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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9章 究竟誰是黃雀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李隆基從太平公主府上離開之后,太平公主在書房中獨自徘徊了許久,這才讓人把莫先生請來,把李隆基此來的用意向他合盤托出。

  莫雨涵聽罷,欣然道:“韋氏磨刀霍霍,意識到大難將要臨頭的看來并非公主殿下一人啊。這個李三郎倒是精明人,只是他為何不與相王商議,卻來尋公主相助呢?”

  太平公主苦笑道:“我那兄長性如婦人,心慈面軟,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只怕反要壞了事情。不過……”

  太平微微瞇起眼睛,欣賞地道:“不過三郎居然從潞州秘密返回,孤主一擲,倒真是一個狠角色。”

  莫雨涵深以為然,頷首道:“拿得起、放的下,性情果毅,精明干練,如果這等人是我們的對手,那就要非常小心了。”

  太平曬然一笑,道:“他上面還有兩位兄長,而且他不是嫡出,不會礙事的。”

  莫雨涵問道:“若是得國之功呢?”

  太平公主自信地道:“所以,他此來,只想讓我在關鍵時刻說服他的父親,我卻要求全程參與,敗則同死,若是成功,作為他的姑母,此事自然是我居首功!”

  ……

  隆慶池畔,一個青袍文士負手漫步于柳下,看他腳步遲緩,往復不斷,似乎是一位斯文士子在湖邊散心吟哦,惟有走近了,你才能看到他眉頭緊鎖、滿臉焦慮。

  這人正是崔日用,他阿附于宗楚客不假,可他阿附宗楚客的目的只是為了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從未想過宗楚客能當皇帝,當宗楚客對他說出自己的遠大理想時,崔日用唯一的感覺就是:“宗楚客瘋了!”

  崔日用可不想陪著宗楚客一起發瘋,更不想陪著他一起死,這棵大樹眼看就要變成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每一只靠近的飛蛾都會被化為灰燼,是時候另投明主了。

  崔日用思來想去,要想告發宗楚客的陰謀,他只能選擇韋氏或者李氏。在韋氏和李氏當中,一番反復權衡,他的心理便漸漸傾向了李氏。

  宗楚客雖然是韋黨的重要一員,但是作為宗楚客的心腹,為了避免引起宗楚客的忌諱,他和韋黨的其他成員并沒有什么交集,他是完全依附于宗楚客一人的。

  可是在此之前,他和李氏的關系卻也相當和睦。因為他是大足元年之后才被宗楚客舉薦升官的。而大足元年是怎么來的呢?那是楊帆搞出來的一個把戲。

  那一年,楊帆奉武則天之命秘密潛赴房州救援廬陵王,在房州因瑣事入獄,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順利逃走,他們在牢里炮制出金甲神人的故事,并偽造了一個巨大的腳印。

  當地官府把這件事上奏朝廷,武則天認為這是祥瑞,所以第二年改年號為“大足”。那時候,武則天已決意立兒子李顯為儲君,李唐宗室的政治環境趨于好轉。

  普天下都知道下一任皇帝必定出自李氏,這種環境下,崔日用自然與李唐宗室也有過一些密切的來往。

  而當時剛剛從房州回來被立為太子的李顯行事小心非常謹慎,唯恐出些什么差錯,所以當時代表李唐宗室與權貴們交往的就是相王,所以崔日用和相王最熟。

  再者,崔日用是進士出身,自幼讀圣賢書,正統理念很嚴重,他始終認為李唐才是正統。雖然他是宗楚客門下,可當初他投效宗楚客的時候,宗楚客可并沒有反意。

  如今宗楚客居然覬覦帝位,他就不能不有所選擇了。

  因為以上種種原因,再加上他身在兵部,很清楚韋氏是如何的不得軍心,所以最終選擇了李家。

  他想把這個消息稟報相王,但他不敢去相王府,因為相王的目標太大了,很可能現在已經有人在盯著他,于是崔日用選擇了相王長子李成器。

  只是到了壽春王李成器的王府前,他又不免猶豫起來。進或退,只要選擇錯了,都可能是滅頂之災啊,崔日用怎不糾結萬分。他徘徊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跺了跺腳,走向王府大門……

  ※※※※※※※※※※※※※※※※※※※※

  自從李顯駕崩,韋氏日益猖獗,為了免生是非,李成器這些日子一直閉門不出,崔日用登門后馬上就找到了他,一聽崔日用說明來意,李成器不禁大驚失色。

  他千恩萬謝地送走了崔日用,馬上回轉內宅去找李隆基。李隆基自從秘密回京后,一直住在他的府上。

  李隆基聽大哥說明情況也是大為震駭,雖說他早知韋后一旦穩住了政局必然會對李家下手,卻沒想到韋黨的動作竟如此之快。

  更讓李隆基沒有想到的是,韋家的頭號打手宗楚客居然懷有如此之大的野心,宗楚客的計劃雖然聽起來很荒唐,可是仔細想想,卻也不無成功的可能。

  如果韋后以謀殺先帝的罪名把相王和太平公主當場誅殺,人心浮動之際,宗楚客突然異軍突出,替李唐宗室翻案,把韋黨一網打盡,控制住少年天子李重茂,那么……

  想到其中的利害,李隆基不禁冷汗淋淋。他大哥李成器的府邸與楊帆的府邸是挨著的,李隆基恨不得馬上爬過墻頭,把這個驚人的消息說與楊帆知道。

  幸好,這個時刻他依舊記得楊帆對他的的告誡:“不管何等緊急的事情,務必要在玉真觀見面。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凡事不密則成害,三郎謹記!”

  李隆基并不清楚楊帆如此叮囑是因為楊帆身邊有內奸,而楊帆還不想太早把他揪出來,故而才如此叮囑他,但他嚴格地遵守了這一約點。

  李隆基馬上喬裝打扮一番,匆匆去了玉真觀。很快,玉真觀里有個美貌小道姑就出了門,坐著牛車出現在楊帆府前。

  消息送到后宅時,楊帆正握著次子楊吉的手在教他寫字,一聽玉真觀來人相請,楊帆知道必有大事,趕緊把兒子交給阿奴,匆匆趕往玉真觀。

  玉真觀里,李隆基坐立不安,玉真公主見狀,向他問起內情,李隆基倒也沒有隱瞞,他把實情對胞妹講了,玉真公主也是心急如焚。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帆終于趕到。玉真公主情知大事緊急,雖然那日吐露衷腸后,一連幾天楊帆都避不登門,令她頗為幽怨,這時卻也不好說些涉及兒女私情的話,急忙便把楊帆請進了靜室。

  李隆基把事情經過對楊帆一講,楊帆意外地道:“宗楚客?倒真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等野心。還有武氏家族,他們終究是不甘寂寞啊……”

  李隆基見楊帆氣定神閑,不禁納罕地道:“二郎不覺得此事緊迫嗎?”

  楊帆看了他一眼,從他那張英氣勃勃的臉上,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楊帆微笑道:“事態固然緊迫,但是咱們的心態卻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錯。”

  李隆基欽佩地道:“隆基受教,二郎才是任大事的人。”

  楊帆搖搖頭道:“換做十多年前,我可能比你更加沖動,你若經歷過幾次生死一線的事情,自然也能沉穩下來。”

  楊帆若有所思地叩著幾案,沉吟片刻后一抬雙眼,道:“咱們本就要采取行動的,如今不過是早行一步罷了,無需慌張,三日之后,咱們搶先動手!”

  一抹潮紅迅速蔓延到了李隆基的臉上,李隆基攥緊雙拳,激動地道:“我就等你這句話呢!那么,咱們就約定三天之后,拼他個魚死網破!”

  楊帆在李隆基秩嫩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沉聲道:“網要破,咱們可死不得!消息千萬不能走漏,等到舉事那天,你再通知下去!”

  李隆基愕然道:“不需要讓志士們早做準備嗎?”

  楊帆道:“讓他們準備些什么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生死一搏,勝敗天命,唯此而已!”

  李隆基咀嚼著這句話,輕輕點了點頭。

  楊帆走出靜室時,只見李持盈膝上架著一具古琴,怔怔地坐在那兒,手指搭在琴弦上,若有所思。楊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終是抿住嘴唇,大步走向房門。

  “二郎!”

  李持盈突然驚醒,急急喚了他一句。楊帆止步回身,看向她。李持盈深深地凝視著他,一雙美目迅速溢起了一層霧氣:“二郎,保重!”

  楊帆望著她,慢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拉開門,走了出去。

  ……

  夜色深沉,楊家后院一座獨幢的小樓上,楊帆穿著單薄的衣服,靜靜地靠在樓欄內,沐浴著如霜的月光。

  婉兒緩緩走來,一襲松軟飄逸的雪白長袍委地,秀發披肩,赤著雪足,仿佛月光凝成的一只精靈。

  她走到楊帆身邊,將一襲長袍披在楊帆肩上,柔聲道:“夜里天寒。”

  “嗯!”楊帆緊了緊袍子,回首望向婉兒,清冷的月光照在婉兒美麗的臉龐上,那雙眼睛如星辰般熠熠地放著光。楊帆輕輕握住她的手,手如軟玉,溫涼滑膩。

  楊帆低聲道:“婉兒,你好生安排一下,三日后那一晚,一定要在宮中當值!”

  “嗯?”

  婉兒先是疑惑地顰起眉,然后眼睛慢慢張大,眼神變得緊張而興奮起來。她握緊了楊帆的手,激動地道:“三天后,我們……要舉事了?”

  楊帆張開雙臂,把她輕輕擁進自己的懷抱,抬頭望著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柔聲道:“嗯!三天后,不論成敗,你都不再是一只籠中鳥了!”

  淡淡的云彩,皎潔的明月,一只大鳥不知從何處飛來,無聲地舒展著雙翼,仿佛為那輪明月插上了一副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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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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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0章 引蛇出洞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驪山腳下,一座巨大的室內溫泉。 M

    這幢建筑依山勢而建,墻壁半是山石,半是木質,一些喜歡潮濕溫熱環境的藤蘿和蕨類植物生長的十分茂盛,中間還開著各色的小花。

    一眼溫泉被不規整的山石砌成的池子圍起來,水質極其澄澈,但水面上霧氣氤氳。少女的嬌笑聲從霧氣中傳來,隨即戛然而止,一個美麗的少女捂著嘴巴從霧氣里鉆出來。

    她移動的速度非常緩慢,似乎是怕激起水花的響聲,緊接著又出現一個美麗的少女,同樣捂著嘴巴,眼睛里帶著笑意,悄悄地向外移動著。

    她們的年紀都在十六七歲上下,明眸皓齒,眉目如畫。最重要的是,她們那略顯青澀、卻已凹凸有致、窈窕誘人的嬌軀,完全是不著寸縷的。

    一個男人大張著雙手從霧氣里鉆出來,眼睛上蒙著一條比抹額略寬的黑絲巾,他向左一撲,向右一劃,激蕩的池水翻涌不已,白色的霧氣擴散開來,使那兩個少女誘人的嬌軀愈發若隱若現。

    忽然,那男人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他側著耳朵聽聽,向一個方向劃過去,剛剛走出幾步,突然大吼一聲,斜刺里猛地一沖,裹著一個翻涌的浪頭探出手去。

    “哈!抓住你啦,我看你還往哪兒逃。”

    蒙著眼睛的男人得意洋洋地笑起來,但他隨即就發覺不對勁兒了,他緊了緊手,感覺抓住的是一只靴子,急忙摘下眼罩一看,握在手中的可不正是一只鹿皮小靴么。

    鹿皮小靴的主人是一個俏麗可人的姑娘,她站在溫泉邊上。十六七歲的年紀,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的,一襲青色勁裝,愈發襯得英姿颯爽。

    那摘下眼罩的男人正是沈沐,一見這位姑娘,沈沐不由笑道:“怎么,伽耶也想陪我捉迷藏么?那還不寬衣下來。”

    俏麗少女嬌靨一紅,欠身施禮道:“主人,金二有要事求見。”

    “金二?”

    沈沐色瞇瞇的眼睛登時一片清明。

    金二是他的暗衛之一,沈沐曾經對身邊的人下過命令:“若是金二求見。不管什么時候,務必立即通稟。”因為這個金二還有一個只有他才知道的名字:“古大!”

    沈沐“嘩啦”一聲從泉水里走出去,邁出第三步的時候,伽耶已把一條大浴巾為他披到肩上。

    沈沐在外邊的小間里會見了古大,這間屋子十分通透。頂上開有天窗,光線柔和明亮。迎面是一扇側拉的門戶。門正開著,觸目就是對面莽莽的叢林。

    沈沐裹著大浴巾仰躺在一張竹制的逍遙椅上,古大待室中只剩下沈沐一人時,才拉下他蒙面的青巾,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奉與沈沐。

    沈沐接過書信。驗過火漆,撕開封口,抽出信紙展開看了看,突然一挺脊背坐了起來。壓得身下的竹椅“吱嘎”一聲:“二郎這是要摟草打兔子,一并解決啊!”

    沈沐站起來,攥著那封信走到門口,燦爛的陽光照到他的身上,他的眼睛正在發光。

    沈沐盯著對面的群山,也不知在想什么,靜默的群山面對著他,似乎也在沉默地觀察著他。過了半晌,沈沐突然一旋身,對古大沉聲道:“你回復二郎,我定全力配合!”

    ※※※※※※※※※※※※※※※※※※※

    楊家遍植名貴花草的那座高高的土丘上,一座五角小亭正對著碧波一片的隆慶池,站在亭中居高臨下,可以把隆慶池的美景盡收眼底。

    此刻,楊帆與任威就站在小亭中,一前一后。

    楊帆背負雙手,眺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面,任威則站在他側后方,雙手輕垂。一前一后,一個負手,一個垂手,主次尊卑的地位一目了然。

    “如今朝中的情形愈加不妙了!”楊帆道:“我觀韋后有效仿則天皇帝之意,一旦她要登基,勢必先大肆屠戮一番,清除李唐宗室和忠臣,以屠刀立威于天下,到時候,不知還要殃及多少池魚了。

    幸好,我已決定置身事外,不過留在這里還是難免會受到波及,我決定近日就向朝廷辭職,徹底離開朝堂,不再與任何一方勢力有所掛葛。”

    楊帆扭過頭,對任威道:“你立即傳出我的命令,命令南疆、潞州、河北三地,立即向所有已經查明的隱宗勢力發動進攻!不管是商戰還是動用武力,又或者是借助地方官府之力,總之,吞食他們的勢力,消滅他們的人力,讓他們徹底消失!”

    任威心中一震,眼中驀然露出興奮的神色。宗主蓄勢這么久,終于決定向隱宗開戰了,而且這一次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甫一出手,就是有我無你的絕殺!

    任威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欣然應道:“是!卑職馬上就辦!”

    楊帆的身子完全轉過來,,凝視著他,微笑道:“咱們第一個動手的地方,就是這長安城!兩天之后,動用咱們在長安的全部力量,趁夜襲殺隱宗重要人物。”

    楊帆道:“我知道要刺殺他們的重要人物并不容易,但是你們一定要不惜一切!只要他們潛伏在長安的重要人物能被我們剪除三成,在這場決戰中,我們就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卑職明白!”

    任威用有力的聲音回答:“隱宗猖獗久矣,宗主終于肯還以顏色,此舉大快人心!相信全宗上下必定全力以赴,此一戰,要讓隱宗從此臣服!”

    “嗯!這一仗,要打得漂亮些,就算準備踏足江湖的我,送給江湖人的見面禮吧!哈哈哈哈……”

    楊帆笑起來,任威也愉快地笑了。

    “哈哈哈哈……”

    終南山下,一汪澄碧的湖水,湖心有座黛如青螺的小島,島上青蔥一片。島邊有一塊嶙峋突兀的怪石,盧賓之正坐在怪石上垂釣。忽然接到手下傳來的一封密信,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釣竿落入水中,被一條咬鉤的肥魚拖著向遠處閃去,在水面上拉起一道白色的水線,盧賓之看都不看一眼。他狂笑著,笑了許久,忽地潸然淚下。

    “等到了!我終于等到了啊!”盧賓之緊緊攥著那封信,跪地大哭起來,報信的侍衛一見宗主跪下,忙也退后幾步。跪在地上。

    盧賓之慢慢抬起頭,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面孔扭曲的嚇人,他咬牙切齒地道:“大哥,我孤心苦詣。我放棄閥主之位,我暗中積蓄力量。我耐心等了這么久。眼看他風光、眼看他得意,終于等來這一天了啊!

    他們從你手里奪走的一切,我都要奪回來!我要讓沈沐和楊帆死不瞑目,我不但要把他們挫骨揚灰、我還要讓他們的妻妾兒女世世代代為我盧家作奴作婢!哈哈哈哈……”

    盧賓之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聽得那單膝跪地的侍衛暗暗打了一個冷戰。盧賓之突然跪爬著轉過身,脊背弓著。四肢踞地,仿佛一條馬上就要一躍而起、擇人而噬的狼。

    他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那個滿面惶恐的侍衛,厲聲吩咐道:“立即發動我們所有潛伏起來的力量,趁顯隱二宗兩敗俱傷之際。一舉殲之!”

    ※※※※※※※※※※※※※※※※※※※

    楊府所在是隆慶池畔景致最好的地方,楊府門前不足百丈,就是美麗的隆慶池。湖邊有一行垂柳,淺水區則是大片的芙渠,不僅風景優雅,而且水中有大量魚類,是垂釣的好地方。

    湖邊有幾個釣翁,和任威都很熟悉了,常在這兒垂釣的人都有自己習慣的位置,任威垂釣的位置就在一棵至少有五十年樹齡的老柳樹下。

    這棵垂柳緊貼著湖畔,湖水涌動,拍擊湖岸,天長日久使那垂柳的根系裸露出一半,于是浸于水下的根系便長出很多紅色根須,在里邊生長著許多小蝦。

    根須的上半部分有個突出的樹瘤,形似一個坐墩,正適合背倚垂柳,坐在上面垂釣。

    這日午后,任威又來到湖畔,旁邊已有兩個頭戴竹笠的老翁持著釣桿坐在那兒,看到他來,向他熱情地打了聲招呼,便又關注起自己的魚漂。

    任威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坐下來,熟練地掛好魚餌,將魚鉤一甩,看著那魚漂在粼粼的水面上輕輕起伏著,懶懶地往柳樹干上一靠,笑道:“吳老伯,你家六郎就要娶親了吧,怎么還這么輕閑?”

    一個釣翁捋須笑道:“老朽有六個兒子、兩個女兒,如今小兒子要成家了,叫他這些兄長和姐姐們為他操持就行了,還要老漢操心不成?”

    任威與那釣翁你一言我一語地笑談著,左手悄然摸向粗可一抱的大樹根部,那里貼著地面有個拳頭大小的樹窟窿,任威探進兩根手指,飛快地一摸,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這樣的動作極其隱秘,根本沒有任何人發現,即便是就坐在他身邊,看到了他的動作,因為袍袖的遮掩,也只能以為他是扶了一下地面。

    這種樹洞不會有人特意探摸的,就算淘氣的小孩子,也會擔心里邊會有蟲蚊一類的東西,何況那紙片不是塞進樹洞了事,而是釘在樹洞內側的上緣。

    任威不動聲色地把紙片塞進了自己的腰帶,他沒有馬上就走,而是耐心地同釣友們繼續說笑著,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任威才提起一簍肥魚,施施然地走回楊府。

    任威剛進楊府的大門,就見古二自西跨院里風風火火地走出來,一見他便笑道:“任兄,你回來啦,我正要去找你呢,阿郎召你我于書房相見!”

    任威聽了,便把魚簍遞給門子,笑道:“送你了,拿去燉碗魚湯喝吧。”說罷也不理會門子一迭聲的道謝,便隨著古二向書房走去。

    二人一路走,古二便放低了聲音笑道:“今夜就是咱們向隱宗全面發動的時候了,想不到任兄你還有興致釣魚,如此處變不驚,當真大將風度啊。”

    任威微笑道:“古兄過獎,我只是喜歡以釣魚放松身心罷了。宗主常說,越臨大事越要鎮靜,我如今就是在努力培養自己的養氣功夫,不過我距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還差得遠呢。”

    二人說笑著便到了書房前,只見古大、古三和古老丈都肅立在書房門前,任威沒想到今夜的行動連古老丈都要出動,一見他也在,連忙拱手行禮。

    任威拱起雙手,還未及說話,就聽古二哈哈一笑,道:“不錯,背主負恩,見利忘義,做出這等事來,任兄你的確應該緊張的。”

    話音未落,古老丈便是臉色一沉,獨臂向任威一指,厲聲喝道:“把他給我拿下!”

    古大古三左右一分,手便按上了劍柄,任威只聽古二說了半句已是大驚,方欲有所動作,便覺后背一緊,一口利劍已經抵住了他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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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1章 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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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威被帶進書房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
    任威只能束手就縛,被古二將牛筋的一條短索,把他的雙手倒縛在身后。他依舊能行走自如,甚至只憑一雙腿,等閑十幾條壯漢也近不了身,但這間書房間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等閑的壯漢,尤其楊帆,任威很清楚楊帆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明,就算楊帆赤手空拳,而他手中拿著最趁手的兵器,依舊不會是楊帆的對手。

    楊帆坐在書案后面,神色很平靜,目光深邃,凝視著他的時候和以往并沒有什么不同。

    任威與楊帆的眼神一碰,目中頓時閃過一抹羞愧,他低下頭,片刻之后才緩緩抬起,向楊帆澀然一笑:“我終究還是小看了宗主,不知宗主什么時候發現的?”

    楊帆道:“在終南山,你驟然出手,殺死李承況的時候。”

    任威的眼神一陣飄忽,喃喃地道:“很久的事了,那么早……你就發現了?”

    楊帆搖搖頭:“那時,我只是懷疑你。那么沖動,不似你一慣的為人。再說,你是我身邊的人,即便是你迫于宗內元老們的壓力,那至少也說明,宗內有人正在和你秘密接觸,不是么?而事實上,一開始我確實是懷疑宗內有元老對我不滿,所以才收買你,想迫使我接受些什么,想讓我做他們的傀儡。”

    任威聽到這里,心中不由一涼,他聽明白了一件事:楊帆不但知道他是別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甚至已經清楚那個人是誰。可楊帆就憑他一刀殺了李承況?此人的心機也未免深沉的太可怕了些。

    任威回想著那日官兵在終南山搜索太子的情形,嘆息道:“我殺李承況,就是鑄下了大錯。李承況。其實是奉那個人的命令殺死太子,以太子的人頭做投名狀,想再依附皇帝的。

    可惜,這件事是那個人臨時的決定,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李承況也是那個人的心腹,我不知道李承況對我了解多少。是否知道我也是那個人的人,而且我既然投靠了那個人,總得為他效力吧?如果李承況真的是投靠了朝廷,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說出更多的秘密。你,就據此斷定我是內奸?”

    楊帆道:“僅僅是懷疑,所以。我找沈沐又做了一場戲。我提前把這件事告訴了你,讓我安排警衛,我知道我和沈沐會唔這么大的事,你一定會稟告那個人……”

    楊帆的聲音頓了頓,冷笑道:“那個藏頭露尾的盧賓之!我派人暗中盯著你,終于摸清了他的底細。很不錯,我一直以為他就是個不成器的紈绔子弟。想不到他如今頗有乃兄的風范。”

    任威的臉色僵住了,他瞪著楊帆,瞪了許久,才恍然大悟,臉上不禁露出驚恐的神色,失聲道:“宗主……與沈公子在五丈原會唔,本就是為了引出我的幕后人的一個手段?”

    楊帆微笑著點了點頭,任威脫口道:“那么宗主和沈沐的公開決裂。其實也是……”

    楊帆還在點頭,動作非常優雅。

    任威的臉色蒼白,如果說他一開始有些恐懼,后來面對現實,開始認命。但是這時知道人家早就察覺了他的身份,把他戲弄于股掌之上,而他還自鳴得意。一直偽裝著隱藏在楊帆的身邊,那就只剩下莫大的屈辱了。

    這時古二上前一步,將任威還沒打開過的那個小紙條遞給楊帆:“宗主,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楊帆伸手接過。打開瞧了瞧,笑著對任威一揚,問道:“想不想知道盧賓之對你有些什么吩咐?”

    任威沮喪地搖了搖頭:這些事情他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

    楊帆把那張紙條輕輕拋起,任它緩緩飄落,笑望著任威道:“盧賓之這幾年經營出了多大的場面,我不清楚。不過今夜之后,他所有的勢力應該都會浮出水面了……”

    飄落的紙條切斷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視線,楊帆的聲音依舊傳進耳朵:“于是,他們就像躺在抽干水的湖面上的蚌,我只要提前籃子一只只去撿就成了。”

    任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耳畔聽到楊帆在問:“為什么要背叛我?盧賓之許給了你什么條件?”

    任威閉緊了嘴巴,用力搖了搖。金錢、地位、權力又或是美色,能打動他的不外如是,只是現在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楊帆深深地一聲嘆息,道:“你放心地去吧,很快……他們就會去陪你的!”

    ※※※※※※※※※※※※※※※※※※※※※※

    太平公主府的后園里,十幾名侍衛俱都身著獵裝,荷弓佩劍,牽著戰馬立于庭院之中。薛崇簡因為兼著個衛尉卿的軍職,所以穿了一身戎裝。

    他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可是因為身材高大,看起來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只是容貌略顯秩嫩。

    太平公主為他緊了緊絆甲絲絳,以掩飾心中的緊張,她看著兒子那張與亡夫薛紹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低聲道:“簡兒此去要多加小心。記住,你是一員主將,是統帥,你的作用是指揮調度,萬萬不可輕身上陣。”

    薛崇簡意氣風發地笑道:“母親大人放心!兒子自會小心的,只是嘛,若是需要上陣時還當上陣拼殺,這可不是兩軍對壘。若是咱們成了,大事諧矣,若是不成,終究難免一死,母親又何須顧慮呢。”

    太平公主聽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不禁黛眉一蹙,微微有些著惱。旁邊一個獵裝侍衛忙應道:“姑母大人請放心,侄兒自會看住崇簡,不讓他胡來。”

    這個獵裝侍衛面如冠玉,兩道英眉,正是做一身侍衛打扮的李隆基。太平公主向他點了點頭,毅然道:“你們……這就去吧!”說罷一轉身,便急走走開。

    李隆基向薛崇簡打了個手勢,一行人牽著馬出了角門兒,一出角門兒便紛紛上馬,沿長巷飛馳而去。

    太平公主急急而行,走到一方假山石處,陡然站住腳步,回首一望,卻見兒子與李隆基領著十幾個心腹侍衛,已經頭也不會地向院外走去,太平不由喟然一聲長嘆。

    假山石后,悄然轉出了莫雨涵,太平公主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她依舊凝望著兒子消失的地方,淡淡地道:“莫先生不必擔心,本宮既已下了決心,就不會舉棋不定的!”

    她的聲音很輕,但語氣異常堅決。如果現在有個曾經見過中年武則天的人出現在這里,他會驚訝地發現此時的太平公主,不僅容貌酷肖當初的武則天,就連她冷靜堅毅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莫雨涵聽出太平公主這句話語出至誠,不安的神色漸漸隱去。

    上位者如果有所決斷,屬下的人不怕你野心越來越大,因為風險越大,意味著收獲也就越大,既然他們已經跟著你走上這條不歸路,就不會怕你走的更高更遠。

    可是你若首鼠兩端,舉棋不定,那就是為帥者之大忌了。你別想指望手下依舊會無怨無悔地接受你的一切決定。當他們已經豁出性命追隨的時候,你的退縮和猶豫會讓他們無比憤怒。

    你想金盆洗手?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事,天知道已經做過的那些事會不會有泄露的一天。為了自保,大家只能把你干掉,再不然就要用既成事實逼你就范。

    這種事,以前有,以后也會有,人類再怎么發展,只要**猶在,這種事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反復上演,形式或許有些變化,可其本質卻永遠不變。

    ※※※※※※※※※※※※※※※※※※※※※※

    李隆基一行人都扮作薛崇簡的侍衛,一副要出城狩獵的樣子,行至通化門附近時,他們在路邊停下來,又過了片刻,又有幾員戎裝將領各帶三五侍衛趕來。

    長上果毅麻嗣宗、尚衣奉御王崇曄、朝邑尉劉幽求……,這些人各帶身著獵裝的侍衛,都是一副要出城狩獵的模樣。這些人,都是薛崇簡平時以李隆基的名義結交的意氣相投的朋友。

    此時將近黃昏,通化門又位于宮城之東,這周圍雖也有幾個坊,卻不是百姓聚居之地,商賈旅人也不從這個門出入,是以街頭十分冷清。

    他們都知道今天要去做什么事,心中都有些緊張,卻又有種難以按捺的憧憬與興奮。李隆基一見人已到齊,便把大沿寬帽往眉際一拉,低聲道:“咱們走!”

    朝邑尉劉幽求低聲道:“且慢!郡王,如此大事,可曾稟明相王了么?”

    李隆基回首向相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道:“我輩以此報效社稷,事敗以身殉國便是,何必連累家父。且家父仁厚,性情優柔,今若稟報,若父親贊成還好,一旦反對未免不美。”

    眾人點頭稱是,便與李隆基一起出了通化門。他們出了通化門后,沿官道徑直馳出約五里許,眼見官道上再無一個行人,突然斜刺里打馬沖向北邊的荒郊野地。

    他們迂回繞了近十里左右,跑得戰馬汗濕,來到禁軍大營附近的一處榆樹林子,就見林下有三人三馬正佇足等待,頭前一人乃是楊帆,身后兩人是李宜德和王毛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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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192章 狀況頻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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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隔的還遠就勒住坐騎,翻身下馬,快步迎向楊帆,抱拳稱道:“大將軍!”

    楊帆笑著拱手道:“郡王,一路還順利吧?”

    李隆基見楊帆極其沉穩的神情,忐忑的心情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向楊帆點點頭,笑容顯得輕松了許多。m楊帆欣然道:“那好,咱們現在就去禁苑。”

    朝中的政治力量經過則天朝、李顯朝的一次次清洗,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干凈,韋黨一枝獨秀,李隆基根本沒有奧援,這種情況下楊帆和李隆基不得不謹慎再三,今日作為發動之期,事先知情的人極少極少。

    他們這一行人有幾十號人,目標太過明顯,顯然是不宜進入軍營的,如果引起有心人注意,政變恐怕就要夭折,但作為政變領袖,李隆基又不能遠離軍營,以現時的通訊條件,他根本無法遙控。

    所以他們選擇了“御苑監”作為“政變前敵指揮部”。宮城北面駐扎的是萬騎和飛騎,在他們中間只有一個非軍方機構,就是禁苑監。

    禁苑監有數百名園丁,負責皇家園林和宮中各處花草的修剪維護,禁苑監緊挨著皇城北墻,左右則是萬騎和飛騎的軍營,是最恰當的地點。

    禁苑監總監名叫鐘紹京,此人早被薛崇簡收買了,但是他官職太低,在這場政變中他也發揮不了其他作用,他最大的作用就是為李隆基提供一個安全便利的指揮場所,所以今日政變的事情就連他也不知情。

    禁苑監的園丁經常見到薛崇簡來尋鐘總監吃酒,今天見他又來了,還帶來了幾十個身裝獵裝的人,只道是游獵歸來不及回城,所以并未起疑。很熱情地把他們放了進來。

    薛崇簡輕車熟路地引著眾人趕到鐘紹京的住處,抓住門環“咚咚咚”地叩了幾聲,就聽門內有個婦人聲音問道:“誰啊!”

    薛崇簡答了一聲,門內那婦人道:“啊!原來是薛公子,請稍等!”

    薛崇簡回身對李隆基道:“這婦人是鐘總監的娘子。”

    眾人在門前等了一陣,還是不見有人開門,李隆基不禁警覺起來,薛崇簡又高聲喚了幾句,這鐘總監不是大官,一共就兩進的房舍。在房內應該聽得很清楚,可是里邊始終不見回答。

    李隆基悄悄握住劍柄,向王毛仲和李宜德丟了個眼色,低聲吩咐道:“你們散向四周,看看有無埋伏!”

    一見薛崇簡竟然敲不開門。王毛仲就已緊張的臉色發白,一聽李隆基吩咐。他馬上向李宜德打個手勢。各帶幾人散向四周,故做從容,暗暗觀察著四周情形。

    薛崇簡沉不住氣了,對李隆基道:“三郎,要不咱們闖進去吧!”

    李隆基掃了一眼禁苑里四處散步閑聊的園丁,低聲道:“不成。距咱們發動的時間還有幾個時辰,這禁苑里有幾百號人,一旦被人察覺有異,咱們是控制不住這么多人的。”

    薛崇簡恨恨地罵道:“這個老鐘。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鐘府二進院落的客廳里,鐘紹京直挺挺地站在堂上,額頭冷汗涔涔。

    事到臨頭,他怕了。

    他的確是心向李唐,再加上薛崇簡折節下交,抱著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態,再加上一份封妻蔭子的愿望,他便慨然答應為臨淄王所用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事變之期就在今日,也不知道自己這里將成為臨淄王的指揮之地,是以毫無心理準備。

    方才夫人來報訊兒,鐘紹京連忙迎到前廳,扒著門縫兒往外看了一眼,一看門外那些人的打扮、神情,他就意識到那一天終于來了。

    這道門一開,他就徹底踏上了相王這條船,一想到失敗的后果,尤其是有太子李重俊謀反失敗的例子擺在前面,鐘紹京突然莫名地恐慌起來。

    他只是個管園林的小吏,一個負責照顧花花草草的人,突然間要他面臨這樣的大事,他如何鎮定得起來。一時間,鐘紹京心中天人交戰,竟是半晌委決不下。

    鐘紹京的夫人許氏與丈夫一向情深意篤,丈夫投郊臨淄王的事情也沒有瞞著她,此時一見丈夫這副模樣,她就明白臨淄王將要于今夜舉事了。

    許氏眼見丈夫委決不下,便走到他的面前,柔聲喚道:“夫君!”

    “啊?”鐘紹京醒過神來,茫然地看向妻子。

    許氏鄭重地道:“夫君已與臨淄王有約,就算你今日把他們拒之門外,如果他們失敗,難道夫君就能逃得一死嗎?忘身殉國,神明也會暗中庇佑,至已至此,夫君不能再猶豫了!”

    鐘紹京受妻子一勸,仔細想想,確是這個道理,其實從他答應為臨淄王所用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是相王這條船上的人了,再也不可能下來。

    鐘紹京咬了咬牙,道:“娘子說的是,為夫這就去迎郡王!”

    院門外,李隆基等人久等鐘紹京不至,都知道出了意外,一時間陷入兩難之地,此時不要說薛崇簡、劉幽求等人,就是李隆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

    一向從容自若的楊帆也不禁暗暗皺緊了眉頭,心道:“莫非這一遭出師不利,還不等發動兵變就要折戟沉沙了?”

    這時就聽門栓“咣啷”一聲響,隨即院門大開,鐘紹京站在門口,擠出一副笑容,大聲道:“啊哈!鐘某正在沐浴,勞薛公子久候了快請進!”

    這一行幾十人在門口站了這么久,禁苑里許多園丁已經開始注意他們了,還有人在交頭接耳,如今一見總監大人親自出迎,這些人才消了疑心,各自散去。

    李隆基暗暗松了口氣,連忙吩咐身邊一個侍衛:“你去,把宜德和毛仲叫回來!”隨即就隨薛崇簡進了院子。

    鐘紹京這處房子只有兩進,院子可是不小。偌大一個院落,養了些雞鴨,種了幾畦青菜,頗有田園味道。

    院門掩上之后,薛崇簡便對鐘紹京道:“鐘總監,我等舉事,就在今夜了!這位就是臨淄王爺,還不上前拜見!”

    鐘紹京見一個英氣勃勃做侍衛打扮的年青人正向他頷首微笑,急忙跪拜于地,道:“鐘紹京見過郡王殿下!”

    李隆基看他模樣。就知道所謂沐浴純屬托詞,不過如此大事,生死攸關,他心中有所掙扎也是正常,如今他既肯開門。說明他終究還是站在了自己一方。

    是以李隆基也不點破,只是上前將他扶起。緩聲安慰道:“鐘總監忠心社稷、義薄云天。我李家不會忘了足下這番忠義,大事若成,必有厚報!”

    鐘紹京也知道方才說的理由不大可信,又聽李隆基這么說,而且語出至誠,并無敷衍哄瞞之意。心中慚愧不已,他不敢接這個話碴兒,只管熱情地把眾人往屋里請。

    李隆基剛要隨著鐘紹京進屋,李宜德突然領著幾個侍衛從院外闖進來。一見李隆基便道:“郡王,王毛仲不見了!”

    李隆基大吃一驚,急忙問道:“怎會不見了?他出了什么事?”

    李宜德的神氣有些古怪,期期艾艾地道:“他……方才有人看見,他牽了一匹馬,悄悄出了禁苑監的大門。”

    “什么?”

    薛崇簡、鐘紹京等人聞聲色變,薛崇簡急急一扯李隆基的袍袖,驚恐地道:“大事不好,三郎,咱們快走!”

    李隆基被他扯著走出兩步,突然反手一抓他的手腕,牢牢地站在原地不動了。薛崇簡急道:“三郎,你做什么?”

    李隆基眉心微鎖,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們走不得!”

    薛崇簡頓足道:“怎么走不得,此時不走,等那王毛仲引了韋家的兵來,咱們就沒有活路了。”

    鐘紹京更是嚇得牙齒格格打戰,顫聲道:“是……是啊!趁著他們還沒來,郡王你快走吧。哦!在下也得跟郡王一起走,娘子!娘子,快些收拾細軟……”

    李隆基沉聲道:“韋家不會來抓人的。”

    劉幽求納罕地道:“郡王何以如此肯定?”

    李隆基道:“王毛仲此人是我府上家奴,自幼侍奉于我,對他我最了解不過,此人并無異心,只是膽小如鼠,不出所料的話,他是因為鐘總監開門晚了些,以為出了意外,心中惶恐,是以逃命。”

    李隆基苦笑一聲,道:“他留下,我們多一個幫手,他逃走,我們也不過就是少了一雙拳頭,我與諸位除大逆、安社稷、各取富貴,成功就在今日!

    如今,諸般準備皆已做好,今晚韋黨發現不了端倪,明日也必察覺有異,如果我們就此罷手,明日依舊難逃一死,諸君,我們唯有一戰,不能回頭了!”

    李隆基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極富感染力,眾人聽了他的聲音,驚恐稍去,立即逃之夭夭的想法竟然淡了許多。

    楊帆方才也是暗吃一驚,如今眼見李隆基說的入情入理,心中稍安。又看李隆基也是暗生驚懼,卻仍能強自鎮定,避免了眾人因為這樁意外就此潰逃,不禁暗暗佩服。

    楊帆贊同道:“郡王說的在理,如果王毛仲真是內奸,我等一入禁苑監就該伏兵四起了,還會等他報訊么?王毛仲是臨陣生怯做了逃兵,咱們不可因此前功盡棄!”

    眾人聽楊帆附合李隆基的說法,這兩人在眾人中身份地位最高,不覺又信了幾分。這時薛崇簡卻突又驚呼一聲,道:“遭了!王毛仲逃走,誰來負責與萬騎飛騎眾將聯絡?”

    李隆基不在京時,一直由王毛仲和李宜德替他招攬諸將。李宜德此人既忠且勇,只是訥于言語,而王毛仲則是能言善辯之輩,因此一直由他總攬其事。

    今夜李隆基于禁苑監內指揮調度,首先就要奪取萬騎和飛騎的軍權,而王毛仲就是負責到禁軍中聯絡諸將指揮奪權的人,誰知他竟臨陣脫逃,這可如何是好?

    說起這武力政變,自大唐立國以來,已經發生了三次,李世民那一次最簡單、也最是痛快,于玄武門伏擊毫無防備入宮的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干凈利落,一舉成功。第二次則是張籍等策劃神龍政變,面對一個控制著禁軍精銳的強勢女皇,他們制訂了一個最精密的政變計劃。

    第三次則是太子李重俊造皇帝李顯的反,這一次政變雖然頗無章法,政變過程也是困難重重,卻只差最后一步就讓他成功了,如果不是在最后關頭李顯登上了玄武門的話。

    而這一次,因為整個朝堂已盡在韋黨掌握之中,即便如楊帆和李隆基這等人中龍鳳策劃的行動,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竟也是頻出意外,先是鐘紹京臨陣生怯,繼而王毛仲臨陣脫逃,而這兩個人都負有重要使命。

    眾人心中悄然浮起一片陰翳:“狀況頻頻,實非吉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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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休息日放在明天,望諸友周知。(未完待續……)
第1193章 錦囊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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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吧!”

    關鍵時刻,楊帆挺身而出,盡管一個“吧”字透著些無奈與勉強。m

    雖然他和葛福順、陳玄禮等人來往不多,畢竟見過幾次面。而且他是萬騎的締造者,是輔國大將軍,在軍中尤其是禁軍中的威望和地位無人能及,他出面其實比王毛仲可合適。

    只是楊帆已決定歸隱,他和李隆基已經談好條件,所以他不想在這次政變中發揮盡人皆知的作用,否則大事若成,朝廷不能不予封賞。

    所以楊帆才想避居幕后,然而眼下情況緊急,他再不出面收拾殘局,隱退就不用想了,從此只能亡命天涯,只好硬著頭皮站出來,至于此舉是否會影響他的隱退大計,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隆基一見楊帆挺身而出,欣然道:“如今也只有大將軍出面才能主持大局。既如此,軍中一切,都拜托大將軍了!”

    楊帆道:“郡王在此安坐,靜候楊某的好消息便是!”

    說罷,向眾人抱一抱拳,大步離去。

    李隆基這里的政變甫一開始就接連遭遇不測,顯隱二宗和準備黃雀在后的盧賓之之間的斗爭卻是進行的如火如荼,極其順利。

    三天前楊帆就已傳出命令,命令各地顯宗力量向隱宗發動全面進攻,聞訊之后盧賓之也立即下達了命令,命令他的人趁顯隱二宗決一死戰兩敗俱傷之際,行致命一擊。

    這個機會他必須把握,他很清楚顯隱二宗有多強大,有多雄厚的底蘊,再慘烈的傷害也不可能把它們徹底消滅,頂多是讓它們換一種形式存在下去。假以時日它依舊東山再起。

    盧賓之可行的辦法,要么是趁顯隱二宗元氣大傷的機會崛起第三方勢力,變成三足鼎立;要么趁顯隱二宗兩敗俱傷的機會接掌“繼嗣堂”,“篡其位、謀其政”,成為這個地下王國的新的統治者。

    可他絕不會想到,顯隱二宗居然會用這么久的時間、這么大的犧牲來布一個局,他耗費了絕大物力財力在各地組建的秘密勢力將因此全部浮出水面。

    只有顯隱二宗的宗主才清楚他們之間是在做戲,就連那些元老們都蒙蔽其中,更不要說其他人員了,包括受其支配并不清楚自己從屬于這樣一個組織的那些地方士紳勢力團體。

    因此一來。顯隱二宗這些日子的對立當然足以亂真,因為那些具體的執行者們本就是“真戲真做”,盧賓之又怎能從中看出什么端倪。

    長安城中的“亂戰”于今夜開始,“捕食”的一方是顯宗,“被捕食”的一方是隱宗。暗中準備出手把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一起吞掉的則是盧賓之。

    但是盧賓之很快就會發現,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其實是聯手做了一個局。目的是把他潛伏在暗處的人馬都引出來。他才是真正的被捕食者。

    但是,當他明白這一點時,什么都來不及了。而且,盧賓之在各地培植的潛勢力會同步發難,戰斗一打響,他們即便知道上當。也來不及示警。

    巨大規整如棋盤的長安城中,無數的棋子正在按照上位者事先為他們劃定的任務開始行動,一場博奕隨之展開,卻掩蓋在了即將發動的謀國之戰下。

    顯宗各支負責具體行動的小隊在最后時刻才遵照上面的指示打開一道“錦囊”。這是楊帆的命令。

    一直以來,楊帆都是通過任威向顯宗下達各種指令,但是他讓古大以另組一支殺手力量為掩護,早就建立了一條越過任威和其他身邊人,直接指揮顯宗各處力量的渠道。

    而這一次,是這個“特殊驛道”第一次發揮作用。按照要求,每個“錦囊”都是在所有參與行動的成員面前打開、傳閱的,看完之后,所有參與行動的人臉色都非常精彩。

    楊帆不確定他手下被收買的人是否只有任威一個,所以他采用了這種直到開始行動才下達指示的。這種做法很有效,一直到上千年后的世界,依舊被采用著。

    這樣一來,即便顯宗內部還有人被盧賓之所收買,也無法破壞計劃的實施了。

    其實楊帆手下被收買的人著實不多,準確地說只有任威一個。像當初造成兩宗沖突的那些人,僅僅是受人好處為其所用,他們甚至不知道是誰在利用他們,目的又是什么。

    盧賓之這次復出,可謂機關算盡。他做事非常小心,如果收買太多的人,一旦其中有人變節,又或者有人拒絕被收買,只能將其剪除,秘密都很難保住。

    何況他的目的是挑起顯隱之爭,坐收漁人之利,而非在顯宗內部進行顛覆、篡權,斗爭模式的不同,也注定了他不需要冒著極大風險收買太多的人。

    顯宗的人看罷宗主的錦囊妙計,雖然心中怪異莫名,還是嚴格地遵照宗主的要求開始了……“作戲”。

    他們對事先確定的隱宗成員發起了攻擊,而沈沐也嚴格執行了他對楊帆的承諾:“全力配合”,“猝不及防”之下,隱宗損失慘重。

    盧賓之的人按照任威提供的時間和地點,耐心地伏于一旁,扮演著黃雀的角色,當螳螂和蟬一方慘敗、一方慘勝的時候,他們興奮地跳了出來。

    然后,他們就愕然發現,慘敗的人和慘勝的人突然都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一瘸一拐的人突然健步如飛,搖搖欲墜的人突然生龍活虎,倒地斃命的人也突然活了過來,他們一頭鉆進了死亡陷阱……

    ※※※※※※※※※※※※※※※※※※※

    飛騎營前,一名小校焦灼地等候著,不時向遠處張望幾眼。他是葛福順的心腹,被派來接應王毛仲,眼見天色越來越暗,百步之外已難辨物,王毛仲依舊蹤影全無,這個小校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楊帆從另一側走來,這小校并未想到會有人從禁苑監方向過來,聽到腳步聲嚇了一跳,急急一轉身,定晴一看,認得是與王毛仲一起見過自家將軍的,趕緊迎上前去,問道:“王先生呢?”

    楊帆道:“王毛仲因故未至,由我去見葛將軍。”

    那小校接到的命令是接王毛仲入營,葛福順曾再三叮囑他,切勿出了差錯,如今王毛仲蹤影全無,對方卻換了人,不禁遲疑起來。

    楊帆道:“你猶豫什么,只管帶我去,葛將軍一見我,自會明白一切。我只有一個人,你還怕出什么問題不成?”

    那小校是見過楊帆與王毛仲同來的,略一思索,只得無奈答應,帶著楊帆進了萬騎大營。

    葛福順此時也在焦急地等待著,因為心中有事,晚飯他都沒吃幾口。等那小校在外喊了一聲:“將軍!”一直坐在那里的葛福順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一個箭步便躥到門口,掀開帳簾,埋怨道:“你怎么才……”

    一見楊帆,葛福順頓時一呆,接下來的話便說不下去。楊帆哪能說出真相亂了軍心,是以微微一笑,道:“事關重大,郡王臨時改變主意,由我來此配合葛將軍行動。”

    葛福順大喜過望,雖然他早知部屬們對韋家派來的幾個空降將軍怨聲載道,到時自己振臂一呼,至少有七成把握他們會跟著自己干,可終究有些忐忑。

    如今有輔國大將軍、在禁軍中素孚人望的楊帆親自趕來,那號召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成功的把握也會更大,葛福順慌忙把楊帆迎進帥帳,連聲道:“不敢不敢,大將軍既至,自然以大將軍為主,末將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楊帆笑了笑道:“我說的可不是客氣話。我這官已經夠高了,再要封賞那就功高震主了,哈哈,葛將軍,你不用客氣,這首功就是你的,誰也拿不走。”

    楊帆談笑風生,葛福順緊張的心情也隨之輕松下來,聽說楊帆不欲與之爭功,更是暗懷感激。楊帆入帳坐下,問道:“這邊準備的怎么樣了?”

    說起這次行動,楊帆也是無奈,前兩次政變,一次他是參與者,一次他是抵抗者,所以對內情很了解。兩次政變中,都有大批高級將領參加,而且有文臣配合謀劃,如今情形卻大不相同,韋黨已經把持了所有重要職位,朝中文臣更是沒有一人參與。

    楊帆最大的憑仗是萬騎,可是因為萬騎的中下級軍官都是他的舊部,所以韋后建立飛騎后,一些重要任務就轉由飛騎負責了,又把一些萬騎和飛騎軍官做了互調。

    楊帆如今要行動,離不開這些飛騎將領的配合,可是正因為現在整個羽林軍龍蛇混雜,許多中下級軍官事先都沒有進行明確地拉攏,無法確定他們一定會參與政變。

    現在楊帆只能靠拉攏的這幾位中高級軍官對軍隊的控制力,以及三軍將士對韋家派來的幾個無能將軍對將士們的凌辱乒所產生的怨恨,在舉事那一刻才宣布政變。

    這其中無疑充滿很多變數,風險極大,經過鐘紹京的動搖事件和王毛仲的潛逃事件,現在就連楊帆對前景也不敢那么樂觀了。

    葛福順低聲道:“除了我和陳玄禮、熊明偉兩位將軍的親兵心腹,三軍將士都還不知此事,末將打算今晚兩更三刻,先去殺掉幾個韋家的幾個羽林將軍,再號召三軍起事。”

    楊帆頷首道:“好一個擒賊先擒王!到時候,本將軍與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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