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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0章 漫長1日(二)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攸宜一行人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大約兩柱香時間之后,有一輛輕車在八名侍衛的護擁下從風雪中走來。
    八名侍衛俱著皮裘,看起來身寬體胖,他們沉穩地走在路上,中間的輕車速度也不快,就這么一步步向玄武門走來。

    立在玄武門城頭的雪人忽然也動了,白雪簌簌而落,現出楊帆矯健剛勁的身形,他快步向樓梯處走去,很快就出現在城下,緩和了一下呼吸,沉聲吩咐道:“開門!”

    “吱軋軋軋……”

    沉重的宮門再度打開,雪花飄零而入,不知什么時候起,風小了,雪也小了。

    宮門完全打開的時候,那輛輕車也到了宮門前,八名皮裘護衛從近處看,顯得更形壯碩肥胖。

    楊帆頭前開路,引著那輛車向內邊走去,守衛玄武門的千騎士兵有些納悶兒,這隊人馬入宮,將軍居然沒有搜查,甚至沒有驗看車中人的身份?不過,將軍大人既然這么做了,他們當然不會多置一辭。

    車子在八名侍衛的護持下進了宮,很快在一處宮殿的后宮墻下停住,楊帆回身站定,那八名侍衛齊刷刷地脫下風帽,露出白胖無須的面孔,正是太平公主手下的那八個女相撲手。

    車簾兒一掀,身著玄狐皮裘的秀媚麗人俏生生地從車里走出來,她披一件石青刻絲灰鼠皮的披風,頭戴秋板貂的昭君暖套,雍容俏皮,嫵媚動人。秀項上白狐風領簇擁著她潤玉勝雪的嬌靨,不可方物。

    “二郎!”

    太平公主向楊帆打了聲招呼,臉上帶著笑,不過她的笑容微微顯得有些僵硬。不知是凍的還是因為太過緊張。楊帆沒有和她客套,馬上接口道:“快跟我來!”

    車子被車夫驅趕到了殿角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停下,太平公主帶著八個女相撲手緊隨楊帆身后,繞到前面的殿門處。

    大殿里空蕩蕩的。沒有什么器物擺設,顯然是一座閑置的宮殿。殿上只燃著一盞燈,一個俏麗的身影正在殿上心神不寧地來回踱著步子。楊帆推門而入,急聲道:“小苗!公主到了。”

    ……

    掛著李多祚大將軍官幡的輕車出了宮城。先是駛上朱雀大街,急馳一陣拐進一座坊里,等它東拐西拐的再從坊里出來時,車上的官幡已經不見了。車子向南城駛去。坊里又有幾輛馬車隨后駛出,分別馳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輛馬車在城中轉悠了半天,這時正是大雪嚴寒天氣。路上行人稀少。所以很容易就能確定是否有人跟蹤,那輛車子在確認無人躡蹤跟隨后,就悄然駛入了張柬之的府邸。

    張府角門處早有人等在那里,車子一到馬上打開門,讓車子直接駛進院子。幾個家人提著掃把出來,迅速掃清了從巷口到角門的車轍,隨即角門兒便輕輕關上。了無聲息。

    車子穩穩地停在張相府邸的后花院里,車上走出兩個人來,兩人中都沒有李多祚,他們分別是本該今日在宮中輪值的宰相張柬之和崔玄暉。

    二人一言不發,神色冷峻地往堂上走,堂上早已人群濟濟,羽林將軍敬暉、李湛、桓彥范,以及相王府司馬袁恕己等人都已候在那里,他們沒有一個人坐在椅上,都在焦灼不安地滿地徘,一見二人進來,眾人立即驚喜地迎上來。

    “張相公、崔相公!”

    “好了好了,兩位相公回來了!”

    “有兩位相公主持大局,大事可成了!”

    相王府司馬袁恕己沒有理會眾人興奮之下七嘴八舌的議論,他一個箭步沖到前面,迫不及待地向張柬之問道:“張相公,東西可帶回來了么?”

    張柬之點點頭,從腰帶中小心地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袁恕己將那張紙展開,紙上印著繁復的紋記和號碼,還有幾行墨跡新鮮的文字。

    袁恕己看清上面鮮紅的政事堂大印和張柬之、崔玄暉兩位宰相的用印,欣然點點頭,把那紙張重新疊好,小心地揣進懷里,對張柬之和崔玄暉道:“兩位相公,王爺已經等的急了,恕己這便告辭!”

    張柬之鄭重地點點頭,崔玄暉則道:“恕己,一路小心!”

    袁恕己急匆匆地走出去,堂上頓時肅靜下來,每個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張柬之。白發蒼蒼的張柬之徐徐掃視了眾人一遍,只見眾人臉上有緊張、有興奮、有期待、有忐忑,唯獨沒有畏懼,他欣慰地笑了。

    張柬之神情肅然,聲音低沉而有力地道:“各位,成敗生死,就在今日了!”

    崔玄暉將雙手望空一拱,沉聲道:“愿先帝在天之靈庇佑,唐皇社稷,復于今夜”

    敬暉等人神色激動地一起拱手,齊聲道:“愿先帝在天之靈庇佑!”

    張柬之也和他們一樣雙手高拱,卻沒有跟著眾人一起說話,他閉著雙眼,聽著眾人的祈禱,似乎默禱了一句什么,然后緩緩睜開那雙蒼老而銳利的眼睛,對眾人道:“諸君,分頭行動吧!”

    片刻之后,張柬之府上有幾路人馬,或車或馬逸散而去。

    ※※※※※※※※※※※※※※※※※※※※※※※※※※※※※

    金吾衛大營外設有三座哨營,成品字形三足鼎立,每營駐金吾衛兵士十人,哨營中各立一座哨塔,高十余丈,可縱眺遠近十余里。

    只不過那是天晴氣朗時候,這樣大雪彌漫的天氣,而且又到了黃昏時分,武攸宜趕到哨塔前不足三百步時,才被塔上戍守的官兵發現。

    塔上官兵馬上發出訊號,哨營中的士兵聞警上前探問,一俟查明來人是羽林衛武大將軍,自然不敢阻攔,他們一面放行,一面用聲光訊號向后營發出警示。于是,在武攸宜趕到轅門前時,武懿宗已經迎候在那里了。

    這么大雪的天跋涉至此,武攸宜不免滿腹怨氣,不過一見武懿宗早就恭候于轅門,一臉笑容可掬的模樣,武攸宜的怨氣便也消散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埋怨道:“這么大的雪,你究竟有什么事找我來啊?”

    武懿宗哈哈笑道:“自然是有一樁大大的好事,你不要嫌漫天風雪的,跑了幾步路便埋怨自家兄弟,等你到了我的帥帳,明白前因后果,自然知道我今日請你來,是為了送你一樁大好處。”

    武攸宜納罕不已,忍不住狐疑地問道:“有什么好事,你會記掛著我?”

    “看看,這么說傷人了不是,虧得我胸懷寬廣,不跟你一般見識。”武懿宗笑吟吟地說著,卻避而不答“那樁好事”究系何事,只管領著武攸宜往帥帳走,到了帥帳處,武懿宗趕前兩步,伸手一掀帳簾,笑道:“請吧!”

    武攸宜見他故作神秘,好笑地搖搖頭,彎腰邁步踏進帳去。武攸宜一進帥帳,就覺帳內空空,唯有一人高踞帥椅之后,正低頭翻閱著什么,武攸宜定晴一看,不由暗吃一驚,失聲叫道:“梁王!”

    武三思抬起頭來,一見是他,不禁笑道:“自家兄弟,稱什么王爺,生份了。”

    武攸宜雖也是武氏家族的一員,但他一向只忠于武則天一人,不管是當初梁王武三思和魏王武承嗣爭雄,還是后來武氏家族與李唐宗室爭風,他都置身事外,所以和這班堂兄弟們交情很淺。

    如今武懿宗突然邀他相見,而梁王武三思居然也雪夜現身于金吾衛的軍營之中,武攸宜馬上就猜到出了大事。他下意識地攥住劍柄,轉身就欲沖出帥帳,武懿宗笑吟吟地站在一邊也不阻攔,外邊卻立即沖進十幾名持戈執刀的披甲武士,殺氣騰騰地將他圍住。

    因為一連十幾人沖入,在那帳簾掀而未放的間隙,武攸宜分明看到他的幾名親兵衛士直挺挺地站在外面,身周不下數十桿鋒利的長槍,已將他們團團困住。武攸宜不由吁了口氣,他知道:走不了啦。

    武攸宜松開劍柄,回過身來冷冷地看著武三思,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武懿宗笑嘻嘻地走到他身邊,摘下他腰間寶劍,揚手一拋,便有一個士兵伸手接住。武懿宗攬住武攸宜的肩膀,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攸宜啊,咱們可是自家兄弟,還能害你不成?”

    武三思也離案而起,道:“不錯!咱們武家人,得齊心協力,才不能叫外人占了便宜。可是你呀,一直以來,跟兄弟們心都不齊。這一次請你來,就是怕你關鍵時刻犯了糊涂,干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所以我跟懿宗商量了一下,特意請你來坐客。”

    武三思走到他的身邊,挽起他的胳膊,親熱地道:“走,后帳已經備下酒宴,咱們兩兄弟一邊喝酒一邊說,這個啞謎呀,為兄親口給你解開。說起來,咱們兩兄弟,可真是有年頭沒交心了……”

    武三思說著,向武懿宗遞了個眼色,把著武攸宜的手臂便往后帳走去,后邊幾名侍衛寸步不離地跟著。兩人剛剛離開帥帳,就聽“咚”地一聲巨響,武攸宜一哆嗦,隨即就聽鼓聲不絕,聲聲震耳,仿佛雪夜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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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091章 漫長1日(三)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攸宜久在軍中,一聽鼓聲就知道是聚將鼓,武攸宜心中暗凜:“此為京師重地,又是在正月里,此時此刻,武懿宗突然擊鼓聚將,他想干什么?”聯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對自己的軟禁,武攸宜心中倏然生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M

    武懿宗擊鼓聚將,各營將佐聞聽鼓聲不敢怠慢,紛紛披掛起來,急馳帥帳。一時間,眾將領紛紛趕到,唱名報進,須臾功夫,眾將便云集帳下,帥帳內一片殺氣騰騰。

    這些將領中有些是武懿宗的心腹,事先已經得他面授機宜,是以十分鎮定,有些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不免心中驚疑,只是帥帳之中無人敢喧嘩,也不敢交頭接耳,只得肅立待命。

    后帳里,果真擺下了一桌酒席,武三思咂摸了口酒,對武攸宜感慨地道:“這人吶,一輩子都在往前走,可往前去只有一條路么?不是!你每走一步,都有無數個岔路口,走啊選啊,選啊走啊,可是不管選對選錯,都是無法回頭的。”

    武攸宜不明其意,如今已經被人控制,他也只好沉下心來聽著。

    武三思吁然道:“小時候,咱們武家也算是地方上的一個大戶,那時候我最想的,就是長大以后能謀個一官半職,或者在地方上成為舉足輕重的一位士紳。后來,姑母入了宮,可她只是個才人,我也沒有什么想法。”

    “再后來,姑母做了皇后,我這時才從父親那兒知道,姑母其實跟咱們這些親戚并不和睦。我也就沒想著能成為皇親國戚,借著姑母的勢力攀龍附鳳威風鄉里,可那時我也沒想過姑母會那么狠啊……”

    武三思沉默下來,武攸宜還是不說話。不過他也想到了武家那段時間所遭遇的一切,冰冷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輕輕地嘆了口氣。

    武三思沉默半晌,又道:“被姑母發配嶺南的日子。苦啊。父親整日提心吊膽,我也是衣不蔽體、食不裹腹,那時我就想著,只要能吃飽飯、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那個做皇后的姑母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我們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沒多久,父親就死了,都說他是水土不服。染疫而死。呵呵……”

    武三思抬頭看向武攸宜,眼睛有些發紅:“我沒想過報仇,真的。即便是到了今天。不管怎么說。是姑母把我們從地獄里又救回來,而且給了我們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我武三思有今天全拜姑母所賜,武家能有今天也是拜姑母所賜!

    姑母重用武家人,不是因為血緣之親,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想稱帝。她再也找不到比武家人更可靠的支持者了,她需要我們,可我們想過好日子,更要依賴她。所以,我跟姑母不親,可我不想害她。”

    武則天的父親是武士彟,武三思的父親武元慶就是武士彟的兒子,而武攸宜是武士彟的哥哥武士讓的孫子,他的父親與武元慶是隔房兄弟。關系較遠,所以當年不曾受過武則天的迫害,武三思的痛,他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

    因此,聽了武三思的話,武攸宜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道:“是么?那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武三思沉聲道:“算什么?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你說我還能干什么?我只想為兒孫保留一份富貴榮華,不想他們再像我少年時一樣,過那饑寒交迫、隨時待死的日子!”

    武三思向武攸宜一指,厲聲道:“你也有兒孫,難道你不想為他們早做安排?姑母已經老了,她老糊涂了!她做了一輩子孤家寡人,臨到老了,她親近兒孫,我認了!親近咱武家人,我高興!可她拿著兩個外姓小輩當親人,那算什么事兒?”

    武攸宜沉聲道:“你妄言了!”

    武三思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帳中急急繞行:“張易之和張昌宗那兩個小輩,不是貪圖她賜予的榮華富貴,會以少年之軀甘心侍奉她這個皓首老婦?她縱有百般不是,我們武李兩家做兒女的、做侄兒的,頂多是不讓她當家,還能把她這個長輩怎么樣?

    可她竟如此信重兩個外人,你說她不是老糊涂了是什么?我武家掌軍、李氏秉政,共同扶保她一手創立的大周江山,這本是她一手制定的國策,如今她性命垂危之際,卻放縱二張把持宮廷!

    皇室子女、皇親國戚乃至六部九卿,諸位相公,全都不得相見,內外隔絕,二張可以為所欲為!她不是一家主婦,一家主婦如此信重外人,即便那二張炮制出一份假遺囑,我們還有國法可依,還可以告上公堂。

    可她是一國之君啊,還有誰能來維護正法、主持公道?二張一旦大膽妄為,釀出巨變,她一手締造的帝國將會怎么樣?我武三思全家滿門又會怎樣?你!”武三思回首一指,冷笑道:“攸宜,你以為那時你能獨善其身么?”

    武攸宜一動不動,只是手中的酒水微微蕩起一片漣漪……

    眾將畢集,武懿宗全副披掛,手扶利劍昂然于帥案之后,眾將齊齊抱拳,甲胄鏗鏘:“參見大帥!”

    “免!”

    武懿宗把手一揮,沉聲道:“本帥得到警訊,左千牛衛營中蠢動,似有異變,因此命你等立即出兵,圍住左牛千衛軍營駐地,防范警戒,禁止左千牛衛有任何舉動,如有抗命出營者,立即格殺,彈壓全營!”

    此言一出,不明底細的將領們頓時一陣騷動,當下就有一位將領質疑道:“大帥,我金吾衛與千牛衛皆為禁軍,如今出兵,對千牛衛以敵人相待,似乎不妥,不知大帥可有陛下虎符及政事堂的調令?”

    武懿宗嗔目大喝,道:“糊涂!左千牛衛是誰的人馬,你又不是不知道。實話對你說了吧,陛下已經為人所制,內外隔絕。不得相見,哪還有虎符可以傳出禁宮?我等身為天子禁衛,此時正該扶正卻邪、還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正說著,后帳處嘩地一聲掀開帳簾。武三思和武攸宜并肩出現在那兒。武三思微笑著看著帳中眾將,側首對武攸宜道:“你看如何?軍心可用啊……”

    “請!”

    武三思向武攸宜肅手相請,二人又折回后帳。

    一邊走,武三思一邊道:“攸宜。為兄不勉強你參與我們的行動,何況,如果為兄真的失敗,只要還能保住你。也算是為我武家留下一脈香火,我只要求你待在這軍營里直到事情有了結局。我會把你和你的侍衛關在一起,他們可以證明。你并不是我們的同黨。為兄這一片苦心,你還要多多體諒……”

    帥帳中,武懿宗道:“此番,就是羽林衛武攸宜大將軍發現了二張陰謀,這才一面調兵拱衛京城,一面急往梁王處告變。梁王與羽林大將軍同來本帥軍中調兵,宮城有羽林衛拱衛。我們就負責盯住牛千衛,避免他們攻城,驚擾圣上,震驚中外,誰有異議?”

    眾將都認得梁王武三思和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見此情景,再無異議,何況武懿宗瞪起眼睛,手已攥住劍柄,縱然還稍有疑慮的,這時也不敢多言了。武懿宗一見眾將沉默不語,立即抓起一支金批令箭,喝道:“鄭郎將,聽令!立即率你本部人馬,接管武庫,分發武器……”

    武懿宗和武三思事先早已商量明白,此時調兵遣將,一條條命令發出去,倒也是井井有條,一應將官紛紛領命出營,片刻功夫,外面便人喊馬嘶,金吾衛出動了。

    武懿宗眼珠一轉,又招手喚過一個心腹,壓低聲音道:“速派機敏些的斥候,去探一探玄武門的動靜,記住,多派幾個人,有什么消息,隨時來報!”

    因為是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風雪彌漫,天色陰沉,所以很早天就黑了, 不過,宵禁的時間依舊是嚴格等到則天門上的漏刻“晝刻”已盡,這才開始擂響“閉門鼓”,鼓響六百槌,九城關閉,執金吾上街巡戈,嚴禁行人出入。

    其實這樣的夜晚根本不必等執金吾上街,寒風肆虐,大雪隆冬的,這種天氣誰會出來?可這時,偏有一個人影匆匆行走在崇仁坊的十字大街上。

    這個時候除了巡夜的人還能行走在街上,只有朝廷信使、婚喪吉兇以及疾病買藥請醫的急事,持有相關證明才行。當然,特權者雖然也可在宵禁后出門,但那是潛規則,畢竟不合法。

    眼前這個人就是出門買藥的,他叫楚才,是相府的人。蘇味道蘇相府上的人,蘇味道近來有些寒熱,還誘發了哮喘,相府本來有藥,只是恰好有一味藥不夠了,這才使人去藥房抓藥。

    身為相府家丁,楚才并不擔心有人攔路,他袖著雙手,縮著脖子,提著藥包,低頭急急而行,一路有人攔住問話時,這才出示身份,眼看著府門在望,楚才加快了腳步,但是前方道路旁突然竄出兩個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楚才只道又是巡夜的,便不耐煩地道:“我是相府派出……”

    他話猶未了,后腦便挨了重重一擊,登時兩眼一直,昏厥在地,

    一個黑影把手一擺,沉聲道:“拖走!”

    楚才被人倒拖著腳,迅速拖離了大路,他的小指還勾著藥包,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蘇味道府邸左右影影綽綽地冒出幾道人影,稍一停頓,又迅速掩于暗夜之中。

    與此同時,楊再思、韋承慶、韋嗣立、崔神慶、房融等二張一黨的重要大臣府邸左右,都有一些神秘的人影悄然活動的,他們的府邸已經被封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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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2章 漫長1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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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宵禁是從二更天開始的,事實上在這寒冷的冬夜,一更天的時候街上就沒有什么人了。
    二更三刻,張相府的府門大開,兩輛輕車從府里先后駛出,在二十多名鐵甲侍衛的護送下急急馳去。

    坊門那里已經提前打了招呼,小小坊丁也不知道宰相為什么要深夜離坊,但宰相府發了話,他們自然奉行不渝,一見宰相座駕趕到,他們趕緊打開坊門,眼看宰相車駕出去,這才鎖了坊門,打著哈欠回去睡覺了。

    此時,他們決不會想到,明早起來,這天就要變了!而在今夜參與改天換日的人員中,就有兩個人曾經與他們一樣,也是一個坊的小小坊丁,只不過那個坊在洛陽。

    二更四刻,楊帆突然全副披掛地從城樓上下來,馬橋和呂顏、高初早就候在樓下,一見楊帆趕到,馬上迎上前去。

    呂顏、高初、黎大隱、張溪桐等人都是楊帆最早的班底,也是他最信任的人,為了這次行動,楊帆借著張柬之整頓羽林衛的機會,對千騎進行了一番自糾自察,把這些人全部調入馬橋這一旅,加強了這一旅兵馬的控制。

    “集合兵丁!”

    楊帆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千騎兵將迅速集合在玄武門下,這些兵士訓練有素,有些已經睡下,但楊帆一聲令下,他們就迅速著裝整齊趕到了城下,全部過程沒有超過半柱香時間,整個過程鴉雀無聲。

    全場肅立,朔風呼號,黎大隱和張溪桐率領一些心腹,站在千騎衛一旅之師的左右兩翼,冷冷地盯著肅立的士兵,防范有人異動。他們的手仿佛已經和刀柄鑄在一起,攥的異常用力。

    楊帆滿意地看了看黑鴉鴉肅立于前的千騎將士,沉聲道:“諸位將士,本帥今晚有一樁大事宣布!”

    ……

    張柬之和崔玄暉的輕車馳于朱雀大街。巡戈街頭的金吾衛將士事先都已得到武懿宗的吩咐,心中熟記著今夜不可阻攔的幾個人的名字,一見車頭挑著的燈幡亮明了張柬之和崔玄暉的身份,他們根本不曾上前阻攔。只是肅立路旁,目送宰相車駕離去。

    張柬之和崔玄暉的車駕一路行去,一直進入宮城范圍。楊元琰、敬暉、桓彥范等人已經各自集合了最可信任的心腹死士,各不下數十人。等候在那里,兩位宰相一到,他們立即尾隨在二相車駕后面。馳向玄武門。

    隨在兩位宰相后面的隊伍越來越形壯大。最后匯聚了五六百人,人人披甲持戈,腰佩短刀,沿著夾城馬道,一路無一人喧嘩,只聽見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胄磨擦的聲音,鏗鏘出陣陣殺氣。

    玄武門下。隊伍停下來,只見沉重的宮門緊緊關閉,城門巍峨,仿佛一只蹲伏在那里的洪荒巨獸。張柬之被人從車上扶下來,仰頭看了看城上,又與崔玄暉對視一眼,強抑激動,低沉地吩咐道:“發訊號!”

    立即有兩個侍衛點燃氣死風燈,舉向城頭,先左后右,各轉三圈。城頭上突然也亮起一盞燈來,向著城下左右擺動了三次,隨即熄滅了。片刻之后,城門吱軋軋地打開,黑洞洞的城門口仿佛巨獸張開的大口。

    敬暉緊張地看了張柬之一眼,雖然對方打開城門,也就意味著沒有誘敵埋伏,因為如果里邊的人對他們報有敵意,絕不會冒險放他們入宮,一定是緊閉宮門,此刻玄武門應該已在自己人掌握之中,可這黑漆漆的還是令人忌憚。

    張柬之長長地吸了口氣,沉聲道:“隨老夫來!”他很清楚,他現在只能相信楊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他已經不可能回頭,就算里邊真有埋伏,就算這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得闖一闖!

    “我先來!”

    楊元琰把刀往胸前一橫,搶先闖進玄武門,敬暉和桓彥范把心一橫,立即也率領他們的親信侍衛緊隨其后,李湛等人則把張柬之和崔玄暉護在中間,隨前軍而行。

    “張相公、崔相公!”

    前方忽然迎來一盞燈,借著那微弱的燈光,看清后面站的人是李多祚,張柬之和崔玄暉繃緊的心猛然放松下來。如果玄武門守將楊帆有何異心,必然會先把李多祚拿下了,李多祚既然在此,玄武門當無恙矣。

    三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李多祚道:“兩位相公既已到了,末將就放心了,羽林軍可以立刻發動了!”

    李多祚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塊虎符,低聲喚道:“承訓!”

    李多祚的兒子李承訓也是一身甲胄,急步迎上前來,李多祚把虎符遞給他,沉聲道:“持我信物,速返軍中,告訴你趙叔、曹叔,還有你姐夫,依先前約定,嚴密防范右羽林衛,必要時候,可以兵戎相見,務必確保無一兵一卒殺至玄武門下!”

    “是!”

    李承訓答應一聲,自父親手中接過虎符,率領幾名虎賁急急離去。張柬之倒沒冷落了楊帆,兩人當初在劍南就打過交道的,此時相見,張柬之便向楊帆鄭重地拱手一禮,道:“將軍與我等共謀大事,必將永垂青史!”

    手提燈籠的楊帆道:“張相客氣了,此地已準備妥當,時間緊迫,我們馬上行動吧!”

    楊帆一語提醒眾人,張柬之馬上道:“不錯!我們立即行動!”

    當下張柬之便急急分派起來,第一路由李多祚、李湛、王同皎率領,直趨東宮,去接太子,太子是此番行動的大義所在,這桿大旗必須得接來。

    第二路由張柬之、崔玄暉與敬暉、桓彥范等人率領,立即趕赴皇帝所居的迎仙殿。

    第三路由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率領,陪同楊帆守住玄武門這道重要門戶,只等接來太子,便緊閉玄武門,由千騎守此要地,楊帆則與楊元琰、薛思行等人一起護送太子追趕張柬之。

    眾人分做三路,分別行去。玄武門前一點燈光又熄滅了,夜色深沉,雪光黯淡,只有玄武門城樓上的檐鈴鐵馬,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

    此時,皇太子李顯已經睡熟了。

    說起來好笑,今夜長安內外,也不知有多少人正磨刀霍霍、有多少人正奔走來去,烽煙已經燃起,可李顯這位“三軍主帥”卻還根本不知情,因為考慮到他太過怯懦,怕他拖了后腿,所以沒有人敢告訴他。

    可是李顯不知道,他身邊幾個心腹太監卻知情,這幾個人都是李顯被立為太子后,由婉兒選撥來侍候他的人。

    這幾個太監今夜都沒有睡,他們一直靜靜地守候在東宮門前,直到李多祚等人趕到宮門外,由王同皎和守在門內的太監對上暗號,他們便立即打開了宮門。

    李顯從房州回京后,很快就安排幾個女兒出嫁,其中新寧郡主看中的就是王同皎,所以王同皎是李顯的女婿,因為這層關系,和太子宮的幾名大太監內外勾連互通聲息的事情就交給了他。

    宮門一開,王同皎、李多祚、李湛等人馬上一擁而入,門口留下四名侍衛拔刀戒備著,宮里大太監則引著他們闖進太子的居處。

    李顯沒有和韋妃同榻而眠,他那身體早已不能房事,可妻子正是虎狼之年,經常瞅見妻子幽怨的眼神他也不好受,所以晚上通常獨宿一處。

    此刻,李顯正酣聲大作,突然被人驚醒,李顯剛剛醒來,就發現幾個太監正扶著他,七手八腳地為他穿戴著衣冠,而他的女婿王同皎就站在榻前。李顯迷迷瞪瞪地問道:“發生了什么事?同皎,你怎么在這里?”

    王同皎欠身道:“太子,張相公和崔相公已經去迎仙宮面君了,小婿由李多祚大將軍和李湛將軍陪同,前來接太子去迎仙客共謀大事。”

    “啊!”

    李顯大吃一驚,登時汗濕脊背,他也不蠢,一聽王同皎這么說就明白了。

    李多祚和李湛候在門口,一見李顯已經穿上袍子,馬上閃身進來,對李顯長揖道:“天佑皇唐,北門南衙一致決定擁戴太子恢復大唐社稷,請殿下隨臣出東宮,率領眾臣,往迎仙宮鏟除奸佞吧。”

    “大將軍……”

    李顯渾身亂顫,被李多祚的一席話著實給嚇壞了,以致說話都有些結巴:“大將軍,這……這樣做,只怕不妥吧……”

    李湛頓足道:“殿下,北門禁軍,一致效忠,機會難得啊!請太子速速入后宮共討兇豎!我等不顧家族,冒死至此,殿下千萬不可再遲疑了,時機稍縱即逝,再要猶豫下去,只恐玉石俱焚。”

    李湛說著向兩個手下一使眼色,等不及讓李顯整束好衣冠,便架起他向宮外走去。

    “出了什么事?你們是什么人?”

    隨著一聲厲叱,兩盞燈籠亮起,一道人影姍姍而來。來者是韋妃,她的居處和李顯的居處并不遠,這邊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她哪能聽不到,韋妃急急起身,披上件衣服就跑出來,一見有人攙著丈夫要走,不由大驚失色。

    王同皎一聽動靜,“鏗”地一聲便拔出刀來,一見那人是他岳母,衣著簡單,**若現,急忙收刀垂下目光,恭聲道:“太子妃,臣等護從太子前往迎仙宮,會合眾宰相,誅奸佞、清君側,復我李唐江山!”

    事情緊急,實在容不出時間細說,王同皎說著,眾人已扶著李顯腳不沾地的向外面走去。韋妃聽了女婿這番話登時呆在那里,一時也不知是驚是喜。
第1093章 漫長1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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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之北是禁軍諸衛的駐扎之地,諸衛之中以左右羽林衛距玄武門最近,在他們之前,還有一個千騎營。

  夜色深沉,羽林衛司馬閔雍伯巡營回來,摘了佩刀往案上一扔,便負著雙手徐徐踱起步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定。陪他巡營回來的羽林將軍王大剛打個哈欠,正要回帳睡覺,見他這般模樣,不禁奇怪地問道:“閔司馬,你有心事?”

  閔雍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夜色已深了,可大將軍還未回營。”

  王大剛笑道:“不是說河內王相邀,去金吾衛了么,說不定人家兩兄弟此刻正在對坐飲酒促膝長談,便是今夜不回來也有可能,你擔心什么。”

  閔雍伯道:“不可能,大將軍從不貪杯。而且,你也知道大將軍的為人,在軍務上,大將軍從不懈怠,怎會對咱們連個交待都沒有?就算他不回來吧,也該派個親兵回來報個信兒啊。”

  王大剛仍是不以為然,道:“你呀,誰能對大將軍不利呢?再說,大將軍去的可是金吾衛,那可都是武家人的地盤。”

  閔雍伯哼了一聲,道:“同室操戈的事很罕見么?”

  這句話出口,他也覺得不妥,此言似乎有暗指武家不合的意思,他便咳嗽一聲,向王大剛招了招手。

  王大剛湊到他的面前,閔雍伯壓低聲音道:“前幾日,陛下曾讓給大將軍下了一道密詔,吩咐他加強宮中的戒備,尤其是在千牛衛換防宮城之前的這段時間里,否則你以為大將軍這些天為什么每天都要到宮城里去巡視?”

  王大剛吃了一驚,失聲道:“竟有此事?”

  王大剛也是武攸宜的心腹,話已說到這里,閔雍伯也不瞞他了,便道:“正是,大將軍對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執行陛下的旨意從來不打折扣,你想他怎會驟然離開,放棄巡城的公務,且不對我們有所交待呢?我心中不安吶。”

  王大剛是一個純粹的武將,打仗固然沒問題,可這種勾心斗角的事他就不在行了,他撓了撓頭,為難地道:“那……咱們應該怎么辦?”

  閔雍伯思量片刻,道:“大將軍奉有秘詔的事,只與我交待過,聽大將軍那話音兒,京里最近似乎不太平。我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我想這么著,由我帶一隊人馬替大將軍巡視宮城去,你則去一趟金吾衛,大將軍沒事也不會責怪咱們多事。”

  王大剛雖然已經困了,可閔雍伯這么說,他也只好答應。二人立即各整親兵,王大剛帶了二十多名部下,閔雍伯則帶了一個百人隊,俱乘駿馬,馳出轅門。

  兩隊人馬馳出轅門,前行二里,還沒等他們分道揚鑣,一南一北分頭行動,夜色之中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銳嘯,銳嘯橫空,分明就是一枝響箭,二人不約而同勒住了戰馬,心中滿是驚疑。

  這時候,雪野中突然涌現出一隊人馬,因為有雪色反光,所以這夜里不至于黑漆漆的不能視物,他們可以看清那些人影,黑壓壓的一片,一時也數不清楚。

  對方既然動用了鳴鏑,顯然是不怕暴露行蹤了,閔雍伯和王大剛實在想不出在營門口會遇到什么事兒,閔雍伯低聲示意一個侍衛返回營中報訊,自己則帶領眾騎站在那兒,希冀弄個明白。

  夜色中傳來一個粗野豪放的聲音:“哈哈,左羽林的諸位好兄弟,深更半夜的,這是要去哪兒啊?”

  閔雍伯聽那人聲音有些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便厲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哈哈大笑,笑聲中閔雍伯身后突然傳出一聲悶哼,閔雍伯扭頭一看,受他吩咐回營報信的那名侍衛剛剛馳離大隊人馬,就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在他附近并無人影,分明是受了弩箭一類武器的攻擊。

  隨即,在他們身后的雪地中,也有一排人影突兀地站起,一步步向他們逼近過來。閔雍伯手下一干人等不安起來,閔雍伯的馬急躁地轉了兩圈了兒,閔雍伯輕拍馬鬃,安撫著胯下的戰馬,沉聲道:“不要亂,肅靜!”

  閔雍伯情知不妙,可他分明已經被包圍了,正面逼近的那群人俱都是長槍大戟,排著整齊的隊伍,身后包抄過來的那些人都平端武器,雖然看不甚清,可是從他們的動作身形來看,分明都是軍弩。

  眼下這個距離,閔雍伯的人馬只有一次加速沖鋒的時間,可是現在對他們而言,有著太多不利的條件。

  一來這是深夜,而且遍地大雪,全力沖刺馬速也不快;二來,他們佩的都是短兵器,對方不是長槍大戟就是勁弓硬弩,就算他發起沖鋒,也絕對討不了好去。

  而且,這些人雖然敵意明顯,可他怎么想,也不覺得對方會不問青紅皂白就痛下殺手,因而也生不起拼死一搏的勇氣,這一來雙方就越靠越近,等到對方的槍戟兵逼近,他們已經失去馬匹加速的有效距離,就更沒有動手的想法了。

  對方的人馬站住了,只有一名佩刀將領獨自上前,行到近處,閔雍伯才看清來人,這人乃是右羽林將軍野呼利,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的女婿。閔雍伯想到武大將軍所接的秘旨,臉色便開始發青,說道:“野呼利將軍,你們這是干什么?”

  野呼利若無其事地拍打著刀鞘,朗聲道:“二張蠱惑天子,禍亂朝廷,北門南衙各路禁軍,在太子、相王及諸位宰相統領下,已殺進宮去誅除奸佞了,閔司馬,這趟混水,你可趟不得。”

  王大剛氣的臉皮子發紫,怒聲道:“我們大將軍呢?”

  野呼利狡黠地一笑,道:“他呀,正在河內王那兒做客呢,你們放心,武攸宜大將軍安然無恙,梁王殿下正陪他吃酒。”

  閔雍伯與王大剛一聽,心中更是驚駭,武三思和武懿宗也參與其中了?難怪野呼利敢夸口說北門禁軍、南衙禁軍俱都響應太子兵變,有太子、相王和政事堂眾宰相牽頭,又有武家暗中響應,可不就是舉朝皆反了么?

  王大剛緊張地對閔雍伯道:“司馬,咱們怎么辦?”

  閔雍伯看看四下里虎視耽耽的右羽林兵士,澀聲問道:“野呼利兄,你想怎樣?”

  野呼利道:“請二位至我軍中歇息,天明即得自由,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閔雍伯攥緊馬疆,一時取舍不定,只覺掌心全是汗水。

  野呼利舉了舉手,四下里的槍戟兵立即踏前三步,整齊的腳步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令人心寒的聲音,與此同時,后方與他們始終保持一定距離的弓弩手也同時一動,擺出了進攻的架勢。

  王大剛提著刀,急呼道:“司馬!”

  閔雍伯咬咬牙,沉聲道:“棄械!下馬!”

  ※※※※※※※※※※※※※※※※※※※※※※※※※※※※※

  李顯衣衫不整,連靴子都沒穿好,厚暖的外袍自然也沒穿上,他被人架著腳不沾地的將到宮門處,迎面一陣冷風吹來,李顯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迷迷糊糊的頭腦忽然清醒過來。

  他想到了母親的鐵血手腕,想到了母親強大的掌控力:“今夜兵變真能成功嗎?雖然二張的權柄一日盛似一日,可他們還能當皇帝不成,我是太子,我的太子之位沒變啊!母親已病入膏肓,這皇位唾手可得,我何必冒這個風險?”

  李顯左右看看,只見李多祚、李湛等人個個神色激昂,李顯心想:“這些人趁母皇病危發動兵變,所謂誅殺二張扶保大唐,不過是貪圖從龍之功罷了,孤名份早定,只要安份守己,這皇位一定就是我的,何必與他們一起冒險呢?”

  想到這里,李顯突然掙扎起來,甩開扶侍他的兩個人,緊緊抓住宮門,不肯再往外走了,王同皎愕然道:“殿下,您……這是怎么了?”

  李顯哆嗦道:“國家大計,自有母皇運籌帷幄,所謂兵諫,無異于犯上作亂,非臣子所為,孤……孤不能去!”

  王同皎一聽,額頭的青筋都蹦起來了,太子不去,他們不就真的成了造反了么,沒有太子,何以服眾?消息傳出,只怕那五百舍了身家性命的壯士都要散去逃命了,大家不是都要完蛋么?

  王同皎也不客氣了,臉紅脖子粗地對他岳父道:“殿下,先帝以神器付殿下,而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同憤,二十三年矣。今天地有靈,北門禁軍、南衙宰輔,同心協力,以誅二豎,復李氏社稷,請殿下立即赴玄武門,以孚眾望。”

  李顯兩腳蹬地,屁股后墜,雙手緊緊抱住大門,惶恐地道:“奸佞小人自當誅殺,只是圣上龍體有恙,萬一我等興兵于內宮,嚇著她老人家該怎么辦?孤不是要擔上不孝之名了嗎?依孤之見,你們還是暫且散去,咱們從長計議吧。”

  李湛一聽眼珠子都紅了,這叫什么屁話,現在叫我們散去?已經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了,你當別人都是死豬嗎,現在散去無異于自殺!要不是這個膽小如鼠的蠢貨是當今太子,李湛已經一腳把他踢死了。

  李多祚站在一邊欲哭無淚,他沒想到,兵諫的第一個問題,竟是來自他們一心要扶保登基的皇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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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4章 漫長1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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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湛強抑憤怒,對李顯道:“諸將相不顧家族保衛社稷,殿下奈何置之死地?事已至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m臣無力勸阻眾將士,如果殿下不愿成行,就請殿下親自勸說將士們吧!”

    李湛雖然憤怒,卻也明白一旦大功告成,這位窩囊太子就是皇帝,一旦做了皇帝,他未必就會這么窩囊了,如果此時太過冒犯,自己的從龍之功不用提了,說不定新皇帝什么時候想起他今日的無禮來,就會送他一雙小鞋,所以語氣雖然憤懣,言詞倒還委婉。

    這時候,守在宮門處的衛士都聽到了李顯的話,一個個頓時鼻息咻咻,兩眼發紅,眼看著就有狂化的可能。可不是嘛,李顯這時候掉鏈子,分明是要把大家往死里頭推啊!

    眼看著那一雙雙既痛心又憤怒的眼睛,李顯馬上明白過來,事已至此,真的無法挽回了,如果他敢退縮,只怕這些憤怒的士兵就能把他活活生吃了。李顯囁嚅著松開雙手,喃喃地道:“孤……孤愿與諸君同往,還請諸君……千萬莫要驚擾母皇。”

    這時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李湛也顧不得聽他廢話,馬上把手一擺,兩個士兵便架起李顯搶出門去,立即有士兵牽來一匹早已準備好的太平馬,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李顯扶到馬上,便向玄武門趕去。

    大唐歷史上第二次玄武門之變,因為李顯這位不可或缺的主角到來,正式開始了!

    玄武門下,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人與楊帆的千騎守在城下,城門虛掩著,留了一人寬的縫隙,楊元琰和薛思行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時探出頭去看看。倒是楊帆尚顯沉著。

    忽然,遠處一群人馬急急趕來,楊元琰立刻拔刀出鞘,壓低聲音喝問口令。李湛答了口令,便急促地道:“太子來了!”玄武門下,眾將士立即一陣騷動,雖然沒人敢于高呼。可興奮之態卻溢于言表。

    李顯到了這時也不能回頭了,一旦冷靜下來,他也明白這時該安撫人心,一見眾人迎上前來參拜。便結結巴巴地道:“眾……眾將士辛苦了,爾等今日為國家社稷,奮不顧身。孤銘記在心!”

    楊元琰道:“太子。張相公和崔相公已帶人先往迎仙宮去了,請太子快快啟行,以正大義!”當下親手為李顯牽馬,拉了他就往宮里跑,左威衛將軍薛思行對楊帆道:“楊老弟,咱們快走吧!”

    楊帆對馬橋道:“立即封閉玄武門,不管誰來。倚堅強守,絕不開門!”

    “遵命!”

    馬橋答應一聲,喝道:“關門!”

    沉重的玄武門轟然關閉,落下粗可一抱的門閂,馬橋等人立即持械登城,楊帆這邊也提刀在手,與薛思行、李湛疾步追向太子……

    ※※※※※※※※※※※※※※※※※※※※※※※※※※※

    “開門!”

    李成器站在太極宮前,嗔目大喝。

    相王李旦在相王府司馬袁恕己還有他五個全副披掛的兒子陪同下,于二更三刻發動,這時已經趕到太極宮前朱雀門內,這里是南衙諸衛的大本營。

    戍守京城的禁軍分為南北兩衙,北衙禁軍六衛其實是天子親軍,不需要朝廷正式下達調兵令,也不服從朝廷的調兵令,他們直屬天子。而南衙十六衛才是真正的國家軍隊,需要天子下詔、宰相用印、兵部勘合,才能予以調動。

    戍守京城各道城門的多為南衙禁軍,主要包括勛衛、翎衛、策衛、左右衛、左右武衛、左右驍衛、太子三府三衛等等,各衛兵馬輪流宿值,駐屯與值宿交錯,連將領也相互滲透交錯,皇帝就是通過這種相互檢侍的手段,避免某位將領獨攬大權。

    李成器和李成義持戈勒馬,向太極宮守衛厲聲喝道:“開門!”

    宮門守衛見他們明火執仗,不禁駭然,連忙持槍戒備,高聲道:“來者何人,可有皇帝敕書,引駕仗官與監門官何在?

    軍防重地不是誰都可以貿然進入的,要進入這軍機要地,非得有皇帝的敕書,并用引駕仗官和監門官引領不可,那些士兵也是按照規矩辦事。

    李成器“咄”地一喝,揚起長矛,大喝道:“并州牧、左衛大將軍、太子衛率、安北大都護、相王殿下駕臨,誰敢攔路。”

    大唐沿續隋制,左右衛是南衙十六衛之首,李旦這位左衛大將軍也就是南衙十六衛的最高統帥,可是你別看李旦這一系列的官銜稱號聽著挺嚇人的,可京城各衛兵馬大多由將軍主持實務,大將軍一職則為虛銜,李旦這個大將軍更是虛得一塌糊涂。

    可是這其中的道理,將官們才明白,這些小小兵卒哪懂其中道理,便是懂得,他們也沒有膽子抗拒大將軍。僅僅一愣神的功夫,李成器、李成義已沖到門前,將長矛一探,雙膀較力,“嘿”地一聲大喝,將兩具拒馬挑飛出一丈多遠,隨即提馬便走。

    袁恕己和李隆基等人帶著相王府的參軍、典軍等一眾文武屬臣還有幾十名王府親兵,護著相王直闖太極宮。

    太極宮中諸衛將軍被急驟的聚將鼓聲驚醒,趕緊爬起身來,匆匆趕到太極宮大殿,就見殿上燈火通明,數十名戰士盔甲鮮明,手持利刃,排列于大殿左右,最前面五員小將俱著金甲,護擁著一位身著王袍的中年人肅立于帥案之后,定睛一看,正是相王。

    相王李旦肅立于帥案之后,將政事堂兩位宰相加印的掌兵勘合一亮,沉聲道:“二張謀反,挾制天皇。今北門南衙,一體除奸!張相公和崔相公已經護從太子,率領羽林衛入宮擒賊去了,本王奉太子所命,主持南衙!”

    眾將一聽,不由面面相覷,相王說的好聽。誰不知道這是造了皇帝的反了,可是相王既然出現在這里,太子入宮應該不假,而太子入宮。沒有羽林衛、沒有千騎這種北門禁軍中的天子親軍配合絕不可能。所以……

    想到天子老邁,且又病重,身體虛弱到連新春慶典都無法主持,新君上位已是必然。誰還想反抗?何況天子一向倚重北門禁軍,對南衙諸衛視同后娘養的,給養、軍資、軍餉方面遠不如北衙,北衙都反了。他們充的什么忠臣?

    這些心思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相王殿下敢率領這么點人馬就來接收南衙。誰知道殿上這些將領里邊已經有誰是投靠相王的人?若是自己有所質疑。會不會馬上就有人拔出刀來把自己砍了?

    因此,相王說完這番話,大殿上竟是鴉雀無聲,眾將半晌竟無一人出言質疑。此舉固然有天子寵賴北衙禁軍而慢待南衙的原因,使得南衙將領心生怨懟,可是這么多將領,竟無一人出頭。換作幾年前是絕不可能的。

    武則天的老邁,確實成了她最大的致命傷,她的影響力、號召力、掌控力都在飛快地喪失。

    相王目光左右一掃,厲聲喝道:“東宮十衛率,出列!”

    東宮十衛率,即太子左右衛率(軍號“超乘”)、太子左右司御率(軍號“旅賁”)、太子左右清道率(軍號“直蕩”)、太子左右監門率和太子左右內率。其中前六率各領三至五個折沖府,后四率只領內府兵。

    東宮十率本是太子親軍,但是自武則天做太后的時候起,太子對東宮十率的兵權就被剝奪了。但是武則天只能剝奪太子對東宮十率的兵權,卻不能取消東宮十率的建制,所以東宮十率依舊保留著。

    可因此一來,女皇對東宮十率的防范也最嚴,南衙禁軍的待遇低于北衙禁軍,東宮十率的待遇比其他南衙禁軍更低,東宮十率的將官什么心情可想而知,他們對天子的忠心就更加談不上了。

    因此相王李旦早已命司馬袁恕己同東宮十率的將領進行過接觸,袁恕己并沒有把兵諫這個絕大機密告訴他們,只是對他們做了一番試探了解,有了一定的把握。此刻情況危急,相王本就有點狐假虎威,也只有先從東宮十率著手,才能弄假成真了。

    東宮十率的將領略一猶豫,便紛紛走上前去,走出的時候還是左顧右盼,遲遲疑疑,一旦站到李旦的面前,也就知道既然有了這個態度,那就沒有退路了,是以參見李旦的動作聲音倒是整齊劃一。

    “參見大將軍!”

    李旦振聲道:“超乘軍,速隨本王記室參軍丘悅增防東西兩城,切記不可靠近宮城!”

    超乘軍將軍到了此時也不想退路了,眾人之中,本就以他最為傾向李唐,是以大聲答應下來,便見李旦身旁走出一人,向他拱手道:“將軍,請隨我來!”

    李旦又道:“旅賁軍,速隨本王功曹參軍竇希瑊協助金吾衛控制朱雀大街,及京城烽堠各處,嚴禁任何人等靠近!”

    有超乘軍先行答應下來,旅賁軍統領也沒了顧忌,再說東宮十率本就該由太子統率,他們的歸屬感最強,因此爽快地答應一聲,跟著竇希瑊急急離去。

    李旦再道:“直蕩軍,速隨本王典軍丘琬,控制南城通往北城的各條要道,禁止一切器仗人馬出入!”

    直蕩軍將領恭聲應諾,李旦又道:“東宮左率何在?”

    “末將在!”

    “速隨臨淄王,去拿張同休府上一干人等!”

    “東宮右率何在?”

    “速隨壽春王,去拿韋承慶闔府人等!”

    隨著李旦的一條條將令,南衙各路兵馬調動起來,這些人一旦接受調動,各路兵馬都不知道其他人馬的動靜,各路兵馬的將領無法互通聲息,就更不可能反悔倒戈了。

    同時,這些人一旦領命,哪怕只是遵照相王的吩咐閉營不出,也等于表明了他的立場,南衙,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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