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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5章 以古為鏡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微笑道:“那么,我們只要認真考慮一下如何做好這件事就行了,又何必在意最終的結果呢?這世上本沒有什么事是萬無一失的。
    他的笑容雖然安詳,可眼角的紋路卻有些發僵,實行兵諫的后果他很清楚,他明白一旦失敗將意味著什么,雖然他也知道時至今日只能訴諸武力,而且從很久以前他掌握千騎時起,他就準備著會有這么一天,但是事到臨頭依舊難免緊張。

    太平公主清澈的雙眸像一汪泉水,深深地凝視著他,低聲道:“你會幫我嗎?”

    楊帆道:“從一開始,我和你不就站在一起么?何曾做過對手?”

    太平公主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狐媚妖嬈,眸中漾出溫柔甜蜜的笑意。但她只是眸波一閃,就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白了楊帆一眼,幽幽地道:“當真從一開始,你就和人家站在一起么?”

    楊帆道:“當然是……”

    楊帆語氣一頓,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好笑道:“公私要分明啊令月姑娘,想當初在洛水河畔,我不接你拋過來的‘繡球’,可不代表我不肯站在李唐一邊。”

    “哼!”

    想起當初在他面前所受的委屈、所掉的眼淚,太平猶自有些不平,不過她無法否認,不管楊帆是否接受她個人的感情,在政治立場上,楊帆卻是一貫站在李唐一邊的,可女人又有幾個能把公私分的那么清楚呢。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知不覺地溫馨起來,二人目光纏綿對坐良久,楊帆才低聲道:“施行兵諫,誅殺二張,如果失敗,后果自不待言。如果成功呢,江山是否便能從此安定下來。你想過么?”

    太平公主微微揚起了眉,不太明白他這句話,但她只是稍稍咀嚼了一下,便明白了楊帆的意思。楊帆這番話說的其實比較含糊。因為他真正要問的是對武則天如何處置,可武則天卻是太平的母親,他自然不好問的太過明白。

    但他又不能不問,如果這些皇子、皇女、皇侄們實施兵諫誅殺二張之后。依舊讓武則天把持著大權,傻兮兮地坐等皇帝駕崩后再把政權交接給太子,那楊帆抽身就走,這次行動他絕不參與。而且絕對不會放水,誰也別想從他的玄武門闖進皇宮去。

    楊帆這種顧慮并非無的放矢,蓋因張柬之串聯的這些派系。不管分屬哪一派。追根究底都和武則天有牽扯不清的關系。太子、相王和太平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女,而武氏一族則是武則天的娘家人。

    太子、相王和太平公主出于孝道,即便兵諫成功,也不可能對武則天做出太過份的事來,雖然武則天當初對李唐家族不曾有過絲毫手軟,可是孝道這座大山,卻不是武則天的兒女晚輩敢去觸碰的。

    武氏家族能有今天。全都依賴于武則天,他們雖想誅殺二張,卻更加不會對武則天趕盡殺絕。楊帆對武則天這個老婦人卻不敢有絲毫輕視,盡管她已經太老,像一頭垂死的猛虎,可是只要給她一點喘息之機,她依舊可以咬死比她小得多的獵物。

    而在大周國土上,哪有和她比肩的龐然大物?楊帆若不弄清這些皇子、皇女、皇侄們的真實意圖,冒冒失失地就跟上去,人家一家子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他們這些搖旗吶喊沖鋒陷陣的蝦兵蟹將,到時候太平公主都保不住他。

    太平公主明白了楊帆的意思,她也知道,這一點上含糊不得,若不能打消楊帆這個顧慮,即便二人之間有私情,楊帆也不會搭上全家陪她去兵諫。

    她思索片刻,緩緩說道:“誅二張,清君側,合乎大義名份,但也只能這么做,天子是我的母親,我不能對她有所不利。”

    楊帆目光一冷,太平公主卻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誅殺二張之后,可援引太宗時玄武門故事,你看這樣妥當嗎?”

    楊帆聽了,目光陡然又亮起來,這個回答,他很滿意。

    太平公主的回答其實也比較含糊,是側面暗示,并沒有直白的表態,因為她說起的畢竟是對她母親的處置,做兒女的總不好說的太**裸。

    可她說起玄武門故事,同樣是含糊暗示,不肯明講,因為她是李世民的直系子孫,而李世民當初這件事做的不太地道,他能利用無上的君權修改史書,讓千百年后的人分辨不清當年的是是非非,卻無法瞞過這些才過了幾十年的國人。

    太平為尊者諱,也只好含糊其辭了。

    當初,李世民覬覦太子之位的事天下皆知,而李淵是決意立嫡長子的,他的態度也從未改變。李世民不肯死心,眼見他勢力大成,齊王李元吉曾想趁李世民去他府上時將李世民殺掉,以保大哥尊位,卻被李建成極力阻止。

    之后東宮屬臣魏征也曾力勸李建成誅殺李世民,并再三為他獻計,也被李建成一一否決。李建成這么做或許是因為宅心仁厚,又或者是因為他已經是太子,名份已定,不想做那惡人,總之他不肯做決的結果是被李世民害了。

    李世民在玄武門殺死李建成和李元吉后立即帶兵進宮,自己先不出面,而是由尉遲恭去見天子,扮黑臉軟硬兼施地迫使李淵承認現實、交出權力,待李淵無奈同意之后,這才親自出面,跪地大哭,向父親請罪,來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戲。

    說起這尉遲恭,也絕非演義中的大老粗形象,此人有勇有謀,力勸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是他,射死齊王李元吉的也是他,恫嚇李淵交出政權的還是他,他是玄武門之變的真正策劃者和實施者,至于秦瓊和程咬金,只是參與者之一罷了。

    李世民誅殺太子和齊王之后,就把父親李淵軟禁起來,但名義上李淵依舊是一國之主,拖了一段時間。才上演禪位把戲,他這么做就是為了不想擔上篡位的惡名,要努力營造一副父子相授、名正言順的模樣。

    太平公主對楊帆的答復,顯然是說兵諫之后就模仿祖父李世民的手段。對母親實施事實上的控制,過段時間再讓她禪位,這樣既能保證兵諫真正達到效果,又不至于擔上逼母篡位之名。

    楊帆知道太平對她兩位兄長的影響力。她既然這么說了,一定能說服太子和相王,這樣就能避免兵諫后武則天反攻倒算的可能,但是要這么做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人。那就是梁王。

    眼下兵權還掌握在武氏一族的手中,要兵諫就必須要得到武家的配合,而武家會同意這么做嗎?

    太平道:“梁王那里。我會去做說客。武氏一族對二張也是深為忌憚。我想他會同意實施兵諫的。”

    楊帆道:“但梁王同意的,只能是誅殺二張,他是不會同意對天子有所不利的。”

    太平道:“天子是太子、相王和我的生身母親,作為兒女,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對她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舉動。至于說讓母親交出政權,眼下來看,如果沒有二張這個變數。母親交出權力也不過就是一年半載之內的事情,這一點武三思很清楚,那么我們提前一些時日,他又能堅持什么?皇位已經跟他無緣了,他就不想與我李家緩和關系么?”

    楊帆思索了一下,輕輕點點頭,道:“嗯,這件事你盡力而為吧,只有武家同意,我們才能在軍隊中動手腳,這個盟友必須要拉過來,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許諾他們一些好處也在所不惜!”

    太平深以為然,點頭道:“二張那邊,我們要不要拉攏些人過來?”

    楊帆想了想,搖頭道:“不妥。二張根基尚淺,他們身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位高權重的,這些人依附二張也是首鼠兩端。另一種是二張一手提拔的,這些人發跡的時間還短,有些尚未掌握重要權力,有些雖被二張安插到了重要職位上去,剛剛到任也只一兩個月,還不能控制那些要害部門,于我們既無危脅,也無幫助。”

    太平公主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楊帆所說的大有道理。如今要實施兵諫,她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祖父當年發動的玄武門之變,并從那次成功的兵變中檢討得失。

    當初李世民覬覦皇位時,太子李建成雖然不肯采用極端的手段對付他,但也并非沒有采取措施防范,他一面壓制秦王府的發展、削弱李世民的勢力,同時還和李世民一樣,向對方采取了滲透和拉攏的手段。

    只不過,李建成拉攏的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將,而李世民拉攏的則是李建成手下官職較低卻掌握關鍵性權力的那些人,比如看守玄武門的守將常何,所以李建成一無所獲,而李世民卻一再成功。

    兩者為何有這么大的差異?并不是李建成眼高手低,能力太差,而是因為他們的目的不同。李建成已經是太子,大義所在,如果他能成功地把李世民身邊的領兵大將拉攏過來,就可以兵不血刃地達到目的。

    可李世民不是太子,李淵也根本沒有更換太子的想法,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用正當手段上位,除非實行兵變,兵變最需要的就是守衛皇宮關鍵要害處的那些守將。兩者的地位和拉攏的目的不同,自然采用的手段也不同。

    眼下二張的勢力主要在宮中,如果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和梁王幾大勢力聯手,就可以把持軍政兩界的絕大部分力量,進而發動兵變,確實用不著冒險拉攏二張身邊的人,一旦泄露消息,后果反而不妙。

    這些關節一旦想的明白,作為勾連李武兩家的關鍵,太平公主的思路便迅速明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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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6章 狡兔3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三思送走了太平公主,站在府門前略一思索,便喚過一名心腹家人,吩咐道:“你速去金吾衛,請河內王來府上見我,有要事與他相商!”

    那家人急急而去,武三思正要轉身回府,剛一回身,就見安樂公主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出來,而他那個沒出息的兒子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媳婦身后。
    安樂公主雖然驕橫,但是在這個公公面前卻還真不敢放肆,一見他正站在門口,安樂公主馬上站住身子,向他乖巧地福了一禮,嬌聲道:“公公,桓國公延秀在曲池設宴,相邀崇訓參加,兒媳要陪夫君赴曲池之宴。”

    昨日是梁王武三思夫人的大壽,所以武崇訓夫妻也趕回來,晚上就在梁王府住了一晚,武三思雖然不滿這個兒媳整天熱衷交際,可是一來兒子兒媳另有居處,眼不見心不煩,二來他也清楚這個兒子對媳婦有多聽話,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武三思本來還想叫長子到書房里共同商議一下這件大事的,眼見兒子顛顛兒的陪著娘子離去,也就懶得叫他了,這個兒子還當真不夠爭氣,可仔細想想,他幾個兒子又有哪個立世成器的?

    一時間,武三思不禁心灰意冷起來:“罷了!休說這江山我已經失去爭奪的資格,便真有本事爭來了,這幾個孩子誰有本事守得住?老夫已年近七旬,也幫不了他們幾年啦,還是保他們一份富貴榮華罷了。”

    一念及此,武三思更堅定了與太平公主合作的念頭。

    今天太平公主驟然登門,武三思著實有些意外,一般來說,除非是召開家宴的時候。而且有武攸暨陪同,否則他這個弟妹是從不登門的,今天太平公主不但來了,而且沒有武攸暨陪伴在側。武三思便有些意外。

    待他把太平公主請至堂上坐下,向她問起來意,太平公主向他稍作試探,便開誠布公地說明來意。倒把武三思嚇了一跳。

    憑心而論,武三思對眼下的形勢也感到棘手,武則天纏綿病榻,已經很久不見外臣了。對兒女、侄子們她一概不信任,反把二張當成了親人,武三思也是頗為擔心。

    他倒不相信二張敢矯詔稱帝。二張怎么也不至于蠢到那個程度。可是這不代表二張什么手腳也不會做。武則天如此高齡。又疾病纏身,明顯不太樂觀了,這個時候二張會不考慮一下自己的前程?

    二張已經和武李兩家都結了仇,他們會這么老實地等著武則天咽氣,然后乖乖滾回張府,等著武李兩家和他們算李重潤、李仙惠和武延基的舊帳么?絕不可能!就算二張肯,依附在他們身邊的那些人也不肯。

    他們一定會尋求自保。想要自保那手段就多了,他們可以矯詔,讓相王李旦繼位,他們害死的是李顯的兒女和武家的人,如果他們立下扶保李旦稱帝的功勞,李旦投桃報李,自然可以保住他們的富貴。

    如果他們不舍得權力,他們還可以矯詔,越過李顯,立李顯的幼子李重福繼位稱帝,李重福年僅七歲,如果他們立李重福為帝,再從遺詔上把自己兩兄弟任命為顧命大臣,那就挾天子已令諸侯了。

    是不是二張有了武則天的“遺詔”,武李兩家就一定會遵從?那當然不見得,武李兩家完全可以聲稱遺詔是偽詔,拒不受命,可那樣一來,他們就得背一個不奉詔的亂臣賊子之名,再想洗刷這罪名也是千難萬難。

    而且,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的立場目前很難確定,他一直只忠于武則天個人,對武李兩家的爭端、對武李兩家與二張之間的爭端置身事外,如果他相信武則天的遺詔,或者二張以天下兵權為誘餌爭取他的支持,那么武李兩家能否推翻偽詔都很難說。

    如果二張夠聰明,再對楊再思、蘇味道等一班宰相們封官許愿甚至許以王爵,對一些掌握著重要武裝的封疆大吏大力拉攏,宮中又有武攸宜給他們撐腰,先立幼帝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二張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了氣候。

    在此過程中,他武三思將如何自處?不錯,他也有被拉攏的可能,可是二張拿什么拉攏他呢?他已經位極人臣,升無可升了,二張也不可能再給他更大的權力,那樣二張就是替他做嫁衣了。

    所以,作為武氏家族的當家人,他必須從長遠角度為自己、為兒孫、為武氏一族認真打算,他選擇的結果就是與李氏聯手。他和李顯是親家,而李顯一向平庸無能,如果他再有佐立新君之功,他就不會受什么影響。

    至于姑母那里,太平公主那番話他也聽進心里去了。太平公主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實行兵諫以后,會促使女皇交出權力,武三思盡管很依賴他的姑母,卻也知道姑母確實撐不了多久了,這件事他早晚要面對。

    那么,干脆就誅殺二張,按照姑母這幾年來一直著手安排的布局,由武李兩家共掌天下吧,無論誰試圖改變這一格局,都必須鏟除,不管這個人是二張還是一手制造出這一局面的武則天本人!

    武李倒張聯盟,從這一刻開始正式形成了。

    ※※※※※※※※※※※※※※※※※※※※※※※※※※※

    夜色深沉,楊帆慢慢走到書房的西山墻處,身后跟著小蠻和阿奴,阿奴提著一盞燈籠。雪色泛光,所以大地比較明亮,那燈光便也并不顯眼。

    山墻下是一副五牛圖的壁刻,壁刻前面還有一口水缸,水缸里本來植著睡蓮,但此刻正是冬季,缸里只能看到微微溢出的乳白色的冰塊。

    楊帆伸手抱住大缸,向左用力一旋,那大缸轉動起來,周圍的積雪紛紛翻起,楊帆把大缸用力轉了三圈,又走到壁刻前,扳住中間一頭牛凸出的石質牛角,猛地向前一拉,石壁轟然一聲,中間竟吱軋軋地露出一個洞口。

    楊帆回首問道:“你們兩個可看清楚了?”

    小蠻和阿奴輕輕點了點頭,楊帆便從阿奴手中接過燈籠,率先走了進去。

    壘石堆砌的通道,一直沿伸向假山里面,楊帆的聲音在石窟里有些空洞:“看到這個把手了么,你們進來之后,只要扳動這里,入口就會封死,外面的人如果想挖出就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了。

    從這里一直往前走,一共有三條道路。左邊這條直通距此兩里有余的一處湖畔,出口在一戶人家的井里。右邊這條通向咱們宅子的側后方,出口在安樂公主府后墻外一戶民宅的菜地里。中間那條通道通向鄭氏夫人的宅子,平時是封閉的,你們不用管。”

    楊帆介紹的很仔細,小蠻和阿奴對視了一眼,清麗的眉宇間隱隱帶著一抹憂慮。丈夫突然把她們喚來,帶著她們沿自家的秘道走上一遍,還這么鄭重其事地介紹一番,她們如何會不擔心。

    她們知道自家府邸里有暗道,不過卻一直沒有走過,也沒有了解過,今天還是第一次在楊帆的陪同下進入秘道。

    楊帆道:“這條秘道是由顯宗的高明匠人精心設計的,而且設計者也是各自負責一段,施工的人也是如此,因此知道整條秘道詳情的人只有我們三個。至于黃圓寶幫咱們家建造的那間密室,那只是個幌子,我根本就沒想啟用過,他畢竟給皇家造過宮室……”

    楊帆提著燈慢慢走在前面,聲音十分清晰:“如果需要用到這條秘道的時候,情況一定是十分危急了,你們帶領全家人避進這里,可以選擇左、也可以選擇右,還可以分別從兩個出口離開。

    出口處所在的人家,都是我早就安排好的人,只要你們從這里一出去,他們就會知道該怎么做。左面這條出口的人可以安排你們去西域或南疆,右邊這條出口的人可以安排你們去扶桑或者南海。至于具體送你們去哪里,還要視當時的具體情況而定。”

    小蠻顫聲道:“郎君,究竟出了什么事?”

    楊帆回過身,向她微笑道:“你別擔心,沒發生什么事,否則我還會帶你們來這里慢條斯理地講這些事嗎?早帶著你們逃之夭夭了,呵呵,今天跟你們交待這些,只是以防萬一。”

    小蠻并未因此釋疑,執著地問道:“郎君,你我夫妻已久,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情為人么?別瞞我,究竟發生了什么,你想讓奴家防什么?”阿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楊帆的手,她的小手一片冰涼。

    楊帆暗暗嘆了口氣,他也知道以這兩位娘子的精明,不是輕易就能哄騙過去的,眼下既然對她們做了一番交待,不吐露實情只怕她們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可是對她們交待了一切,她們就不擔心了么?

    楊帆心猶不死,故意用輕松的語調道:“我現在的確有件大事要做,不過……不會太危險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我還不懂?呵呵,真要說風險,什么事都有風險,走在路上會遇到驚馬,坐在家里會垮掉大梁,我只是一向未慮勝先慮敗,這才……”

    “郎君!”

    小蠻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柳眉挑起,漸顯英氣:“李唐的公主、武周的王侯,郎君何曾在意?吐蕃王城里,郎君戲弄過贊普和大相;突厥薛延陀城,郎君周旋于十萬大軍之中亦游刃有余。這一次,究竟是誰,令你如此慎重?”

    楊帆沉默良久,輕輕答道:“女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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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7章 磨刀霍霍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又是一年年關將近,臨近年底時宮里的人出出入入的也頻繁起來,置辦年貨的太監、扎彩棚的匠人、排練大型宮樂舞蹈各種慶祝活動的教坊司樂伎……,因之宮禁較之平時也松懈了許多。 M

    但是小年的頭一天,宮里卻發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有個小太監突然跑去稟報上官婉兒,發現有人揣帶宮中物品出去售賣,上官婉兒聞訊之后馬上從內衛調了一隊人,由她的親信太監率領,至各處宮門嚴格盤查。

    結果他們從一些來不及走避的宮娥、太監身上搜出一些綾帛、香爐、頭面、書冊等器物。其實這些東西都不是太值錢的東西,真正貴重的東西他們也不敢竊賣,但是從宮中抄走一些東西,利用出宮的機會販賣,總歸是犯了規矩。

    上官婉兒大怒,但她并沒有把這件事稟報天子,一則小偷小摸這種事情沒必要稟報天子,二則天子近幾個月一直纏綿病榻,不但多日不上朝了,就連新年的幾項重大慶典也無法出席,這種小事自然更不可能去打擾她。

    于是,上官婉兒把這件事向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做了通報,督促他加強管理。因為負責把守宮城的是羽林衛,其中玄武門由名義上隸屬羽林衛,實際上直屬天子的千騎把守,其他各處宮門都在羽林衛的直接控制之下。

    正常來說,太監宮娥出入宮闈,羽林衛是要搜身的,只是這么多年下來,這方面一直不是太嚴,說不定有些羽林衛士兵也是收受了他們的好處,故意放縱,所以太監宮娥們能挾帶出宮。他們是難辭其咎的。

    武攸宜很是懊惱,也只好吩咐手下加強盤查,些許小事,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緊接著。次日小年,殿中丞吉頊巡察各處宮室時,又意外發現幾名羽林衛將士偷偷喝了酒,并于酒后上崗。執勤守護,吉頊大為不滿,這些人雖再三求饒,吉頊仍是鐵面無禮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武攸宜。

    到了臘月二十八這天。太常寺在宮里排演儺戲,選拔了一百二十名小黃門扮演侲子,又從金吾衛里挑選了幾百名膀大腰圓的將士扮演各路神仙妖怪。在排演驅儺大蘸之后。排練處又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場火災。

    火災倒是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但是事后一查,是他們散去時驅魔的火種沒有完全熄滅才釀成的火災。參演的小黃門和金吾衛力士都受到了懲罰,可火災是在他們離開近一個時辰后才死灰復燃的,負責巡戈的羽林衛自然更少不了責任。

    于是,風聞此事的周利用、張廷珪等幾位御史便上了一道措辭嚴厲的奏章。歷數羽林衛管理不善的種種劣跡,要求朝廷予以查辦、進行整頓。

    如今武則天已經因病久不上朝,除了十分重大的事情也不再親自處理,這道奏章便落到了剛剛拜相的張柬之手里。

    其實論資歷,剛剛拜相的張柬之沒資格搶在楊再思、蘇味道等老宰相頭里處理事情,可那幾位宰相都是怕擔事的人,這份奏章涉及到建安王、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他們不想得罪人,互相推諉之下,這份奏章自然就落到了張柬之的手上。

    張柬之倒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對這份奏章十分重視,馬上召來武攸宜,聲色俱厲地譴責了一番,次日就免去了幾個直接或間接需要承擔責任的羽林衛將官,調撥了幾個年輕有為的官員進入羽林衛任職。

    張柬之安排的這幾個人包括中臺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右散騎常侍李湛,散朝大夫王同皎、秘書丞薛思行、諫議大夫楊元琰,這些人一水兒的都是文官,好在唐朝文武官員互易角色極其正常,楊帆就是先武后文繼又從伍的,張柬之有此安排也不稀奇。

    這些人被張柬之安排到羽林衛,分別擔任將軍之職,本來一下子撤換、任命這么多羽林衛的中級將領,必定會引起軍權在握的武家人警惕,只要武三思出面干涉,張柬之這次大規模的人事調動絕對難以成功,但是武三思對此居然保持了緘默。

    武攸宜因為御下不嚴,以致部下屢屢出錯, 本就有些心虛,又得不到家族中掌握軍權的眾多親人支持,所以對張柬之的這番調整也就聽之任之了。

    武李兩家謀劃的兵諫,順利地展開了第一步。

    這幾個人分別擔任羽林將軍之后,馬上把一些親信家將引入軍中,他們不可能對羽林衛做大規模的換血行為,但是引進幾個親衛充作親兵,這是很正常的事,當初楊帆組建千騎,也曾把從未從軍的任威等親信侍衛安排到軍中。

    在這些中層將領緊鑼密鼓地籌備兵諫的時候,宮里也在婉兒的安排下悄悄發生著變化,這些變化就在二張的眼皮子底下,但二人卻全無察覺,說起在宮中的底蘊,他們怎么比得上經營二十年之久的上官婉兒。

    楊帆這里也在悄然做著準備,楊帆找到馬橋,與他密議了一番,第二天馬橋就“病”了,一連多日他都告假在家。本來玄武門是由五位郎將輪流值守的,可馬橋生了病,他輪值的這一天就要有人替代。

    馬橋為此找到了陸毛峰,陸毛峰欣然應允,在馬橋告病在家的這些天,都由他代替馬橋戍守,這些假期當然是需要還的,那么必要的時候,只要馬橋一“痊愈”,就可以反過來替陸毛峰值戍,這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避免陸毛峰出現在玄武門。

    楊帆做這番準備是經過充分考慮的,在他手下有五位郎將,其中黃旭昶、楚狂歌、馬橋以及獨孤諱之他都有把握能夠控制,只有陸毛峰當初是二張引薦進入千騎的,楊帆對他不能不提起幾分小心。

    其實陸毛峰在千騎的這幾年,與千騎一干兄弟處的極好,對楊帆也是忠心耿耿,可這件事太過重大,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做亡命一搏,一旦失敗,最好的結果就是亡命天涯,楊帆不敢冒險。

    如果陸毛峰依舊忠心于二張,哪怕只是為了報答二張的恩情,效仿關云長來個“義釋華容道”,那都是楊帆不可承受之重,他不敢冒這個險,而且用些手段讓陸毛峰避開,也免得陸郎將難做。

    當然,如果兵諫當天恰好是陸毛峰當值,楊帆也可以安排幾個親信,在發動兵諫時先把他控制住,可那樣一來,兩人幾年來的交情就蕩然無存了,事后也很難再彌補裂痕,莫不如用些委婉的手段讓他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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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張這些日子一直守護在武則天身邊,在詢問御醫,獲悉武則天情況不妙后,他們更是連夜把武則天遷居到迎仙宮,調來他們的心腹,控制了整座迎仙宮,宰相們想見天子必須經過他們的同意,就連內相上官婉兒不得他們允許也沒機會見到武則天了。

    太子這些天每天都扮孝子,跑到北門外守候,等著病重的母親召見,入宮侍奉,可惜他只能守在北門外,連母親寢宮的飛檐殿角都看不見。

    二張做出此等行為,只是因為對前途和未來感到迷茫所做出的本能反應,至于接下來他們該做什么,其實毫無頭緒。這些天來,二張匯聚了一班親信,也在商量武則天駕崩后他們的出路問題。

    只隔一道帷幔,帷幔后面就是病重垂危、昏迷不醒的武則天,而帷幔外面,就是她晚年倚為感情支柱的兩位情郎,這兩個情郎正冷靜地討論著她死后該如何保全自己的富貴榮華。

    二張手下真正的死黨都是一群手高眼低的紈绔子弟,面對這種軍國大事哪有什么辦法,就是張易之也只是比起張昌宗來顯得沉穩一些,面對這種國家大事他同樣有種狗咬刺猬無從下手的感覺,以致商議多日,他們商量出來的盡是一些異想天開的主意。

    這時,張柬之對羽林衛中級將領做出調整的消息傳進了他們的耳朵,雖然對發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變化,他們有點燈下黑的感覺,可是張柬之的舉動卻引起了他們的警惕,二張更加不安了,馬上召集奉宸監的一班美少年“智囊”們商議對策。

    作為二張手下首席智囊,身材頎長、容顏俊美的樊樂遠氣勢洶洶地道:“張柬之此舉必是針對咱們,奉宸令,人家已經屠刀高舉了,咱們必須得馬上應變。”

    張昌宗茫然道:“這些天,咱們一直都在商量如何應變,可一直也沒理出個頭緒,你倒說說,咱們該如何應變?”

    樊樂遠道:“奉宸丞,您是云麾將軍、左牛千衛中郎將啊,您手下有千牛衛的上萬兵馬,而奉宸令則是司衛少卿,總理武庫、武器、守宮三署。圣人把這兩個職位交給你們,不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么?

    咱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由您下令調千牛衛入宮,由奉宸令打開武庫,將甲胄弓弩等一應犀利的武器下發,清理宮中原本的戍衛,由千牛衛入值宮廷,把整座皇宮牢牢控制起來,有重重宮墻為屏障,誰也休想打的進來。”

    張易之變色道:“你這是做什么,想謀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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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8章 謀莫難于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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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昌宗聽了樊樂遠的話,旁徨心虛地答道:“這個……,自我擔任千牛衛中郎將以來,因為要侍奉圣人,我一共也沒去過幾次軍中啊,不曉得那些官兵是否肯聽從我的調遣。m而且我只是一個中郎將,外無戰事,無權調動大軍……”

    樊樂遠道:“這個好辦,御璽如今不是掌握在奉宸令手中嗎?只要奉宸令擬一道圣旨,以天子的名義調兵,誰敢違抗呢?”

    張易之沉不住氣了,厲聲再問:“那么我們調兵控制宮城之后又該如何呢?難道我們還能造反不成?”

    樊樂遠道:“造反自然力有不逮,索性假天子之詔,誅殺心懷不軌的張柬之那些人,咱們總該做得到吧?”

    張易之道:“張柬之背后乃是當今太子,你以為殺了一個張柬之,就能解了我們目前的困局嗎?”

    樊樂遠惡狠狠地道:“那就連太子一起殺!”

    張易之冷冷地道:“殺太子?你以為相王、梁王那班人會袖手旁觀?”

    樊樂遠并掌如刀,向下用力一切,面色猙獰地道:“那就一不作二不休,把太子、梁王、相王還有太平公主那些人統統干掉,到時候群龍無首,還不是由著咱們擺布?”

    樊樂遠一番話,把他的美少年小伙伴們都驚呆了:“這小子瘋了!”

    樊樂遠看看他們震驚的表情,曬然道:“怎么?你們怕了?這種事,當年來俊臣就想干,而且他還真就這么干了,咱們如今有皇帝在手,只要再控制宮城,頒布圣旨,大義在手。有什么不能做的?”

    張易之連連搖頭,道:“你以為他們會洗干凈脖子坐在家里等著咱們去殺?他們會不防備咱們?是你想殺就能殺的么?你可知道一旦失手意味著什么?異想天開!真是異想天開!”

    “慢來慢來!樊兄的主意未必不能一用!”同屬奉宸監的曹勝突然兩眼放光地道:“誅殺諸王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他們那么多的子侄統統造起反來,咱們只靠一支千牛衛絕對彈壓不住。不過。如果我們拉一派打一派呢?”

    曹勝環顧眾人,道:“相王和梁王,都是已經無緣皇位的人,如果我們拉攏其中一派為咱們所用。答應捧他做皇帝……”

    張易之閉了閉眼睛,緩緩地道:“你不要忘了,咱們曾經殺了武家的人和李家的人。”

    曹勝道:“那又如何?利之所在,他們會放不下這點仇恨?何況。死掉的人是太子的兒女和魏王武承嗣的兒子,又不是相王和梁王的親生兒女。咱們只要控制宮城和皇帝,再和相王或梁王談判。以皇帝寶座為餌相誘。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眾人面面相覷,覺得曹勝的想法雖然大膽,卻也不無道理。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張易之道:“武家不行,武家的人掌握了京師大半的兵權,而且武家子侄眾多,個個身居高位。根本不需要我們,只要我們捧武三思上位,他龍袍一穿,立刻就可以把咱們一腳踢開!”

    張昌宗興奮地道:“那咱們就找相王,如何?”

    張易之站起來,在殿上徐徐地踱了一陣,遲疑地道:“梁王手中有兵權,太子手中有大義,朝臣雖各有擁附,但是自從狄仁杰死后,相王一派勢力大減。再加上太子之位確定后,相王為了避嫌,刻意同朝臣減少了來往。

    如今朝中各派勢力,以相王一派的力量最為弱小,就連太平公主都比他勢力大,咱們扶持他?就算他肯答應,那也太冒險了些,如果咱們有能力滅了太子和梁王,扶持相王上位,何至于身處如此尷尬的境地呢?”

    此言一出,眾皆啞然,計劃固然是好的,可說到底,他們沒有那么強大的實力,皇帝不是他們想立就能立的,如果他們招攬相王,相王就算垂涎皇位,只怕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能力,說不定反手就把他們賣了以取信太子。

    一時間,眾少年的商議又走進了死胡同,這時候帷幔后面忽然傳出幾聲輕微的咳嗽,一個宮娥驚叫道:“圣人醒了,圣人醒了。”

    張易之連忙把手一抬制止眾人言語,壓低聲音道:“此事容后再議,你們退下!”說罷,他故意把發絲弄得凌亂了一些,好象衣不解帶侍奉君前,弄得十分憔悴的樣子,一溜小跑地沖進了帷幔……

    ※※※※※※※※※※※※※※※※※※※※※※※※※※※

    冬天的曲江,雪盡南坡,寒意襲人。

    站在芙蓉樓上,在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到遠處終南山上的積雪浮云。

    楊帆推開窗子,沒有看向終南山,卻眺望著北方如嚴整棋盤般的城池。

    終南山,隱逸之地也,他現在正積極入世呢。

    火爐熊熊,沈沐可沒有楊帆那么強健的體魄,這么冷的天他有些受不了,楊帆一開窗子,寒風透入,正坐在爐前煨火的沈沐機靈靈便打了個冷戰,趕緊拿起皮裘裹在身上,這才舉步走到楊帆身邊。

    楊帆沒有回頭,只是迎著風雨,眺望著遠處宮城恢宏的氣象,感慨地道:“誰能想到,在這一片安靜之下,一場巨變即將形成?此番我們若能成功兵變,或我大唐可以重現上國之雄了!”

    沈沐緊了緊裘衣的領口,閉緊嘴巴,待他適應了沖鼻而來的寒氣,這才開口道:“顯宗這一遭打算沖在頭里么?”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仔細考慮過,若求一時富貴,盡管出頭,若求長久富貴,那么做任何事,都該留上三分,不可鋒芒盡露……”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把目光落在芙蓉園中一株高大的樹木上,因為積雪壓覆,那棵大樹蒼老的樹干已經裂開,搖搖欲墜于風雪之中。

    沈沐笑了笑,露出一絲欣然之意:“一過完年,我就離開。”

    雖然顯隱二宗一向配合默契。但這一次,隱宗不打算涉足其中,不只沈沐要離開,隱宗的許多重要人物都要在政變之前離開長安。

    一旦顯宗參與的政變失敗。按照楊帆和沈沐之前的約定,顯隱二宗就要互換身份,明化為暗,暗化為明。那時楊帆將率領顯宗避居幕后成為隱宗,而沈沐則率領隱宗同政變后的勝利者接觸,成為顯宗。

    看到沈沐又打了個冷戰,楊帆笑了笑。順手關了窗子,沈沐舒了口氣,回到爐邊除去皮裘。楊帆也走回來。在火爐邊坐下,斟了一杯燙好的酒。沈沐道:“臨行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小心武氏趁火打劫。”

    楊帆安詳地一笑,道:“這一點不用我們操心,張柬之已經想到了。在南疆,我和那老家伙打過交道。此人老謀深算,心機頗深,這種事他怎么會想不到呢?他不只防著武家,對我也不是絕對的信任呢。”

    沈沐忍不住笑起來,道:“誰叫你當初和武家走的那么近,如果我是張柬之,國運家運盡付于一役,我也不敢對你絲毫不做防備啊。呵呵,他要怎么做?”

    楊帆道:“這一戰,策劃并主持兵諫的是朝中眾大臣,他們是兵變的主力,皇太子是號召天下的旗幟,通過他的大義名份聚攏人心,并在兵諫成功后主持大局。

    這幾次突厥入侵,皇帝都是以相王為帥,命宰相為副帥,雖然真正掌權領兵的是副帥,可相王畢竟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直到如今,相王擔著的軍職還沒有解除呢,他現在可是南衙諸衛官兵的最高統帥……”

    沈沐強調道:“只是名義上的。”

    楊帆道:“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同樣是一種大義名份,如果皇帝已經對政權失去控制,控制著大半兵權的武家又承認他的身份,那么,他就能號令戍守九城的各衛兵馬,維持兵諫時整個京城的安定。”

    沈沐瞇著眼睛想了想,輕輕點點頭,道:“繼續。”

    楊帆道:“太平公主是女流,行動不會那么引人注意,所以這段時間,就由她居中聯絡,奔走各方,做為太子、相王和梁王各派之間的聯絡人。”

    沈沐點點頭,道:“京都兵力,分為南北兩衙。南衙本應由宰相們號令,現在有張柬之、崔玄暉兩位宰相,再加上相王這位南衙名義上的最高軍事統帥,武家也不從中作梗,南衙應該可以掌握手中了。那么,北衙呢?”

    楊帆道:“北衙復雜一些,北衙諸衛兵馬,大多掌握在武氏家族手中,駐扎于宮城北側的玄武門外,這些兵馬,武三思和武懿忠可以控制大半。其中直接戍守宮城的是羽林衛,羽林衛不在武三思和武懿忠的控制之中。羽林衛分為三支力量……”

    沈沐微微一笑,道:“你的千騎,就是一支獨立力量了?”

    楊帆點點頭,道:“不錯,左右羽林衛大將軍平時可以號令于我,但我實際上直屬于天子,完全可以拒絕他們的軍事調動以及命令。那么接下來就是左右羽林衛兩支力量了。左羽林大將軍是武攸宜,左右左為尊,他掌控著整個羽林衛,但實際上他能直接調動的只有左羽林衛,李多祚掌握禁軍、北門宿衛二十余年,右羽林衛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平時他遵從武攸宜的命令,可是關鍵時刻他若想抗命,武攸宜也奈何不了他。”

    沈沐輕輕舉起杯,道:“互相制衡,層層牽制,女皇帝好手段。”

    楊帆道:“可惜,手段太復雜,有時反而是致命傷。”

    沈沐呷了口酒,悠然道:“不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李多祚大將軍,也被張柬之策反了?”

    楊帆點點頭,道:“沒錯!在二張和武李兩家之中,他會做何選擇,不問可知。”

    沈沐凝眸思索了片刻,恍然道:“難怪張柬之對武家又用又防,武三思也肯答應合作,原來關鍵在這里。”

    楊帆頷首道:“到時候,張柬之會發動他安排到羽林衛中的幾個心腹將領,各率親信于玄武門匯合,由我打開玄武門放他們進來,隨即關閉玄武門以防武三思黃雀在后,而我安排手下守住玄武門,本人則隨他們一起行動。”

    沈沐笑道:“這是以你為人質了,不過只要你沒有異心,一定會同意他們這樣的安排,從龍之功也有大小,既然都提著腦袋干了,誰不想在太子面前露露臉。嗯……,南衙禁軍由相王統領控制九城,北衙禁軍由武三思統領彈壓軍中。那么最大的變數就是左羽林衛了,而他們又有右羽林衛牽制著……,這樣的話,的確是萬無一失。”

    楊帆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年歲漸長,經歷過的事情也多了,我現在從不相信萬無一失這一說,《鬼谷子》說:‘謀莫難于周密,說莫難于悉聽,事莫難于必成。’我現在是深以為然啊。

    不過如此安排,兵諫成功的機會的確會大增。實際上,在整個兵諫計劃中所安排的手段,還不僅僅是我和你說的這些,有些防范措施連我也不知道。我能確定的是,這次兵諫成功的機會至少有七成,除非提前泄密,或者出現重大意外。”

    沈沐道:“我們繼嗣堂的利益,可要利用這次兵變,務求爭取最大。”

    楊帆泰然道:“這點當然是一定的。”

    沈沐笑起來:“看樣子,我們隱宗還要繼續蜇伏下去呀!這杯酒,我敬你,祝你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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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9章 漫長1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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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年到了,這一年,已經被喜歡改年號的武則天提前定好了一個年號:神龍。

  這個年號,是武則天在病榻上想出并與病榻上決定的,武則天一直執著地相信改名可以改運,或許她是想冀由這個新的年號,改善她的身體狀況,讓她依舊如神龍一般夭矯而起,翱翔于九天之上。

  可是,她的身體并未因此改善,御醫在診治過她的身體之后,堅決反對她參加一系列的新年慶典,二張在向御醫充分了解后,也不得不加入勸解的行列。執拗的武則天只好向她的兩個小情郎讓步,放棄了參加新年慶典的機會。

  趁著武則天還算清醒的時候,一直沒有商量出一個好對策的二張也曾拐彎抹腳地向武則天問計,表達了他們深深的憂慮,但是武則天對此不以為然,她堅信她的身體會好起來,她并不覺得自己已病入膏肓。

  同時,武則天對她一手設計的武氏掌兵、李氏主政的武周帝國的未來格局非常自信,她不相信武李兩家會聯合起來反對她,只要武李兩家不能聯合,她一手設計的政體就是絕對平穩的,武李兩族互相牽制著,又怎么可能有人會對二張不利呢?

  可是,人事難期,人心難測,她的縝密安排和防范,隨著她的老去和她對二張過度的縱容,已是漏洞百出不堪一擊,看似絕不可能聯合的武李兩家,因為二張的異軍突起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平衡,已經聯起手來準備圖謀她這位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武則天迫于身體狀況,取消或沒有參加大量的慶典活動,可是百官于大年初一朝覲天子的典禮她卻不想取消,她也不想避不出席。她清楚,這么久不上朝,百官早已人心浮動,如果連這么重要的典禮她都不參加,她對朝廷的掌控力將進一步萎縮。

  可是,幾乎長達一天的參拜,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便是只坐在御座上一言不發,也是難以支撐下來的,于是武則天經過再三斟酌,將全部在京文武官員及皇親國戚、功臣權貴的參拜改為五品以上,之后又改為三品以上。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堅持到官員朝拜已畢,就虛汗淋漓地被迫退回寢宮休息,如此一來,她接受百官朝覲根本沒有達到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百官對皇帝的身體狀況愈加擔心,討論皇帝身后事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話題。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被無數人關注、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武則天又做了兩件事,引起了正積極籌劃兵諫的張柬之等人警惕,促使他們決定立即發動兵諫。

  不知是因為一個皇帝在病危之際本能的反應,還是武則天真的發覺了什么,過了正月十五,武則天忽然下旨命千牛衛參與宮城值守,因新年期間調動不便,經張柬之、崔玄暉等人再三勸諫,她才決定緩行至正月以后執行。

  另外一件事是,她抱病接見了宰相楊再思,不知與他商議了些什么,足足半日功夫,楊再思才從皇帝寢宮離開。

  如今張昌宗是左千牛衛中郎將,可以名正言順地統帥這支軍隊,而楊再思又一直阿諛二張,自認是二張門下,武則天這番舉動或許只是聽了二張的擔憂和告白,有意為他們增加一層保障,但對正密謀大事的武李兩黨來說,卻是心中凜凜。

  于是,“只爭朝夕”的張柬之斷然決定,馬上實施兵諫。

  可這馬上,也是需要各種準備的,所以他們從正月十六那天獲悉消息決定兵諫開始,又緊鑼密鼓地準備了五天,度日如年地苦熬了五天,這才開始正式實施。

  ※※※※※※※※※※※※※※※※※※※※※※※※※※※

  正月二十二日,大雪。

  正月里,國事比較輕松,眾宰相們年紀都大了,所以輪流值夜于政事堂,這天是張柬之和崔玄暉兩位宰相輪值的日子。

  午后,白雪茫茫,下的愈發大了。

  張柬之走到廊下,看著滿園瓊瑤,舉起雙手抻了抻身子,張柬之正活動著身子,崔玄暉也從他的值房里走出來,一見張柬之便笑道:“孟將兄,你好清閑啊。”

  張柬之呵呵地笑了起來,道:“正月里政務不忙,可這班還是要坐的,一上午也沒處理過什么事兒,閑的這身老骨頭都癢啦。”

  崔玄暉道:“孟將兄,何不下棋消磨時光呢?”

  張柬之捋須一想,頷首道:“使得。”便大步走向崔玄暉的值房。

  二人一進屋,守在堂上的兩個小太監便關了房門,引著他們繞過處理政務的正堂,拐進后面宰相休息的房間。兩人一路走去,臉上輕松的神情不知不覺便冷峻下來,再也看不到半點笑容。

  四人在臥房中站定,崔玄暉向兩個小內侍打了個手勢,兩個小內侍便推開后窗,窗外也是大雪紛飛,正有兩個人站在雪中,頭上肩上蒙了厚厚一層雪,只從身上袍服顏色可以看出也是宮中內侍。

  窗子一打開,內外四個內侍便行動起來,搭好腳凳,攙扶兩位老宰相從窗子里出去,然后把事先準備好的兩件套頭連體斗篷披到他們身上,將他們頭面身體都遮掩起來。

  “兩位相公,請這邊走!”

  窗外的一個小內侍壓低聲音說著,引著張柬之和崔玄暉匆匆離去。留在窗外的那個小內侍個子很高,他神色肅然地對室內的兩個小內侍吩咐道:“你們兩個回去,守在前堂,不可使人發現兩位相公已經離去!”

  兩個小內侍答應一聲,掩好了窗子。那高個子內侍抬起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頭上的積雪因而簌簌而落,他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巴,便大步離去,看他模樣,正是高力士。

  雪,無聲而落。

  披著油布兜蓬的衛兵筆直地站在玄武門下。門洞下風向不定,雪花直往門洞里鉆,撲得衛兵都瞇起了眼睛。

  馬橋“病愈”了,他握著刀柄,緊張地在門洞里踱來踱去。時而踱進陰沉沉的門洞,那便連他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時而又踱出來,雪色映得他的臉色一片鐵青,那不是凍的,而是因為緊張。

  時至此刻,他還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遙想當年他只是一個混混噩噩度日的潑皮坊丁,連聽著鐘聲開坊門都是半睡不醒、瞇著眼屎,就是這個小小屁民,今天竟然可以擔任這樣重要的使命,參與決定國運的兵諫。

  遠處,迷蒙的大雪中,一輛輕車馳來,一看官幡是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馬橋目芒一縮,他等的車子終于來了,馬橋立即揮手道:“開門,放行!”

  事關重大,兵諫的事情現在只有他這個郎將知道,手下的官兵還都茫然不知,所以馬橋格外緊張,以致聲音都有些變了調。好在士兵們并沒有起疑,一聽將軍吩咐,馬上就有衛兵趕上去,抬下門閂,拉開沉重的宮門。

  這時候,左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披著斗蓬,帶著幾名衛兵,循著宮墻慢悠悠地踱到了玄武門城樓上,一眼看見城下馳來的輕車,武攸宜不禁驚咦了一聲,雖說這是北宮門,可是有資格在宮里馳車的人實屬罕見,武攸宜心生疑慮,因在城上大雪茫茫,他又因年老目力有限,便想下城一查。

  “叫他們停一下!”

  武攸宜指著城下對侍衛吩咐一聲,舉步就要下城。

  “大將軍!武大將軍!”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大喊,武攸宜扭頭一看,就見千騎忠武將軍楊帆從城門樓里快步跑出來。

  “哈哈哈,大將軍,這么辛苦,還在巡城啊。”

  武攸宜指了指城下,問道:“那是誰的車子?”

  楊帆向城下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道:“哦!那是李多祚大將軍的車駕。”

  武攸宜哼了一聲,道:“這老匹夫,好大的派頭,怎么乘起車來了?”

  唐時規矩,文臣武將都是騎馬,只有極少數年紀實在太大行動不便的人才乘車或步輦上朝,比如張柬之。

  楊帆笑道:“李大將軍當年征戰西北,趴冰臥雪的,得了一雙老寒腿,冬季里腿病發作,吃不消啊。

  對了,大將軍,方才金吾衛武大將軍派人送信來,請大將軍您過去一趟呢,末將正要使人去尋找大將軍,這就恰巧遇到了。”

  這里說著話,因為武攸宜對城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那本想下城喝令停車的侍衛也站住了,城門大開,那輛車子出城,沿著空曠的北城甬道揚長而去,雪地上只留下兩道深深長長的車轍。

  武攸宜聽了楊帆的話不由眉頭一皺,心道:“武懿宗找我做什么?”

  武攸宜和武懿宗兩個人都是王爺,而且都是統兵一方的大將軍,武攸宜對武懿宗有事情卻不主動登門拜訪,反而大剌剌地遣人送信的舉動頗為不滿,不過他性情遠不及武懿宗跋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蹙眉一想,還是決定走上一趟。

  武攸宜吩咐手下去把馬匹牽來,等了大約兩刻鐘,侍衛從馬房把馬牽了來,武攸宜便帶著一群親兵侍衛下了城,翻身上馬,亦自出宮而去。楊帆站在城上,向城下一望,馬橋恰從城下抬起頭來,二人目光一碰,大雪茫茫中銳利如劍。

  楊帆向馬橋點點頭,返身走向城墻的另一邊,墻外白茫茫的御道上,就見武攸宜率著一群侍衛正飛馳而去。

  楊帆站在城頭一動不動,片刻功夫,他的頭肩身上便蒙了厚厚一層白雪,仿佛一個雪人,而他卻依舊沒動,似乎他并不是在目送武攸宜離開,而是在等著什么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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