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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9章 謀國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沉默片刻,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萬騎!”

    李隆基濃黑如墨、劍鋒一般的眉毛輕輕一挑,說道:“萬騎?萬騎如今不是已在韋氏的掌握之中了么?”

    楊帆笑了笑,道:“掌握一支軍隊,和把一支軍隊的主要將領換成自己的人,那是兩碼事。 M萬騎是楊某一手組建的,如今楊帆雖已不在其位,但離任不久,些許威望還是有的。

    而韋氏一黨呢,他們雖把萬騎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還另設了飛騎以制衡萬騎。可是韋璿、韋播之流根本就沒有當過兵、打過仗,只懂得以嚴刑峻法御下,故而不得軍心,反而令部下離心離德。

    楊某與軍中諸將還有一份交情在。如果有楊某出面溝連,有一個有資格承擔大統的人出面主持大局,我相信那些血性漢子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李隆基微微瞇起眼睛,瞇起的眼縫中有精光時而閃爍一下,他正在評估、消化著楊帆告訴他的這些信息,那張有棱有角的國字臉因而顯得嚴肅起來。

    楊帆靜靜的地看著他,抿起的嘴唇,縱起幾道細微而明晰的紋路,使得那張面孔透出一種堅毅果敢的神情,在這張沉思的臉上,有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成熟。

    楊帆又道:“韋氏如今雖大權獨攬,但是他們的根基現在只集中于京師一地,而且流于表面,這時只需一支奇兵,或許就能成就大事。若再假以時日的話,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李隆基輕輕頷首,急急思索著。他認同楊帆的這種說法,他也知道韋氏一黨一旦掌握了更大的力量,對政局有了絕對的掌控力之后,絕不會放過相王一脈。

    那時他的父兄,他的姐妹,整個相王一脈都會被連根鏟除。而楊帆無疑也是因為產生了這種危機意識。所以才想和他這個同病相憐者共進退。

    李隆基思索的主要是聯合楊帆之后究竟有無成功的可能。目前,他在潞州正在積蓄力量,當初在京城也交下了一批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但他清楚,這些力量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反擊了。

    他當初只所以不斷地謀求力量。并不是妄想著憑自己薄弱的力量可以反抗朝廷,僅僅是一種面對危機的本能反應,和不甘心束手就縛的憤怒。

    可是。如今要是加上萬騎的力量呢?

    李隆基暗想,以我的俸祿,自然不足以招納更多的人,可是我如今有鄭里、孫龍、裴堯這些西域豪商投效,他們飽受隴西李氏大族的排擠欺凌,如今遷轉潞州,已經投到我的門下。

    這些久居西域不靖之地的商賈同我中原商賈不同,他們更愿意冒險,只要我答應他們足夠的條件。相信他們會不惜一切攘助于我的,有了他們的財力支持,我就可以招募更多的勇士,收買更多的人。

    如果再加上萬騎的兵力……,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千人就足以顛覆政權。一萬人,這是一筆大本錢,已經值得冒險了,時不我待呀!

    想到這里,李隆基霍然張開眼睛。灼灼地盯著楊帆,沉聲道:“大將軍能說服萬騎倒戈?不知你有幾成把握?”

    緊張之下,李隆基不由自主地恢復了對楊帆的大將軍敬稱,而他如此稱呼,也是在強調對方的身份與作用,軍隊啊!那才是成功的保障!

    楊帆低頭思索片刻,緩緩抬頭道:“七成!”

    李隆基雙眼一閉,復又一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慨然道:“有三成把握就值得一搏!楊大將軍,此事若成,我相王一脈必不負將軍,若違此誓,天地厭之,神鬼擊之!”

    ※※※※※※※※※※※※※※※※※※※

    “公主稍候,奴婢這就……”

    “不用啦,本宮自去見母后!”

    安樂公主不等守宮太監再說,便高傲地擺擺手,揚著胸脯走進去,走出一路風姿。

    她穿著一條極華美的裙子,裙子用百鳥羽毛織成,裙上還巧妙地利用羽毛的不同顏色,織成大小各色花卉鳥獸,大如拳頭,小如粟粒,可謂巧奪天工。

    這樣一條裙子,月下日下,視之各有不同,就算同樣是在陽光下,不同角度、光線強弱不同,它也會發生種種變化,看著一路所遇宮娥太監驚訝新奇的目光,李裹兒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終于得到了一條與楊家那條羽裙相比毫不遜色的百鳥羽裙,因為它的材料收集、圖案設計和做工耗費的時間實在太久,盡管安樂開出了比楊帆當初所買那條羽裙三倍的價錢,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到手。

    安樂公主迫不及待地穿上這條羽初趕往皇宮,她要請母后出面,在她尚未完全完工的定昆池召開一次盛筵,邀請所有的公主、誥命、使相千金參加,而她則可以在這次盛會上展示她“獨一無二”的羽裙。

    是的,“獨一無二”!

    固然,楊家也有一條這樣的羽裙,但楊家人并不曾穿著它招搖過市,安樂有足夠的信心在筵會上大出風頭,讓無數的女人向她投以驚訝艷羨的眼神。

    至于楊家……,安樂冷冷一笑,總有一天,她要讓楊帆死無葬身之地,她要把楊帆的妻妾兒女都變成她的官奴,讓她任意凌辱奴役,她要抄了楊帆的家,把那條讓她受過屈辱的羽裙親手燒掉!

    “安樂公主駕到!”

    跟在安樂身后的守宮太監眼見安樂就要進入寢宮,突然高聲唱了一句,安樂本想給母親一個驚喜,聽他一叫,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過倒沒有為難母親的這個心腹。

    寢殿牙床上,韋后高臥枕上,雙腿岔開,裙下有一個人探身其中,只露出下半截身子,不時發出品咂之聲。

    韋后滿面春色,媚眼如絲,正咬著貝齒,咻咻撩人地忍耐著馬秦客的舌耕。陡然聽這一聲喊,不由臉色一變,趕緊坐起道:“快起來,裹兒來了!”

    ※※※※※※※※※※※※※※※※※※※※※

    李持盈捧琴在懷,心思怔忡。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很容易就會對一個英俊成熟、事業成功的異性產生好感。如果他們兩個人偏又有那許多特別的經歷,如今那男人又是她惟一能夠時常接觸的異性,有些事就會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了。

    更何況。關于他們的流言蜚語雖然是假的,可假戲常作,卻也能讓假戲成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楊帆的身影已經滿滿地裝進了她的心房。

    只是她也清楚,以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楊帆在一起的,女兒家的羞澀與矜持,甚至使她不能向楊帆吐露愛意,這就不免有些自怨自艾了。

    她下意識地撥著琴弦。不覺又奏起了那首曲子。古拙的樂曲傳進后邊的靜室,置身其中對坐議事的楊帆和李隆基看起來就有了一種古意。

    不過聽到妹子奏起的這首琴曲,李隆基卻心中一怔,李隆基不僅允文允武,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小妹所奏的這首曲子他并不陌生。

    聽著那熟悉的旋律。一首相應的古詩便像潺潺溪水般淌過他的心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位出家入道、已達四階仙箓的玉真觀主,所撫的琴曲竟是《子衿》。“妹子這是……這是思……思誰了?”李隆基的神氣陡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楊帆并未注意到他的古怪,他正針對李隆基剛剛開出的條件進行答復:“宦途險惡,三郎,一旦事成,王爵我不要,官場我也不想待了,楊某寧愿做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我愿傾我所能攘助相王,只求事成之后,三郎能答應我兩件事。”

    李隆基急忙收斂心神,對楊帆道:“哪兩個條件,二郎請說!”

    楊帆道:“第一,大事若成,我希望相王一脈能善待萬騎的兄弟們,即便把他們調離軍隊另作他用也無妨,只是……還請善待他們。”

    李隆基凝視著楊帆,突地啞然失笑:“呵呵,二郎可是擔心,我們會像當今圣上一樣,無端猜忌,忌憚你在萬騎中的威望,從而對他們有所不利?”

    李隆基曬然搖頭:“他們是你的袍澤,更是朝廷的臣子。如果一個帝王,不能令食其祿者歸心,不能鎮壓心懷異志者,那是這個帝王無能!無能的人,再怎么用盡心思,終究難逃一敗!所以……”

    李隆基長長地吸了口氣,自信地道:“大事成功之后,朝廷依舊會重用他們的!只要君視臣如手足,就算是你,如果想領著他們反了朝廷,他們也一定不會遵從!”

    楊帆看著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王爺,欣然點了點頭。

    李隆基問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楊帆略一沉吟,道:“這第二件事倒是好辦,是關于一個女人!”

    李隆基的神氣陡然又古怪起來,追問道:“女人?”

    楊帆頷首,輕輕地道:“我和她,兩情相悅。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太過敏感,始終不得廝守。今若大功告成,楊某希望三郎能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攜她歸隱林泉。”

    李隆基的臉龐突然漲紅起來,雙目一張,身形虎躍而起,攥緊鐵拳喝道:“住口!”

    楊帆一呆,李隆基聲色俱厲地道:“你已妻妾滿堂,還根除打我妹子主意?就算我家如今情形再如何岌岌可危,她也是皇室貴胄,安能為妾作小?

    你竟敢提出這樣的條件,把我李三郎看做什么樣人了!不管是為了自保亦或為了皇位,李某人都不會以出賣自己的親人、犧牲自己的胞妹為代價!”

    楊帆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茫然地看著怒不可遏的李隆基,心道:“這廝喝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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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0章 東施效顰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安樂公主走進寢宮,見母親正斜倚在榻上,太醫馬秦客坐在榻邊的錦墩上,正為母親號著脈。 m安樂道:“阿娘,可是身子不舒服么?”

    韋后鬢發微散,面帶紅暈,眼波盈盈欲流,倒真有幾分臥榻方起的模樣,她向女兒微微一笑,道:“沒甚么,還是睡眠不好,經馬太醫調理,已經好多了。”

    韋后睨了裝模作樣的馬秦客一眼,輕聲道:“你且退下吧,本宮與女兒說話。”

    “是,微臣告退。”

    馬秦客連忙拿起一旁根本不曾打開過的藥匣,向韋后和安樂欠身一禮,便向外面退去。

    馬秦客儀表堂堂,就是安樂也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去安樂突然心中一動,馬秦客的嘴角沾著一根卷曲的毛發,再看一眼母親暈紅的臉頰,安樂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韋后被女兒那略顯古怪的眼神兒看的有點心虛,連忙咳嗽一聲,坐直身子道:“女兒今日怎么有空來看為娘?”

    安樂公主急忙掩飾住自己的異樣,提起裙裾,在原地轉了一圈,笑嘻嘻地道:“阿娘,你瞧女兒這件裙子好看么?”

    韋后一見,頓時雙眼一亮,仔細打量著這條羽裙,贊道:“當真是巧奪天工,女兒是自何處買來這樣一條裙子的,普天之下怕也是獨一無二了吧?”

    “嘻嘻,自然是……獨一無二。”

    安樂公主大為得意,說到“獨一無二”時,忽然想到楊家還有一條同樣的裙子,心中不禁掠過一絲陰翳,不過這不快馬上就被她拋到了九宵云外。

    “現在這條裙子不是獨一無二,以后卻一定是!”

    安樂公主放下裙裾,上前攀住韋后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阿娘,眼看就春暖花開了。我那定昆池也初步有了模樣,母親何不遍邀京都貴婦名媛,在定昆池舉辦一場盛宴呢。”

    韋后一聽就明白了女兒的心思,不禁嗔笑道:“你呀,得了一條寶貝裙子。迫不及待地要向人顯擺么?”

    安樂公主并不害羞。笑道:“既有錦衣,豈能夜行,娘親。你應不應嘛。”

    韋后略一思索,道:“女兒,倒也不必一定要去定昆池擺筵的,今春朝廷將于南郊舉辦祭祀天地的大典,為娘想親自擔任亞獻,娘是女兒身,總不好叫一班外臣隨侍做齋郎,所以想要京師所有誥命夫人、使相千金為隨侍齋娘。

    女兒介時與娘親同往,到時候何止可以讓京師所有貴婦名媛見識見識你的風光。便是滿朝公卿,也可瞻仰你的風采啊。”

    安樂公主一聽大喜,連聲道:“好啊好啊,只是……母親要擔任亞獻,阿爹會同意么?”

    自周公定禮,禮制在官場中的作用就越來越大。時至今日,每一個儀典的具體的步驟,都蘊含著極豐富的政治意義,大祭這種盛大慶更是如此。

    一向以來,天地大祭都是天子負責首獻。公卿百官負責亞獻,如果有儲君在,一般情況下則由儲君負責亞獻。

    這種規矩高宗破例一回,由皇后武則天充當亞獻了;武則天也破例了一回,把當時的太子李旦扔到一邊,由魏王武承嗣負責亞獻,這兩件事都曾在朝堂上引起一場激烈的搏奕,是以安樂有此一問。

    韋后撇了撇嘴角,輕蔑地道:“你那親兄長重潤早被則天皇后害死,繼立的太子重俊則是個想弒父殺母的畜牲,如今業已伏誅。重福不孝,已遣至嶺南,至于重茂卻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這亞獻除了為娘,還有誰配擔任吶?”

    安樂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自然是我嘍,娘啊,人家可是你的親生女兒,重福、重茂都是庶子,地位卑下,與母親又沒有血緣之親,難道娘親還想從他們之中中擇立一個太子嗎?”

    安樂在韋后身邊坐下,又道:“你看,重俊不是你生的,他做了太子是怎么對你的,竟然想興兵弒母呀!娘,如今連女皇帝也有過了,女兒便做個皇太女又有何不可呢?

    咱們才是一家人吶,與其讓重福或重茂為太子,來日羽翼豐滿后辜負母親,阿娘不如勸說阿爹立女兒為皇太女。咱們是至親之人,女兒才是真正孝順您的。”

    韋后瞪了她一眼,嗔道:“荒唐之極!這種事,縱然是皇帝,也不能擅作主張的,你做皇太女?滿朝文武會答應嗎,你爹爹也不能無所顧忌啊。”

    安樂不屑地道:“哪里還有什么滿朝文武了?如今文武大權,不是都在咱們掌握之中嗎,誰敢不服,就用刀劍逼著他服!啊!阿娘,不如這樣……”

    安樂雀躍地道:“反正爹爹不喜歡署理政務的,現在朝政多由娘親主持,干脆讓爹爹把皇位讓給阿娘吧,爹爹做太上皇,娘親做皇帝,那女兒做皇太女,不就順理成章了么?”

    韋后在她額頭輕輕一點,笑道:“你呀,真是異想天開,你這腦袋瓜兒,整天想些什么糊涂主意?”

    韋后這樣說著,心里卻是陡然一動:“是啊!政事堂與六部,還有南北兩衙禁軍,如今盡在我韋氏掌握之中,我便真做個女皇,又有什么不可以?”

    韋氏與李顯本就淡了夫妻之情,而且從心底里看不起李顯,自從儒雅斯文的馬秦客和健碩強壯的楊均先后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后,心里就更沒恥李顯的位置,如今女兒一席話,竟然打動了她的心思。

    遙想當年女帝武則天威風霸道、舉世無雙的氣派,想起自己在這個女皇婆婆面前,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的小心模樣,韋后不禁悠然神往……

    ※※※※※※※※※※※※※※※※※※※

    李顯對韋后畏懼久矣,雖做了皇帝,這懼內的毛病也是一直沒改過來。何況如今文武兩途盡在韋氏掌握之中,他這個皇帝當得甚沒底氣。

    不過,張柬之等五功臣得意忘形,有僭越之舉時,李顯怒不可遏;他的親兄弟和胞妹大權在握時,他心生忌憚。如今整個朝堂都姓韋了,他卻沒有半點猜忌之心。

    這位在房州黃竹嶺一住十六載的皇帝,眼界似乎只有一座茅屋那么大了,在他看來,妻子再強勢也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家人。她強勢也就是自己強勢,而且她的強勢必須依賴于自己這個皇帝的名份,故而不虞背叛。

    于是。韋后央求他要做亞獻,李顯幾乎不做任何考慮,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可這件事卻不出所料地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當年高宗皇帝封禪于泰山,就是由皇后武則天負責亞獻,那是史無先例的一個舉動,結果武則天繼高宗之后成了皇帝,從此為李唐帶來了二十多年的腥風雪雨。

    莫非……繼武則天之后,還要再出一個韋女皇?

    盡管韋氏已經基本把持了朝廷。但韋氏還做不到控制住所有的聲音,馬上就有御史上本反對,韋后對此早有準備,立即安排人引經據典地說皇后參與大祭乃是古制。

    反對的御史則辯駁,古制中皇后參與的大祭是祭祖,是太廟之祭。而非祭祀天地,這兩者有著本質的不同。兩派爭執不下,李顯見狀,便裁決道:“此事可由宰相決定!”

    如今政事堂里那幾位是誰呢?

    首鼠兩端的楊再思和明里忠于李顯實為相王心腹的豆盧欽望因為拔河傷了身體,如今纏綿病榻。在家里養傷呢,剩下幾位宰相有三個姓韋的,都是韋后同族。宰相們自然站在韋后一邊,于是皇后亞獻的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砰!”

    一杯茶重重地頓在李隆基面前,茶湯一下子溢了出來,淺到桌子上。隨即又是一杯茶,一雙纖美修長的柔荑捧著,輕輕放到楊帆面前,含蓄溫柔地一笑。

    李隆基滿臉苦笑,自從上回誤會了楊帆,險些與楊帆發生肉搏之后,得知真相的玉真公主又氣又羞,對她這位三哥就沒了好臉色。

    “唉!女生外向啊,哥哥這么做還不是為了你好。”李隆基揉揉鼻子,郁悶地想。

    “大將軍,請喝茶。”

    李持盈向楊帆柔柔地一笑,端起茶盤退出靜室,李隆基一臉幽怨地看著胞妹離去,換來的卻只是一個憤憤地白眼,然后,障子門拉上了。

    “咳!”

    楊帆尷尬地咳嗽一聲,道:“三郎,這些時日朝堂上發生的事,你都清楚吧?”

    楊帆與李隆基都住在隆慶池畔,楊帆的府邸與李成器的府邸還挨著,本不需舍近求遠來玉真觀,但是楊帆也是無奈,他身邊就有他人的眼線,而楊帆現在不想揭穿這個人,又要防范他,也就只有拿玉真公主來做掩護了。

    李隆基神色一正,輕輕點了點頭:“皇帝宣布由皇后做大祭亞獻,之后就有宮女說發現皇后的衣笥裙上出現五彩祥云,是為祥瑞,詔告天下。”

    楊帆接口道:“昨日又有人上本,說圣人受命于天,之前必有歌謠。高祖受命前,天下歌《桃李子》,太宗受命前,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則天受命前,天下歌《嫵媚娘》,今民間有歌曰《桑條韋》,可見韋后是天降國母云云……”

    李隆基道:“如此種種,與則天皇后昔日稱帝前何等相似,先是亞獻,繼而祥瑞,緊接著就出現受命于天的歌謠。呵呵,韋后所行種種,都在模仿則天皇后啊!則天皇后接下來干了些什么呢?”

    楊帆微微瞇起眼睛,肅殺地道:“殺李唐宗室、誅李唐忠臣!”

    李隆基臉色沉重地道:“我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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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1章 獸窮則嚙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當初武則天一直捱到丈夫過世,捱到她的兒子成了皇帝,這才開始大造聲勢,動手鏟除異己,足足做了八年時間的準備,才逼迫傀儡皇帝的兒子禪位。m

    可韋后不是武則天那種越逢大事越要謀而后動的人,柳梢剛剛萌發綠芽的時候她才產生稱帝的野心,柳絮尚未漫空飛舞,她已經把武則天八年才做完的事做了一半。

    兵來將擋這種事,是要建立在實力相當的基礎上的,如果彼此間實力相差懸殊,你還搞什么兵來將擋,那么等對手準備充份時,就已莫可御之,唯有閉目受死了。

    楊帆和李隆基都是那種具備野獸般敏銳感覺的人,他們感覺到了危險,又無法確定韋后什么時候就會發動對宗室和忠臣的清洗,所以他們必須爭分奪秒。

    楊帆沉聲問道:“三郎可曾試探過令尊的心意?不知相王意下如何?”

    李隆基輕輕搖了搖頭,沮喪地道:“我曾小心試探過家父的意思,家父有所警覺后,立即對我嚴詞訓誡了一番,他老人家是不會……唉!”

    楊帆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試探令尊心意了。此事若成,自然以令尊上位為最佳,介時尊今下為太上皇,相信令尊那時也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如果令尊執意不肯對胞兄取而代之,那就退而求其次,由令尊來攝政,總之,權力一定要拿過來,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今上掌握,否則我們難免如張柬之等人一般下場。”

    李隆基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大祭之后,我就趕回潞州籌備。”

    楊帆道:“好,我這邊也會盡快與萬騎中一班袍澤進行聯絡。若是來得及,咱們便搶先發動,若是來不及,早些開始準備。也不至于屠刀臨頭時毫無還手之力。”

    李隆基道:“嗯,我回潞州之后,家父這邊就拜托于你了……”

    楊帆會意地道:“你放心,若是韋后驟下毒手,我與薛崇簡會盡全力護送相王與太平公主離開長安。據北地而御。未嘗就沒有一搏之力。”

    李隆基向楊帆抱拳,鄭重一揖。

    楊帆肅然還禮。

    一揖,便是一個托生付死的承諾!

    ……

    南郊大祭如期舉行。在李顯而言。如此莊嚴肅穆的一場天地大祭,不過是他用以哄妻子、女兒開心的一個游戲,但是對韋后而言,卻是意義重大。

    武則天封后五年,才得到垂簾預政的資格,這還是因為高宗李治風疾發作,頭暈目眩,不能視政,不得不委托皇后預政。而韋后在李顯剛剛稱帝時,就順利取得了垂簾預政的資格。

    武則天封后十一年,才得到成為亞獻參與大祭的機會,她韋后依舊走到了武則天的前面。至于獻祥瑞和受命于天的歌謠,高宗李治活著的時候,武則天絕對不敢這么做。可她韋后同樣做到了。

    韋后為此志得意滿,她覺得自己比婆婆武則天更加了不起,她想成為女皇實比武則天還要容易。野心一旦萌發,在這極其適宜成長的環境里,幾乎在剎那間就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了。

    景龍四年。南郊大祭。天子首獻,皇后亞獻,命婦千金,一體伴同,大祭之后皇帝宣布大赦天下,赦還流人。大祭之禮后天子還朝,相王、太平等重臣陪同,其他人等則一哄而散。

    那些命婦千金一開始聽說要陪同皇后大祭,還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可這一套大祭下來,一個個曬得滿臉油汗,妝也花了,腳也酸了,真是叫苦不迭。

    大祭一結束,她們就紛紛鉆進自家車馬回府去了。李成器五兄弟先到車里換下厚重古板的禮服,穿上一身便袍,復又騎馬而行,沿官道行了片刻,李隆基突然勒住韁繩,眺首遠望。

    李隆范詫然道:“三郎,怎么不走了?”

    李隆基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李隆基說完,雙腿一磕馬鐙,打馬一鞭,斜刺里便殺出官道,向荒郊野外馳去。

    李隆范急道:“三哥!”撥馬就想追上去,卻被李成器急急喚住:“老五,站住!”

    李成器望著李隆基遠去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不要管他,讓他一個人去散散心吧。”

    這兄弟幾人中,只有李成器約摸了解一些三郎在做什么,他知道這個尚未成年的兄弟,肩上背負著多么沉重的壓力。可是他自知天資不如三弟,有些事他這個長兄是擔不起來的,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希望三弟能夠成功。

    李隆基打馬甚急,他的座騎本極雄駿,在主人的催促下更如一枝離弦的箭,片刻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李隆范莫名其妙地看看三哥遠去的方向,撥馬回到隊列當中。

    “駕!駕!駕!”

    李隆基一人一馬,疾馳如飛,馬至昆明池,迎面碧濤萬頃,心胸為之一暢,壓在胸臆間的那副重壓陡然化作一團濁氣,被他用力噴出去,這才舒坦了許多。

    李隆基下了馬,牽馬而行,徘徊于昆明上,處處碧波綠樹,參差如畫,李隆基壓抑的心情在這如詩如畫的美景里漸漸舒緩起來。

    前方出現一片茵茵草坡,一旁是華蓋如云的大樹,樹葉都是新綠,被陽光一映,發出嫩黃的顏色。草地上掘了淺溝,引來湖水,十幾個華服少年散坐在淺渠兩旁,四周有俏美侍婢服侍著,顯然都是非富即貴人家的子弟。

    李隆基在那片草坡前停住,身前不足一尺,就是那條引水的小渠,湖水悠悠而過,一只酒杯正在水面上飄飄而來,杯中盛滿美酒。

    一個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的少年看見李隆基,見他雖只一人一馬,但貌相英俊,一表人才,不禁生起好感,向他舉杯一笑,朗聲道:“相逢即是緣份,足下何不飲上一杯。”

    李隆基見他們曲水流觴、悠游自在的模樣。緊張的心弦更加輕松起來,他微微一笑,松開馬韁,任那馬兒去一旁啃吃草皮,一彎腰便從水中撈起那杯酒。向那好客少年遙遙一舉。將酒一飲而盡。

    那少年見他爽快,拍手大笑道:“真妙人也,足下既然孤獨一人。何不與我等同座,飲上幾杯呢。”

    李隆基甚喜此人爽朗,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那少年笑嘻嘻地道:“環云,還不為這位郎君斟酒。”

    旁邊俏立的侍女立即跪坐下來為李隆基斟酒,李隆基盤膝而坐,神色從容,沒有任何的不自在。

    遍觀在場諸少年,唯隆基一人豐神如玉。最是俊朗,周圍那些俏婢忍不住都拿眼偷偷瞧他,頗為羨慕那個斟酒少女可以如此與他親近。

    邀李隆基同坐的少年轉首又對那些同伴們道:“所以,李某以為,儒家那一套,修身則可。不足以治國。某并非人為人性本惡,但人生而為人,世間誘惑千千萬萬,本無善惡之分的人性,自然會趨向惡的一面。僅靠道德教育,那是萬萬不夠的,非得以法約束不可。”

    李隆基訝異地瞟了他一眼,心道:“原來這些官宦少年,正在這里論辯,看來這位與我同姓的少年是崇尚法家了。”

    李姓少年又道:“儒門教條、孔孟之道,太不切合實際了,以法治政,外圓內方,方能使朝廷和國家有章可循,才能無為無不為,才能凡事有度……”

    一個臉上生著幾顆青春痘的少年見李隆基面如冠玉,氣度雍容,心中不免嫉妒,再看他與自己等人同座,大剌剌的毫不拘禁,心中更加不悅,卻是無心聽這李姓少年論辯了。

    他放下酒杯,打斷李姓少年的話道:“哥奴,你我今日出游,難得清閑,怎么又兜售起你那套韓非理論了?我們可都是儒教弟子,不會聽你那套左道旁門的,呵呵,不如咱們做個游戲,多飲幾杯才是正經。”

    李姓少年無奈地嘿嘿兩聲,道:“什么游戲,你且說來。”

    那人顧盼左右,微笑道:“你我皆官宦高門,不如就在這里自報一下家門,歷數自家上三代之豪杰,據此排定飲酒順序,如何?”

    眾人一聽,都覺有趣的很,若只論父輩官職,高低上下就不用排了,可是還涉及到祖父曾祖,那誰上誰下就不一定了,少年好勝,于是紛紛叫好。

    其中一人興致勃勃地道:“我先來!某,曾祖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封爵許國公。祖吏部侍郎。父徐州刺史。本人蘇震,蔭封千牛校尉!”

    敢搶先自報家門的,家世自然相對顯赫一些,但是其他人卻也未必就弱于他,有的曾祖、祖父輩兒不及他家顯赫,可是父親這輩兒卻后來居上。

    于是那首倡這個游戲的少年便道:“某,曾祖定州刺史,祖中書令兼太子左庶子。父太子少保、禮部尚書,本人薛奇童,現為中散大夫。”

    薛奇童說完,傲然瞥了李隆基一眼,坐在李隆基旁邊的李姓少年道:“某,曾祖,長平王。祖,原州長史。父,揚州參軍。本人李林甫,現為千牛直長。”

    李林甫說著,語氣有些消沉,相對那兩人,他這一族真是一輩不如一輩了。

    李隆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眼前這人在曾祖輩兒還是堂兄弟,雖然血緣如今已經遠的很了,畢竟是李氏一家,李唐宗室如今凋零若斯,看到本家不免親近了許多。

    這時又有人要自報家門,薛奇童卻打斷了那人,笑吟吟地對李隆基道:“足下不請自來,想必也是出身高門了,不知足下家族中又有什么顯赫的人物,不妨說出來讓我等一開眼界。”

    他的語氣里就帶著一種戲謔的味道,其他幾個少年聽了,臉上都露出玩味的笑意,齊齊看向李隆基。他們覺得李隆基的家世雖然也該不錯,不過出游昆明池,連個仆從都沒有,單人匹馬,縱然家里有人做官,想必也低微的很。

    李林甫喝的有些醉了,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薛奇童這個游戲就是要羞辱他邀來的客人,登時有些不悅,他剛想出言維護,卻被李隆基一把按住手臂。

    李隆基微微一掃眾人,淡淡地道:“某,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本人李隆基,現為臨淄郡王。”一言既出,眾人面面相覷,竟是半晌無言。

    李隆基微笑著問道:“這第一杯酒,李某可喝得么?”

    薛奇童面紅耳赤,訕訕地道:“自然……自然該由足下……呃,不不不,該由郡王先飲。”

    李隆基哈哈大笑,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復把酒杯一拋,長身而起,向李林甫長長一揖,道:“多謝足下請酒,深感盛情,這就告辭了。”

    李隆基牽起馬兒,在眾人錯愕難堪的眼神中悠然遠去,不一會兒便消失于茂盛蔥綠的樹叢之中。

    昆明池畔,李隆基登上那條足有三丈長的漢代石鯨,足踏鯨背,眼前碧波萬頃,風從湖上來,吹得他衣袂飄起。李隆基扶三尺劍,黯然慨嘆:“大丈夫,真不可一日無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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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172章 密相會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走在人群后面,看到李隆基發泄似的策馬而去的情形,楊帆不由得微微一笑。 M

    他還以為這個看起來遠比他的實際年齡更加成熟的少年,心志真的已經堅強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至高境界,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他終究還是一個少年,即便他的心胸、見識、膽魄、智慧都比同齡人強,可養氣功夫是需要歲月沉淀的,它必須有所經歷才能形成,也許再給他十年功夫,他能變得非常成熟,但是現在一個少年若有那般深沉的城府,那就只能用妖孽來形容了。

    后邊一輛輕車突然從楊帆身旁快速馳過,車子很華美,就連車廂外壁上都鏤著精美的花紋,還用了上好的清漆,在陽光下發出玉石一般潤澤的光。

    楊帆認真地盯了一眼那輛車子,似乎很欣賞它的做工和手藝,但是與此同時,他手上微微用了點力,馬韁拉緊,輕馳的馬慢了下來。

    前面那輛車子依舊駛的飛快,楊帆則信馬游韁,當他趕到長安城門時,那輛輕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回到隆慶坊后,楊帆撥馬離開大道,拐進了路旁叢林的一條小徑。頭一天剛下過雨,小徑有些泥濘,隨在楊帆身后的侍衛們沒有對他的這個舉動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們知道這條小徑不長,小徑的盡頭就是玉真觀的后門,宗主近來常去那兒。

    民間不曾流傳過楊帆與玉真公主的故事,可是楊帆身邊的這些侍衛對他們的交待最清楚,每次宗主到玉真觀主那兒,盤桓的時間都超過一個時辰。

    毫無疑問,這個年輕、美麗、高貴的公主,是宗主的新寵。一個時辰,已經足夠他們做很多事。

    到了玉真觀的后門,不用楊帆吩咐,任威等人便翻身下馬。將馬拴在樹下,散落在四下靜候,楊帆則走上前去,親手叩響了院門。

    院門兒打開了,探出一張俏麗的面孔。仿佛從墻里探出的一枝芍藥。任威認得那是玉真公主身邊的一位小仙姑,好像聽宗主叫過她凝香。

    一見楊帆,凝香臉上就露出雀躍的笑容。歡喜地把楊帆迎進去,院門兒隨即關上了。

    任威抬頭看了看天色,懶洋洋地躺到了柔軟的草地上。至少要等一個時辰呢……

    楊帆鬼鬼祟祟地走進了玉真公主所居的院落。偷情確實是最好的掩飾理由,楊帆無論做出多么奇怪的舉動,旁人都會幫他做出合理的解釋。

    “你來啦!”

    玉真一襲月白色的道袍,秀發綢緞般散披在肩上,盤膝坐于蒲團之上,手握一卷道經,正在靜靜地閱讀著。整個人涓凈秀麗的仿佛一朵初浴的白蓮。

    聽到障子門發出響動,李持盈一抬頭,瞧見楊帆進來,她那素凈的容顏、優雅的舉止,立即化成了歡喜的雀躍。

    這樣的舉動和神情,絕對是一個懷春少女見到朝思暮想的情郎時該有的表現。

    自從那天李三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氣急敗壞地揪著楊帆的衣領一陣咆哮后,楊帆已經知道這位姑娘對他的情意,見她如此真情流露,楊帆心靈深處的那份柔軟,也不禁被觸動了一下。

    “好啦。你出去吧!”

    李持盈剛要迎上來,突然想起凝香還在門口,于是趕緊說了一句。受楊帆影響,李持盈現在也愛喝茶了,泥爐中炭火正旺,茶香四溢,自然無需凝香進來侍候。

    障子門剛一拉上,楊帆的笑容便是一肅:“他來了么?”

    玉真公主剛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斂了笑容輕輕點頭,向后邊示意了一下。楊帆微微一笑,道:“如非要事,他不會來找我的,我先去見見他。”

    本來楊帆一開口就問起別的人,玉真公主心中頗感失落,可是聽他這小意兒解釋的口氣,生怕自己不快似的,李持盈心里又突然歡喜起來。

    她點點頭,像一個賢淑的小妻子似的,溫婉地看著楊帆拉開障子門走向后邊。楊帆穿過走廊,走進靜室,就見沈沐正盤膝坐在那兒,凝視著墻上的老君像。

    聽見腳步聲,沈沐扭過頭,向楊帆微微一笑。

    自從在五丈原“公開決裂”,兩人就不再見面了,確有緊要大事時,也是通過古二來聯絡,可是需要他們兩人商量的哪一件不是大事?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楚。

    后來發現玉真觀是個絕佳的掩護場所后,這種窘境才得以解決,以隱宗的能力,要掘一條直通玉真觀后宅公主院落的秘道,卻是輕而易舉。

    楊帆道:“你突然邀我相見,可是出了大事?”

    沈沐道:“若非如此,我來見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兒。”他雖輕松地笑著,可眉宇之間分明有一絲隱憂,顯見是真有大事。

    楊帆看出了他的擔心,不過今時今日的楊帆,也是越逢大事心態越穩了,他沒有急著追問,而是施施然坐下,打趣地笑道:“我雖不是女人,可這觀里卻正有一位嬌艷高貴的美人兒。”

    沈沐曬然道:“某雖風流,可從不打兄弟女人的主意。”

    楊帆登時臉上一熱,干咳一聲道:“究竟什么事?”

    沈沐并不忙著回答,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李隆基回潞州去了?”

    楊帆頷首道:“明日便走。”

    沈沐略一沉吟,道:“你做的這件事……真不需要我的幫忙?”

    楊帆搖頭道:“不需要,此事若有成功之可能,憑我的力量足矣。若是不成功,便是合顯隱二宗之全力,又如何能與朝廷大軍正面抗衡?

    你只需在韋氏那邊下點籌碼,一旦在下失敗,不得不遁入江湖的時候,你能出來收拾殘局就好了。快說吧,今日找我來,究竟有什么事?”

    沈沐坐正了一些,稍稍斟酌了一下,緩緩道:“安西大都護郭元振雖然不是我們的人,但是這么多年以來。我們雙方建立了很密切的關系。

    我們以西域大豪的身份,幫助他鞏固朝廷在西域的統治,而他則為我們提供某些便利,雙方合作一直愉快,但是現在他有麻煩了。很大的麻煩。”

    楊帆皺了皺眉。道:“你說的可是突騎施與阿史那之爭?”

    沈沐道:“正是!”

    突騎施是受隱宗扶持成為突厥十姓第一大部落的,沈沐還把突騎施部首領烏質勒成功地捧成了突騎施汗,但是就在去年末。烏質勒病故了。

    烏質勒病故后,其子娑葛繼位,成為突厥十姓首領,照理說朝廷該下詔書,正式冊立他為突騎施汗,但是不知何故,朝廷卻遲遲未予冊封。

    突厥十姓中勢力僅次于突騎施部的阿史那部首領阿史那忠節見此情形,以為娑葛已經失去了大唐朝廷的支持,便想奪取十姓部落可汗的寶座。

    兩大部落幾次大戰。打得安西一團糜爛,而安西大都護郭元振卻只能按兵不動。因為這是突厥十姓內部之爭,他們爭的是突厥十姓的領導權,而非反了大唐。

    郭元振即便身為安西大都護,也沒有權力擅自動用軍隊干涉,他迅速把這件事奏報給了朝廷,并建議把阿史那部遷到瓜沙諸州。與娑葛部落隔離。

    李顯下詔表示同意,而阿史那忠節能調去比較富庶的地方,且從此不受娑葛節制,卻也欣然同意。可是阿史那部在遷徙途中,朝廷卻突然改了主意。

    李顯突然遣使慰問阿史那忠節。同時任命大將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與阿史那忠節一起發兵討伐娑葛,朝廷竟公然站在了以下犯上的阿史那部一邊。

    李顯任命牛師獎為副都護,更是一個要罷黜郭元振的預兆,不出意外的話,牛師獎大敗娑葛之后,就是他正式取代郭元振成為安西大都護的時候。

    突騎施部首領烏質勒一生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他兒子娑葛子繼父職,本是天公地道的事。正是因為朝廷拖延不肯冊立,才激起阿史那部的野心,如今朝廷居然還要幫助阿史那部!

    是可忍,孰不可忍!

    娑葛聞訊大怒,當然憤然自立,稱十姓可汗,隨即發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精騎四出,攻擊大唐駐軍。

    阿史那忠節迎接朝廷欽差的時候,娑葛事先得到消息,又親率一路奇兵偷襲,只一戰便生擒阿那史忠節,殺掉欽差,處死了大將呂守素。

    那位剛剛走馬上任的安西副都牛師獎聞訊大怒,親自率兵討伐,卻被娑葛殺得落花流水,就連他這位三軍主帥都戰死沙場,安西四鎮就此陷落。

    李顯聞訊大怒,聽信宰相宗楚客關于郭元振久鎮西域、交結諸番、有不軌之心,此番突厥十姓之亂即是郭元振挑唆的讒言,免其軍職,令其還京待參。

    李顯還依宗楚客之言,任命右威衛將軍周以悌為安西大都護,冊立阿史那忠節之弟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一同發兵討伐叛逆。

    沈沐豈能坐視郭元振遭難,這些日子他一直在處理此事,楊帆知之甚詳。

    此時聽了沈沐的話,楊帆不由眉頭一皺,為難地道:“就算我如今仍有軍權在身,也不可能干涉朝廷對一位封疆大吏的處置,何況我如今就是一只閑云野鶴,能幫上什么忙呢?”

    沈沐道:“你只要在大朝會時,幫我把一個人帶到御前,就行了。”

    楊帆訝然道:“什么人?”

    沈沐“啪啪啪”三擊掌,沉聲道:“帶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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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3章 廷對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左邊書房里忽然傳出一陣腳步聲,然后是沉重的鐵門開啟聲,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靜室的障子門拉開了,兩個青衣漢子帶著一個面蒙黑巾的人出現在楊帆和沈沐面前。
    這人臉上蒙著黑布,以致鼻子以上發際以下都被蒙住,只露出滿是虬須的下頜,他的身材極其魁梧,一看就是一個彪悍的武夫,往斗室之中一站,仿佛泰山石敢當一般。

    可是在楊帆這等武學大行家眼中,那兩個看起來并不魁梧的兩個青衣人才是真正剽悍的高手,他們雖然削瘦,卻似精鋼鑄成的身體,舉止之間,都隱隱透出一股勁氣勃發的感覺。

    大漢被帶進室內后,一個青衣人在他肩頭輕輕按了一下,他會意地盤坐下來。兩個青衣人悄然退下,拉上了障子門,沈沐緩聲道:“郭兄,可以解下面巾了。”

    楊帆一看沈沐這番舉動,就知道此人不是隱宗的人,所以沈沐才讓他候在外面,不過此人應該特別和隱宗有相當密切的關系。

    而且,他姓郭……

    楊帆開始有些興趣了。

    那滿面虬須的粗獷大漢聽了沈沐的話,動手解下自己的面巾,剛剛接觸光線,他的一雙大眼微微瞇了起來,稍過片刻,才緩緩張開。

    濃眉如墨,方面闊口,看起來威風凜凜,雖然貌相并不英俊,卻有一種陽剛方正之美,楊帆不禁暗贊了一聲。沈沐向楊帆一指,道:“郭兄,這位就是輔國大將軍了。”

    那大漢仔細看了楊帆一眼,見他比自己還要年輕許多,神色間更顯驚訝。他向楊帆行了個恭謹的頓首禮,道:“安西都護府錄事參軍事郭鴻見過大將軍。”

    楊帆微微一笑,道:“郭大都護是你的什么人?”

    郭鴻正容道:“正是家父!”

    楊帆輕輕啊了一聲,拱手道:“失敬!”

    沈沐道:“郭兄,宗楚客一手遮天。如今能夠幫到令尊的,唯有眼前這位輔國大將軍了,你且把說過向楊大將軍敘說一遍。”

    郭鴻點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沈沐,便對楊帆說出一番話來。楊帆一聽。心中許多不解之處才豁然開朗。

    原來。突騎施汗烏質勒死后,娑葛繼任突騎施部首領,旋即向朝廷請求冊立。朝廷之所以拖延不辦,卻是因為宗楚客索賄未成。

    娑葛繼位后,屯扎西域的右威衛大將軍周以悌便拐彎抹角地提醒他應該向宗楚客有所孝敬。娑葛不以為然,周以悌便威脅他說,若是宗相不開心,這個可汗他就做不成。

    果不其然,娑葛的奏章到了朝廷,便被留中了。之后,周以悌同阿史那部的首領忠節便來往密切起來。沒過多久,被周以悌慫恿的忠節就向娑葛發起了挑戰。

    安西大都護郭元振上書朝廷,建議把阿史那部調離安西,遷居瓜、沙,阿史那忠節因為和娑葛幾番大戰并沒占到什么便宜,卻也欣然應允。

    可他舉族遷徙途中。心有不甘的宗楚客再一次說服了李顯,派大將牛師獎出師西域,主動干涉突厥十姓內部的權力之爭,要聯合阿史那部剿滅娑葛。

    朝廷如此作法,令一直保持中立的突厥十姓其他諸部大為反感。開始向突騎施部提供情報,暗中支援,以致娑葛如有神助般,生擒阿史那忠節,陣殲大將牛師獎。

    這時宗楚客再度進言,讓右威衛大將軍周以悌取代郭元振為安西大都護,奪郭元振兵權,又讓皇帝冊立阿史那忠節的族弟阿史那獻為可汗,再度興兵。

    娑葛雖然大勝,卻也沒有底氣與天朝做對,他生擒阿史那忠節和大將呂守素后,得知了事情原委,馬上修書一封,派人送與郭元振,委托他向朝廷訴說苦衷。

    郭元振這時已被免去大都護之職,勒令回京待參了。他知道只要一回朝,必定落得個跟黑齒常之一般的下場,因此竭力拖延,遲遲不歸。

    如今一見娑葛的來信和阿史那忠節、呂守素二人的供狀,郭元振如獲至寶。他擔心通過正常途徑,這些證據會被韋黨爪牙毀掉,于是讓兒子喬裝改扮,返京找他的好友沈沐幫忙。

    沈沐見了郭鴻帶來的證據也是大喜,可他沒有辦法把郭鴻安全送上金殿,因此才找到楊帆。

    郭鴻把事情對楊帆敘說了一遍,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羊皮包裹,就在楊帆面前小心地打開,從中取出一封信件。

    楊帆瀏覽了一遍,內容果與郭鴻所言一般無二。這信件除了郭元振、娑葛二人的自陳狀,后邊還附有阿史那忠節和呂守素簽字畫押的供狀。

    沈沐關切地道:“大將軍,這些證據若當堂公示,能扳倒宗楚客么?”

    楊帆略一沉吟,道:“至少可保大都護無虞。”

    郭鴻大喜,向楊帆頓首道:“還請大將軍為我父子主持公道!”

    楊帆客氣地道:“郭兄請起,大都護鎮守西域,功勛卓著,楊某素來敬仰,如今大都護受奸人所害,楊某豈能袖手旁觀。”

    他略一沉吟,對沈沐道:“還請沈兄把郭兄先行送到我的府上,明日大朝會時,就委曲郭兄扮做我的侍衛,由我帶你入宮面圣!”

    郭鴻一聽喜極而泣,郭鴻流著淚向楊帆拜了三拜,感激涕零地道:“大將軍之恩,郭某沒齒不忘!”當下兩個青衣人進來,又幫郭鴻蒙上眼睛,帶著他離開了。

    沈沐對楊帆道:“我知道你如今的處境不是太好,這件事,難為了你。”

    楊帆道:“即便我現在扮作一只無害的小白兔,他們的屠刀還是會斬下來的。結一段善緣,留一條路,也沒什么不好!”

    ※※※※※※※※※※※※※※※※※※※

    大朝會,文武、勛戚、宗室各站一班,楊帆站在武將班首,不過他現在只有虛職,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站在那兒聽政。

    按照順序,朝會時一般先處理外事和地方官的奏章,今日只有一道地方官的奏本需要天子當朝處治。就譙王李重福的乞歸奏章。

    奏事官道:“陛下,今有均州刺史譙王重福乞歸。”

    李顯不耐煩地揚了揚下巴,奏事官道:“譙王重福說:‘陛下焚香獻禮,祭告天地,黎民罪皆赦除。赤子偏加摒棄。皇天公平之道。必不如此。天下之人皆為臣流涕,況陛下仁慈,豈不憐臣孤苦。伏地百拜。乞請還朝……’”

    還沒念完,珠簾之后便猛地傳出一聲冷笑,韋后冷冷地道:“陛下命譙王鎮守嶺南,本是期以重望。難道在譙王眼中,這是流放一般的苦差嗎?

    陛下祭天,大赦天下,赦的是罪犯和流人,難道連分封地方的諸王也要召還京師嗎?甚么天下之人都為他流涕,嘩眾取寵!陛下不必理會!”

    李顯一見妻子大發雌威。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下屁股,干巴巴地道:“此奏,留中吧。”

    奏事官躬身退下,楊帆不待其他官員有所反應,

    楊帆突然出班,捧起笏板。朗聲道:“陛下,臣有本奏!”

    朝廷上微微有些騷動,楊帆就算以前掌著兵權時,因為是武將,所以也很少在朝堂上奏本。如今他是個閑職,突然出列,卻不知為了何事,是以百官都提起了精神。

    李顯有些意外地看了楊帆一眼,道:“有本奏來!”

    楊帆道:“陛下,安西大都護郭元振之子郭鴻,有大事要面奏天子。”

    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議論聲,郭元振已被罷職,卻一直遲滯不歸,如今他把兒子秘密遣回京師想干什么。百官都敏銳地感到,似乎有大事要發生了,不覺興奮起來。

    李顯也有些驚訝,略一遲疑,才道:“宣他上殿!”

    片刻之后,一身戎服的郭鴻走上金殿,向李顯高聲道:“臣安西都護府錄事參軍事郭鴻見過陛下。”

    李顯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父元振做事不利,致使十姓部落頻起干戈。朕令其回京待參,迄今遲滯不歸,卻遣你來見朕,意欲何為?”

    郭鴻有些激憤,突然伏地大哭,道:“陛下,突騎施首領娑葛謀反,乃是有人索賄不成,橫加刁難,臣父居中調停,又受讒言構陷,請陛下明察!”

    郭鴻跪爬幾步,提高嗓門,把發生在西域的這些事情,從頭到尾對李顯當面說了一遍,一時殿上一片嘩然。

    依照規矩,有人彈劾,受劾官員本該免冠躬身,待罪聽參。但是宗楚客卻勃然出列,厲聲大喝道:“一派胡言!陛下,這都是郭元振蠱惑君上的讒言。

    郭元振久鎮西域,有不軌之心,娑葛縱騎為禍時,他按兵不動就是鐵證!如今朝廷令其回朝待參,他卻拖延不歸,反令其子入朝,信口雌黃,誣陷微臣。”

    御史崔琬眼見宗楚客如此肆無忌憚,馬上出班道:“宗相公,天子不曾詢問,你就該出列待參,安敢如此放肆?你說郭鴻信口雌黃,郭鴻卻有鐵證如山!如果郭元振和娑葛的自陳狀是假的,難道呂守素的供狀也是假的?供狀可是他親筆畫押。”

    宗楚客冷冷地睨了崔琬一眼,冷笑道:“宗某從不曾授意周以悌為我索賄,周以悌遠在西域,所作所為,我在長安如何得知?如今呂守素已死,他的供狀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正伏地哭泣的郭鴻突然抬頭道:“呂守素雖死,阿史那忠節卻還活著,只要陛下降旨,臣愿赴西域,押解忠節入京,與之當面對質!”

    韋后坐于珠簾之后,眼見情形如此,不由黛眉緊顰。宗楚客索賄是否屬實,她一清二楚。宗楚客索來的賄賂,有七成或落進了她的腰包、或扔進了安樂公主的“定昆池”。

    借由娑葛造反,剝奪郭元振軍權,換上韋黨中人,也是宗楚客與她商議過的。誰知道牛師獎會那么沒用,阿史那忠節如此膿包,以朝廷大軍匯合阿史那部兵馬,居然一敗涂地,還讓人生擒活捉了去,這事兒……只怕是遮掩不住了。

    想到這里,韋后不禁恨恨地盯了楊帆一眼,心道:“此人當真是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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