鬧騰。
不過,人家都這么“熱情”了,平西王爺也微微點頭,道:
“有機會。”
蘇明哲又默默地罵了一句,
“呸,不要臉!”
這時,
數個燕軍士卒來拿人,讓俘虜歸隊看押。
蘇明哲掙脫開了束縛,燕軍士卒馬上舉起刀,
蘇明哲馬上喊道;
“王爺,我是蘇明哲啊,蘇明哲的蘇,蘇明哲的哲啊。
王爺,
我剛剛詩興大發,為王師寫了一首詩,我念給你聽!”
陳大俠嘆了口氣,
他發現自己錯了,
這仨人,哪怕他不在,他們似乎也死不了。
燕軍士卒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陳大俠肩膀一晃,兩個燕軍士卒馬上后退了數步。
這時,
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陳大俠的面前,其人手里握著的,是龍淵。
“師父。”
陳大俠很是恭敬地向劍圣行禮。
是啊,
他既然來了,師父肯定是在旁邊的。
劍圣其實早早地就感應到了陳大俠,但先前陳大俠沒出聲,鄭凡是真沒留意到他,但劍圣可是一直盯著呢。
“打個招呼去?”劍圣說道,“打完招呼,讓你走吧,你可以向乾國傳信,就說燕軍來了。”
劍圣是晉人,倒是能理解陳大俠的立場問題。
大家是朋友,是師徒,沒必要鬧這么僵。
至于說陳大俠的傳信,到時候大軍出動,波及甚廣,多一個陳大俠少一個陳大俠傳信,沒什么區別,無非是找個合適的借口,讓他走。
真要是直接耿脾氣上來,抽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殺平西王,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這時,樊力留意到這里的情況,也走了過來。
陳大俠看著劍圣,
道;
“我之前就感覺到了,你們要來,我已經提醒過他們很多次了,但他們都覺得我在說笑,覺得我是不是瘋了,認為我就是個傻子。”
樊力聽到這話,
伸手拍了拍陳大俠的肩膀,
道:
“俺也一樣。”
鄭凡終于發現了陳大俠;
最初第一次見到陳大俠時,他一個人一把劍,看起來木訥卻洋溢著一身正氣,屬于瞅一眼就知道必然是高手的樣子;
因為低手保持著這種氣質很容易在江湖上被早早地給打死。
而現在,陳大俠伴隨著境界和心境的提升,越來越開始有一種屬于劍圣現在的古樸之感,簡而言之,就是氣息內斂之下丟人群里,真的很難發覺。
陳大俠看見鄭凡推開了身前的護衛,
陳大俠看見鄭凡走到劍圣身后,
陳大俠看見鄭凡繞開了劍圣,
陳大俠看見鄭凡走到了自己跟前,張開雙臂,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在欺負我。”
莫名的,被大燕平西王爺抱著的乾國江湖劍客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鄭凡的手掌在陳大俠后背位置輕輕拍了拍,
道:
“乖,別說這么帶著晉風的話。”
陳大俠無可奈何,也沒掙脫鄭凡的懷抱,只是發出了一聲嘆息,而后,是長久的沉默。
鄭凡又拍了拍陳大俠的后背,
道:
“乖,快說話。”
陳大俠微微側了側腦袋,看了看鄭凡的側臉,問道:
“說什么?”
“你知道的,快說。”
陳大俠又嘆了口氣。
鄭凡又拍了拍陳大俠的后背,催促道:
“快問,你就不怕我一劍刺了你?”
陳大俠翻了個白眼。
“哈哈哈哈哈!”
平西王爺大笑起來,松開懷抱,轉而抓著陳大俠的雙肩,晃了晃;
“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怕,在晉地見到你,在楚地見到你,我都不會怕,但我現在腳下,踩著的是乾國的土地,我真有點慌。”
“你也知道。”
“是啊,你懂的,我這個人,向來怕死得要命,一丁點的風險我都不想擔,另外,我倆媳婦兒肚子里都有娃了,我可舍不得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給交代到了外頭。
但怎么說呢,
見到你了,
不上來這樣打個招呼,總覺得過意不去。
我鄭凡一生謹慎,信得過的朋友,很少。
但一旦我認準他是朋友,我必然會對他肝膽相照。
怕死,是為了能繼續好好地活著,可不能怕成了老鼠,連探頭出洞的勇氣都沒了,那這日子,過得可就沒勁了。”
“如果燕國的平西王,不叫鄭凡,那該多好。”
“哎,得虧那平西王叫鄭凡,否則,你不就交代了么?”
若平西王不是鄭凡,陳大俠就要出劍了。
而出劍的后果,人,大概是殺不了的,就算沒有劍圣沒有阿銘樊力他們在,四周一大片的騎士,也能將陳大俠碾壓成泥。
陳大俠看著鄭凡,道:
“你說過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我那是沒事兒胡咧咧的,你懂的,我這人就有個毛病,吃個烤串兒時也喜歡感慨一下人生。”
“但我覺得,你這話,是對的。”
“不,不是對的。”鄭凡看著陳大俠,很認真地道,“江湖俠客,本該是以武犯禁的存在,沒人喜歡自家旁邊,住著一群江湖人。
而一旦,一個國家,需要江湖人站出來時,那這個國家,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了。”
鄭凡摟著陳大俠的肩膀,指向前面站著的蘇明哲,
道:
“對了,你是什么官職?”
“回王爺的話,下官鴻臚寺丞。”
“把你剛剛給本王做的詩,再念一遍。”
“好,請王爺斧正……”
“停,別念了,大俠你看,他多乖啊。
他食君之祿,祿在何方?在民脂民膏,卻在本王面前,為了活命,而如此諂媚。
他的老師被尊稱為文圣,享受大乾上下愛戴,為此占了多少便宜,但他呢?
他不想死呀,他都不死,你著急個什么勁啊?”
鄭凡又指向了蘇蓉蓉和吳襄,
道:
“他們兩家,每年得吃下乾國朝廷多少賞賜,乾國其他地方的百姓得納稅納糧出徭役,他們呢,不用的,是吧?”
吳襄和蘇蓉蓉面面相覷,但還是點頭。
“你看,不納稅不繳糧也不出徭役,每年,還得受朝廷的賞賜,日子過得那叫一個人上人,你們乾國的人上人。
可他們愿意死么?
也不愿意啊。
恰恰相反,他們打心眼兒里瞧不起你們乾人,也不認為自己是乾人。
你再看看這里,
那里,
一大片,
哦,
剛剛還有一大群大人跟著節度使幫我去開門了,這么多個,我就算是把先前那幾波還算有點骨氣敢逃的都算作是忠義之士。
也就這么一丁點兒啊,
這一大片,可全都是要活命的衣冠禽獸,吃的可都是老百姓的肉啊。
你陳大俠,自幼凄苦,是靠著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你拿過朝廷的俸祿么,沒有啊。
那憑什么他們不死,你得先死?”
一時間,一眾剛剛受俘的大人們,以袖掩面。
他們很羞惱,但沒人敢指責平西王。
陳大俠看著鄭凡,道:“你說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我要做什么事,和他人,又有何干系?”
“喲,進步了,進步了啊。”
鄭凡點點頭,繼續道:
“你走吧,下次有機會,再回家里做客。”
“好,我會向南走,如果再碰上了,我會向你出劍。我知道……”
陳大俠看了看站在邊上的劍圣,
“有老師在你身邊,我很難殺得了你,但萬一,萬一的萬一,我殺了你了,我會自裁下來陪你。”
“別介啊,別介,要是你殺了我,我那兒還有倆沒出生的孩子呢,別急著死,幫我回去帶孩子,親爹沒了,你這干爹,肯定得當啊。”
陳大俠聞言,
深吸一口氣。
劍圣在旁邊全程目睹著,指尖輕輕敲擊著龍淵,他很想笑,他真的很想笑,但為了這氛圍,他忍住了。
他很早就發現了,鄭凡身上,有一種味道。
用那幾位先生所說的,叫什么人格魅力。
甭管是裝的還是真的,他能體現出這種感覺,就已經足夠了,一旦出了效果,真假也失去了再去分辨的意義。
陳大俠拿起自己的劍,對鄭凡行了個禮。
轉身,
向外走去。
平西王抬起手,外圍的甲士讓開了路。
這時,劍圣用龍淵的劍鞘輕輕碰了碰鄭凡的甲胄,道:
“流汗了沒?”
“得虧穿著甲胄,要不然就映出來了。”
不久后,蘭陽城那邊傳來軍報,蘭陽城被拿下了。
……
換上了貔貅穿上了自己玄甲的平西王爺,在一眾甲士的簇擁下,進入了蘭陽城。
這是一座新擴建的城池,占地其實不大,規模也不算很夸張,只能說中規中矩吧。
乾人本打算以蘭陽城為支點,在這一線布置出一個屏障,但當這個支點被破開后,剩余的屏障,其實已經失去了其效力。
在鄭凡的命令下,除了鎮壓蘭陽城的一部兵馬外,其余兵馬完全散開,清掃附近的乾軍。
至于蘭陽城內,百姓們已經緊閉了門戶,街面上,人很少。
不時有被繳械了的守軍押送過去,城內,處處都是燕軍士卒的身影。
“傳令下去,約束一下士卒。”
“喏!”
陳陽親自去安排,這次鄭凡帶的五萬兵馬入乾,其中半數以上是原肅山大營兵馬,陳陽出面,下面的士卒不會造次。
有時候,士卒的兇性是很難控制的,尤其是進入到被征服的城池后。
好在,這支燕軍并非是攻城日久最終破城的,否則那時候,就是鄭凡也不方便出面去制止士卒的燒殺搶掠了。
之所以這般做,不是因為鄭凡仁慈,真仁慈的話在趙地就不會縱兵打草谷。
原因是接下來大軍還得繼續深入乾國腹地,士卒也不可能帶上劫掠來的財貨行軍;二則是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屬于侵略者的“偽善”和“假惺惺”。
但糧草和一些軍需的征收是必然要進行的,不過,根據下面人來報,蘭陽城府庫內囤積了不少糧草和軍械。
原本是打算運往梁地的,但因為自己拿下了趙國國都,影響到了這條線路的糧道安全,所以此地還積存著不少。
等到入夜時,鄭凡沒宿在城內,而是宿在了城外軍帳里。
第二天午后,昨日派遣出去掃蕩附近乾軍堡寨的兵馬陸續歸來,基本沒遇到什么阻礙,歸來的兵馬開始進入休整。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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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保留著對蘭陽城的控制,但并未進行過于深入的插手,城內倉庫里的軍需搬運出了不少,為了不影響接下來大軍的行進速度,燕軍基本是以士卒為單位,盡可能地在不影響自身行動的前提下多帶一些口糧。
余下的還有不少,陳陽請示是否全燒掉,反正我們拿不走的也不能留給乾軍,哪怕這些軍事糧草本就是乾國的。
鄭凡否決了這個提議,而是仿照當年第一次攻打進滁州城時那般,將蘭陽城府庫內的東西,分發給百姓。
故而,
在燕軍到來幾日后,
蘭陽城現在呈現出一種極為詭異的局面。
因為這座城的拿下沒有經過戰火,所以,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刀兵恐怖情景并未出現。
再者,節度使大人以及一系列官僚,鄭凡也只是暫時軟禁了他們,而那些更多的原本城內的中下層官吏,除了武將,其余的基本沒動。
所以,出現了燕軍士卒在城內巡邏而有些乾國官吏還在坐衙且正在維持著自身職能運作的情景。
另外,因為燕軍分發糧食,使得蘭陽城內外的百姓,對燕軍的觀感一下子變得好了不少。
乾軍在梁地的作戰,對蘭陽城地界征發了極多的徭役,攤派下來的賦稅也很多,普通百姓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平西王這次算是當了個“及時雨”。
每天,軍營外都有不少百姓拿蔬菜瓜果甚至不少小商小販也都湊過來賣一些……紀念品。
連平西王自己也買了個小石雕把件,算是當地的特色工藝品之一。
此時,
鄭凡正坐在自己的帥帳內,把玩著這件石雕。
劍圣斜靠在那里,眼角余光透過帳簾瞅見外頭正在燒水的自家兒子。
“乾國就沒兵馬過來了么,都在這兒歇好些天了。”
鄭凡放下了石雕,回答道:“有倒是有,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都有乾軍調動靠近的跡象,雖然成建制,但兵馬不多,在沒有統一地整合亦或者沒有更多的兵馬聚集起來前,乾軍不敢主動發動進攻的。
畢竟,乾國這幾年編練出來的大半新軍,此時還在梁地。
至于說為什么要在這里耽擱嘛;
一是因為大軍需要休整一下,因為接下來又是長途奔襲了,士卒和戰馬都需要蓄養蓄養精氣;
二則是得給乾國反應的時間,無論是梁地的乾軍還是乾國境內的乾軍;我軍要是插得太快,乾國會沒感覺。
得給他們時間各地震動,得給他們時間軍心恐慌,得給他們時間百姓惶惶,也得給他們時間朝堂震蕩。”
“打仗本該是很爽利的事兒,在你這里,變得有些……”
“拖泥帶水?”
“也不能算拖泥帶水,就是思慮的東西,早就不再僅僅是打仗了。”
“當你無法一戰滅國時,戰爭,就是政治的延續。
這次能否調動梁地的乾軍精銳回防進坑犯錯還不好說,
但我至少得將乾人靠著梁地的一場大捷所起的民心軍心給再狠狠地踩回去。
這一仗,沒必要攻城略地,甚至都沒必要去追求擊潰了多少乾軍斬下了多少首級;
乃至我麾下的這些士卒,他們能否有機會安安穩穩地在離開乾國回去前找個地方劫掠一番發個財都不好說;
但,
我要的,
就是再踏過汴河河岸,再到上京城下向那位官家道一聲晚安。
可以理解成,這次出兵,對于底下士卒而言,他們純粹是為了……榮耀。”
劍圣笑了笑,道:“就像是昨晚你對軍中做的訓話那般?”
“是啊,你也聽了?”
“我兒子聽了,激動了半宿。”
“呵呵。”
“也就只有你,能用所謂的榮耀去調動這些士卒了。”
跟著你打生打死,冒著危險進入他國,不為開疆,不為劫掠,只為了所謂的一個榮耀。
只為了一個畫面,
畫面中自家的王爺坐在貔貅背上面對著上京城,上京城城墻上的乾國官家極為驚慌和狼狽。
這種脫離實際,單純追求類似于書法書畫大家精神享受的號召,若是由別人來做,士卒們會將其恨死,好一點的,陽奉陰違,差一點的,干脆直接給你鬧出個嘩變。
所以,必須得由平西王本人來做這個號召,也就只有他在軍中的威信和地位,能夠讓士卒們心甘情愿地為了這一“精神追求”去追逐和廝殺。
鄭凡開口道:“人和畜生不同的區別在于,人更懂得克制自己的欲。純粹憑著本能做事,就容易短視。”
“你這是在自己夸自己么?夸自己目光長遠。”
“不,目光長遠的人,其實不少的,但目光長遠的同時,還能帶動著一批人脫離低級趣味,才是真的本事。”
“還是在夸自己。”
“對啊。”
劉大虎端著茶壺進來,給王爺和自己的父親換了一杯茶。
鄭凡抿了一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對了,城內剛死了一戶人,一個大戶,全家上下,兩百余口,都死了。”
“反抗了?”
鄭凡搖搖頭,“沒人弄他。”
“那是?”
“那戶大戶姓秦,原本本家在歷天城,是聞人家的忠臣吧。我大燕軍隊攻入晉地后,這秦家不愿侍燕,故而舉家搬遷到了這里。
乾國和聞人家的關系早年一向很好,秦家也在這蘭陽城內有置業,所以一大家子人搬過來,倒是有落腳的地方。
再加上其投附者的身份,在這兒也有一些優待。
在昨天,舉家自盡了。”
“為何?”
“家主老太爺留下了一封血書,寫在家里梁柱上,大概意思是,燕人來歷天城時,他家跑了,眼下燕人又追到了這里,他家不想再跑了,再跑,就成有三窟的兔子了,也無顏面再茍活。
為全家族清譽,闔家自裁以謝罪。”
劍圣聞言,嘆了口氣,感慨道:
“沒想到,這偌大的蘭陽城,城破后正兒八經的第一家勛貴的,竟然是晉人。”
“你要不要去吊唁一下?”
“你不去?”
“我去的話就太過了,也沒那個必要,不過我已吩咐了人去給他們收尸了。”
“我晚上去看看吧。”劍圣說道,“值得上柱香的。”
“好。”
鄭凡伸了個懶腰,
道:
“也差不離了,明兒就開拔,南下!”
…
燕軍開拔了。
好笑的是,不少當地百姓居然自發地來送別平西王爺的這支燕軍。
而這些日子一直被扣押著的一眾蘭陽城高級官員,也在平西王爺的一聲令下,得到了釋放。
早年,鄭凡砍下個知府的腦袋,都喜不自禁,趕忙拿回去邀功。
現在,
這些首級軍功什么的,他早就滿得近乎自溢了。
再者,
這種乾國的官員,他們的腦袋繼續留在自己的脖子上,才是對大燕最大的利好。
殺他們,
豈不是相當于為乾國除害么?
虧了,虧了啊。
總之,
在蘭陽城逗留了一段時日后,燕軍向著西南方向進發上路了。
待得燕軍走后,
自北面才有一支乾軍開赴過來,兵馬不多,也就兩萬人,而且還是北面各地駐軍拼湊的,三邊的兵馬還沒能趕過來。
所以,這支拼湊起來的兵馬,他們的將領們在外圍觀望了好些日子。
還真不能怪他們貪生怕死,因為他們知道自家麾下的實際戰力,面對人數比自己還多且還是由那燕國平西王親率的大燕鐵騎,他們主動進攻,只能是送菜。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在明確探明燕軍撤離后,再以“收復失地”的勝利之師的姿態駕臨蘭陽城。
這支“聯軍”暫時的官職最高的領袖是一名刺史,他剛率軍入城,就遇到了以周節度使為首的一眾蘭陽城官員的迎接。
周節度使領著一眾官員俯身長拜,
“多謝大人率軍苦戰,自燕虜鐵蹄之下解救我蘭陽城百姓!”
刺史大人馬上過去攙扶,道:
“大人,您辛苦了,您也受累了。”
周節度使擦了擦眼淚,道:“只要能保留百姓少受一些燕虜的涂炭,本官做什么,都愿意。”
緊接著,
周節度使又道:
“城內有一戶秦姓大戶,早年是從晉地遷移過來的,就是這秦家私下勾結了燕虜,這才被燕虜破了城。”
“豈有此理,豈有此刻,這秦家人,現在何處?”刺史大人憤怒地問道。
周節度使回答道:
“大人你率軍擊退燕虜后,這秦家人自知大勢敗亡,
已然闔家……
畏罪自盡了。”
————
這兩天在倒作息,今天就只能一更了,待會兒就去睡覺。
明天會多寫一些;
抱緊大家!
“起香!”
“跪拜!”
一身蟒袍的趙元年站在最前方,其身后,是宗族親眷以及一眾滁州城的官員。
乾國每年有一日,是宗室的禮節。
在這一日,無論是上京城的官家還是各地的藩王,都必須肅穆以待,認真祭祀。
因為這一日,是乾國的官祭。
乾國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是親兄弟,官祭之日,乃是兩位皇帝的父親祭日。
太祖皇帝黃袍加身奪了社稷,按理,追封往前三代,其父,也得皇帝尊號。
太宗皇帝以皇太弟的身份繼位后,一是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二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正統,故而將其父的祭日,嵌入大禮,設為天下公祭。
這意思是,將乾國的正統,提升到了他父親的那一輩;
簡而言之,就是虛化了其從哥哥手里拿下天下的“違和”感,尊奉的是起家的是“父親”,自己和哥哥是平等的,正統從父親那里傳承下來,從哥哥手上轉交到自己,禮法上,就名正言順得多了。
當今大乾官家的祖父大乾仁宗皇帝,削減了這一日的國祭奢靡,改為宗室之祭。
這位仁宗皇帝在乾國史書上,留下了極為“靚麗”的一筆,他在位時間挺長,且素來節儉,任用賢臣,有容人之度量,開創了大乾眾正盈朝的時代,為士大夫所稱頌。
但也就是在他這個時代起,
太宗皇帝北伐失敗后所建立的馬政之策,開始逐漸廢弛,一度稍顯充盈起來的乾國騎兵,其數目,也就是真實存在的數目和戰力,開始下滑。
同時,西南土司之亂出現,糜爛數十載;
北羌開始叛亂,為禍一方,一度自立為王;
沿海海匪成患,以吳家為代表的一眾大海商近乎成為乾國南海的無冕之王;
乾國爆發了自建國以來規模最大的由地方教派所掀起的農民起義。
據說,
燕國的三皇子曾上折子給自己的父皇姬潤豪,希望能以乾國“仁宗”為標桿,以立大燕新綱;
彼時,大燕門閥林立,皇權受壓,忠心于朝廷的官員也都在想方設法地去嘗試破除這個局面,三皇子只是將自己這個折子呈送了上去。
燕皇姬潤豪收到折子,很快就對三皇子下發了賞賜。
但魏公公可是記得,當晚在御書房,看完三皇子折子的皇帝,只是很隨意地搖搖頭,笑道:
“仁宗之仁,仁在讀書人;仁宗之德,德在士大夫。
可惜了,我大燕,讀書人少啊。”
魏公公記得,皇帝將折子緩緩地掰斷,發出一聲脆響。
在日后,
當魏公公來到皇子府邸親眼目睹了只是一個守備將軍的鄭凡拿起刀鞘對著三皇子胯下砸下去……
“咔嚓!”
魏公公腦海中,馬上就浮現出了御書房那一晚的一幕;
或許,
有些事兒,早早地就注定了。
…
現如今,
福王府的身份和地位,并未削減,甚至比先福王在時,還拔高了許多。
先福王在位,一方面,故意驕奢淫逸,將自己當豬養,也確實是把自己養成了一頭肥豬,和朝廷以及官家的折子里,朝廷和官家一直在勸誡福王愛惜身體,切莫福祿過厚。
但,真的只是擔心你的身體么?
趙元年記得自己福王曾對自己說過,
這世上,除非你的家人,其他人說你太胖勸你減一點點的,你以為是在關心你,實則,是在瞧你的笑話。
福王是戰死的,死因有些玄奧,因為那一晚的綿州城,沒有被攻破,但福王還是被人削去了腦袋。
后來,
據說是一位守備將軍,拿下了福王的腦袋,還去找了靖南王邀功;
再后來,那位守備將軍一路攀升,最終,成為了大燕的軍功王爵。
很諷刺的是,因福王死于他手,所以,福王的死,伴隨著那個人的水漲船高,其死的價值,也在水漲船高。
甚至流傳出了一種說法,福王本可以活下來的,但看見了那位守備將軍后,感應到其日后必成大乾心腹之患,故而冒險想要除去他,可惜,失敗了。
先福王的故去,給福王府留下了一筆政治遺產,畢竟,先福王是奉旨落腳綿州城的,官家和朝廷心里多少有點愧疚,誰都不愿意擔責苛刻宗室與苛刻親戚的名聲。
不像是大燕先皇帝和現皇帝,對宗室的苛刻,已經近乎做到不要臉了。
而現福王,在燕軍攻破滁州城后,恪守了“禮節”。
溫家賣國,還隨著燕軍舉家搬遷去了燕國,有對比,才能更好的凸顯,福王府,可謂經受住了誘惑,恪守住了底線。
再之后,
被冊封繼承爵位的趙元年,開始主動向朝廷請求,削減自己的俸祿和待遇,以求為朝廷減少壓力以練兵圖強。
他這樣帶頭了,其他藩王也就不好意思不跟著一起上表。
接下來,還有一連串其他的事兒,趙元年都是以宗室的名義,不惜出賣自身階級的利益,以換取來自朝廷和官家的好感。
不僅僅是福王的位置,穩如泰山,連帶著權力,也被不斷地拔高。
朝廷需要他這個懂事的藩王,來向宗室開刀,為此,必然會舍得給一些甜棗。
現如今,
滁州城的福王府,下轄的護軍編制,提升到了五千。
當年滁州城外圍本有兩個大營,當初燕軍打進來時,有一個大營是被調往了三邊,留守的一個大營被燕軍直接沖垮了。
現如今,滁州城有三個大營,往外還有福王府的護軍衛隊。
燕人當年的南下,將乾國的面皮給撕了粉碎,為此,乾國上下在戰后確實是擴充了軍備,也盡可能地剔除了不少賬面上的水分。
尤其是乾國的北方,因為意識到純粹靠三邊無法真正阻攔燕人鐵騎的南下,故而在各個州府重鎮之間,進行了擴軍。
其目的就是希望日后燕人再要南下時,可以在這里就被攔截住,不能再被一馬平川了。
祭典結束;
趙元年轉身,向一眾到場的宗室以及官員謝禮,眾人回禮。
可以看得出來,眾人的神色,都有些肅穆;
這并非是在這種祭祀場合所要刻意表露出來的神情,而是因為自北面,尤其是東北方向那里,不斷的有壞消息傳來。
這些日子,城內也開始逐漸流傳出一些謠言,說燕軍,又將打到滁州城。
沒辦法,當初曾來過,現在一聽燕軍好像又打進來了,自然而然地就會認為燕軍還是朝著自家這邊過來。
百姓們如此,
滁州城的這批老爺們,心里自然更為忐忑。
“孤累了,勞煩諸位稍待,本王去后宅見問一下母妃再來與諸位大人會晤。”
“王爺自便。”
“王爺自便。”
趙元年微微欠身,走入了后宅。
他長大了,也成熟了,胡須也已經蓄起,蟒袍在身,伴隨著步履輕微搖擺,自有一股子宗室藩王的氣派。
經歷了當年的事兒后,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走到后頭,他先停下腳步,嘆了口氣。
隨即,又重新整頓好自己的情緒,走入自己母后所在的后宅。
外頭的宦官和女婢在趙元年揮手之下,躡手躡腳地散去。
趙元年跨過臺階走了進來,看見自己的王妃和兩位側王妃,正陪著自己的母親跪在蒲團上。
她們,也是宗室的一份子,男人在外頭祭祀,女人在里屋也是一樣的。
趙元年看向自己的母妃,歲月,似乎不曾在母妃身上留下絲毫的印記,她依舊是那么的知韻,那么的柔和。
“你們都先下去,孤與母妃有話要說。”
“是,王爺。”
“是,王爺。”
兩個側妃攙扶著王妃一起下去了。
擺著祭奠之物的廳堂內,就只剩下這對母子。
趙元年走過去,攙扶著母妃起來。
福王妃起身,坐下。
趙元年奉茶,福王妃接了。
福王妃開口道:“聽說,今日來的官員們,格外多呢。”
趙元年點點頭,道:“東北那邊傳來了很多消息,一會兒說是燕軍主力打進來了,一會兒又說是一支燕軍偏師脫離了戰場,一會兒呢,又說那支燕軍打著平西王的旗幟,說什么的都有。
前些日子,說蘭陽城被燕人打下來了,但最新得到的消息,是蘭陽城已經被官軍收復,燕軍被擊退了。”
福王妃看著自己的兒子,道:“我兒覺得是怎樣?”
趙元年搖搖頭,道:“不好說,祖大帥在三邊,孟帥領軍在梁地,三邊那邊也不安穩,還抽調出了好幾只兵馬去了梁地,孟帥那邊想及時回來也不可能,燕人可能聲東擊西,孟帥肯定會為此考慮。”
福王府和孟珙之間的關系可謂極好;
當初孟珙因父輩之事被拖累,人到中年卻郁郁不得志;
是老福王賞識了他,推薦了他,最終,孟珙入了老鐘相公的法眼,得以在軍中崛起。
當年,楚軍在年大將軍率領下犯邊,是孟珙組織軍隊攔截下了年大將軍,那一戰,奠定了孟珙在軍中的地位。
逢年過節時,孟珙和福王府也是有禮物人情往來的。
“娘的意思是,你覺得,他來了沒有?”
趙元年會意,
道:“他現在是王爺,母親,燕國的王爺和咱乾國的王爺可不一樣,不對,我這是藩王,嘶……不是,他也是藩王,那個……”
先前在外頭祭祀場合下,儀態端莊的現任福王,忽然間舌頭和思緒都打了結。
因為其母妃,在他面前提到了那個人。
當那個人的形象,從所謂的“燕國平西王”變成一個具體的人時,那種塵封好些年的記憶,似乎一下子又涌現了上來。
“唉。”
趙元年嘆了口氣,
道:
“他在燕國,現在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乃至是燕國的皇帝,都得哄著他讓著他,燕國的太子,更是被送到他身邊去撫養。
自古以來,只有藩鎮送質子去京城的道理,到他那兒,卻反了過來。
兒子覺得,他沒必要這般拼命的。”
“不,他不一樣。”
福王妃開口道。
趙元年愣了一下。
“娘這般說他,我兒是否會生氣?”
“兒子不會,兒子懂得娘的犧牲,若是當年沒有母親,莫說兒子能否承襲福王的爵,就是這福王府到底還存不存在,都難說。”
在趙元年的認知里,
自己的母妃,可是曾親自伺候過那位平西王一晚的。
但他并不會為此覺得母親放蕩,因為當時之局面,如狼似虎的燕軍涌入滁州城,破家滅戶了不知多少,福王府能保全,都靠母親。
他要恨,應該恨的是那個男人,因為那個男人曾提著自己父王的首級去邀功,那個男人曾讓自己的母親去侍奉;
在這一點上,趙元年的認知很正。
至少,比那些因自己無力保護導致身邊女人被侮辱,結果卻辱罵憎惡女人自己不檢點的男人,要爺們兒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
趙元年并不曉得的是,平西王并未真的和自己母親發生什么。
自己的母親,當時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奈何,人家不上套。
福王妃每每想到這里,
早年,是暗罵那個男子不知好歹,自己都那樣了,卻竟然還拒絕裝個清高。
女人的心思,不,確切地說,是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剝離了大是大非之后,在自己心底絕對安全的地方,往往會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想法。
只是后來,聽到那個男人在晉地一路打仗,聽到那個男人在燕國如日中天;
福王妃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地去想,
那個男人當初的“矜持”,
是否在其心底已經篤定,他日后必然飛黃騰達。
真要按照現在雙方地位論較的話,她是宗室老王妃,那位,是正兒八經的異姓軍功王,自己就算明目張膽的自薦枕席,在外人看來,大概會認為是自己在高攀?
當然了,
那家伙雖然當初沒真的要自己,但豆腐,可沒少吃,還奉勸過自己多吃點兒,可別憔悴瘦下了,這瘦下了,手感就不好了。
這個誤會,
當娘的自不會去對兒子解釋的,總不能開口對兒子說,那個男人當初沒睡我;
兒子也不可能開口去問,那個男人當初是如何睡您的。
母子二人,各懷心思和思緒,就這般坐著。
福王妃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兒子,道:
“這幾日,娘睡覺時總做夢,心緒不寧得很。”
“兒子這就去請醫者來,母親不必為外面的事擔憂,母親得好好保重身子。”
福王妃咬了咬嘴唇,開口道:
“他要來了。”
“母親是從哪里得知?”
福王妃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道:
“感覺。”
“……”趙元年。
福王妃見狀,自嘲地笑了笑,道:“兒,別怪娘不自重。”
趙元年馬上跪伏下來,
道:
“兒子絕無此意,兒子絕不會這般去想,母親,以前父王在時,兒子有些荒唐,不務正業。
后來,燕軍打進這滁州城后,兒子更是被嚇壞了,丑態百出。
全靠母親轉圜,才得以保存王府。
自那之后,這幾年,兒子一直在反思,在思過,兒子長大了,也成熟了,兒子不是個混賬。
母親既然對兒子說出這話,
意味著母親是真擔心兒子會來不及作出反應,是母親為兒子著想,不惜損害自己的顏面,兒子感激,感念。”
“我兒……”
福王妃也跪伏下來,抱住自己兒子的腦袋。
“行,母親說他來了,那就證明前方傳來的那些消息里,那一條關于平西王親自率軍南下我乾國,**不離十了。
甚至,很可能和前些年上次一樣,燕軍,還會經過我滁州城。”
“我兒當真信了娘的話?”
趙元年道:“一回生二回熟。”
福王妃的臉上,當即顯出了紅霞。
趙元年繼續道:“行軍打仗,是兇險至極之事,每一步都不能給出紕漏,既然上次成功過,這次,為何不繼續走那一樣的路?”
福王妃這才意識到,自己誤解兒子的意思了。
“我兒欲如何?城外的軍隊,能守住滁州城么?”
趙元年搖搖頭,道;“母親有所不知,官家賜下了恩典,我王府護軍擴充至五千,更是提領我擔當了部分滁州城之防務;
但這些年來,兒子不敢越雷池一步,護軍名義上歸我王府,但除了逢年過節兒子會去賞賜之外,并未真的安插任何一個人。
這些年,朝廷編練了很多支新軍,更是從其他部里,調撥過去了很多將領老卒。而地方兵馬,看似編制擴大了,但兵額糧草軍械,并未能及時跟得上。
滁州城外的兵馬,比當年是多了不少,但其實眼下還是個花花架子,真要打起來……而且還是那位親自領兵的話,其部下必然是真正的燕軍精銳,兒子認為……”
趙元年對自己的母妃搖了搖頭。
福王妃馬上開口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好辦。”
母子二人同時一驚,抬起頭,發現房梁上居然倒掛著一個侏儒。
三爺“蹭”的一下,后空翻接轉體三周半平穩落地。
“是我們家主上,提前派我來的。”
趙元年在驚愕之后,馬上反應過來,
道:
“父親大人身子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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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圣在旁邊看著,已經見怪不怪了,原本劉大虎每次都是伺候了鄭凡后再同樣伺候他這個當爹的,但后來被劍圣給拒絕了。
老虞也不生氣,這其實和拜師門學手藝伺候師傅沒什么區別,想要人家抖“活”出來,必然得小心奉承著;
想心高氣傲也可以,但得有本事得有天賦,但自己這個兒子怎么瞅都不像是個有天賦的;
原本感覺還不強烈,但這陣子和那個陳仙霸比起來,自家這兒子和那個鄭蠻,怎么看都像是一雙會動的棒槌。
如今,自家兒子還在干著燒水打理的活兒,那個陳仙霸已經在帥帳里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小桌子開始幫鄭凡批閱軍中折子了;
劍圣也不吃醋,因為他清楚,但凡自己這個兒子水平真到了這一步,必然也是會有這種待遇的;
他一直在這平西王身邊坐著,又不是個死人,人情面子早就打上好幾層膩子了,就指望著自個兒爭氣了。
且這還不是江湖,軍中事務沒那金剛鉆兒強攬的話,稍不留神就是個損兵折將的大虧。
鄭蠻在外頭燒早食,劉大虎這邊忙活完了,就趕忙湊陳仙霸身邊默默地看著批折子。
陳仙霸這個家伙傲氣很重,他不喜歡假惺惺的客氣,除了對平西王無比愛戴之外,看誰都覺得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坐在這邊的自己,在這小子眼里也沒瞧見過多的敬畏。
一來是這小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武道精進,天生的修武體魄,進步神速,二來是這小子似乎篤定了所謂的江湖俠客在千軍萬馬面前不值一提的理論。
劍圣也不會和他一般見識,總不能指著旁邊的平西王說,真要千軍萬馬能萬無一失,你家王爺為何每次出征還求著我待在他身邊?
或許,對自己這個兒子最滿意的一點在于,他雖然腦子不是那種天才,但脾性好,翻閱陳仙霸批閱好的折子時,遇到不懂的,他問,陳仙霸有時候會耐著脾氣解釋兩句,有時候壓根就不理,但就沒見到自家兒子生氣皺眉過。
自身就是天才中的天才的劍圣,走到這一步,其實對所謂的“年輕天才”,早就沒什么感覺了;
且也意識到,心性的磨礪和敦實,才是厚積薄發的關鍵,實在不行,笨鳥先飛唄。
倒是這陳仙霸,機緣福緣確實深厚,但死在這姓鄭手上的這類人難不成還少了?
也得虧這姓鄭的是個真小人,比那些所謂的君子更有容人之量,擱其他人手下這般個脾性陣仗,早就不知道被悶死多少回了。
天才?天賦?
在上位者眼里,都抵不住一句腦后有反骨。
這時,鄭蠻將早食送上來了。
他的臉上有些淤青,那是上次和劉大虎一樣,忙完了手頭活計湊過來看陳仙霸批折子問問題被陳仙霸無視后嘟囔了幾句;
陳仙霸起身向王爺請求能不能打一架;
王爺點頭同意了。
然后鄭蠻就毫無懸念地被打了一頓。
不過這個在荒漠被撿回來的狼崽子也有自己的道道,被揍完后,一邊堵著自己的鼻血一邊湊過來繼續問打之前問過的問題;
這陳仙霸再傲氣,此時也只能講給他聽。
大家伙分早食,
帥帳里,鄭凡一份,劍圣一份,陳仙霸一份,劉大虎和鄭蠻作為親衛,只能在帳外蹲著吃。
劍圣喝了口面湯,開口問道:“上次三先生回來說,那個福王見著他,就馬上請問父親大人身體安好?”
“呵呵,是。”
“你兒子真多。”
“地位高了后,想當狗的都能踏破門檻兒,別說當兒子了。”
“也是。”
劍圣點點頭,以他的地位,在江湖里要是開門收徒,必然也是風雨雷動,不知多少江湖才俊愿意跪在他門前請求入門;
但隨即,劍圣又道:“他是你兒子的話,那福王妃?”
三先生回來口述情況時,描繪得可謂繪聲繪色,細致到當趙元年請問父親安好時,福王妃那三分嬌羞三分嗔怒三邊期盼外加一分無所適從的神情都形容了出來。
鄭凡和劍圣是很熟很熟的了,
不熟的話,
當初和四娘第一次正兒八經上床時,也不可能請劍圣到中院里去把關不是?
雖然這事兒,劍圣當時有所懷疑,但鄭凡是不可能把實情說出來的,畢竟只有皇帝在那啥時,外頭才會有太監在記著時辰。
“在我看來,比起收趙元年這個兒子,我更喜歡當他的爹。”
一側正在吃面的陳仙霸聽到這話,忍不住臉色泛紅,嗆了一口,當鄭凡目光掃過來時,其馬上又低頭吃面。
這個少年郎霸王,怕鄭凡可謂是怕到了骨子里,當然,這里的“怕”,也是敬重的意思。
至于說這等“下流話”到底會不會有損威嚴和形象,這就和富有者省錢叫節儉貧者省錢叫窮酸一個道理,王爺這般做派,只會讓王爺身上多出不少人情味。
“福王妃必然很好看了。”
鄭凡點點頭,道;“確實啊,她是我在這個世上見到的,除了四娘之外,第一個好看的一個女人。”
“郡主不算?”
原本,伴隨著鄭凡的崛起,世人一直說是郡主當初有眼無珠,錯漏了人才;
但在鄭凡封王,老鎮北王亡故鎮北王府式微之后,世人的說法又變了,開始變成是平西王當年沒能瞧得上郡主的模樣,不愿意委屈了自個兒。
“郡主那時還是個年輕姑娘。”
說著,
鄭凡又指了指掛在帥帳里的甲胄,繼續道:
“再好的身段,甲胄一穿,也就沒什么特色了。”
“呵,流言蜚語多不得信,唯獨那一條,你好人妻,在我看來,確實是真的。”
鄭凡毫不猶豫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劍圣,
道:
“你和我,到底誰更好啊?”
你不光娶了個寡婦,還笑納了一個拖油瓶兒子,誰的口味更重?
劍圣一時語塞,
有種揶揄了半天,才發現小丑竟是自己的感覺。
“仙霸。”
“屬下在!”
“傳令給宜山伯,問問他今晚的準備做好了沒有。”
“屬下領命!”
陳仙霸起身去傳令了。
薛三給福王府帶去了一句話:
“老規矩,里應外合開個門,爹回家看看。”
最后的一個“爹”,鄭凡原話是“本王”,但薛三在見趙元年這般上道后,就自作主張給改了口;
用薛三的說法是,不能讓趙元年太尷尬不是?
鄭凡放下了筷子,
道:
“還記得當年,我率軍沖滁州城時,恰好趕上福王出殯,那一口大棺槨外加一應送葬品恰好卡在城門處,導致守軍連城門都關不上。
現在看來,
福王爺,當真是我大燕忠良吶。”
…
“母親,父王他是大乾忠良;
不僅為國薦才,也是為國而死。
現如今,別看燕人勢大,但我大乾已練出精兵,且剛剛在梁地覆滅了燕人一部精銳,那一部精銳,就是當年打進我滁州城的那一部!
平西王這次入乾,并非是為了攻乾,而是想要禍水東引,分明是在趙地梁地打不開局面,這才兵行險著罷了。
他是要打一場就走的,我王府哪里還能有上次這般好的運氣,再在這一場風波之中安穩度過?”
福王妃看著自己的兒子,抿了抿嘴唇,問道:“你想如何做?”
“他不是以為滁州城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么,他不是以為我福王府,就是他另一個家么,他不是認為母親,就是他的……”
趙元年止住了話頭,深吸了一口氣,
繼續道:
“那我這個兒子,就好好地迎候他。”
福王妃點了點頭,道:“我兒長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前幾日,那個侏儒忽然出現在了母子二人面前,兒子直接喊那個人爹;
看似諂媚到無以復加,
實則……
當對方派出的刺客已經悄無聲息間出現在你面前時,要么死,要么就徹徹底底地低頭認慫,沒其余選擇了。
待得趙元年起身,準備走出這個房間時;
福王妃緩緩道:“兒子,有娘在。”
趙元年止住了腳步,點點頭,他知道自己母親這句話的意思。
但他雖說從未怪過自己的母親,但也不愿意自己的母親再去侍奉那個燕人。
他長大了,他真的長大了。
走出房間,
外頭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滿了兵丁,屋檐上,也有護衛提防。
原先,是懈怠了,但當一個王府,真的調集了足夠的護衛保護內宅時,刺客想進來,近乎不可能了。
那日出現的侏儒讓趙元年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看似的成熟,其實還有不少地方,依舊是稚嫩的。
好在,
他還有時間。
趙元年并不知道的是,
在他離開后,
母親則一個人走到床邊,將床下的一個盒子拖出,里面,是風情萬種的衣裳。
滁州城被收復后,福王妃就一直以素衣見人,不再穿這些花枝招展的衣服,眼下,她又拿了出來。
另外,
她又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這個小盒子,是那日那個侏儒送過來的。
那人的意思是,
等他回到自己在滁州城的王府時,讓她穿上這個給她看;
還說,
上次匆忙,人太多,沒來得及好好欣賞,現在他是王爺了,一軍之中,說一不二,可以有足夠的閑情逸致去做一些想做的事。
福王妃打開了小盒子,
盒子里裝著的,是很薄很薄的褲子,有黑色的,也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同時還有肉色的。
褲子上,全是整齊且密集的小洞。
侏儒還帶了一句話,
他問她,
希望她沒瘦下來,他喜歡她的豐盈。
為此,
這幾日福王妃食欲很好,以前每餐都只用小半碗,不喜油膩,現在,每頓強迫自己吃兩碗飯,還必須得配上肉湯。
其實,那個侏儒將這個小盒子遞給自己時,自己的兒子也是在場的。
但趙元年卻并沒有選擇將盒子給收走;
母子之間,
其實是有著一種默契的。
其實,
福王妃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哪一種的結果,不是她生性放蕩,而是當初燕軍沖入王府的畫面,實在是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嫁入王府后,她本以為自己的生活會波瀾不驚下去,可誰知,卻在那一次被改變了。
且這些年來,不斷地傳來他在北方打勝仗的消息;
任何一個當母親,對自己的兒子,都會格外看重的,總有一種自家兒子是最好的情結;
但無論怎么看,也無論怎么想,
福王妃都不認為自己的兒子能和那個男人掰手腕。
可當父母的不就是這樣么,
無論孩子做了什么,無論成與敗,
都得做好兜底的準備。
福王妃的手,順著自己的胸口沿著自己的腰一路向下,再在自己的大腿上一直順延。
天生體態豐腴的她,
此時喃喃道:
“應該沒瘦多少吧……”
隨即,
又是幽幽的一聲嘆息:
“他,應該會滿意的吧……”
……
“王爺,您對末將的部署,滿意么?”
“本王很滿意,但本王還是有些擔心啊。”
“王爺放心,城門就這般的大,今晚,城門開了,燕軍進來了,但一下子又能進來多少?
末將已經將城外三大營的所有骨干精銳都聚集埋伏在了城內;
屆時,
但等燕軍沖入,我軍弓弩壓陣,步卒持盾進逼,刀斧手自兩側殺出。
同時,城墻上進行火速支援,燕軍再強,也不是天兵天將也架不住群狼撕咬,咱們這一出關門打狗,必然能成。
要是那平西王爺真的親自率軍突入,嘿嘿,那咱們可就有機會立下這潑天大功了!”
“他會親自來么?”趙元年有些遲疑于這個。
“王爺放心,那燕虜平西王最喜鋌而走險之法,也最善奇兵之術,觀其戰績,幾乎都是長驅直入的冒進之戰;
平西王此人定然不惜命,和燕國的那位剛剛被孟帥斬殺的虎威伯一樣,戰必極端,必親臨前線!
今晚,
他既然說會來,
那大概,他就真的會親自率軍沖進來。”
身旁,
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他是銀甲衛在滁州城的千戶。
“明大人為何不說話?”
“下官的話,此時有些不合時宜,不該說。”
“哦?”
“王爺若是一定要下官說的話,那就是為何那位平西王會派人聯系到福王府。”
“明大人應該清楚,當年燕軍攻破滁州城后,我福王府得到了保全。”
“是。”
“那必然是少不得曲意逢迎的,否則,我王府早就不存在了,那位平西王認為可以憑借此點來拿捏本王,同樣也就不奇怪了。”
“王爺坦誠,請王爺放心,這件事,卑職明白的。”
“多謝明大人。”
這時,
有雨珠落下;
趙元年抬起頭,看著開始變得昏暗的天幕,
道;
“要下雨了。”
…
“下雨好啊,本王喜歡下雨的夜晚,尤其是在行軍途中。”
陳仙霸開口問道:“王爺,明明下雨會讓我軍馬蹄陷入泥濘,您為何……”
“因為雨夜,會把敵人的恐懼,數倍放大出來,若是你把自己當作強者的一方,你也會喜歡這種雨夜的。”
“屬下明白了。”
各路兵馬,已經聚集好了。
除了陳遠和陳雄兩位率軍在外圍遮蔽戰場和虛張聲勢混淆乾人的軍報,
這次入乾的主力,基本都已經在鄭凡身后了。
雨水,打在騎士們的甲胄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人和戰馬,在此時都陷入了安靜。
不安,是屬于弱者的。
陳陽的肅山大營是靖南軍的本部精銳,是曾經靖南王的中軍所系,再加上此時平西王王旗就立在前方,他們才是虎,他們才是真正的狼。
時辰到了,
薛三領著一眾輕騎回來,
稟報道:
“主上,城門開了!”
一旁的劍圣開口笑道:“看來你兒子,真的很聽話啊。”
鄭凡點點頭,
手,
向前一甩。
陳仙霸、劉大虎、鄭蠻,三位親兵即刻向下傳令,軍中司馬也馬上將王爺的軍令繼續下達。
緊接著,
燕軍開始出動。
陳陽領一部,自滁州城西邊而去;樊力領一部,自滁州城東邊而去。
這兩路,就近乎分掉了此時大軍的三分之二。
余下兵馬,繼續陪著平西王立在這里,沒有動彈。
劍圣開口問道:“不是去沖城門?”
鄭凡搖搖頭,道;“不是。”
“那是去?”
“將滁州城外的三大營,先給它沖了。老虞啊,你知道么,任何兵馬,都是以精銳為骨干輔佐以周邊的。
就比如我晉東兵馬出征,往往是梁程那一部為核心,其余部以及野人仆從兵都是打策應。
這還是好的,因為是一部精銳領數部兵馬。
而在乾國則更為細分了,很早以前就是,一部兵馬里面,是以部分精銳為骨干,用最好的甲吃最好的糧拿最高的餉,其余的,都是來湊數的。
這就是乾軍為何當初打仗這般容易敗潰的原因。
我與你打賭,
此番原本城外三大營的精銳,應該就埋伏在滁州城內,等著本王親自過去呢。”
劍圣點點頭。
“本王一直為謠言所累,比如本王好人妻什么的,真是令本王無語。
還有一則謠言,
幾乎將本王比作了另一個李富勝,甚至是比李富勝更李富勝的一個人。
本王明明很惜命的嘛,你懂的。”
“是啊。”
劍圣看著鄭凡,調侃道:
“但你終究選擇不信任你的‘兒子’了。”
“唉。”
平西王爺嘆了口氣,
感慨道:
“沒辦法啊,
誰叫這輩子看得最多的就是:
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