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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4章 布局謀篇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沈沐沉默良久,緩緩說道:“蹊蹺之處就在于,什么都沒有發現。
    楊帆皺了皺眉,道:“就這樣?這不是等于什么都沒說?”

    沈沐忽然笑了笑,道:“不過我和你不同,官場和江湖的規矩也不同。在你那邊,沒有證據,你是無法下手,因為權力規則一旦被破壞,對所有的官員都是一個噩夢。除非你想學來俊臣而且有皇帝的支持,饒是如此,下場堪憂。”

    沈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可是江湖自有江湖的一套規矩……在江湖上,你的實力足夠強大,你就可以制定規則,你的話就是規則。”

    楊帆悠悠嘆息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道:“江湖……心向往之。”

    沈沐哈哈一笑,道:“你若向往,我們不妨換換啊。在我手下,有很多奇人異士,其中有個胡兒,擅長惑心之術。于是我叫人把那個一身疑點卻沒有破綻的掌柜綁了來,讓他用惑心術詢問。只要意志不夠堅定,被他的惑心術所迷的人,無所不招。”

    楊帆問道:“結果如何?”

    沈沐道:“他的確是受人收買,接受了一筆巨款,然后把事情鬧大,釀成顯隱之間的一場沖突。作為隱宗的一員,他早就對顯宗的競爭感到不滿了,而且覺得我對顯宗有些過于忍讓,在他看來,他這只是順水推舟,是為了我們隱宗,他在惑心狀態下,依舊不認為這是對隱宗、對我的一種背叛……”

    楊帆截斷他的話道:“沈兄,你的年紀是不是已經有點太大了?”

    沈沐一怔,錯愕地道:“怎么?”

    楊帆道:“嘮嘮叼叼半天說不到重點,我想知道的是,幕后主使者是誰!”

    沈沐很干脆地答道:“不知道!”

    楊帆一呆,沈沐道:“收買他的人并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連負責出面收買他的人都不知道名字和身份,但是這個人準確地把握了那個掌柜的心態。利用他本來就有的不滿和怒氣再加上一大筆錢,讓一個迄今依舊無意背叛隱宗的人為他所用了。”

    沈沐望著楊帆,道:“這個人很會把握人心啊,而且對我們兩宗的情況似乎很了解。”

    楊帆道:“然后呢?你不會就此罷休吧?”

    沈沐道:“沒錯,有這個財力,了解我們的情形,有心想動我們的。只能有四方勢力。”

    楊帆不禁又皺了皺眉:“這么多?”

    沈沐苦笑了一聲,道:“不僅僅是多,而且復雜。這四方勢力,一個可能是我內部的人,不滿我對顯宗的忍讓。一個可能是你們內部的人,不滿你對我們的忍讓。呵呵,總有些人不知道別人的苦,不知道身在其位的難處,一味認為自己吃了虧的。”

    楊帆“嗯”了一聲,道:“這一點我也懷疑過,還有兩方呢?”

    沈沐道:“七宗五姓。或許……他們不甘心失去對我們的掌控,希望挑起我們雙方的一場惡戰。等到兩敗俱傷的時候,他們就出來收拾殘局,重新把我們納入他們的掌控之中。”

    楊帆道:“這也不無可能。”

    沈沐道:“還有最后一方,就是盧家。”

    楊帆目光一閃,道:“盧家不也是七宗五姓之一?”

    沈沐道:“但是目的不同,所以我開始派人調查盧賓之的下落。”

    楊帆想了想,感慨地道:“不管是隱宗內部還是顯宗內部,如果有哪個元老對現狀不滿。動用他的力量暗中搞鬼,想把他找出來并不容易。至于七宗五姓,七個龐大的世家,你無法確定其中是誰授意,是誰執行此事,要想往水潑不進、針插不入的世家中去探察他們的一個秘密,一樣難如登天。至于盧賓之。一個本該享有家族繼承權的人,既然被剝奪了權力,就如一個失了勢的儲君,盧家對他必然也是嚴加戒備。禁止內外人等對他進行接觸,對他的現況必然諱莫如深。你想查出來,很難。”

    沈沐點點頭,道:“你知道最好,這就是我一直沒有和你取得聯系,坐視雙方關系越來越淡漠的原因,我希望那個幕后的黑手相信我們雙方已經徹底決裂,盼著他再次出手,我既已注意到了,他只要出手,再想全身而退就不會那么容易。”

    楊帆道:“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再出手?”

    沈沐道:“是的,一直沒有。好象他們只做了這么一件事,就對我們失去了興趣。所以我覺得,這四方可疑的勢力之中,嫌疑最小的反而是盧家了,如果這個幕后主使是盧賓之,以他對你我的仇恨,不會不痛不癢地做這么一點小事,然后就不知去向。”

    楊帆道:“這一年多來,朝廷多事,一個不慎,就要折戟沉沙,所以我在這方面下的功夫比較多,因之忽略了其外的很多東西。太子謀反時,我被自己的人用藥放倒,差點送了性命。”

    沈沐道:“這件事我已知道,幸好你沒出事,否則顯隱之間被你我強行控制住的局面必然被打破,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不過……,如果你真的死了,我相信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隱宗。所以,還頗為遺憾呢,哈哈……”

    楊帆睨了他一眼,道:“可是有件事你并不知道,我們在終南山追捕太子的時候,我發現……或許我身邊被收買的人不僅僅是獨孤諱之一個人,還有其他的人,而這個人,很有可能知道誰才是幕后黑手。”

    這回換成沈沐聳然動容了:“誰?”

    楊帆道:“我也很想知道,這就是我邀請你來的主要原因。顯隱二宗宗主于決裂之后突然秘密會唔,我想這件事他不會不告訴那個幕后人吧?”

    ※※※※※※※※※※※※※※※※※※※※※※※※※

    在楊帆和沈沐聊起盧賓之的時候,盧賓之正在長安那所隱秘的宅院中,身著一塵不染、皎潔如雪的輕衣盤坐撫琴。

    琴聲悠揚,看來盧賓之的心情很好。

    在他左右前方,各有一張蒲團,兩個身著青衣的男人扶膝跪坐,神態謹然。

    兩個人一個才二十出頭,劍眉星目,俊郎不凡。雖然穿著一身襕袍,掩住了健碩的身體,但是從脊背、胳膊繃起的硬朗的線條,依舊難以掩飾他那一身可以爆發出強大力量的肌肉,這人明顯是個武士。

    另一個人則不然,他已經三十出頭了,頜下蓄了微髯,風度翩翩,儒雅斯文,有著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他靜靜地坐在那兒,微微闔著雙目,面帶微笑地聆聽著盧賓之的琴聲,柔和的陽光映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卷書,一卷散發著墨香的書。

    他的味道和那個年輕的武士截然不同,但是都有一種特別的男人味兒。

    盧賓之一曲撫罷,十指輕輕下壓,止住了依舊余音裊裊的琴聲,微笑道:“沈沐和楊帆么?不用理會他們。楊帆如今已大權旁落,他今后只能專注于江湖,而江湖中已經有一條蛟龍,豈能容他窺伺自己的地盤,他們早晚會斗起來。此時我們如果插手,引起他們的警覺,反而不美。”

    門口傳來一聲恭敬的回答:“是,卑職馬上按公子的吩咐回復他。”

    原來障子門兒拉著,在門口還跪坐著一人,這人一身風塵,顯然是遠道而來。

    障子門拉上了,一陣腳步聲遠去。

    盧賓之轉身對跪坐在身前的兩個人道:“你們兩個各有絕學,一個一身武功,擊鞠之術尤其高明。一個一身醫術精湛,尤其擅長調理婦人科疾病,我費盡心機,把你們兩個調進羽林衛和太醫署,你們的使命可清楚了?”

    兩人欠身道:“丁先生已經把公子交待給我們的任務說清楚了。”

    “那好,你們現在就離開吧,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在你們有所進展之前,本公子不會再與你們聯系。你們二人,要好自為之!”

    兩人扶膝向盧賓之欠身施了一禮,徑直走了出去。

    盧賓之凝視著他們的背影,等障子門拉上后,雙手剛剛搭上琴弦,就聽門外又有一個聲音:“公子,我回來了。”

    障子門一開,丁躍脫靴走入房中,向盧賓之躬身一禮。

    “坐!”

    盧賓之的手從琴弦上抬起,瀟灑地向右一拂,丁躍便在那張蒲團上坐下。

    盧賓之道:“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丁躍道:“相王那里有些麻煩,我們嘗試與他進行了一些接觸,試探之后,發現他對目前的處境雖然頗為不滿,但是并沒有試圖反抗的意思,我們的人過于熱切,還險些引起了他對我們的警覺。

    不過太平公主那里倒是頗有進展,太平公主身邊第一謀士莫大先生非常熱衷權勢,眼下相王和太平兩派元氣大傷,韋氏一黨異軍突起,為了盡可能地掌握財源和權勢,莫大先生似乎有些不擇手段了。”

    盧賓之若有所思地道:“太平公主么?呵呵,武則天雖然已經死了,可她統治天下二十多年,成為古往今來第一個女皇帝,所造成的影響當真不小啊。時至今日,女人對權力的熱望,依舊甚于男子。太平公主、韋后……,想不到我這兩注籌碼,最終都要著落在女人身上。”

    他望向丁躍,漫聲道:“加強同這位莫大先生的聯系,金錢、美色,他想要什么就給他什么,這條線,不能斷!”

    “是!”

    須臾,悠揚的琴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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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5章 步步為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和沈沐站在崖邊,只見他們先是眺望著峽谷,淡淡地說著什么,繼而對面相視,神情激動。m說著說著,楊帆突然一伸手就揪住了沈沐的衣領,隨即一扣他的腰帶,竟將他整個人舉了起來。

    沈沐的手下一見這般情形,立即拔出兵刃沖了過去,任威、古二等人自然也不怠慢,雙方施展提縱術,幾乎在同一時間趕到了楊帆和沈沐的身邊,眼見沈沐已經在楊帆的控制之下,沈沐手下的人雖然怒不可遏,卻因投鼠忌器,不敢再靠近半步。

    沈沐被楊帆舉在空中,身前就是懸崖峭壁,只要楊帆一松手,他就得跌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可他被擎在空中,形像雖然狼狽,神色間卻毫不慌張,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揶揄的笑容,只是因為人被橫在空中,所以笑容顯得有些詭異。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太沉不住氣了,一言不合就想出手殺手么,二郎,這可不合乎你現在的身份。你也不想想,這里是誰的地盤,即便你能殺了我,你就能安然離開?不要以為你現在有官的身份,就能確保你的安全,就算你能動用大軍護送你回京,你和你的家人,從此也會一直被獵殺,直到死去、死光,你信么?”

    “我不信!”

    楊帆冷笑一聲,突然把沈沐向前一擲,隨著沈沐手下的一聲驚呼,他們才發現宗主不是被拋向崖下,而是拋向了他們,有幾個人趕緊棄了兵刃去接沈沐。楊帆這一擲力道不小。那幾個人接住沈沐,連連退了幾步才卸去力道。

    楊帆道:“大言不慚,‘姜公子’又如何?死了也就死了,樹倒猢猻散,你以為你的人就會對你忠心若斯?在你死后,還會忠心耿耿地為你賣命?”

    沈沐站住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袍,笑吟吟地道:“既然你不信。為什么又要放掉我?”

    楊帆“啪”地一聲按住了刀柄,厲聲道:“因為,我要堂堂正正地打敗你!”

    沈沐輕蔑地睨了他一眼,道:“就憑你?”

    楊帆沉聲道:“就憑我!昔日,是我將太多的精力放在了朝堂上,才予你可趁之機,如今只要我著眼于江湖。江湖就不再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了,來日的江湖之王,必定叫楊帆。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楊帆似乎不欲再與沈沐斗嘴,說罷便將手一揮,帶著人揚長而去。沈沐手下的人扭頭看向宗主,沈沐輕松的笑意在楊帆轉身的剎那便倏然不見。眸中只有絲絲寒冷的殺氣。

    楊帆離開之后,立即帶著家人離開了五丈原。

    一路疾行,直至附近一座大城外的官道交叉路口時速度才慢下來,這時忽然有支隊伍從另一條道路上趕來。楊帆手下百余名侍衛在任威的指揮下立即戒備起來。

    宗主試圖與沈沐和解,結果雙方卻越鬧越僵,眼下雖說已經靠近城池了,不大可能有人會在這里劫殺當朝的輔國大將軍,可誰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隊人馬漸漸走近了,一俟看清那些人的模樣,任威等人便是一呆。這支人馬太古怪了些。其中一小半是邊軍士卒,另外一多半卻是身著三角形翻領對襟束腰長袍,頭戴寬邊卷檐帽的的吐蕃人,從他們打起的旗幟來看,既有唐國的旗幟,也有吐蕃國的旗幟,這分明是由邊軍護送入城的一隊吐蕃國人。

    饒是如此,任威依舊不敢大意。吩咐人嚴加戒備著,那些人到了面前,對楊帆手下如臨大敵的模樣頗為奇怪,不過他們倒不認為在這兒敢有人劫殺官兵。是以只是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便向入城的大道拐去。

    前隊的官兵剛剛拐過官道,便有一位邊軍將領輕馳而來,這人一見楊帆登時吃了一驚,定睛再一看,立即滾鞍落馬,急急向前幾步,向楊帆抱拳一揖,略顯激動地道:“岐州司馬錢知語,見過輔國大將軍!”

    楊帆這時身著便袍,可沒想到在這地方竟有人認出自己,他微微一怔,詫然道:“錢司馬,你認得我?”

    錢知語連連點頭,道:“認得,認得,當初大將軍游五丈原時,下官是岐州府掌書記,曾隨本衙長官護送吐蕃和親使者赴京,見過大將軍一面。只是下官職位低微,不曾有幸上前與大將軍說話。大將軍此番再游岐州府,朝廷是告知過地方的,是以下官一眼就認了出來。”

    楊帆不禁失笑,這人記性倒好,昔日與婉兒同游岐州時,只被他見過一面,如今都過了七八年了,他居然還記得。

    楊帆頷首道:“原來如此,不知錢司馬此番護送的這些吐蕃人,可還是吐蕃國使節?”

    錢知語道:“正是。”

    楊帆道:“哦,吐蕃王此番遣使東來,所為者何?”

    錢知語道:“呃……還是為了和親。”

    楊帆一聽大為驚奇,失聲道:“和親?如今的吐蕃王好象才七八歲吧?這就要成親了?”

    錢知語垂手陪笑道:“吐蕃贊普還差著個把月才滿七歲呢,不過……和親嘛,年紀倒不是問題。”

    楊帆啞然,靜默片刻,才揮揮手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擱你的公事了。”

    錢知語趕緊道:“下官哪敢與輔國大將軍爭道,還請大將軍先行。”

    楊帆道:“呵呵,我此番來西岐,全為游山賞景,一路信馬游韁才有看頭。你自去吧,不必顧慮本官。”

    錢知語這才唯唯喏喏地答應了,牽著馬走出一段距離,這才爬上馬背,又吩咐人放慢了速度,免得踐起一路塵土,惹得大將軍不喜。楊帆見他如此細致入微,對此人的印象倒是加深了幾分。

    ※※※※※※※※※※※※※※※※※※※※※※※※※

    望云亭中,李顯和韋后坐著那兒,笑望著亭外擊鞠場上人喊馬嘶,一枚朱紅色的小小球兒,在雙方十人的爭搶之下,不斷幻化成一道紅色的弧線掠過長空。

    寬闊的馬球場上,十匹馬馳騁來去,縱橫自如,馬上的騎士揮舞著球杖,仿佛揮舞著一口口斬馬劍,殺氣騰騰,夭矯如龍。其中有個年輕英俊的騎士技藝尤其高超,不管是躍馬馳騁,還是揮杖截球,都是威風凜凜。

    他赤著上身,一身健碩的肌肉泛著古銅色的光,因為運動過量流出的汗水,使那飽滿結實的肌肉在陽光下熠熠放光,透著一種令人癡迷的陽剛之美。

    “好!”

    一見那騎士又是揮杖一擊,紅球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應聲落入球門,韋后不禁鼓掌嬌叫道:“打的太棒了!思勖,這個年輕人叫什么名字?”

    楊思勖因在玄武門下刀斬野呼利,已經被李顯重用了,如今他成了侍候在御前的大宦官。聽韋后這么一問,楊思勖瞟了那個年輕人一眼,認出這年輕人是剛剛進入羽林衛還不到一個月的侍衛楊均,便道:“回娘娘,此人姓楊,名叫楊均!”

    “楊均……”

    韋后點點頭,把嫵媚的蛾眉一揚,道:“這個人球打的好,賞他三枚金餅子!”

    楊思勖趕緊答應,自有小太監去內庫取金子,準備賞賜給楊均。

    這時場上交換場地,同時中場休息,韋后便收回目光,與李顯有說有笑地聊起天來,等到下半場開局的時候,韋后突然感覺肚子有些不舒服,便提前離開,回去寢宮休息,李顯是個馬球迷,見娘子不像有大恙的模樣,便留下繼續看球。

    太醫院正羅進榮接到宮中太監傳來的懿旨后,大致問了下皇后不適的情況,略一思索,便道:“本院正這就安排合適的太醫入宮,請公公稍候。”

    羅院正走出房間,喚過一個小藥僮,叫他去傳太醫馬秦客,不一會兒,馬秦客便隨那小藥僮急急趕來。

    這馬秦客三旬左右,生得面如冠玉、眸如朗星,氣質儒雅,當真是一表人才。而且他的一舉一動之間,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斯文,仿佛那是一卷墨香撲鼻的書卷,不知多少向住才子佳人傳說的少女,見了這般風流人物要為之一見傾心。

    馬秦客一見羅進榮,便笑吟吟地拱手道:“羅院正。”

    羅進榮道:“馬太醫,皇后娘娘玉體有所不適,著你入宮診治。”

    馬秦客“啊”了一聲,欣然長揖道:“是!馬某這就入宮。”

    羅進榮又道:“皇后娘娘的玉體何等貴重,你為娘娘診治,要格外小心才行,咳、不得賣弄醫術,務求平安……,懂么?”

    馬秦客心領神會,露出感激的神色,道:“是,多謝院正前輩的教誨。”

    他拉著羅進榮的手輕輕搖了搖,貌似感激地道謝,一件極圓潤的東西便輕輕塞到了他的掌心。

    羅進榮感覺到掌心那龍眼大小的東西,手自然地一垂,那珠子便攏在了袖中,對馬秦客道:“你隨我來吧,由宮里的內侍帶你進去。你是頭回進宮,時時處處都要規矩些,要聽那公公提點。”

    一路走,羅進榮便想:“這馬秦客在婦人科方面醫術極其高明,若非年紀太輕,早成一代名醫了,如今只需熬著時日就好,何必將大把的好處許我,只為爭這入宮的機會呢。若能得到皇后的賞識,固然成名更快,可那天家的人是那么好侍候的么?伴君如伴虎啊,到底是年輕人,急功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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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6章 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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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州麟游城郊有一座馬氏莊園。 M

    馬氏是此地大族,僅次于上官世家的岐州第二大地主,雖說在擁有的土地面積上,馬家不如上官氏,但是馬家擁有四座大牧場,蓄養戰馬萬匹,就連朝廷主管馬匹的太仆寺對馬家也是優容有加,馬家的駿馬可是朝廷的重要補充。

    因之,麟游馬氏在當地的地位異乎尋常,當地官府的主要官員見了馬莊主都是稱兄道弟,如果不是上官婉兒在朝廷上的身份,僅憑上官氏在岐州坐擁萬頃良田,還真未必比得上馬家有勢力。

    馬家在當地如此威風,馬家莊自然也就成了一處禁地,從來沒有人敢予冒犯。但是這幾天馬家莊的警戒似乎比以往更加森嚴了,尤其是入夜之后,整個莊園很快就安靜下來,聽不到任何笑鬧喧囂,明里暗里人影幢幢。

    明里暗里不僅有許多一等一的高手暗樁,更有數十條惡犬巡弋在馬府之中,如此嚴密的戒備,就算是以古竹婷那樣的潛行高手,也極難深入。

    午夜,明月高照,偏有一道黑影逾墻而入,大剌剌地就向后宅闖去,明暗間不斷有人迎上來,但那人只亮出一件東西,便登堂入室,如入無人之境。只不過迎上前去的人都知道了此人的身份,那是宗主的暗衛。

    這馬家莊是隱宗的產業,馬家莊莊主馬如風是沈沐的人,而沈沐此刻就住在馬家莊,因為與顯宗再度交惡,這里的防衛自然格外森嚴。同楊帆身邊有古大這樣的一支暗衛一樣。沈沐身邊也有一批永遠行走在影子里的人,此刻闖入馬家莊的這個人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人停在沈沐的臥室外面,廊下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魁梧矯健的身材,臉上蒙著一塊青巾,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自有人入內通報,片刻之后,障子門拉開。直挺挺地站在門前的兩名侍衛左右一閃,讓開了道路。

    那蒙面人昂然直入,障子門在他身后又關上了。房間里也有一個人等在那里,這是一個極窈窕的女子,臉上帶著嫵媚的笑容。紅潤的臉頰、水汪汪的媚眼,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一番**。

    明明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可那蒙面人只一眼就看出。這女子也是個一等一的高手,沒有危險的時候,她會溫柔的像一只貓,可是遇到危險的時候,她的利爪探出,恐怕就不僅僅是一只兇狠的母貓,而是一頭可怕的猛虎了。她那纖纖柔荑要擰斷一個壯漢的脖子恐怕并不比拈起一支眉筆更困難。

    蒙面人挑了挑眉,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鼻端嗅到一陣好聞的幽香。轉到內室,就見沈沐懶洋洋的剛起來,正系著睡袍。蒙面人扯下了面巾,柔和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赫然正是古大。

    沈沐直截了當地向他問道:“這么快,二郎那邊有結果了?”

    古大笑了笑,道:“憑我古家的躡蹤術,如果誠心盯著一個人。還很少有人能擺脫我們的監視。”

    沈沐也笑了,突然問道:“那個人是誰?”

    古大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氣,道:“盧賓之。”

    沈沐微微怔了一下,驚訝地道:“盧家老二?這還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的眼神閃爍著道:“我一直以為盧賓之這輩子做定了紈绔子,沒想到他竟能把我蒙在鼓里,士別三日,當真要刮目相看呢。”

    沈沐低頭想了片刻,又抬起眼道:“二郎有何打算?”

    古大道:“我家宗主以為。不妨將計就計!”

    沈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好主意,既然這樣,我會繼續派人到盧家打探盧二公子的消息,咱們就瞧瞧這位二公子究竟有什么打算吧。”

    ※※※※※※※※※※※※※※※※※※※※※※※※※

    明月如玉盤。靜靜地懸在空中,一角飛檐,尖尖的似乎要刺向那皎潔的明月。

    李顯和韋后站在欄邊,眺望著空中那輪明月。

    韋后道:“吐蕃遣使和親,你打算怎么辦?”

    李顯道:“咱們的女兒都已許了人的,如果他早來兩年,便把定安嫁去也無妨,可如今自然就沒辦法了。”

    定安公主就是王同皎的妻子,李顯的女兒。不過庶出之女,在李顯的心目中顯然就不是那么受寵,李顯壓根就沒想過讓安樂去吐蕃受苦,可是定安公主的話,如果可能,當成一件政治工具就沒什么不可能的了,哪怕那吐蕃王年僅六歲。

    韋后道:“可那吐蕃使節尚贊咄甚有誠意啊,而且聲明只要是宗室女即可,又不是非得是你的女兒,你若拒絕,不怕再引起兩國間什么糾紛?”

    李顯奇怪地看了韋后一眼,道:“娘子的意思是?”

    韋后道:“妾身以為,不妨答應他們。吐蕃王年僅六歲,這就急著和親了,是希望他得到我大唐的認可,從而穩定他的王位。吐蕃眾王子對贊普的寶座可是一直沒有放棄野心呢,眼下我們籠絡住吐蕃,對我大唐也有莫大好處。”

    李顯道:“相王女?一旦相王女和親于吐蕃,不是會壯大相王的力量嗎?”

    他對相王的戒備不能在臣僚們面前表現的那么明顯,還得努力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可是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就沒必要那么掩飾了。韋后“嗤”地一笑,笑聲中不無譏誚之意,李顯有些敏感地看了她一眼。

    韋后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不能按照當初的情況來判斷了。當初吐蕃與突厥一同求親,一個要娶相王女,一個要嫁太子兒,目的就是為了挑起皇儲之爭,如今你已成為皇帝,情況自然不同。

    況且吐蕃王年幼,自身王位不穩,求親于大唐,是希望得到上國認可,他哪有余力干涉我朝內政。和親于吐蕃,恰恰是我朝在吐蕃施加影響的時候,你想,這樣一來,吐蕃王要不要巴結你,吐蕃眾王子要不要巴結你?”

    李顯聽的連連點頭,韋后臉上掠過一絲狠色,又道:“況且,相王畢竟有功于你,有功于國,又是你的親兄弟,如果他不犯錯,你想收拾他也沒有合適的借口,如果他在此事上犯些什么過錯,到時候……”

    李顯心領神會,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韋后又道:“就算他謹小慎微,一直扮烏龜,只要來日吐蕃再度興兵侵擾我大唐,你說,他這個吐蕃國丈是不是很尷尬,要不要避嫌?到時候,他更得安份守己,規規矩矩的不敢再犯半點錯!”

    李顯聽的心花怒放,攬住韋后的香肩道:“娘子果真是為夫的智囊,若離了你,為夫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顯只是一個表示親昵的動作,但二人已多年不曾親近,韋后頗覺不適,她不著痕跡地離開了李顯的懷抱,道:“既已定下主意,夫君明日便下詔給相王府吧。妾身疲倦了,要回去歇下。”

    李顯訕訕地道:“呃……好,娘子歇了吧,為夫也睡了。”

    望著韋后姍姍地走向皇后寢宮,李顯輕輕嘆了口氣,也徑直走向自己的宿處。

    ※※※※※※※※※※※※※※※※※※※※※※※※※

    韋后寢宮里,她輕顰著蛾眉,將碗中最后一口難喝的藥汁喝罷,侍女馬上捧過一杯蜂蜜調和的甜水,韋后漱了漱口,瞟一眼欠身肅立于榻前的馬秦客,道:“你開的藥,本宮服過后確實舒適了一些,只是并沒有更大的改善。近來還是常常失眠,間或頭痛,身子也倦的很,而且常常無緣無故地大發脾氣,你說,本宮這究竟是什么病啊?”

    馬秦客猶豫了一下,欠身道:“呃……只是娘娘輔佐陛下操勞國事太過勞累罷了,娘娘并無大恙。”

    韋后見他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不免緊張起來,道:“病不諱醫,你就把本宮當成一個普通的病患,盡管直言。”

    馬秦客依舊不語,韋后見狀,輕輕擺了擺手,旁邊侍候的幾個宮娥便走了出去。

    韋后板起臉道:“好啦,現在只剩下本宮一人,你可以直言了。”

    馬秦客“卟嗵”一聲跪倒榻前,叩首道:“還請娘娘恕過臣不恭之罪,臣才敢直言。”

    韋后的脾氣又暴躁起來,不耐煩地道:“講!不管你說什么,本宮都不怪罪于你便是。”

    馬秦客道:“是!娘娘這病……”他猶豫了一下,才一咬牙關,低聲說道:“是……房事不諧引起。”

    韋后一怔,臉上突然有些發燒,兩抹淡淡的紅暈飄起,羞惱之中,別具嫵媚味道。

    馬秦客似乎是豁出去了,又道:“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失衡,故而氣血混亂。失眠多思、頭痛易躁,還只是輕淺的癥狀,若不及時調理,還會折損壽命,衰老加快。”

    韋后吃了一驚,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問道:“那么,服用你這藥物,可能調理過來?”

    馬秦客猶豫了一下,壯起膽子道:“娘娘還該……還該多與陛下在一起才好……”

    這話說的極其明顯了,韋后想起李顯那不爭氣的身體,心里卻有些凄涼。

    馬秦客偷偷瞟了韋后一眼,又道:“臣若以推拿之術輔之以藥物,或可起些作用。只是……終究不能……不能取代天地陰陽自然之道。”

    韋后怔怔半晌,抬眼看了看他斯文儒雅的容貌,忽然道:“既如此,那么……你先為本宮推拿一番吧,本宮已失眠多日無法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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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7章 入道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韋后往榻上一倒。 M馬秦客登時手足無措起來,吃吃地道:“這……這這……,男女有別啊娘娘。臣……臣……”

    韋后撐著香腮,風情萬種地睨了他一眼,道:“本宮說過了,病不諱醫,馬秦客,你就把本宮當成需要你盡心醫治的一個普通病患就好。”

    說著,韋后就翻了個身,整個人趴在榻上,曲線跌宕,曼妙的成熟婦人的味道一覽無余。

    “是,是……”

    馬秦客顫聲答應著,哆哆嗦嗦地走過去,雙手比劃了半天,才往韋后的肩上輕輕一搭,韋后被他一碰,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全身都繃緊了,嚇得馬秦客不敢再動。

    韋后鎮靜了半晌,這才慢慢放松了身體,柔聲道:“你來吧。”便抓住一個枕頭抱在懷里,靜靜地伏在那里。

    馬秦客為韋后推拿著身體,一開始還謹小慎微,到后來才漸漸自如起來,他那雙手似乎有莫大的魔力,推拿過處,韋后的身子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一股極細微的電流通過了她的身體。

    當馬秦客的雙手輕輕按摩到她的后腰處,在那里輕輕按揉著的時候,韋后只覺小腹中似乎有一團火焰正在漸漸地燃燒起來,下面有一種極其空虛難耐的感覺,害得她總想絞緊雙腿,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韋后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又是久曠的身子,而馬秦客卻是一個極有男人味的美男子,這樣一對孤男寡女,在這靜夜之中獨處一室,已經足以讓人生起綺念遐思,更何況馬秦客在韋后的藥中還偷偷摻了些催ng欲的藥物,藥量雖然不大,有這許多引子,還怕勾不起韋后的**么?而這壓抑已久的**一旦煥,便一而不可收拾了。

    馬秦客在韋后的后腰處輕輕按揉一陣,眼見韋后有些按捺不住了,她面紅耳赤地抱緊了枕頭,對他偶爾觸及臀部的動作不但沒有絲毫反感,當他的手觸及時臀部還會微有迎合,動作雖然輕微,卻將她的心事暴露無疑。

    馬秦客心中有數,他略一猶豫后,還是壯起膽子將雙手滑向韋后的大腿,聲音放得極低地在韋后耳邊問道:“娘娘,下面……可還要按摩一番么?”

    韋后咬著下唇,一雙媚眼如絲,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聽到馬秦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灼熱的呼吸就噴在他的頸上,韋后突然翻身坐起,火辣辣的眼神兒看著馬泰客,看得馬秦客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訝然道:“娘娘?”

    韋后突然向前一撲,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都推倒在榻上。

    這一晚,韋后的下面有沒有推拿到是沒人知道了,不過里面倒是著著實實地推拿了一番,馬神醫藥到病除,韋后這一夜睡得當真香甜。

    ※※※※※※※※※※※※※※※※※※※※※※※※※

    楊帆在岐州消磨了近一個月的時光,直到秋收已經結束,從西北高原吹來的風已經有了絲絲寒意,這才啟程返京。

    一入長安城,楊帆就現有些不對勁兒,朱雀大街上兩排金吾衛士兵五步一崗,持戟肅立,自大道一直排向宮城方向,街頭行人都得在金吾衛清理出來的主道兩側行走,筆直的大道中央空無一人。

    楊帆讓自家的車隊也拐向道旁,使人向看熱鬧的路人詢問究竟,只過了片刻,任威便匆匆趕回,對楊帆稟報道:“大將軍,相王府第八女西城縣主潛心向道,今欲出家修道,為高宗皇帝、則天皇后祈福。天子允準,特加封西城仙主為金仙公主,由崇玄真人收為弟子,眼下崇玄真人正在宮中為公主授箓佩符,稍候就將送往輔興坊金仙觀為主持。”

    “哦?”

    楊帆聽了不禁微微一呆,對這位金仙公主他約略有些印象,金仙不比持盈性情活潑,她有些靦腆內向,也是個極秀麗的女子,因為相王諸女中,只有她和李持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所以和李持盈打過幾回交道的楊帆,對她的印象格外深一些。

    “這位公主,今年應該才十七八歲吧,如此年紀的少女,怎么就喜歡入道修行了?”

    楊帆突然想到太平公主少年時候為了避免和親遠嫁異國出家做女道士的經歷,心中不由一動:“莫非是為了避免嫁去吐蕃?不會吧,吐蕃王如今剛剛六歲,這位公主已經十七八歲,怎也不會被指為和親公主吧?誰能這么亂點鴛鴦譜,這也太不靠譜了……”

    楊帆剛想到這兒,就聽任威又道:“聽說,是皇帝要把她嫁給吐蕃贊普,金仙公主跪求哭拒,皇帝始終不肯收回成命,這位金仙公主才執意要出家的,她說出家是為祖父、祖母祈福,皇帝身為人子,自然也就無法拒絕了。”

    “果然如此。”

    楊帆輕輕嘆了口氣,想起此番岐州之行,不禁暗自苦笑:“上一次我去岐州,恰逢吐蕃王來和親,這一次我去岐州,吐蕃王又來和親,莫非我很有當月老的潛質嗎?”

    皇宮里面,長安最有名的道人史崇玄親自為金仙公主授箓佩符,賜法號“無上道”,然后就要將她送上青牛挽拉的輕車。陪同金仙公主出家的,有宮里賜給她的二十名宮娥,這二十人俱都穿著杏黃道袍,手執拂塵,恭立于車前。

    相王站在法壇下,臉色非常難看,李持盈站在他身后,眼淚汪汪地看著姐姐。倒是李八娘神色非常的平靜,她甚至沒向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姐妹們望上一眼,只是雙手合什,隨在師傅身后一步步走向牛車。

    延嘉殿上,李顯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一個小女娃兒,竟然寧可出家,也不肯嫁去吐蕃,還拿朕的父母來壓朕,逼著朕不得不答應,讓天下人非議朕,其心可誅!”

    韋后近來氣色好的很,兩頰紅潤,如泛桃花,不過此時她的臉色似乎也不大好。她冷笑著對李顯道:“西城一向老實,哪有這樣的心機,不用問,這就是你那好兄弟給她出的主意,他這是效仿太平當年的事呢,想等此事過去再讓女兒還俗嫁人。”

    李顯嘿嘿地冷笑起來,神色有些猙獰:“她要出家,朕就送她出家,還要為她大操大辦,她想還俗,那就絕不可能了,既然她喜歡出家,朕就讓她一輩子出家!”

    李顯霍然轉過身來,厲聲道:“西城雖然出家了,難道相王就沒有別的女兒了?和親這件事,朕就要著落在他的身上!”

    ※※※※※※※※※※※※※※※※※※※※※※※※※※※※

    就在金仙出家的次日,又一道中旨送到了相王府,皇帝點名和親的西城雖然出家了,可和親不能因此而作罷,皇帝再度指定,由十娘李持盈嫁給六歲的吐蕃贊普,這一年,李持盈十六歲。

    金仙公主是八娘,不過九娘比她訂親更早,金仙出家后,相王就只剩下兩個未曾許親的女兒了,一個是十娘持盈,一個是老幺霍國。

    接到中旨,一向老實的相王終于忍無可忍了,他憤怒地撕碎中旨,向傳旨的中官太監楊思勖咆哮道:“那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允許她嫁去吐蕃,你回去告訴皇帝,如果他容不下我這個親兄弟,就來殺我的頭好了,我絕不反抗,想動我的女兒,沒門!”

    自神龍政變以來李顯的種種作為,楊思勖都看在眼里,對李顯的恩將仇報,對李顯已經大權在握,并且把所有的軍權都收攏在自己手中,還是如此的不自信,不斷逼迫自己兄弟的冷血行為,楊思勖也非常反感。

    張柬之等人動神龍政變時,楊思勖作為內衛的一員,也是立下大功的,但是李顯一朝登基就解散內衛,對那些遣散出宮的內衛女孩子們,李顯還優容的很,給予了很多賞賜,而其中屬于內宦的一些人,因為是皇帝的奴才,就完全無視他們的感受了。

    楊思勖被冷落了許久,在太子李重俊謀反的時候,楊思勖刀斬野呼利立下大功,才又重新受到重用,可是他的心思已經變了,對李顯他已經很難再產生什么忠誠的感覺,如今眼見相王憤怒到了無法自控的地步,楊思勖也不禁心有戚戚焉。

    李旦的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楊思勖的臉上,他也不怒,只是向李旦欠身行了一禮,和氣地道:“相王殿下,您息怒。奴婢只是個傳旨的人,您這么大脾氣也不是辦法,如果不想縣主嫁去吐蕃,殿下還該早早想個妥當的辦法才好。”

    楊思勖這樣和顏悅色地一說,李旦也知道這脾氣沖人家的沒有道理,而且聽他這話音兒,還是站在自己一邊的,李旦便向楊思勖還了一禮,歉然道:“本王失禮了。”

    楊思勖趕緊道:“奴婢可當不得王爺一禮,王爺,奴婢已經傳罷旨意,這就得回宮去了。王爺與圣人一母同胞,又是神龍之變中立過大功的人,這些事天下皆知,圣人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若王爺執意不肯,想必圣人也會心軟的。奴婢告退了。”

    楊思勖若有深意地望了李旦一眼,告辭離去。

    李旦心中一動,暗想:“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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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8章 授箓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秋意襲人,一陣風過,便有黃葉簌簌落下,

    楊家院子里的有幾顆柿樹、棗樹和山楂樹,果實都已熟透。m

    楊大少爺如今讀書之余,最喜歡的事就是在樹上爬上爬下,摘吃各種水果,吃飽了就跑到花廳,爬到羅漢榻上,擠到還不會爬的小弟、小妹身邊,揉著肚子哼哼:“肚子撐到了,牙也酸倒了,娘啊,給我吃點麥芽糖吧,吃了就好了。”

    念蓉大姐出落的愈發漂亮了,人也越來越有大姑娘氣質,讀書之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刺繡,她繡的鴛鴦戲水特別好看,水靈靈的像真的一樣,楊黛兒很喜歡,于是讓大姐幫她繡了一個鴛鴦戲水的肚兜。楊家二少爺楊吉看了看了二姐的肚兜很喜歡,于是讓大姐給他繡了條鴛鴦戲水的開襠褲。

    自從楊帆以如此年輕的年齡,便以輔國大將軍這等超高級別的將領身份賦閑在家之后,楊家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紅紅火火,似乎比以前更有家的味道了。

    小蠻與丈夫剛在后花園里過了一趟招。自打在家相夫教子以來,小蠻的功夫不可避免地擱下了,尤其是生養孩子的時候,武功荒廢的更加厲害,而楊帆的武功卻愈加精進,一趟功夫練下來,楊帆面不改色,小蠻卻是香汗涔涔。

    小蠻身著一身箭袖,臉蛋紅撲撲的,由楊帆陪著往前院走,三姐兒已經提前離開,吩咐人燒水準備沐浴了。

    與丈夫說笑了幾句,小蠻忽然提到了吐蕃和親的事兒。婚喪嫁娶這種事本就是坊間最喜歡說道的事情,更何況這是相王女兒要遠嫁吐蕃,小蠻常去東市照料自家店鋪,消息尤其靈通。

    “郎君,我聽說金仙公主出家以后,皇帝又指定相王府的十娘李持盈和親吐蕃,結果十娘也不愿意嫁。于是學著她的姐姐上書皇帝,也說要出家入道,為高宗皇帝和則天皇后祈福呢。”

    楊帆默默地聽著,想起武則天時吐蕃和親時的那番情景,心中幽幽一嘆。小蠻憤憤地道:“對一個女兒家而言。終身大事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皇帝怎么可以這么做,硬逼著人家的女兒嫁去吐蕃呢?”

    楊帆嘆道:“你呀,虧你在宮里那么多年。這你還不明白?既是和親,什么時候由得女人去選擇了?誰讓她是皇室女呢,既然生來就有別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崇高地位,錦衣玉食、仆從如云,那么有時候自然也要做出犧牲。”

    小蠻白了他一眼,道:“蓉兒今年十五了,要是人家要你把女兒嫁給一個比她小十歲、還流著鼻涕的小屁孩兒,這孩子的家還遠在陽關以西,你肯么?”

    楊帆一聽勃然大怒:“敢!誰敢上門提這個親。我大耳刮子扇他,我楊帆的女兒……”

    小蠻搶白道:“你的女兒又怎么了?還不是生來就是大將軍的女兒,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

    楊帆道:“那……這個……嘿嘿。”

    小蠻道:“皇家的女兒還不是一樣,生在什么人家又不是她能選擇的。她的父親是皇帝、王爺之流,難道還能把她從小當丫環養著?難道等她長大成人,就必須得付出這般犧牲。”

    楊帆睨了她一眼道:“怎么這般打抱不平的?”

    小蠻道:“何止是我。長安市上,無論嬸子大娘、媳婦姑娘,誰不說皇帝不講道理呀。要說他若是嫁他自己的親生骨肉也就罷了,結果他嫁的還不是他的女兒,人家相王立下多少功勞?他就這么對待人家。要我說呀。你如今賦閑在家算是對了,要不然,就憑皇帝對自己兄弟尚且如此刻薄的勁兒,誰跟在他身邊都沒好兒。”

    楊帆聽她說的憤憤然的,樣子特別可愛,忍不住在她鼻頭上刮了一下,寵溺一如當年:“好啦好啦,我的妞妞又喜歡打抱不平了,趕緊去沐浴一下吧,這種事兒,咱們也就是說說,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何況是皇家的事。”

    小蠻雖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卻依舊喜歡被楊帆當小孩子寵著,她撒嬌地向楊帆皺了下鼻子,嗔道:“鐵石心腸,不跟你說了。”說著便翩然向臥房趕去。楊帆笑了笑,回眸一掃,視線掠過墻頭,忽然看見一道雪白的人影。

    那里是壽春王府,王府中年初的時候新建了一座小樓,從樓上可以看見楊帆這院中的情形。從這里自然也可以看見站在樓上的人。楊帆只一看,就認出那白衣如雪的少女是李持盈。

    雖然這少女與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孩相比,身材更顯頎長,容顏更加清減,五官眉眼出落的也更具幾分女兒家的清麗嬌媚,可那輪廓和神韻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楊帆站住了, 因為李持盈正站在樓上靜靜地凝視著他,他又怎好故作不見。

    兩人隔著一道墻頭對視良久,李持盈突然轉身離去,楊帆依舊站在那兒,怔忡良久,輕輕一嘆。他正要轉身離去,忽然看見對面那棵樹上橫生探出的支干上有一道繩索,那道繩索還顫動了一下。

    楊帆心中電光石火般一閃,突然變色道:“不好!”

    楊帆二話不說,突然快逾奔馬,幾個縱躍就撲到墻邊,身形一縱,腳尖在墻體上一點,旋身拔腰,半空中一個轉身,方才與娘子演武習練時所用的那口刀已嗆然出鞘,當他的身形轉回去時,刀鋒堪堪劃過那道系在樹干上的繩索。

    刀鋒劃過,楊帆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為什么……繩索有兩根?”

    “哎喲!”

    秋千索一斷,李持盈抓著兩截斷索,一個屁股墩兒坐在地上,痛得眼睛里閃爍著淚花兒,委屈地看著這位仗義拔刀的好漢。

    楊帆落地,一臉尷尬地道:“誤會,誤會!”

    李持盈恨恨地看著他,突然“噗嗤”一笑,小嘴一撅,向他伸出手來。楊帆趕緊把李持盈拉起來,小手柔軟纖細,有種少女特有的感覺。李持盈烏溜溜的大眼睛瞪著楊帆,道:“你以為我要自殺?”

    楊帆干笑道:“本來以為……主要是當初七公主齊齊上吊的事情……楊某印象太深。”

    李持盈又想笑,她趕緊抿起了嘴唇,沉默片刻,眸中突然涌起淚光,憂傷地道:“我……要出家了……”

    想起老李家那一樁樁糊涂事兒,楊帆只能嘆氣。

    李持盈擦擦眼淚,道:“我不會自殺的,你放心吧。”

    李持盈轉身要走,身子忽又停住,沉默片刻,她突又轉回身來,兩眼熠熠放光地看著楊帆:“人家入道那天,你來觀禮,可好?”

    楊帆望著她那希冀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道:“好!”

    李持盈笑了,笑得很甜,她甜甜地笑著,兩行清淚潸然而下:“你說,我要不是生在皇家,那該多好。”

    楊帆還未說話,白影一閃,這個香香軟軟的人兒竟然撲進了他的懷里,楊帆愣住了,整個人都僵在那里。

    隨即,他就感到一雙柔軟的嘴唇在他唇上飛快地吻了一下,然后那少女便離開了他的懷抱,轉身飛奔而去,及至奔到小樓前才突然止步,回眸望了他一眼,眸中滿是絕望與哀痛,淚光瑩瑩。

    ※※※※※※※※※※※※※※※※※※※※※※※※※

    皇帝要把相王第八女和親于吐蕃,人家毅然決然地出家了。

    皇帝又想讓相王第十女嫁到吐蕃,人家居然又要出家,而且理由一樣地不容他拒絕。

    李顯氣極敗壞地準奏,再度大操大辦,命三洞**師、金紫光祿大夫、鴻臚卿、河內郡開國公、上柱國、太清觀主史崇玄為李持盈授箓傳度,加玉真公主封號,授箓出家,法號無上真。

    公主出家,雖然沒有規定什么人可以觀禮什么人不可以觀禮,可是因為這是皇家私事,所以朝臣一向并不參加,上次金仙公主出家,就只有皇室中的一些人來為她觀禮,而這一次,卻多了一個楊帆。

    埇土為壇,壇有三級,高一丈二尺,金蓮華纂,紫金題榜。法壇四周各置錦緞,青、緋、白、皂、黃羅七十二匹,絹四百八十匹,錢二百四十貫,黃金二百兩,香一百二十斤,奏紙兩萬四千番、金玉各色香爐,可謂價值連城。

    皇室女出家的排場果然非凡,如果出家都需要這樣的排場,恐怕平常人想要出家也是一種奢望了。

    今日出現在祭壇邊的,除了相王、太平公主和相王的長子、次子以及女兒們之外,一個皇親國戚都沒有,誰都知道相王府連續兩女出家,根本就是對皇帝的一種反擊與蔑視,這種時候誰肯出現。可是,楊帆來了,紫綬玉帶,全套朝服。

    太平公主看見楊帆頗為驚訝,等他見過了一臉意外的相王,退到她的身邊時,低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楊帆仰視著臺上,答道:“受玉真公主所邀。”

    太平一怔,忍不住看了眼臺上正合什祈禱的李持盈,一時搞不清楊帆和她的關系。若說兩人有私情吧,楊帆不可能這么毫不避忌地告訴她,可若說沒有,難道楊帆和持盈那丫頭還能有什么友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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