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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4面楚歌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報!!!!!!”

    “報!!!!!!”

    一道道軍報開始向帥帳匯集,但都被劉大虎和鄭蠻攔截了下來,而后即刻送到了帥帳一側原本劍圣所住的帳篷內。

    陳仙霸坐在那里,就著燭火,閱讀著這一封封軍報。

    劉大虎和鄭蠻很是緊張地蹲在陳仙霸身邊,軍報,基本都是在后半夜送來的,但這意味著在前半夜其實就已經有實際接觸了,這里面,必然會有一個時間差在,所以說,當他們收到這些軍報時,敵軍,其實已經距離自己這邊更近了。

    劍圣抱著龍淵,坐在旁邊,手里拿著涼茶喝著,看著自己兒子和鄭蠻,一封一封地向這里送,事態無比緊急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乾軍,很多么?”

    陳仙霸雖然有種身為“將領”瞧不起單純武夫的思維,但還不至于蠢笨到當面不給劍圣面子,當即開口道:

    “很多,非常多,大虎,地圖。”

    “好。”

    劉大虎將自己懷中的那張簡易一些的地圖取出,攤開,更為詳細的地圖,在帥帳內,但王爺在睡覺,事先吩咐了不能打擾。

    “我軍帥帳,現在在這個位置。

    自東邊,西山大營,少說有個六七萬兵馬正在向咱們這里開來,西山大營還是稍微能打一點的,不至于一觸即潰。

    而自西邊,是乾人的騎兵,不下兩萬的騎兵。”

    “騎兵?”鄭蠻馬上疑惑道,“乾人的騎兵不是在梁地么?”

    乾國因馬政腐敗廢弛的原因,其實騎兵一直不多,雖然哪兒哪兒看似都有騎兵,平日里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府也不缺馬的樣子,但想要組建大型騎兵軍團維持住規模,這就需要一個持續不斷的單項方面的后勤補給。

    乾國現在唯一的一支騎兵軍團,在鐘天朗這位駙馬爺手中,前身是西軍的騎兵,后又融入了三邊各路騎兵,再加上近些年補充進去的,這才得以成型,可以在正面戰場上投入使用。

    可他眼下,哪怕已經轉移不在梁地了,也不可能忽然神兵天降地到這里來。

    “東邊,有四個校尉都傳來了軍報,彼此應和,規模上差距應該不會太大,我推測,乾人應該是借兵了。”

    頓了頓,

    陳仙霸道:“很可能,是北羌騎兵,也就只有那里,才能讓乾人在短時間內調出這么多的騎兵出來。

    乾人一直有調客兵的傳統,土兵他們以前也經常調動。

    調動北羌騎兵,其實就和咱們王府之前從雪原上調動仆從兵一樣。”

    劉大虎問道:“那北羌騎兵是什么水準?”

    鄭蠻不屑道:“能被乾國打壓得收仆從兵的,能有什么鬼樣子?”

    陳仙霸則開口道:“不能這么算,北羌在當年曾一度建國,后來是被刺面相公給平定的,制約一個族群發展的因素,不單單僅僅是戰力,還有其他很多。

    且絕大部分時候,乾人對北羌也是以招安分化為主,如果可以一勞永逸地蕩而滅之,當初的西軍早就這般做了。

    姑且來算,北羌騎兵的戰力,應該在蠻族之下,在沒有野人王的野人之上吧。

    當然,肯定是比不過我們晉東鐵騎和大燕的鎮北靖南兩軍的。”

    劍圣有些好奇地問道:“這些你都知道?”

    這就像是一個家長,看到了另一個學習成績好的孩子,總是習慣性地想問問一些學習方法。

    陳仙霸回答道:“小時候,我身邊一直有一個夫子負責教導我,不是父親,勝似父親。”

    劍圣點點頭,合著責任在于,自己這個當爹的沒教好?

    唉,不該問的。

    “至于北面,就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和咱們對峙的韓相公那一支,其規模,在六萬到七萬之間,多數是由地方廂兵、郡兵和守軍組成,戰斗力不強,但我覺得,對面應該有所依仗,甚至可能,軍營內部,還藏著某支精兵。

    南面,按照傳回來的這些軍報來看,不出意外,應該是乾國的禁軍出動了。

    當年乾國禁軍號稱八十萬,但真正活著的,還得再打兩次對折。

    王爺當年攻乾時,乾國禁軍先拉出了十萬,松松垮垮的,上戰場一觸即潰。

    后續乾國想要再拉出一支禁軍北上,湊了個幾萬兵馬,出了京還沒出汴洲郡時,就逃散了大半。

    那之后,乾人應該重新編練了禁軍,按照南面這幾個校尉傳回的軍報來看,怕是也得有六萬之眾。”

    鄭蠻掐著指頭算了算,道;

    “好家伙,這就是二十萬大軍不止了?這乾國,還真是人多得很。”

    無怪乎鄭蠻會驚嘆,因為乾國在三邊還有重兵,且是真正的重兵,在梁地,還有乾國的一支野戰軍團。

    眼下,乾國居然還能再在腹心之地,短時間內,就又聚集出這般多的兵馬。

    最要命的是,乾國江南的兵馬,應該還沒來得及調動,同時,偏遠一些地方的勤王之師,也還沒過來呢。

    “這就是乾國。”陳仙霸說道,“當你熟悉乾國后,你會為它的強大而感到匪夷所思,然后,你會為它一度是四國最弱之國,被我大燕壓制得這般厲害而感到,更匪夷所思。”

    劉大虎問道:“王爺那邊……”

    “王爺既然吩咐了,咱們就必須按照王爺的吩咐做,乾人一個晚上,完成不了包圍,就算堪堪形成了四方呼應,明日也來不及發起攻勢,王爺這個好覺,是能睡得安穩的。

    再者,不要聽到對方兵馬規模就感到震驚,當年李豹李富勝兩位將軍只帶了六七萬兵馬就能直接打穿乾國,可見乾國軍隊戰斗力之差。

    就是在雪原上,我一萬晉東鐵騎都能攆著五萬野人跑,這點陣仗,又算得了什么?”

    說著,

    陳仙霸看向劉大虎,問道;

    “各處校尉都回營了么?”

    劉大虎回答道:“根據傳信兵的轉述,應該是都按照之前的吩咐,一旦和乾軍有接觸就即刻撤退回營,現在應該在路上吧,天亮前,應該能回來個七七八八。”

    陳仙霸點點頭,道:“這就可以了,大家也休息吧,別等王爺醒了咱們沒精神了。”

    ……

    趙牧勾走入帥帳時,碰見了剛出來的祖昕悅。

    祖昕悅向趙牧勾行禮,不管瑞王府在大乾到底是怎樣尷尬的地位,但作為外將,禮數是不可能少的。

    趙牧勾也很認真地回禮;

    隨后,祖昕悅出去了,趙牧勾走入了帥帳。

    年邁的韓亗這次沒有在看書,而是站在火盆旁,烤著火。

    “官家親率大軍來了。”

    “天子御駕親征?”

    “嗯。”韓亗點了點頭,“和咱們之間,差不離就隔了那座燕軍的軍寨吧。”

    自從知道韓亗的真實身份后,趙牧勾就更不需要忍了。

    他不知道的是,先前他其實也莫名其妙地沒做什么隱藏,而這些,在韓亗眼里,則是冥冥之中的血脈象征。

    隔輩親,隔輩親,差不離就是這個感覺了。

    小孫子在自己面前“童言無忌”,本就是一種對自己的好感和信任,對此,韓亗怎可能會生氣?

    “上一次我大乾官家御駕親征,還是太宗皇帝時期,呵呵。”

    趙牧勾言辭里,滿滿的不屑。

    太宗皇帝一次御駕親征,葬送五十萬大乾開國精銳,自那之后,天子御駕親征被視為大兇。

    韓亗則搖搖頭,開口道:“其實,我大乾的祖制軍制,是由太祖皇帝定下的,而太祖皇帝又是位馬上皇帝。

    他在制定制度時,也吸收了當初古夏之地軍頭林立割據復雜的教訓,強調的,是集權于中樞。

    以中樞之力,駕馭四方。

    但太祖皇帝失誤的地方就在于,他算錯了一件事,他是馬上皇帝,靠征伐取得的天下,但他的后代子孫,很可能沒他這般的魄力和格局,更沒這般的能力。”

    趙牧勾則道:“更沒想到的是,也沒他后代子孫什么事兒了。”

    韓亗嘆了口氣,道:“想那燕國先皇帝,為了集權于中樞,不惜馬踏門閥,將兵權分割完全下放于南北二王之手;

    而我乾國官家,其實早早地就已經完成了這一切,早早地就擁有了燕國先皇帝夢寐以求的局面。

    可惜的是,我大乾的制度,需要一個強勢的皇帝,才能真正地運轉起來,深宮皇帝,只會讓這套太祖皇帝留下的制度,逐漸變得畸形和糜爛。

    正如前些日子你對老夫所言,但你只看到了我大乾在重文抑武,實則,在我大乾,在武將被我文人打壓得如此凄慘的時候,真正的武將之首,應是官家。

    我大乾之所以一路失衡下去,一部分原因,是我文人鄙視武夫,刻意地壓制武夫,另有一半的原因在于自太宗皇帝之后,我大乾就沒再出過有武夫樣子的官家了。

    這位官家,是老夫我看著長大的,絕非好大喜功的皇帝,當得上明君之稱,這次之所以御駕親征;

    一是此戰要是能打下來,在梁地大捷之后再吃掉一支燕人的主力,甚至吃掉燕人的這位王爺,那乾燕之格局,就將徹底被扭轉過來;

    二則是,官家看清楚了我大乾制度之所在,靠著這場御駕親征,他將正式接手我大乾各路軍頭的效忠。

    自此之后,他能像燕國先皇帝那般,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國之九五至尊。

    勾兒,

    你很聰慧,在你這個年紀,可以稱得上是天賦神童,但神童總容易犯一個錯誤,就是自以為聰明的同時看別人,仿佛都像是在看傻子。

    這個毛病,要改。”

    趙牧勾馬上跪伏下來,

    道;

    “爺爺,孫兒知道了。”

    有些默契,心照不宣。

    但韓亗到底愿意放縱到什么程度,爺孫二人,到底能走到哪兒,都還是未知。

    韓亗會愿意為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孫子,傾盡韓家一切么?

    趙牧勾不敢往這個可能上去想,因為韓家,本就是一大族,韓亗的孫子輩,也是極多。

    但至少,

    他有一個機會了,

    而這個機會,是他爺爺給自己創造出來的。

    哪怕知道自己是韓亗的親孫子,但趙牧勾依舊認為,自己是瑞王府的人,是瑞王府的世子。

    “現在,老夫就擔心一件事。”

    “您在擔心何事?”

    “還記得那日,老夫帶著你和那位平西王爺會晤時,那位平西王爺,曾說過什么話么?

    他說,

    官家,

    不就在這兒么?

    老夫當時以為,他是在指你打趣兒,現在想想,有沒有可能,他是另有所指,亦或者,早有猜測?”

    ……

    “呵,我當時就是拿那瑞王世子嘲諷調侃一下韓亗,哪里有什么意有所指。

    再說了,我他娘的怎么可能知道那位乾國的官家這一次居然會這么猛敢玩兒御駕親征,我是神仙吶?”

    睡了一個很長的好覺的平西王,坐在床榻上拿到剛收到的軍報忍不住對坐在自己身邊詢問自己的劍圣笑罵道。

    “真的不知道?”劍圣還有些不信。

    因為最新的軍報,清晰無誤地指出,南面的禁軍之中,立著金吾龍纛。

    “唉,老虞啊,你常在我身邊,下面人給我神話成什么樣子都無所謂,但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心里難道還沒有數么?

    怎么現在學的跟個文人似的,在這兒咬文嚼字。”

    鄭凡伸了個懶腰,

    他這一覺,是從昨天黃昏睡到了今兒個差不離快正午時分。

    可謂入睡前,意氣風發,醒來后,直接四面楚歌。

    “仙霸,本王餓了。”

    陳仙霸送進來了吃食,伙食很好,四個菜一個湯,單獨為王爺做的。

    其余人,都早早地吃了。

    王爺一個人坐在帥桌后頭,拿著筷子,吃得那叫一個慢條斯理。

    帥帳外頭,趙元年帶著除了自己母親以外的一家子,也早早地在候著了,顯然,他們也知道了外面的情況。

    吃好了飯,

    王爺揮揮手,示意將碗筷撤下,而后,走出了帥帳。

    趙元年帶著自己的王妃們,向王爺行禮。

    吃飽喝足的平西王爺,目光稍稍在那位磨盤側妃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小會兒,

    隨即指了指趙元年,

    道:

    “你母親呢?”

    “回王爺的話,母親在帳里,著華裝。”

    “你母親是個懂事兒的,去,讓你媳婦兒們,也把華裝穿上,把氣派給抖落出來。”

    “是,王爺。”

    趙元年馬上帶著自己的三個王妃回去了。

    腳下步履不停,卻一步三回頭,到底是心里害怕到了極致。

    二狗子,最怕的就是被清算的時候,因為他明白,真到那時,他的下場到底得有多慘。

    相較而言,

    已經被二十余萬大軍圍困的平西王爺,卻顯得很是從容。

    帥帳外圍,不少燕軍士卒,除了巡邏的,其余的要么在刷馬,要么干脆在瞇覺。

    老卒們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干什么才對自己最有利也最實際,同時,他們的這種經驗和情緒,也會傳染給身邊的一些新卒。

    鄭凡右手抓著自己的下顎,左手環抱住脖頸,晃了晃,再“咔嚓”一聲;

    呼,

    舒服。

    阿銘則摸了摸自己的酒嚢,如果不是中途曾出去獵殺過北面乾軍的哨騎,他可能早就斷糧了。

    現在的他,反而顯得有些興奮。

    他是享受戰爭的,因為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挑選那些戰死強者的血液,和普通人的血液完全不一樣的口感。

    徐闖則默默地在磨刀擦劍。

    平西王爺看了看今兒個的大好天氣,笑道:“二十多萬大軍,可以,乾人很給咱面子啊。

    又是四方圍陣,這是想要再復一次梁地對李富勝的大捷,想把本王,像虎威伯那般,給硬生生地吞掉!

    這樣看來,北面那個韓亗所在的軍寨里,必然有問題!”

    陳仙霸馬上上前道:“王爺英明,圍困之法,所看的,不是最強一環,而是最弱一環,因為只有……”

    “下次就直接說木桶效應。”

    “嗯?”

    “木桶裝水的多少,取決于它最短的一塊板。”

    陳仙霸用力地點頭,道:“王爺英明!”

    鄭凡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道;

    “他想要給本王編織一座鐵籠,但也得防著本王跳出來,東南西北,本就該北面那支雜軍最弱,且還偏偏是北面,是本王撤歸之方向。

    怪不得韓亗那老東西和本王配合著演雙簧呢,人家壓根兒就不怕本王打上去,他有底氣,能讓本王很難短時間內沖垮它。

    嘿嘿,本王發現吶,這乾人真的和本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什么招式好用,什么招式贏了,就懶得再換唱本了。

    可以,咱們現在,可真的就是孤軍被包了餃子,本王的靴子,這次是真的濕透透的了。

    那位乾國官家,也是個小心眼兒的,本王當年不就是指著他鼻子說了他一句不知兵么,這次居然親自上陣來找回場子了。

    本王也是嫌麻煩得很吶,

    一樣的話,

    對一樣的人,

    得說兩遍,何必呢?”

    平西王招了招手,

    對陳仙霸問道:

    “行了,既然人家已經四面壓上了,仙霸,眼下咱軍寨里,還有多少兵馬啊?”

    陳仙霸回稟道:

    “加上昨晚后半夜到今早這段時間從外圍撤回來的各路校尉,

    軍寨內,

    現可調用的所有兵馬,

    將將一萬!”
第659章 帝都陷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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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黑了。

    李尋道正在巡營,禁軍是由他親手編練出來的,雖然吸納了不少原本的舊禁軍體系的將門子弟,但基本都被邊緣化了,眼下這支兵馬,還是受他李相公掌控的。

    一身青袍的姚子詹緩緩地走了過來,李尋道擺擺手,示意身邊的這些將領繼續將營寨再巡查一遍,自個兒則主動走向了姚子詹。

    “姚師,還未歇息?”

    “不僅是我,官家應該也沒歇息下來吧。”

    李尋道點點頭,這畢竟是官家第一次御駕親征,同時也是大乾百年來的第一次天子親征,上一次,得追溯到太宗皇帝時期了。

    要說官家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面對的對手畢竟不是什么教民叛匪,而是燕軍,且還是打著王旗的燕軍。

    “尋道啊,燕人會夜襲么?”

    “如果我是燕人的統帥,最遲在今晚,就該選擇夜襲了,其實,昨晚燕人就該有所反應才是,因為昨晚,除了韓相公所在的北路大軍,其余三路,都已經和燕人接觸上了。

    但燕人只是選擇了收縮,并未主動來做些什么。

    白天的話,還能解釋燕人想等到晚上,今晚,大概會夜襲吧,再不動手,這鐵籠子,就真的要鑄好了。”

    “我和那位平西王接觸過好幾次,此人,不是優柔寡斷之輩。”

    “姚師說笑了,人家既然敢放著梁地的我乾軍精銳不管,率孤軍深入我大乾,這豈是優柔寡斷之輩?

    其人善行險招,怕是最忌諱的,就是猶豫了。

    其實,

    尋道倒是希望今夜燕軍能發動夜襲,要是燕人依舊什么都沒做,那就……”

    “你在擔心什么?”

    姚師好奇地問道。

    李尋道坐了下來,姚師也跟著盤膝而坐。

    “韓相公、祖昕悅那邊,每日都會通傳數封消息,原本,尋道以為燕人會毫不客氣地想要一口擊潰韓相公那一部,但燕人沒選擇這般做。”

    “說是下雨,燕人的馬蹄,跑不動?”

    “前兩年,燕人舉國伐楚時,就是那位平西王,率軍沖了楚國的一支藤甲兵軍寨,是以填土的方式硬生生地掘開了楚人的軍寨。

    再說了,燕人是仗著騎兵之厲,橫行無忌,但并不意味著,燕軍下了馬,就不會打仗了。

    北方,是燕人之后路,韓相公那一部就卡在燕人后撤之路上,因為我們誰都清楚,那位平西王也必然一樣清楚,他想靠這一支孤軍來傾覆我大乾江山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進來時,就必然想著要如何出去。”

    “圍點打援么,亦或者,燕人沒想到,咱們這次包過來這般多的兵馬,連官家,都御駕親征提振士氣了。”

    “倒是有這個可能,戰場局面多變,各有心思,沒誰能完全猜得準猜得著的。

    且祖昕悅傳來的軍報上看,那位平西王,貨真價實地就在那里,這是我最放心的地方,他在這里,一切就都好說。”

    “是啊,他在那里,一切就都好說,他這次帶來的據說近五萬的兵馬,只是老夫看來,這五萬兵馬,也比不得他一個。

    燕國的擎天柱,一旦塌了,晉東必然會亂,燕人將失去晉地,一切的一切,差不離都將回到當年了。”

    二人的角度不一樣,一個從軍事,一個從政治。

    “只是,面對這樣的一個對手,尋道實在是不敢掉以輕心,當初在后山沒能留得下他,尋道心里就一直在不安了。”

    彼時平西王爺在望江冰面上遇刺,靠魔丸的力量以煉氣士手段化解危機,卻被李尋道找到了機會,以師尊藏夫子留下的白蓮為引,將鄭凡“拘”到了后山;

    本以為可以就此解決掉一尊大患,誰成想那鄭凡上了山又下了山,最后不僅舍掉了師尊白蓮,還廢掉了自己大半的煉氣士修為。

    姚子詹安慰道;“有些人,是有天數的,活該死在戰場上才是。”

    李尋道點點頭。

    這時,

    姚子詹又小聲地開口道;“若是按你的想法,該如何去做?就是將你放在那位平西王爺的位置上。”

    “我不會等到現在,自古以來,之所以以合圍之法御敵,看似轟轟烈烈多路大軍進發,實則是因為單獨地某一路大軍出來,無法做到安穩。

    所以,對于合圍一方,最大的破綻在于,一旦被對方提前洞悉,在你合圍之時,管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搶先以優勢實力一路一路地吃掉你的分路。

    哪怕最后不能連戰連捷,但最起碼在吃掉你一兩路之后,所謂的合圍,也就無從談起了。

    可那位明明布置了這般多的哨騎,從前兩日的消息來看,我三路大軍逼進時,燕人的哨騎馬上就做出了反應。

    其用兵之能力,不至于就這樣坐等著咱們將籠子打好。

    這也是尋道最為考慮不通的一點,面對這樣的對手,實在是不敢奢望人家會犯這般大的錯誤好給自己占那個便宜。”

    “要是燕人打算突圍,尋道認為燕人會走哪一路?”

    “姚師以為呢?”

    “北面吧?”

    北面,是韓亗所在的位置。

    李尋道搖搖頭,道:“燕人要是打算從北面撤走,不會等到現在都不對北面發動攻勢的。”

    “那就是西面?西面兵馬最少,且還是以北羌騎兵為主。”

    “騎兵最不喜歡碰到的就是騎兵,因為騎兵可以互相吊著,官家也早早地下了旨意,叮囑那位明牙督司,一旦燕人向他那里去,他不用和燕人決戰,只需避其鋒芒,再尋機纏住即可,隨后,我其他三面大軍將即刻把口袋收緊,將燕人悶死。”

    “那要是燕人,選擇……”

    姚子詹咬了咬牙,

    繼續道:

    “要是那位平西王,在發現咱們官家的金吾龍纛后,直接選擇沖我們這一路呢?

    按照燕人的性格,按照他的性格,

    老夫覺得,

    很可能真會這般做!”

    李尋道很想說一聲,他是要找死么?

    四路大軍,最難打的,就是陛下所在的禁軍這一路。

    無論是訓練、素質、軍械還是官家本人在這里所帶來的士氣加成,這一路,絕對是最難打的,也絕對是最能扛的。

    但李尋道沒辦法去對姚子詹說這些,因為他清楚姚子詹會這般想的原因是什么樣。

    李尋道伸手,輕輕地在地上刮拉了幾個石子;

    乾人對燕人,是畏懼的,哪怕這種畏懼在梁地大捷后,被減輕了許多,但當那位平西王率軍出現時,大家的心里,依舊很是緊張。

    文人,又是多愁善感的,大乾的官員,又很喜歡去研究規律,明明未曾真正地腳踏實地,卻總是認為自己已經參悟了天機大道,有時候,甚至比煉氣士還煉氣士。

    在姚子詹看來,

    最不可能的選擇,往往就是最可能的選擇,因為以往燕人和那位平西王爺,就一直是這般做的。

    可是,

    又怎么可能?

    轉念一想,李尋道覺得,可能現在官家心里,也是有些惴惴吧。

    “姚師莫慌,這一路,有尋道在。”

    “好,好,好。”

    “姚師還是去陪陪官家吧,陪官家說說話。”

    “好,老夫這就去。”

    姚子詹起身離開,走過去時,靴底踩在了李尋道先前刮拉的石子兒堆上。

    李尋道也站起身,起初沒注意,但走了兩步,轉身低下頭一看,

    發現原本一堆的小石子,

    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了一顆。

    李尋道眉頭微皺,

    其目光,眺望向了燕人軍寨所在的方向。

    “故布疑陣中的再故布疑陣?”

    李尋道習慣性地右手攥著自己的左手手腕,指尖來回地敲擊著,

    “孤軍深入地再孤軍深入?”

    李尋道閉上了眼,在他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了一張地圖。

    隨即,

    其又緩緩地睜開了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尋道扭頭看向了金吾龍纛所在之地,那里,是官家的行轅。

    他有些躊躇,也有些猶豫;

    因為此時他雖然是相公,但作為一個前半輩子基本都在后山修煉的相公,他在乾國朝廷里的羽翼和影響力,還比不過姚子詹。

    最重要的是,

    那位平西王可以在軍中說一不二,

    他不行,

    他是李尋道,他不是官家。

    而且,

    他只是想到了一個可能,一個基于自己的靈犀一閃,想到的一個可能,一個自己都覺得,對方不可能這般去想也不可能這般去做的可能。

    這個可能,

    遠遠比姚子詹先前所說的,直接沖金吾龍纛所在之大軍更為瘋狂!

    齒間,刺入了唇瓣,有鮮血開始溢出。

    李尋道感到自己的腦子里,一切都很亂,但在這亂紛復雜之中,他還是果斷地選擇走向了官家的行轅。

    但在走到那里時,他不由得又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自己先前的那一道靈光閃現,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現在都已經失去了去阻止和改變的能力。

    “李相公,是否需要奴才去通傳官家,官家眼下正在和姚師下棋呢。”

    “不必了,我只是來看看官家休息得如何。”

    “是。”

    李尋道走出了行轅,回到了自己的帥帳。

    不時有將領進來對其匯報軍情,他都一一做了批復回應。

    等到天快亮時,

    姚師走了進來。

    “累了,累了,老夫要睡一會兒了。”

    “官家也睡了?”李尋道問道。

    “官家也安歇了,呵呵,官家說,本以為今夜燕人會襲營,還想著與老夫一邊對弈時一邊聽著對面的喊殺聲,好為這盤棋多注入一些風味,也能傳為一段佳話。

    只可惜,燕人沒能給這個面子。”

    李尋道笑著點點頭。

    “尋道啊,你還是得注意休息,這一路兵馬以及官家的安危,泰半可都是寄于你身上吶。”

    “再等等。”

    “天都快亮了,還等等?”

    “等燕人。”

    “晚上燕人不來打,想著白天堂堂正正地沖么?”

    “不,等燕人的請降書。”

    “請降書?誰請降?難不成是那位?”

    姚子詹被這番話給打了一個激靈,馬上繼續道;

    “他燕人連困獸之斗都不做了,直接請降?”

    “我不清楚,是否真的會請降,但說句心里話,我不希望燕人待會兒將請降書送來,否則……”

    “否則什么?”

    “否則就意味著,咱們算計了半天,到頭來,卻反被算計了。”

    “眼下局面,他又能算計到何處?無論是三邊還是梁地,都牽扯了燕人大批兵馬,燕人國內的其他兵馬,也根本來不及在此時出現在西山郡內,他平西王就算是再會打仗,難不成還能變出兵馬來?”

    “不,姚師,我先前剛剛翻看了韓相公前些日子送來的這些折子,從他們會晤到彼此之間的其他互動。

    再看一遍后,我陡然發現,這一封封軍情上,寫的不是字,也不是事,

    而是,

    滿滿的刻意。

    那位平西王就像是一個丑角兒,在臺上蹦跶來蹦跶去,

    一遍遍高喊著,

    他在這里,

    他人在這里,

    他就是在這里,

    可偏偏,呵呵,這可能就是大巧若拙吧,他越是這般大張旗鼓地喊出來,咱們,就越是在哄堂大笑于他。”

    就在這時,

    帥帳外傳來一陣歡呼,

    緊接著,

    是傳信兵的高喊:

    “報!!!!!!!燕虜平西王送來請降書!”

    “砰!”

    李尋道的拳頭,落在了帥桌上,

    苦笑道:

    “完了……”

    …

    “王爺,請降書已經送過去了。”

    陳仙霸稟報道。

    鄭凡點點頭,同時檢查著自己身上的甲胄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問題,同時,摸了摸護心鏡所在的位置,那是魔丸待的地方。

    “大虎。”

    “在!”

    “把本王貔貅身上的銀甲,再檢查檢查。”

    “喏!”

    “請降書不是剛送過去么,怎么一下子就變得這么慌張了?”劍圣有些好奇地問道。

    鄭凡搖搖頭,

    道;

    “本來,這請降書我是不打算派的,擔心畫蛇添足嘍,后來想想,反正再差也不差了,干脆還是送一下吧,萬一真能再拖延個一陣子呢不是?

    只是,咱這里也得做好個準備,不能把乾人當傻子,說不定乾人里面有人,已經起疑了,這請降書一看,就幾乎篤定了。

    增灶,立旗,馬匹扯塵,軍寨內的剩余主力當哨騎全數放出;

    這種種假象,在沒戳之前,是會很唬人,在戳了后,立馬會現原形。”

    “所以……”

    “所以我怕了呀,之前的淡定,都是裝的,現在,我開始慌了。”

    “你做這個決定之前,沒慌過?”

    “大難臨頭時,才真正能感受到那種恐懼,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身邊就一萬兵馬,乾軍有二十多萬,就算百年前的初代鎮北侯曾打出了三萬破五十萬的戰績,但咱們現在的兵力懸殊比當年初代鎮北侯還要夸張。

    仙霸,通傳下去,全軍做好準備,聽候本王的軍令!”

    “喏!”

    …

    “阿叔,北面有消息了不?”

    “還沒呢,還沒呢。”

    “怪讓人心里擔心的。”

    “你這崽兒,瞎擔心個什么,好好地補你的漁網。”

    “我是怕燕狗又打過來嘞!”

    “咋可能嘛,咋可能嘛,燕狗不是以前的燕狗啦,沒聽說么,燕狗的兩位最能打的王爺,都不在了。

    現在,也就靠一個小輩兒頂著。”

    “阿叔,那小輩兒也不簡單哩。”

    “咱也不是以前的大乾了,以前你可曾想到,官家居然會御駕親征,官家都向北去了,那些丘八,不一個個激動地拼命吶。

    燕人,燕人又咋滴啦,還不都是一雙肩膀頂一個腦殼?

    在梁地,咱不就打贏了一場嘛,說是梁地那兒有一座大湖,燕狗的尸首把整個湖都給填埋了哩。”

    “阿叔,上次官服調民夫,你咋不讓我也去?我爹娘可是被燕狗給殺了咧,我做夢都想殺燕狗給爹娘報仇。”

    當年李富勝部打到了上京城下,面對近乎不可能攻破的上京城,李富勝命部下抓來京畿之地的百姓強行讓他們攻城,導致百姓死傷慘重。

    “好好活著咧,人活著,才有奔頭,你爹娘不在了,叔拉扯著你長大也不容易,為了你,叔也沒娶婆姨,你可不能出啥子事兒,你得為你叔養老送終呢。”

    “叔,你都說能打贏的,你還說官家也去了,為啥……”

    “你咕嚕話咋這多咧,來,把魚卸下來,等前頭大捷的消息傳回來,這城內魚啊肉啊,必然得漲價哩。”

    叔侄倆一起將剛打上來的魚從舟上卸下來,

    這才剛上在汴河南岸下來,

    當即就感知到地面傳來了一陣恐怖的震顫。

    叔侄倆都有些茫然地看向西邊,自那里,有一片黑色的云海以一種磅礴之勢傾軋而來!

    兵,

    好多的兵,

    好多的馬兵!

    “哈……哈哈………哈……直娘賊……應該是咱前面大捷了……官家班師回朝了……哈……哈哈……”

    “不,叔,黑甲,黑甲馬兵,是燕人,是燕人,燕人打來了,燕人又打來了!!!”

    …

    這是一支風塵仆仆的大軍,騎士很累,戰馬也很累。

    他們趁著前些日子的大雨,于泥濘中行軍掩藏,自西邊走,趁著北羌騎兵還未至之前,進行了一場大迂回。

    此時,不少士卒的嘴唇是干裂結痂的,戰馬在奔跑時,也開始吐起了沫子;

    一場竭盡全力的奔馳,也不曉得多少戰馬,在這一次之后,得丟到后方去當馱馬來用,無法再承擔戰馬的職責。

    但,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他們成功了。

    在他們的前方,

    矗立著的,是諸夏最為富饒最為壯麗人口最多的一座城池………上京城!

    陳陽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

    對在其跟前,完全是撒開腿丫子奔跑的樊力喊道:

    “樊將軍,我們到了,我們到了,快拿出王爺給你的錦囊,快拿出來看看王爺的吩咐!”

    王爺以自身為誘餌,圈住了韓亗那一部,同時,吸引著乾軍向其靠攏包圍。

    其目的,就是為陳陽所率的這支主力,創造出足夠多的機會和可能。

    臨行前,

    平西王爺當著陳陽的面,將一道錦囊,送到了樊力手中,囑咐他們,在看見上京城的城墻時,打開錦囊。

    “對咧!”

    樊力似乎完全忘記了錦囊這件事,畢竟和其他人對平西王爺的無限推崇不同,樊力哪怕在魔王這個群體里,也是對主上“敬畏”感最少的一個。

    玩什么錦囊妙計的戲碼,事兒逼!

    但奈何陳陽的目光灼熱,

    樊力只能摸了摸,終于掏出了那個錦囊,

    打開,

    里面是一張紙,

    樊力囁嚅了一下嘴唇,一邊繼續奔跑一邊不停地拉扯著紙張,終于,看清楚了上頭的字,就倆字,他極為熟悉的倆字。

    嘿嘿!

    樊力笑了,

    舉起了雙斧,

    高呼道:

    “烏拉!”
第660章 帝都陷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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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早上睡眼朦朧,萬物復蘇于晨;

    也不是正午艷陽高照,暑氣正盛,焦灼著人的腳板同時烘曬著頭皮;

    而是在黃昏。

    似乎突襲,更適合早晨的畫風,但這個世上,卻很難有絕對完美的事兒。

    潛行、繞后、渡江,再策馬奔騰,撇開薛三、陳雄早早調出去相思山當幌子的一部分,再撇開留在王爺身邊的那一萬,原本,陳陽和樊力這邊,少說也應該有個三萬五之數的。

    挑選入乾的,本就是肅山大營的老卒加上挑選出來的他部精銳,且無論是蘭陽城還是滁州城的攻破,都并未給燕人造成太大的傷損;

    可真到了上京城下時,陳陽部,也就剩下將將三萬之數了。

    這意味著,至少有五千部下,在這場短時間內的恐怖大迂回中,要么累死,要么掉隊,要么干脆就是迷了路。

    對于普通的軍隊而言,這種情況,實屬正常,這也是為何,兵馬越多,行軍越慢的原因所在,但對于曾經靖南王本人的中軍精銳而言,造成這般大的非戰斗性的損耗,足以說明燕軍為了這場“出其不意”,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不過,

    在看見上京城的城墻后,

    自上而下,

    無論是將領還是最底層的騎士,

    哪怕呼口氣,都能感受到喉嚨深處的血腥味,

    在此時,都覺得值了!

    上京城,

    就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一座巍峨的國都,這同時也是一座極為虛弱的國都,它就在那里,它是那么的安靜,那么的婉約,

    它,

    在等著自己的臨幸!

    陳陽清楚,這是平西王爺以自身為誘餌所換來的機會。

    他更清楚,只要自己能夠沖入這座都城,那么當初在肅山大營的罪責,也終于可以被抹除了。

    陳陽已經沒有腦子再去思考其他了,哪怕剛接到命令時,他曾思考過,不是思考平西王爺這近乎“人來瘋”一般的軍事抉擇到底能否成功,

    而是思考的是,這場軍事大冒險成功后,對于自己這支兵馬和對于平西王爺本人而言,能否在歡愉和大捷之后,獲得浮出水面再度呼氣的機會。

    因為這次,他們沒有援兵,孤軍深入后的再分兵,只會讓自己的局面,越來越陷入被動。

    平西王爺本人現在還被乾國各路大軍包圍著,

    自己就算打下了上京城,接下來又該如何接應?

    甚至,到底能否在乾人瘋狂地復仇反撲之下不被悶死,這一切,都是懸數。

    但,這也是乾人沒有提前預判到這一點的原因所在吧,你可以去推演去預判你對手的絕大部分的動機和行為,但往往,不會去判斷他可能去“送死”!

    陳陽想到了那一晚,王爺對全軍所做的訓話,來聽講的校尉被要求按照晉東的傳統,回去要復述給自己的士卒聽;

    王爺那一晚說,他要帶著大家伙,去追求一種東西,不是財貨,不是女人,不是土地,而是……榮耀。

    這,

    就是王爺想要的榮耀么?

    事到如今,陳陽已經不想去思考之后的得失了,他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去品嘗眼前這座富麗堂皇的……美味佳肴!

    樊力打開的錦囊里,就是“烏拉”兩個字。

    王爺又一次“事兒逼”了,但樊力卻很滿意。

    此情此景之下,

    唯有這兩個字,能夠讓他整個人都酥麻起來。

    曾將人當作柴來砍下做收集,累積白骨鑄宮殿的樵夫,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大場面的殺戮;

    在這種氛圍下,

    樊力的皮膚,都開始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紅色;

    他的甲胄,早就丟在了路上,但此時,他卻嗷嗷叫地沖在了最前方,如同一尊野獸,撲向了他的羊圈。

    陳陽低吼:“傳我軍令,沖城!”

    傳令司馬開始咆哮著傳達著這一命令,他們的嗓子,也早就啞了,但無所謂,中軍看見前軍一往無前開始沖鋒后,馬上就明白了過來,后軍也是如此。

    這是一支疲憊之師,但誘人的上京城,足以讓他們在此時再榨出新的一份精氣。

    畢竟這座上京城,可比梅子要讓人“解渴”得多。

    當年,上京城曾被李富勝攻打過,雖然只是發泄之舉,但也著實經歷過戰火的痕跡。

    但彼時上京城內,有官家,有早早地就被收納進去的守軍,雖然乾軍不敢出來野戰,但據城而守是完全沒問題的。

    按理說,因為當年李富勝的緣故,乾國應該更為關注上京城的防務問題。

    比如城墻的修建比如城墻外民屋的清理以及衛星城堡的修建,乾人在土木上面,本就極有心得,但在這里,卻失了效。

    因為上京城是整個乾國的心臟位置,牽扯了太多太多的利益,想要將其向軍事重鎮方面去進行轉型,就得弱化掉其他方向的職能,可問題是,原本的上京城早就不堪重負地在運轉了,這座大城鎮容納著諸夏乃至當今世上最多的人口,它需要太多太多人力物力以及必不可免地運轉來達成其自身存在所需要的養分。

    哪怕當年燕軍曾掃蕩過京畿之地,但接下來,汴洲郡的人口也就是天子腳下的人口,并未減少,反而更加劇烈地膨脹起來。

    北地被燕人掃過后,北地但凡有這個條件的百姓,都開始向京城遷移;

    一個西南之亂,再加上楚國曾和乾國在東南位置發生的摩擦,哪里戰事起,都會讓一大批的百姓,本能地去選擇趨利避害,投奔于天子腳下。

    其實,上京城在建造之初,必然是著重考慮到其防御能力和軍事作用,但逐漸的,會變得和皇宮一樣,任何皇宮在修建時,也都會考慮其防御性,畢竟這是拱衛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往往在事情到來時,又會顯得很是雞肋與蒼白。

    故而,一般而言,都城這種存在,在面對敵軍來襲時,往往會提前聚集兵馬或者號召各地勤王之師來拱衛,守軍也絕非只是按照傳統意義上就站在城墻上防御就行了,很多地方,需要足夠的士卒去填去正面廝殺,否則這些漏洞根本就無法補住。

    如果乾國的禁軍還在上京城,哪怕不是全部,而是只有個三萬正軍,守住第一波,再發動百姓,這城,倒也能夠扛下來,至少,所謂的攻城,就真的得演變成攻城的模式了。

    可偏偏,雖說留下的禁軍其實也不少,但真正的骨干和精銳伴隨著官家已經去往了北方的戰場,簡而言之,上京城內的禁軍整個體系,其實已經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于這座都城內,壓根就不存在任何一個人,或者一群人,能夠掌握住這個都城的“實際運轉”。

    同時,

    還得考慮到官家御駕親征之前,特意做出的某種安排。

    比如帶誰一起出征,比如出征前貶謫誰外放誰亦或者干脆將誰下詔獄;

    若是自己前面戰事出了問題,打敗了,后方,該如何確保會安安順順地等待自己回來,不會出什么亂子。

    總不可能自己在前頭打仗,后頭的太子亦或者是誰,來個政變,直接給自己尊奉為“太上皇”,那樂子,可就大了。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平西王爺那樣,自己帶兵出征,老家極為干脆地全丟給瞎子,這種信任,別人是理解不了也學不來的。

    且就算是官家本人真能做到這般“魄力”,朝堂上的其他勢力,也不會允許在官家離京之后,給別人以機會借用太子監國的名義來搞事情。

    這就是人為制造出的“虛弱”和“散沙”狀態了。

    一座都城,被抽離了主力后,還被特意地打亂了制度,忽然間面對著一群兇神惡煞的燕軍,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烽火點起,

    鐘聲敲響,

    不是沒有忠誠于這個國家的官員和武將,在此時主動地奔赴城墻一線,也不是沒有江湖豪俠,在此刻逆著倉皇逃竄的百姓人潮想要去幫忙殺敵;

    這些那些,都有,偌大的上京城,這般多的人口,自是不會少這些危急時刻的可歌可泣;

    可問題在于,大勢之下,個人成點成線的努力,依舊無法改變此時的驚濤一拍。

    正陽門的城門,早早地就落下了,可偏偏,正陽門的兩個側門,沒能閉合成功,且兩個側滿之外,還有可以迂回進入城內的道路。

    人們生活在這里,就如同是一群螞蟻在不停地上下打竄,甚至可以將都城,比作一個四通八達的螞蟻窩。

    正陽門守將親自率領一支禁軍和燕軍廝殺,妄圖將這一片給暫時扛下來,等待京內的援軍到達,可惜,他失敗了。

    他帶著自己的一眾親衛,戰死在了這里,但他手底下的更多的士卒,則沒有守將視死如歸的決心,很快就崩散了回去。

    沒有半日,最多,也就一個多時辰,燕人就打開了正陽門的防線,沖殺了進去。

    而還在其他方向尋找切入口的燕軍在得知這一消息,果斷地不再和面前的乾軍進行糾纏,脫離戰場之后,直接走現成的缺口進來。

    京城外圍駐扎的禁軍主力,被調派跟著官家向北了,所以,這座都城,直接面對著燕軍的第一波攻勢。

    上京城內,有能力組織防御的官員,職位不夠高,沒調度的資格,有資格去調度的,壓根不懂得該如何去做。

    這不是諷刺,而是冰冷的現實,過于復雜繁復的官制,使得乾人在這危急時刻,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全局指揮起來。

    相較而言,在同一種情況下,一直被乾人認為“粗野”的燕人,反而更能適應。

    燕人的城池,甭管哪座,哪怕是在京城,也能很清晰地給你最高一批的官員分出個三六九等,亦或者可以稱之為類似于“山大王”一般的大哥二哥三哥,這一點上,平西王爺的經歷其實最有發言權。

    危急時刻,大哥上,大哥沒了,二哥頂上。

    簡單粗糙的制度,在特定時候,比所謂的細膩豐富,更有高效性。

    故而,

    燕人真的順著正陽門不斷地涌了進來,而乾人,其他地方的守軍,壓根就沒思慮到向這里來調集彌補這個可怕的漏洞。

    伴隨著越來越多的燕軍涌入,且當進城的燕軍開始向四周輻射出去后,整座上京城的城防,可以說,正在快速地失去其存在的意義。

    而這時,

    乾國皇宮內,更是一片亂象。

    監國太子起初被自己身邊的公公們帶著想要向后宮方向跑,因為他們聽說燕人是從西邊打來的,那么東南角,應該是相對安全的。

    但留守的兩位相公,即刻帶著人來到了宮內,要求太子立即下詔,組織城內軍民進行反擊,將燕人驅逐出去。

    雙方的手下人,一度扭打在了一起,在這危急時刻,所謂的規矩、禮儀和矜持,平日里看得比生命都要貴重的這些,仿佛一下子變得一文不值。

    而在宮外,早就開府建牙,更是曾數次去過東南傳旨和祖家關系莫逆的七皇子,在聞得外頭傳來的喧囂后,馬上就披甲執銳,領著自己的王府護衛,想要出府收拾局面。

    可偏偏,在官家御駕親征前,特意因“課業不精”,罰其閉門思過。

    這位曾染指過些許軍權的皇子,在官家看來,是自己御駕親征之時上京城內的不安穩因素之一;

    而太子一系,為了確保絕對的安穩,對這位皇子的禁錮,進行了進一步的加深。

    原本官家可能只是想貼一張封條,但下面人以及其他方面的人,則順勢打上了板釘。

    七皇子本想出來收拾局面,在被看守自己王府的銀甲衛拒絕后,雙方竟然先一步地在王府外頭進行了火拼。

    而另一頭,燕人正在源源不斷地進來。

    這般荒誕的一幕,在上京城內的各處,不停地上演著。

    實在是沒有太多值得大書特書的了,因為在此等局面下,這座煌煌都城所表現出來的模樣,比之前的蘭陽城和滁州城,只能說是更為的混亂與不堪。

    燕人的馬蹄,開始踐踏在上京城內的官道上,和乾人在自己國都內的彷徨無措不同,燕軍在經歷了兩次入城之后的快速反應,短時間內的經驗,用在了這一次上。

    該沖哪座門,該奪哪處點,該清哪處區域,燕軍其實沒有事先的規劃,但自然而然地在各自將領的帶領下,去往了應該去的地方,肯定會有重疊也必然會有遺漏,但這種效率對上此時的乾人,實在是高效得令人瞠目結舌。

    “皇宮,皇宮!”

    舉著斧頭的樊力對著身后跟隨著自己的燕軍高呼著。

    打進了都城,皇宮,必然是重中之重!

    在這一點上,陳陽都沒有和樊力去搶,他則是顧全大局地開始領兵去擊垮城內有組織跡象的乾軍。

    “皇宮!!!!”

    “入皇宮,擒乾后!”

    “入皇宮,擒乾后!”

    令人血脈膨脹的口號聲,再度響起,燕軍士卒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正在燃燒,他們無所畏懼,也不相信前方會有能夠阻攔自己步伐的人。

    在沖向皇宮的路上,不時有乾軍出來阻擊,還有不少身著銀甲衛袍子的番子,里頭,也不乏高手。

    但在燕軍的有序沖鋒弓弩大刀地收割下,乾人的抵抗基本沒有堅持太久的。

    甚至,

    因為樊力帶著兵馬沖得太快,導致皇宮的宮門,竟然都沒能來得及成功閉合上。

    有人想出來,奉命去查看外頭的情況,有人則收到不知哪家大人或者宮內貴人的傳信,要求進來保護,大家就卡在那兒了,等到燕人殺來后,直接就“炸”開了。

    “殺!殺!殺!”

    燕軍殺入了皇宮。

    “砰!”

    樊力一人,如同一頭蠻牛一般,將面前的幾個乾軍金吾衛打扮的家伙撞飛出去,自己也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他是真沒料到那幾個金吾衛穿得那么花里胡哨實則功夫極為拉胯,導致自己絕大部分的力道都和地面的青磚進行了親密接觸。

    一聲“咔嚓”之后,

    樊力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將左胳膊給撞骨折了!

    “……”樊力。

    所以,

    接下來,

    當不斷的有燕軍士卒向樊力來匯報時,畫面就變成了這樣:

    “樊將軍,那些太監……”

    “砍了!”

    “樊將軍,那些穿紅袍子的………”

    “砍了!”

    “樊將軍,那些穿紫袍子的………”

    “砍了!”

    “樊將軍,那些……”

    “砍了,砍了,砍了,除了皇后和貴妃,其他全砍!”

    “樊將軍……”

    “再問俺砍了你!”

    而在皇宮外的上京城內,放棄了出風頭的機會,正一心一意當清道夫,剛剛又擊垮了一隊禁軍的陳陽,拄著刀,站在血泊之中,看著四周不斷繼續跟過來的手下,他咧開嘴,抬起頭,對著天,大笑起來:

    “李富勝,你吹了好幾年,也不過是曾在上京城墻下撒了泡尿!老子這次可是挺直了腰桿兒進來了!”

    擦了把臉上的血,

    陳陽伸手進自己的甲胄內夾內,拿出了一個錦囊。

    平西王總共給了兩個錦囊,一個給了樊力,一個給了他陳陽。

    給樊力的那個,是叫其在見到上京城時打開;

    給自己的這個,是讓其在打入上京城后再打開。

    陳陽一邊喘著氣,一邊撕開了錦囊,將里面的那張紙打開……空白無字;再翻轉過來,依舊是空白。

    “嘿嘿,嘿嘿嘿……”

    陳陽干笑了兩聲,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下令道:

    “傳王……”

    頓了頓,

    他重新喊道:

    “傳本伯的軍令,上下不封刀。

    本伯要讓這乾人的都城,變成白地!”
第661章 帝都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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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來,不知多少文人騷客曾對這座城池給予過贊美之詞,哪怕是他國的文人,在作詩寫詞時,也喜歡將“上京”比作他們心中的天堂;

    這是一個標簽,一個烙印在時代和文化上的印章;

    再抒情一點,毫不夸張的說,哪怕是在古樸的史書里,也無法遮掩住其光芒。

    但眼下,這座瑰麗的大城,正遭受著兵災的洗禮。

    它是那么的美麗,卻又是那么的脆弱;

    它有多么的迷人,就有多么的能夠激發出人心底的那種對美好事物進行破壞的渴望。

    燕乾之間的紛爭,可以上溯到百年前,近些年來,舊恨新仇,又增添了不少。

    以往,燕人嘲諷乾人的怯懦,乾人則嘲諷燕人的粗鄙。

    在乾人看來,三邊以北,就是蠻族的領地了,所謂的燕國人,就是燕蠻子。

    一代代人,其實都是在“地域歧視”之中長大的;

    所謂的諸夏,所謂的同根和同族,真正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很少很少,更何況,這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里,還有很多,明明懂卻裝作不懂的樣子。

    百年前乾人趁著燕人和蠻族決戰行北伐背刺之舉,前些年在晉地,楚人和野人聯手將晉人當作了兩腳羊;

    曾經的燕皇,他有一吞諸夏之心,自然會在某些方面去行克制之舉;

    但這并不包括那位姓鄭的平西王爺,

    也不包括眼下正在進攻上京的燕軍將士。

    于鄭凡而言,他已經選擇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對于燕軍將士而言,當精神和身體的疲憊透支到一定程度后,接下來的揮刀,已經成了某種本能。

    不過,

    不幸中的萬幸是,

    哪怕陳陽以宜山伯和這支軍隊主將的名義下達了“不封刀”的軍令,

    但一則現在大軍散入上京城,編制難免混亂,軍令想要完全傳達下去,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二則是燕軍這次的兵馬,還是過少了些,相較于這座大城的體量,三萬士卒丟進去,想要一瞬間通吃入肚,還真有些不現實;

    燕軍自正陽門殺入城后,基本分為了兩個序列,一個序列在樊力的帶領下,喊著“捉乾后”的口號,直撲皇城;

    另一個序列,則在陳陽的率領下,開始對城內企圖凝聚起來的將要成規模的抵抗進行沖擊;

    光這兩個序列,就幾乎占用了絕大部分燕軍的兵力。

    且伴隨著皇城外城的告破,當樊力率軍準備攻打內城,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皇帝和后宮真正居住生活的區域時,終于遭遇到了頑強的抵抗。

    燕軍起初,實在是過于的順利了,上京城外的防衛大營在先前就幾乎被掏空了,所以未能在外圍對來襲的敵人進行阻擋;

    自然而然的,上京城的城墻,也沒能來得及做清理和填堵,在壓根沒做好守城的準備下,被如狼似虎的燕人直接沖殺了進來;

    就是這皇城,也因為局面的混亂,被燕軍裹挾著也不知道哪方哪派的乾人,捅了進去。

    但等到燕人的刀鋒即將觸及到整個上京城不,是整個乾國,最為核心也最為脆弱的區域時,當這里的乾人,已經明白過來自己斷然沒其他退路時,他們倒是迸發出了不小的抵抗意志。

    負責內宮安全的銀甲衛,宮廷禁衛,外加其他大人帶來的護衛,甚至是后宮內的公公們,全都開始撲向了兇神惡煞的燕人。

    內城的城墻,其實并不高,基本也就是做個形式裝扮,但就是靠著這不高的小城墻,里頭的乾人和外頭的燕人,展開了殊死的拼殺。

    這就不得不讓樊力下令,從宮外繼續喊燕軍進來加入這場攻堅。

    而陳陽那邊,在連續擊潰了十幾只也不知道哪個衙門哪個公侯哪個大家族企圖組織起來的建制后,又遇到了一門門一戶戶護衛家丁的阻擊。

    燕軍入城的位置,再加上直奔皇宮的態勢,使得燕軍入城后的活動范圍,基本被圈定在了一個很窄的面上,而這一處區域,卻又無巧不巧的是上京城有名的富貴人家住所;

    上京城因為其人口實在是太多了,歷史上經歷過好幾次的擴建,所以它不像是其他傳統意義上的城池那般就簡單地分個內外城,內城貴族王侯將相,外城是普通百姓;

    它這里的富人區,基本是貼著一個面輻散出去的,斜向的“中軸”也是指的是皇宮。

    姚子詹的詩里就曾提到過“今夜破瓦雨玲瓏,他日三街書崢嶸。”

    三街,指的就是上京城的“富人區”,姚子詹也未曾用“內城”來稱呼。

    故而,

    當陳陽的命令下達后,

    原先經過蘭陽城和滁州城“約束”過的燕軍士卒,開始“大開殺戒”。

    豪門大戶,高深門第,一腳踹開,徑直殺了進去。

    丘八們腦子簡單,但依舊懂得,只有這種大戶人家里,才有真正的嚼頭。

    等沖進去后,高宅的護衛馬上就開始保護主人,與燕軍士卒進行廝殺。

    這些,其實都是上京城隱藏的武裝力量,在兵冊上,他們實際是不存在的,但卻又無法忽視。

    有些膽子大的人家,竟然還能讓自家護衛拿出軍弩。

    雖說,在正規軍面前,這些所謂的護衛很難占到什么便宜,基本上都是處于頹勢,但奈何燕軍真的是捅了一串馬蜂窩,哪兒哪兒的都在廝殺。

    “直娘賊,他乾人民間武德這般充沛的么!”

    這大概,是不少燕軍士卒心底的感覺。

    其實,正兒八經攻城的話,可以給城內的軍民一個緩沖時間,當他們意識到大勢不可為時,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屈膝”保命;

    保命得最厲害的,往往就是這“三街”,可偏偏,大家就這么趕上了,撞上了,然后,就殺上了。

    皇宮那邊還在僵持著,不斷呼喊著兵馬,皇宮外頭,士卒們陷在了一座座大宅里和那些護衛供奉廝殺得正歡。

    這就使得燕人的兵力,越發不夠用了起來。

    燕人是進了城,正陽門也失守了,但燕人并未能及時將自己的兵力給擴散出去,哪怕是現在,上京城有將近四分之三的區域,并未被燕軍真正的染指,四座主城門,還有三座依舊在乾軍的手中。

    這并非是陳陽的指揮失誤,也不是燕軍軍紀軍律的問題;

    而是面對這座諸夏第一大城,城池面積、規模、人口等等,全都超出了燕軍上下的想象,你連演練操演都不會這般操演,因為你根本就沒見識過。

    哪怕是燕國的都城燕京,在上京城面前,也依舊稍顯袖珍。

    所以,燕軍完全是鄉下土包子進城,一下子迷了眼。

    也因此,按理說,

    但凡現在有人可以振臂一呼,哦不,哪怕不是一個單獨的人,而是三四個,甚至是七八個人,于各處開始收整潰軍,集合游俠、護衛以及有勇氣敢拿出家伙事的百姓,彼此之間,再連成呼應,說不得,這座上京城的局面,還有機會可以再掰回來!

    這絕不是夸張,因為這里畢竟是乾人的主場,是乾人的都城,而燕人別看現在兇猛,實則早就是強弩之末,真鏖戰下來,勝負仍未可知。

    但一來陳陽親自領一部兵馬在那里來回地沖,且最開始能組織起來的,無論是官員還是豪俠亦或者是所謂的上京城某某門派,都算是有擔當有魄力的頭一批,而這頭一批卻因為自己實在是反應太快組織力太強,成為了陳陽部第一批招呼的對象。

    當他們被沖垮,很多甚至直接被斬殺后,后頭長出來的,質量就沒前頭高了。

    且燕人神兵天降般地忽然出現在了上京城內,上京城內的軍民第一反應自然不會是燕人采取了大迂回筋疲力盡之下觸碰到了上京城的一角,他們只會本能地認為,是北面朝廷的軍隊敗亡了,御駕親征的官家,也敗亡了,燕人就這般堂堂正正地打進來了;

    他們,完全沒希望了!

    不是沒有明眼人可以分析得出來,官家那邊二十多萬大軍,不可能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潰敗得一塌糊涂,連風聲都沒能傳遞到這里;

    但奈何,絕大部分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腦子的。

    所以,

    本著,

    官軍已經被打敗啦,官家已經戰死啦,朝廷已經崩盤啦……

    這一系列的意識作用下,

    被擊潰的禁軍不但無法再被有效地組織起來,連那些還沒和燕人交手的留守禁軍,在此時,直接從官軍變成了劫匪;

    大家開始肆意地劫掠,都想著大乾沒了,自己趕緊撈一把好逃命。

    早些年,燕國也遇到過禁軍戰斗力不行的問題,所以以禁軍和鎮北軍進行交換,相當于是換防磨練;

    這邊,乾國官家在震怒于上京禁軍的恐怖注水吃空餉的局面后,以李尋道為主,新編練了禁軍,原本的禁軍將門很多都被派遣到了外頭,新組織起來的禁軍則大部分是從外地招募的。

    李尋道曾密奏曰:上京城百姓喜樂油滑,不適合練兵。

    而這,也就導致了禁軍在此時化身為“匪”當真是毫無心理壓力;

    反正他們中大部分都不是上京人,趕緊燒殺搶掠一通帶著財貨回老家去。

    故而,

    若是放眼全局來看,可以發現此時偌大的上京城,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兩極格局。

    一頭,是燕軍陷在了皇城和豪門大戶區,兵力一時捉襟見肘;

    一頭,是乾人自己的官軍外加流氓地痞沒有俠義之心的游俠等等,開始對自己的百姓進行瘋狂地燒殺劫掠。

    而無論是皇城還是三街,這些地方體現出的是,地盤大,人口少,抵抗力還強;

    其他區域,人口多,基本沒什么能力抵抗這些兵匪,至少在此時,由乾國自家人導致的乾人傷亡,比燕軍要多得多。

    隨后,甚至演變成,當陳陽率軍繼續清掃上京城內其他乾軍抵抗建制時,那些本來正在對百姓燒殺搶掠的潰軍,見到了黑甲的燕軍出現,本能地丟下財貨開始奔逃。

    陳陽率軍行至哪條街,哪條街居然就此安定了下來。

    弄得這位大燕的宜山伯,一時間有些納罕:

    直娘賊,怎么像是自個兒才是上京城維持治安的?

    就是因為這種奇葩的局面,使得燕軍在入城后度過了混亂期,讓陳陽甚至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去重新調派兵力。

    他馬上讓自己的親衛去三街那邊傳令,讓陷于那里的士卒趕緊去皇城增援。

    此時,三街那邊的廝殺還在繼續,成規模成建制的反擊是不可能出現的,絕大部分是某戶人家亦或者是幾戶人家的護衛組織在一起,和燕軍圍繞著一座院子一座樓進行著爭奪;

    還有不少燕軍因一時不慎,被一些功夫不錯的護院供奉給傷了或者取了性命,其袍澤一眾人在奮力追著那一個人跑。

    好在,伴隨著陳陽新的軍令,燕軍開始不斷地從其他戰場抽調出來去往了皇城。

    就是陳陽自己,也開始有意識地收縮兵馬向皇城靠攏,至于這紛亂充斥著血與火的上京城,就先由它去吧。

    皇城的抵抗很是慘烈,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燕軍進入,戰局不再僅僅是一線,而開始自其他方向滲透進來時,乾人最后的抵抗開始變得蒼白和無力起來。

    終于,

    燕人如潮水一般沖殺入了后宮。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但因為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所以燕軍士卒的士氣,反而逐漸呈現出一種異樣的亢奮。

    “活捉乾后,獻與王爺!”

    “活捉乾后,獻與王爺!”

    燕軍士卒們高呼著這一口號,開始進行四下搜檢。

    乾國官家人不在這里,這是眾所周知的,按理說,接下來應該抓太子或者宰輔之流才是正題,但皇城內的燕軍,自上而下,滿腦子里都是乾國皇后!

    哦,乾國太后可以!

    看似啼笑皆非,但也正是因為這種“信念”和“執著”,這些燕軍士卒才能夠在長途奔襲下鏖戰這么久依舊保持著銳氣。

    終于,

    在一處宮殿外,爆發出了乾人最后的抵抗。

    一個大太監外加一名身著紅色官袍的銀甲衛都督,帶著最后的一批護衛,和燕人展開了最后的廝殺。

    起初,剛進入的燕軍被殺得猝不及防,損失了不少。

    但隨后,意識到遇到真正高手的燕軍士卒開始集結弩箭和盾牌進行壓制。

    對于這等精銳而言,如何對付戰場上出現的強者,他們有著屬于自己的一套經驗。

    最值得慶幸的是,官家御駕親征,帶走了絕大部分的高手護駕,比如百里兄妹,他們壓根就不在這里。

    若是一開始皇城內高手充足,以一路做斷后,一路帶著重要的人出逃,趁著那時的混亂且燕人還未完全入皇城的當口,想逃跑,真的不難。

    但問題就在于,乾人自己的混亂加上高手的缺失,讓他們沒能抓住燕人留給他們的機會。

    老太監戰死了,那位錦衣衛都督,也戰死了,余下的人,全部倒下。

    燕軍士卒提著盾,成隊列,踩著尸首開始繼續推進。

    “砰!”

    殿門,被踹開。

    里頭,燈火通明,還有夜光寶石一般的存在進行照耀,顯得無比恢弘大氣。

    一群孩子和少年,蜷縮在一起,抱著腦袋。

    還有一群女人,她們守護在孩子們的外圍,這里面,有的是宮女,但也有一些女人看其裝束,就絕不簡單,想來是妃子之流。

    而在正上方,一個身著華服的女人,盤膝而作,十分端莊;

    在其面前,放著一把劍。

    所有燕軍士卒在看見這個女人后,鼻息都加重了不少。

    這是……乾國皇后?

    樊力一只手臂綁著,另一只手拿著大斧,推開身前的士卒,走了進來。

    “娘咧,皇后娘娘?”

    樊力仔細地看著那個女人,年紀,是大了點,但保養得很好,身材,也挺豐滿。

    嗯嗯嗯,

    過了門檻,

    還是主上喜歡的類型。

    諸魔王之中,最沒倫理道德概念的,其實不是魔丸,而是樊力,因為他的思維模式,其實和常人很不相同。

    “挺好,挺好,腿粗腰細腚大,主上喜歡,嘿嘿嘿。”

    樊力本想搓一搓手,但因為一條胳膊斷了,只能用斧背搓了搓自己的胸口,這模樣,和乾國民間對燕蠻子的形象傳說幾乎完美符合。

    “本宮,寧死不受燕狗之辱!”

    皇后娘娘目露決絕之色,抽出了面前的劍,將劍搭在脖子上。

    毫不猶豫地一橫,

    滋……

    脖頸處被劃破了,

    很疼,

    然后劍也掉落了下來,因為太沉了,她的手托不動了。

    皇后娘娘有些詫異,詫異于自己為什么沒有自刎成功,明明宮中戲班子上就是這般演自刎的啊?

    其實,哪怕是一個成年男子,用劍來自刎,難度也是非常之大,更別說嬌生慣養的皇后娘娘了。

    樊力馬上沖了進去,將皇后娘娘面前的劍給踢開,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在了皇后娘娘脖頸處,將她抽暈。

    再將其扛起來,搭在肩膀處,

    吼道:

    “抓到咧!”

    燕軍士卒,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

    “所以,尋道,你的意思是,燕人的主力,已經早早地繞后了,而且他們的目標,還是朕的上京?”

    “回官家的話,今日我軍出動嘗試對燕軍發動試探性的攻勢,燕人只是一味地選擇收縮,收縮到了任何一個五萬兵馬的營地都不可能再允許繼續收縮的地步。

    這就已經證明了,燕人的主力,不在這里了,而且,按照我三路大軍合圍的時間來算,是早就不在了。”

    “上京城有太子監國,還有留守的數萬禁軍,還有各方大員,相公都有好幾個,區區數萬燕虜,怎可能破了朕的國都?”

    “官家,留守禁軍還未練成,京中精銳,已然全數在陛下身側。

    上京城固然高聳,但實則不利于守城。

    沒有充足可戰之兵力,

    哪怕燕人就數萬而已,

    上京,

    也依舊脆如薄紙!”

    官家躺在龍榻上,

    嘴巴微張,目光,有些空洞:

    “所以,朕的上京,沒了?”
第662章 請諸君,為本王赴死!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行轅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在請奏這件事時,李尋道特意要求屏退了左右,所以,此時帳篷內,只有六個人。

    一個,是李尋道,一個,是姚子詹;

    坐在龍榻上的官家,還有站在官家兩側的百里劍以及百里香蘭。

    另外,還有一個人,看不見,但必然存在。

    可惜了,

    平西王爺此時不在這里,若是他看見了這一幕,大概會挺起胸膛對身邊人道:

    看,我不是最怕死的一個!

    原本,陪同官家一起出來的其他大臣,以及這支禁軍的其他將領,全都不在這里。

    “呵………呵呵………”

    失神已久的官家,笑了起來。

    他在笑,但在場的其他人,沒一個敢笑。

    上京,可能沒了;

    但官家本人,仍然在這里。

    “尋道,你覺得接下來,應該怎么辦?”

    官家沒有治罪李尋道的意思,雖然這一出的謀劃,是李尋道草擬的,但拿主意的,還是他這位大乾官家。

    可能這位官家在兵事上確實是有所欠缺,但在其他方面,已經是極為優秀的了,他愿意面對現實,也能很快地接受現實,不會浪費情緒去歇斯底里,更不會紅著眼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坑。

    “官家,燕虜兵少,就算是拿下了上京,作為入侵者,也不可能守得住,此時禁軍回撤上京,收復國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李尋道回答得很平靜。

    自古以來,國都本就不好守,越大的城,就越是難以實現在軍事角度上的保證。

    故而,平西王府所在的晉東奉新城,在擴建了新城后,其四方,被特意做了留白,空蕩蕩得可以打高爾夫球,人口也被刻意地控制住了,并未盲目地往里進行充填,迄今為止,城外也就一座葫蘆廟,這么做的目的,就是最大可能地保證這座城池在軍事防御上的屬性不會被削弱。

    同理,

    燕人就算拿下了上京城,在現有的兵力下,想守,也很難,甚至是近乎不可能。

    官家眨了眨眼,

    目露沉思。

    身為一國之君,他比誰都清楚,都城,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意義。

    這還不同于楚國上次被靖南王焚了郢都,那一次,楚皇頗有一種借刀殺人的意思,更是早早地將他選定的官員、軍隊、國庫等等,提前做出了轉移。

    而上京城,卻是原汁原味地放在了那里。

    但,

    官家并未馬上下令回師,

    而是問道:

    “朕所在的這支禁軍,要是回撤上京,那眼下正出于我四路大軍所包圍的那面王旗,還能摘下來么?”

    李尋道搖搖頭,道:“回官家的話,禁軍要么不撤,要撤,就必須全撤,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我軍可以穩扎穩打地拿回上京城,只派遣部分回去,可能還會出事。

    禁軍一撤,其他三方面兵馬,北羌騎兵本就懶散,無法真正地做到約束,韓亗那里早就不動如山,祖家那三萬新軍會被身邊的廂兵拖累;

    也因此,四圍一,想轉變成三圍一,必然會出現很多漏洞,那面王旗,就可以從容地找準機會鉆這個口袋。”

    官家點了點頭,

    而后,

    手掌貼在了面前的御案上,

    道:

    “若是上京已經丟了,早收復晚收復,其實,都無所謂,該丟的面子,早就丟了,該死的人,也早就死了。”

    此言一出,

    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都為之一變,很難想像,這話會從官家的口中說出來。

    “當年,那位平西王還是個小將,指著朕的鼻子,說朕不通兵事;那時的朕,完全可以命人輕易地捏死他。

    甚至,香蘭的劍,曾從他脖頸邊劃過,就差那么一絲。

    但朕沒有那么做;

    朕后不后悔呢?

    后悔,

    朕,很后悔!

    朕相信,楚國那位,也一樣地后悔,他曾和那位同乘一輛馬車,甚至還吟詩作賦,呵呵呵。

    結果,搶了他的妹妹,給予了他楚國,一次次地羞辱。

    尋道,

    你是藏夫子的關門弟子,

    你說,

    這世上是否真的有一種人,他就是潛龍在淵,他就是命好,他就是能舞騰起來,縱身化龍?”

    “官家,臣已入仕,既然下了山,就不再言山上事。”

    “對,是朕為難你了。”

    身為朝堂上的相公,怎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動輒算命說什么天命運數。

    哪怕乾國煉氣士之風再盛行,但朝堂上的官員們,還是要臉的,不至于荒唐到那種地步。

    “砰!”

    官家的拳頭,砸在了御案上。

    “但朕就覺得,那位平西王,那個鄭凡,他就是有這種氣運的人,這種人,甚至可以改變國運!

    朕當初錯過一次,

    這一次,

    朕不想再錯過了!

    朕清楚,

    朕明白,

    朕甚至可以想象到一年后,兩年后,五年后的自己,

    再回憶今朝,朕只顧著去收復都城而讓他跑掉后,朕依舊會悔恨于今日的抉擇!”

    官家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但話語,卻越來越清晰:

    “先前朕不懂,但現在,朕是看明白了,他,這是以自身為誘餌,來將朕的大軍,吸引過來,好給他的主力,迂回繞后的機會,是么尋道?”

    “官家英明。”

    “朕不英明,朕很不英明,若是提早洞悉了他的目的,真會優先保住上京,那是朕出生的地方,是整個大乾整個諸夏,最美的地方。

    但現在,

    既然事已至此,

    你李尋道說了,上京怕是守不住的,那上京的太子,上京的皇后,上京的臣民,怕是也得遭受劫難了。

    但朕卻忽然覺得,值得。

    不是朕在撿好聽的在說,也不是朕在故意地給自己找臺階下,一個皇帝,把國都丟了,這是奇恥大辱!

    但朕現在真的認為……

    不,

    是他算錯了一件事,

    他算錯了自己,在朕心中的地位!

    在朕的心里,

    他比上京,還要重要!

    國都丟了,可以再建!

    民心散了,可以再聚!

    國力耗了,可以再養!

    大乾,還能再緩過來,朕就賭,朕就認定,就認定這筆買賣,朕會劃算!

    他鄭凡,

    值得朕這般抉擇!

    李尋道接旨!”

    “臣在!”

    “朕命你散出哨騎,攔截一切自上京城傳來的消息,朕不允許上京失陷的事,干擾到軍心。

    另,

    著你統御四路大軍,

    不惜一切代價,

    替朕,

    將他悶死在這里!

    朕要拿他的王旗,拿他的首級,

    去祭奠上京的臣民!

    朕,

    要他死!”

    ……

    接下來兩日間,雙方大軍的接觸,已經到了一種極近極近的距離,若是比作兩個人的話,相當于面貼著面站在一起,連彼此的睫毛,都能夠清晰地掰數。

    “你覺得陳陽,到上京城了么?”劍圣問道。

    “怕是已經都拿下了。”鄭凡回答。

    “那你覺得乾人回過神來了么?”

    “彼此虛實都已經清楚,乾人在前兩日應該就明白過來了,我的王旗在這里,我的主力,卻不在這里,又不在這附近想要夾擊他乾國某一路,那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唯一了。”

    “乾人知道了,卻沒撤,為何?”

    劍圣沒等鄭凡回答,就笑道:“那位乾國的官家,是拼著不回頭收復都城,也要來吃了你。”

    “他瘋了。”

    鄭凡這般說道。

    “我倒是覺得他沒瘋。”劍圣搖搖頭,“可能是我的心眼兒小,這輩子,也就適合舞個劍了,所以我覺得,不惜一切,先將你給解決掉,其實是劃算的,對于他們而言。”

    “你也瘋了。”

    “大概吧,但你想想,人家上京,丟了也就丟了,丟了上京,再丟了你,豈不是兩頭都落空了?倒不如切切實實地抓一把在手里來得實在。

    也就這一次了,依照你的脾氣,下一次再想自己以身涉險,讓乾國抓住機會,怕是難了,甚至可以說是幾乎不可能了。”

    “老虞啊,我現在心里慌得很,咱能不能換種方式來說話。”

    “好,你決定怎么辦,怕是明日,乾軍就要進攻了。”

    “突圍啊,我不想死。”鄭凡很直白地說道,“我還沒活夠,我倆孩子,還在他們親媽的肚子里的,還沒見到人呢。”

    “能突得出去么?”

    “很難,但總不可能真就困守在這里,困守的話,那是必死無疑。

    不過,有一件挺欣慰的事兒,乾軍沒有回首,那就意味著,陳陽那一部按照計劃拿下上京后,倒是有機會可以再繞出來。

    本來,他們是很難再轉回來的。”

    “所以,陳陽那一部,原本就是你打算用的棄子?”

    吸引乾軍主力回上京,讓陳陽去牽扯乾軍的兵馬,自己則可以趁機撤出戰局,一路向北亦或者是東北,總之,算是逃出生天了。

    “你知道上京的作用和意義么?”

    “知道。”

    “付出這種代價,換人家一座都城,很劃算。這一刀,足夠乾人流很多很多的血,而且得流很長很長的時間。

    至少,可以讓乾人,在五年之內,沒能力組織大軍向北搞事情了。

    五年,

    我晉東將更加兵強馬壯,

    五年,

    姬老六能讓燕國,緩過氣來了。

    這是最難過的一道坎兒,整個大燕再過去這些年,一直都在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的局面。

    至少,

    我將這個局面,給撐下來了。

    等燕地、晉地,這口氣,順下來,就是大燕,向乾楚一同宣戰的時刻。”

    劍圣點點頭,道:“但你還是沒說,你打算怎么突圍。”

    “讓身邊的這支兵馬,為我做掩護,給我創造突圍的機會。”

    “說得,這般簡單么?”

    “簡單?”

    “這是直接就打算斷尾求生了?”

    “是。”

    “不是你的兵,所以你不心疼?”

    “就算是我的晉東兵,我也會這么做,李富勝是將,他可以陪著自己的部下戰死,戰死時,說不得還在想著,讓我來替他報仇。

    我是帥,我一個人身系晉地的安穩。

    我死了,誰來替我報仇?

    誰又能來繼承這項事業?”

    “這話說得,很冠冕堂皇。”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虛偽?”

    “我不知道,但我感謝你對我的坦誠。”

    “我的坦誠,可不僅僅是對你。”

    “哦?”

    鄭凡起身,

    走出了帥帳,劍圣跟在后頭。

    帥帳外,

    挖出了一個深坑。

    是陳仙霸奉命帶人剛剛挖掘出來的。

    見王爺出來了,陳仙霸走入帥帳,搬出一張椅子,讓王爺就坐在這深坑邊上。

    “開始吧。”

    “喏!”

    一隊隊燕軍士卒向這里走來,從王爺面前經過,走到深坑前,將自己的身份腰牌,丟進了這坑內。

    很多人在經過時,目光,其實都落在王爺身上。

    王爺就一直這般安靜地坐著,像是一座雕塑。

    漸漸的,

    坑里的腰牌,開始越來越多。

    鄭凡這一坐,就差不多是一個時辰。

    最后一個過來投腰牌,是陳遠。

    “王爺,除了外放的哨騎和哨兵,其余的,都將腰牌投下去了。”

    “好。”

    王爺點點頭,站起身,略微活動了幾下有些僵硬的肢體。

    隨后,

    走上了前方的一坐小高臺。

    高臺下,

    整齊排列著拿著火把的一眾士卒,當王爺站上去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送了上來。

    這一刻,

    鄭凡忽然想到了茍莫離曾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自個兒真正的本事,就是能忽悠到一大群野人勇士,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這句話,在眼下鄭凡的腦海里,似乎一下子有了新的味道。

    “將士們,宜山伯奉本王的軍令領著咱們的主力,現在已經打入了上京城,乾人的都城,正遭受著咱們的蹂躪!

    這件事,想來你們已經知道了。”

    在前兩日,鄭凡就已經命人將戰爭計劃,告訴了下面將士們。

    “外頭的乾人,他們的官家,也就是他們的皇帝,其實已經知道,自己的老窩,已經被咱們給端啦!!!

    他們的皇后,怕是已經被宜山伯給抓到手里,洗干凈了等著本王去臨幸呢!”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

    一聽到這“抓到了皇后”,下面的士卒們,馬上就無比亢奮起來。

    “但他們明知道,自己老家被咱們端了,那位官家明知道他的婆姨,他的孩子,現在怕也是在咱們手上了。

    可他,可乾人,

    卻沒有撤兵回去救他們國都,

    在這幾日,還在對咱們步步緊逼對咱們的軍寨進行壓縮,

    這是為何?

    原因很簡單,

    他乾人,

    想找回場子!

    他乾人認為,

    一座都城,一座上京城,竟然沒本王的腦袋來得值錢!

    他們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們現在發了瘋一樣,就是想要把本王的王旗和本王的首級拿過去去祭奠!

    咱們,

    現在已經賺了,

    是大賺特賺,

    這筆買賣,

    咱們賺得盆滿缽滿,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值的買賣啦!

    但他們現在,想要本王的命,想要本王去死!

    本王不想死!

    本王還不能死!

    本王不想讓他乾人,在這里,討回哪怕一丁點的本錢!

    但四周的乾軍,有二十多萬人,咱們這里,只有一萬!

    所以,本王要突圍,要沖出去!

    本王需要你們,為我鑿開乾人的攔截,鑿開乾人的軍陣,這才能讓本王,能夠活著逃出去!

    是的,

    本王要逃啦!

    占了這天大的便宜,不逃,是他娘的傻子!

    但要想本王能活著命出去,你們,就得為本王去死,你們死得越決絕,本王就越有機會能逃出生天!

    自打本王披甲一樣,對身邊的士卒,本王從未放棄過,但這一次,本王不得不這樣做了。

    本王需要你們,為我斷后,我為開路,用你們的血與肉,給本王創造生機!

    按理說,

    這話,

    本王不該講得這么明白,本王應該喊著和你們同生共死,本王應該騙你們,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

    但這是虧本的買賣,本王不想做!

    你們的腰牌,剛剛已經當著本王的面,丟進這坑里了。

    坑,待會兒會填埋回去。

    日后,

    本王會再率十萬,二十萬,三十萬,四十萬,我大燕鐵騎,重新打到這里,將這坑,給挖開!

    戰死的兄弟,為本王而死的兄弟,本王會一個一個地給他們立碑!

    本王,

    會為你們報仇,

    他日,

    本王必然滅掉這乾國以報答諸位今日活命之恩!

    本王會拿那乾國官家的人頭,會拿那乾國的江山社稷,

    為你們,

    殉葬!”

    喊到這里,

    鄭凡停頓下來,

    雙手抱拳,

    吼道:

    “請諸君,為我赴死!”

    場面,

    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這晚風,一遍又一遍地吹拂而過。

    這種寂靜,讓人覺得可怕。

    劍圣伸手,按下自己被風吹氣的頭發。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為帥者,這般直截了當地告訴他的士卒們,他希望用他們的命,來換自己的活。

    自古以來,哪怕是斷后,很多時候,士卒們是并不清楚自己正在執行斷后任務的,因為一旦告知下去,下面可能會直接士氣陷入崩盤。

    劍圣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他看見自己兒子的臉上,滿是肅穆和堅毅。

    劍圣收回了目光,指尖,輕輕地敲擊著劍鞘,想要稍稍驅散一些這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

    臺上的王爺,

    依舊在抱拳,

    紋絲不動。

    倏然間,

    下方的士卒們近乎全體單膝跪伏下來,

    紛紛以右拳猛砸自己胸口的甲胄,

    發出一陣攝人心叵的敲打之聲,

    緊接著,

    是近乎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愿為王爺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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