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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0章 雙龍會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離開皇宮便往沈府趕去,他本以為沈沐剛剛回京,此去必能見到,結果卻撲了個空。
    沈府家人對他說,自家阿郎剛回來,公孫大小姐就找上門來,害得阿郎落荒而逃,如今也不知避到哪里去了。

    楊帆對這對歡喜冤家的事情知之甚詳,是以并不生疑,只是給沈府家人留了句話,要他們等沈沐回來后一定要把自己來過的事情告訴他。

    楊帆以為沈沐得到消息后會主動與他取得聯系,結果次日一整天都沒有得到沈沐的消息。第三天楊帆再度登門拜訪,沈府家人還是那句話:“阿郎自那日離開就再沒回來。”

    楊帆頓時心生疑慮。如果說公孫蘭芷上門糾纏,沈沐躲出去避風頭他是信的,公孫蘭芷那丫頭刁蠻起來確實叫人吃不消。但是沈沐剛回京,為了躲避公孫蘭芷就一連三天不回家門,也不探望妻兒,這就不合情理了。

    “沈沐在故意回避我!”

    這是楊帆能夠得出的唯一結論。

    至于沈沐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卻不得而知。他只能根據少的可憐的消息做出判斷:沈沐此番赴隴右,除了因為隴右是隱宗的根基,有許多事務需要他親力親為,必定還會和隴西李氏進行接觸。

    而他和隴西李氏有所接觸后,回京便對自己態度大變,其中有何原由?楊帆百思不得其解,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顯隱二宗在河北道的那些糾紛,難道那邊的情形又有惡化?

    楊帆一面讓任威派人再赴河北道調查,一面讓古氏兄弟查找沈沐的下落。這幾年來。他已經以古家三兄弟為班底,打造了一支超然于繼嗣堂之外,完全聽命于他的武裝。

    在這一點上,他和李顯相似,也是重用妻子娘家的人。因此單從這一點上來說,楊帆并不反感李顯對韋氏族人的重用,用什么人沒有問題。重要的是看你怎么用。

    并非只要冠上國戚頭銜就一定代表著無能,就一定是奸賊,就像老太太看大戲,出來個女角是西宮,那肯定就是奸妃。她一定還有個老白臉的奸賊國丈,這就純屬扯淡了。

    國戚與否,并不是判定忠奸善惡有無才干的標準。漢武帝重用的衛青霍去病都是國戚,結果如何?如果你有識人之明、用人之度、驅人之威、容人之懷、服人之德,親戚難道不比外人用起來更得心應手?

    楊帆對古氏家族就是絕對信任的,當然。這種信任不是盲目的,除了古氏族人本身就具備的忠心與品德,還因為古氏一家人的利益如今是牢牢地綁在他身上的。絕對沒有取而代之的本錢。

    繼嗣堂并不是一個武裝集團,武力在繼嗣堂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繼嗣堂是以它在經濟和政治上所能發揮的作用體現它的強大的,在其中能夠發揮主要作用的是隸屬于繼嗣堂的諸多經濟實體以及他們培植出來的的官場代言人、士林代言人。

    武力相對于這樣一個組織來說,只能起到很小的輔助作用。它不可能在繼嗣堂內發揮什么重大作用,也不可能在外發揮什么巨大作用,一旦離開楊帆的支持,它立即就會煙消云散,這就保證了它必須也只能忠于楊帆。

    楊帆想找到沈沐,又不想手下的手段太過簡單粗暴引起隱宗的誤會,為了把握好這個分寸。他把他的擔心和分析告訴了古氏三兄弟。古氏三兄弟了然之后,在查找沈沐下落的同時,也順手加強了楊府安全的防范。

    對他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種表現看在有心人眼里,就會產生完全不同的解讀。

    楊帆并不知道沈沐一回京就對他展開了調查,而他查找沈沐下落、加強府邸戒備的舉動,會讓沈沐怎么看呢?

    沈沐只是很理性地根據他所掌握的情報,把顯宗列為嫌疑人之一。這并非是出于對楊帆的不信任,鑒于他所掌握的線索,他只能把所有具備這個實力的人都列為嫌疑人。

    實際上,沈沐不僅把楊帆列成了嫌疑人,就連隱宗本身和隴西李氏也被他列成了嫌疑人,只要是有能力布下這個殺局的人,全在他的懷疑之列,他需要一一進行排除。

    沈沐躲起來的這三天并不是在防楊帆,而是在防隱宗自己,他不能暴露行蹤,如果是隱宗內部出了問題,那么暴露行蹤對他來說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所以他一回城就立即“消失了”、

    利用這三天時間,沈沐親自對隱宗內部進行了排查,確認隱宗內部沒有問題,這才放心調用更多人手對顯宗、隴西李氏乃至關隴幾大世家展開調查。楊帆對他的追查尤其是加強自身戒備的舉動馬上吸引了沈沐的注意力。

    如果僅僅是因為顯隱二宗在河北道發生的一些糾紛,沈沐相信楊帆不至于對他下毒手,可是……如果真如藍金海所言,隨著所掌握的權力漸形壯大,楊帆的野心也隨之膨脹呢?

    在失蹤三天之后,沈沐終于送來了消息,約楊帆相會于芙蓉樓。

    隱宗對顯宗的防范和戒備,顯宗的人一樣有所察覺,雖然雙方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但是這就像兩頭嗅覺靈敏的野獸,當其中一只對另一只懷有戒心或敵意的時候,對方馬上就能感覺到,于是雙方的戒意越來越深,敵意也越來越重。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即便如楊帆和沈沐這等智者,很多消息他們也只能依靠手下的稟報,而他們目前得到的消息,即便里邊沒有情報人員因為自身情緒而導致的添油加醋,也只能令他們心生戒備。

    所以楊帆赴會的時候,遠比往日隆重。他帶了古家老大、任威以及另外幾名身手高明的侍衛,同時由古家老三負責拱衛楊府。古家老二另率一路人馬扮成不同人物混入曲池游人之中以為策應。

    楊帆已經成長起來,不是一個不在乎證據,不需要理智,僅憑一腔熱血無條件相信他人的單純少年了,面對可能的威脅,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不做防范,而誤會也因此越來越深了。

    沈沐站在高高的芙蓉樓上。一邊聽著手下的稟報,一邊看著于前呼后擁中走上芙蓉橋頭的楊帆,眸子里有一抹深重的悲哀:“如果他心中無鬼,為什么戒備森嚴?”

    可是,他并沒有反省一下。他此番赴會何嘗不是明里暗里高手環伺。

    “沈兄。”

    “二郎。”

    兩人稱呼依舊,笑容依舊,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很容易就能給自己戴上一層無懈可擊的“人皮面具”,但是他們從彼此的目光深處,還是看到了一絲陌生的意味

    窗風蟬聲嘹亮。愈發顯得樓中寂寞。

    兩人分別在案后坐下,楊帆向沈沐微笑著打趣道:“沈兄剛回京就一躲三天,就為了躲避公孫姑娘的癡纏么?說起來公孫姑娘性情雖然刁蠻了些。但她對沈兄可是癡心一片。公孫姑娘花容月貌、又有一身高強武功,論家世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沈兄何必辜負美人恩呢。”

    沈沐嘆了口氣道:“二郎兩房嬌妻一房美妾,居然和和美美。便以為天下人家都是這樣的么?二郎還是太年輕,有些天真了。

    如果沈某想納幾房妾,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名份已定,尊卑有序,自然不怕會出亂子。

    可是公孫世家的姑娘可能為妾嗎。而一旦成了沈某的妻室,誰尊誰卑、誰大誰小、誰管事誰理財,這些就成了麻煩。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到時候一個不慎,就得釀成沖突。雪嬈倒還罷了,不會也不敢跟她爭,可是七七呢?那是隴右李家的大小姐,與她這公孫世家的大姑娘,正是半斤八面,兩人又都是性如烈火,我這后院兒還能太平?”

    楊帆道:“兩位姑娘對沈兄你都是用情至深,想必能夠和平相處的吧?”

    沈沐仰天打個哈哈,道:“想必?想必就是未必,有些事不是你一廂情愿就行的。自家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又想著為自己的親生兒女打算,又有身邊的丫環婆子攛掇、又有娘家人背后慫恿,想不出事也難啊。”

    沈沐這番話對楊帆是個試探,也是個敲打,可是楊帆聽到“娘家人背后慫恿”這句話,卻并不以為沈沐是在點他,還以為他是在自述苦衷,楊帆目芒頓時一縮。而這神情變化自然被沈沐看在眼里。

    沈沐突然問道:“二郎家有雙妻,為何卻能一家和睦呢,內中有何訣竅,可否指點一二?”

    楊帆道:“內中緣由不值一提。小蠻與我相依為命,本有兄妹之情,雖離散多年,情意不改。成年之后,終得相遇,我們之間既有兄妹親情又有夫妻之情,她知道我永遠不會負她,自然無需太多算計。

    而阿奴自幼遭遇坎坷,與小蠻童年際遇大體相似,可謂同病相憐。再者,她雖相貌出眾,才藝卓絕,卻是出身奴婢,所以平時看著雖也刁蠻,其實與世家小姐那種骨子里的高傲截然不同。

    楊帆昔日受來俊臣構陷入獄時,她們更曾為了救我出獄同生共死,彼此間有深厚交情。除此之外,她們都是孤兒,沒有什么娘家人背后慫恿,自然不會起什么紛爭。丫環婆子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自家主婦不是那樣的人,她們又豈敢起那個心思?”

    沈沐嘆道:“不錯,是這個理兒,二郎好福氣呀。可是沈某與你情形截然不同,如之奈何?”

    楊帆蹙眉道:“既然如此,沈兄當初又何必把這水火不能相容的兩位姑娘都招惹了呢?”

    沈沐苦笑道:“若不招惹她們,我又怎知她們是怎樣的性情呢?”

    楊帆默然一嘆,搖頭不語。

    沈沐突然笑道:“好啦,為兄這點家事就不提了,赴隴右前,我曾與你提過涿州之事,不知二郎查證如何了?”

    楊帆道:“正要與沈兄說起此事。我已命我的人全部撤出涿州,不與你們的人發生沖突。不過,我強令退出,只能治標,難以治本,若不商量個妥當的辦法,只恐早晚再起爭端。”

    沈沐呷了口酒,盯著他道:“這話怎么說?”

    楊帆道:“小弟仔細了解過,他們與沈兄的手下發生沖突也有他們的苦衷。商賈本就是販賤賣貴、貿遷有無、逐利遠近,以此牟利。當初你我分設顯隱,卻沒想過這些問題,或者說沒想到會在這些方面產生這么大的沖突。”

    沈沐呵呵一笑,楊帆敏感地道:“沈兄笑什么?”

    沈沐道:“我忽然覺得,或許姜公子當初建立繼嗣堂時所作的種種設置才是最適合它的存在的,只有一位宗主,上下尊卑有序,自然禍亂不生。”

    楊帆的眼神倏然一縮,沉聲道:“如果是為了‘繼嗣存續’這一目的,姜公子的安排自然沒有什么不妥。可是,現在的繼嗣堂還是為了這一目的或者說僅僅為了這一目的而存在的么?”

    沈沐沒有回答,他不用回答。兩個人心中都明白,“繼嗣堂”建立之初的目的早就變質了,這個改變甚至不是從沈沐開始的,實際上打著這一幌子建立繼嗣堂的姜公子當初就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這苦果,因為姜公子的目的一直沒有機會展露出來,所以直到此時才由他們兩個人承受了。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或許在這一刻,他們心中都有一種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感觸。

    沈沐沉默良久,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猛地灌了下去,然后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頓,這一下牽動了背傷,使得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仿佛那杯酒是苦酒。

    楊帆低沉地道:“總要想個法子才好,我懷疑,顯宗內部已經有人蠢蠢欲動了,我擔心已經無法控制他們……”

    沈沐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緊盯著楊帆道:“所謂無法控制,是什么意思?”

    楊帆略一沉吟,斟酌地道:“我無法確定,也許他們會背著我做些什么我不情愿的事,等到形勢無法挽回我就只能按照他們的意愿行事。這一手他們駕輕就熟,因為這本就是各大世家和我們一貫用以對付朝廷的手段,不是么?”

    沈沐低頭斟酒,籍著這個動作,掩飾住他眸中無法掩飾的一抹譏誚,他認為楊帆是在為小鎮刺殺預埋伏筆,推卸責任。當兩個人對彼此誤會越來越深,戒意越來越重的時候,他們又能商量出什么來?

    最終,楊帆只能無奈地告辭,沒有帶走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

    沈沐依舊盤膝而坐,冷淡地看著對面,對面案上的酒菜一動沒動,楊帆滴酒未沾,片箸未動。

    沈沐的唇角慢慢勾起,他終于不用再掩飾那抹譏誚了。

    楊帆走上芙蓉橋頭,抬頭看了看天,云舒云卷,漸行濃重,似乎一場豪雨就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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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1章 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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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走下芙蓉橋頭,立即對任威道:“馬上讓我們負責北面生意的人到長安來一趟,我要親自見見他們,當面商量個解決辦法出來!”

    “遵命!”

    任威答應著,緊跟著楊帆的步伐,見他面有不愉,任威略一遲疑,還是忍不住問道:“宗主,您……方才與沈公子會唔,沒有什么不愉快吧?”

    楊帆睨了他一眼,任威心頭一凜,慌忙垂首道:“屬下多嘴!”

    這時候在曲池江畔的侍衛牽來馬匹,楊帆扳鞍上馬,雙腿輕輕一磕馬鐙,便向前輕馳出去,任威趕緊躍上戰馬,與其他侍衛緊隨左右。m

    楊帆沿著曲池江畔輕馳出一箭之地,這才緊了緊韁繩,換成信馬游韁,喟然長嘆道:“我真是不明白,他為何對我突然有了那么濃的戒備與敵意。

    馬兒緩緩而行,江畔芙渠濃綠,在荷葉間擺著尾巴悠閑來去的水鴨一見馬兒靠近,便向深處游去。任威策馬追在楊帆身側,眉頭緊蹙,欲言又止。楊帆乜了他一眼,道:“你有話說?”

    任威鼓起勇氣道:“宗主,屬下本不敢僭越。只是事關宗主安危,屬下不得不冒昧進言提醒宗主,沈公子與宗主您或者有一份交情在,可是姜公子對沈公子還有伯樂之恩呢,結果又如何?

    隱宗是沈公子一手創建的,他能在姜公子眼皮子底下悄然發展出這么大的勢力,最終逼得姜公子黯然下臺。心機手段實是了得,如果他想對宗主您有所不利……,屬下請宗主千萬注意自身安危。”

    楊帆笑了笑,對此不予置評。他只是望著湖心輕輕蕩過的一葉扁舟,悵然道:“顯宗承認隱宗的存在。與隱宗分置使命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要重演沈沐與姜公子的故事,卻不想我與他終究是漸行漸遠……”

    沈沐站在芙蓉樓上,看著楊帆一行人漸行漸行,終于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黯然說道:“金海,我現在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藍金海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的身邊,聽了沈沐這句話。他只是欠了欠身,一言未發。

    沈沐揮了揮衣袖,轉身向樓下走去。“蹬、蹬、聲……”,腳步聲中,沈沐沉聲吩咐道:“從現在起,對顯宗全面戒備,不得有絲毫懈憊!”

    ※※※※※※※※※※※※※※※※※※※※※※※

    豆盧欽望雙手虛拱。隨著一名執拂塵的小內侍亦步亦趨地走進彩絲院。

    彩絲院內絲竹聲聲,臺上正有一名彩衣歌女縱聲高歌。歌喉婉轉,十分動聽。這名歌女正是高力士的姐姐,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師的親傳弟子,如今她已出落成了楚楚動人的大姑娘。

    據說,她現在的歌樂造詣已直追如眉大師,是如眉大師弟子中最有希望成為大供奉的一個。雖說她能頻頻出現在宮廷中為帝后演出不乏她的弟弟高力士從中出力,不過她的才藝確也十分出色,李顯聽的十分入神。

    稱帝以來,歷經半年多的時間。李顯和韋后終于提拔起了一批絕對忠于他們的宮娥和太監,雖然對于整個宮廷的人數來說,這么點人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但是他們至少可以保證帝后有比較私密的生活,而不至于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馬上傳出宮闈了。

    此刻侍候在彩絲院里的就是李顯和皇后最信任的一班人,所以聞聽豆盧欽望求見,李顯才讓人把他帶到這兒來。一見皇帝正聽的入神。豆盧欽望慌忙擺手制止那名內侍為他唱名,而是躬身立在一旁,狀極恭謹。

    李顯聽罷一曲,拍手叫好,欣然吩咐道:“來啊,看賞!”

    韋后把明媚的眼波輕輕一脧,瞟見一旁垂手恭立的豆盧欽望,便微微側了身,對李顯道:“圣人,豆盧仆射來了。”

    “哦?”

    李顯仿佛這才看到豆盧欽望似的,扭頭笑道:“豆盧愛卿,你來了啊。”

    豆盧欽望慌忙橫跨一下,站到李顯對面,長長一揖道:“老臣豆盧欽望,見過陛下。”

    “來人啊,為豆盧仆射看座!”

    李顯剛剛聽罷一曲天籟之音,心情很好。他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對豆盧欽望道:“豆盧愛卿啊,你所獻的那株五百年老參,朕已經服用了,感覺很舒坦。愛卿真是有心了。”

    剛剛坐下的豆盧欽望趕緊又欠身道:“陛下用著好就好。昔日陛下還在東宮的時候時,老臣就是陛下的宮尹,是陛下的東宮屬臣。那時節陛下少年英發,才華橫溢,就已盡顯明君風范了。

    國運坎坷,如今有賴陛下,社稷才得匡復,百廢待興,正是奮發圖強時候。陛下本雄才大略,一旦宏圖大展,無異當世明主,定可中興大唐。奈何卻因病疾所困,不能一展抱負。

    老臣每每思及,寢食難安。老臣不懂醫術,不知那老參對陛下的舊疾是否有效,老臣只是覺的這老參拿來補補身子總是好的,陛下若服了覺得還有些好處,那是臣的莫大榮幸。”

    李顯微笑著點點頭,緬懷著自己當初身在東宮的情形,又看看豆盧欽望的滿頭白發,不由輕嘆道:“朕記得,那時候你是朕的宮尹,每日盡心輔佐于朕,教授朕治國的學問,與朕亦師亦友啊。唉!一晃就這么多年過去了,那時愛卿正當中年,歲月如逝,如今愛卿的年紀也大了。”

    豆盧欽望只聽得老淚縱橫,他離座而起,長揖到地,哽咽地:“輔佐陛下,本是臣的本份,也是先帝賦予臣的使命,敢不為陛下效死?只是,臣老矣,只能為陛下略盡綿薄之力。

    江山社稷系于陛下一身,大唐中興全賴于陛下一身。為了天下黎民。為了大唐江山,陛下您千萬要保重龍體啊。老臣如夕陽遲暮,卻還希望能追隨明主建功立業、留名青史呢。”

    豆盧欽望這番表演唱念做打的很賣力氣,不但說的聲情并茂,更是老淚縱橫。看的李顯動容不已。

    韋后莞爾一笑,說道:“豆盧仆射確是國朝忠臣,亦為良臣。古有君臣相契者,多以姻緣親近,彼此不疑不棄。可惜卿有愛子,朕的女兒卻都嫁了人了。幸好太平府上還有宜嫁的女子,聽說卿已經與太平結為親家了?這樣好,這樣好。太平是圣人的胞妹,豆盧仆射與太平結親也就等于和圣人做了親戚。”

    豆盧欽望一聽,忽然退后三步,撩袍跪倒在地,以額觸地,頓首不語。

    李顯和韋后齊齊一怔,李顯忙抬手道:“愛卿何故行此大禮呀?”

    豆盧欽望以額觸地。恭聲道:“還請陛下先恕過臣不恭之罪,臣才敢言。”

    李顯道:“愛卿不要如此。快快請起,言語若有不妥之處,朕恕你無罪便是。”

    豆盧欽望這才爬起來,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瞞陛下,犬子頑劣,不好讀書,如今雖已成年,卻仍是斗雞走狗,不學無術。老臣雖然時常提點教誨。奈何卻不見成效。

    太平公主是陛下您的胞妹,太平公主的女兒也算是天皇貴胄了,老臣怎忍心讓自己的兒子耽誤了公主的愛女,所以有意退婚,請公主之女另擇良配佳偶,一番苦心,若不剖白。又恐觸怒陛下,所以還要請陛下恩準。”

    李顯和韋后對視了一眼,片刻錯愕之后,眸中忽然便露出一絲笑意。

    李顯欣然離座,走到豆盧欽望面前,含笑道:“愛卿能不避家丑,果然是忠君體國。不過這婚事嘛,既然已經定下,怎好就此悔婚,一旦傳揚出去,旁人不知內情,還不知要編排出什么難聽的話來。在朕看來,少年輕狂,其實也沒什么,一旦成了親,自然也就收心了。”

    豆盧欽望還要再說,韋后突然道:“圣人,豆盧欽望是圣人做太子時的東宮老臣了,說起來與圣人結緣最早,并非外人,你的那些煩惱,對這些的耿忠老臣又有什么好隱瞞的呢,不妨直言以告吧。”

    豆盧欽望有些訝然地看了韋后一眼,又復看向李顯。

    李顯咳嗽一聲,略顯為難地道:“不瞞愛卿,自朕登基以來,因為政略主張與相王和太平頗有沖突,致使太平和相王對朕生出了些誤會。他們與朕是一母同胞的手足,朕每每思及被骨肉同胞誤解,便痛心疾首。

    愛卿做過朕的宮尹,又是相王妃的叔父,如果再與太平結為姻親,那與我李唐皇室當真是最親近的人了。朕還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兄妹三人的中人呢,相王和太平如果對朕有什么誤會,愛卿也能及早告知于朕,朕才好與他們溝通誤會,手足和睦。所以,朕覺得你這門親還是應該結的。”

    豆盧欽望這才明白李顯用意,想到若非相王與太平冒死相助,天子未必會有今天,卻不想他竟如此處心積慮,天性涼薄一至于斯。豆盧欽望不禁暗暗心寒,面上卻做出惶恐不勝狀,道:“老臣愿為陛下效命!”

    李顯龍顏大悅,欣然執起豆盧欽望的手道:“好好好!朕就知道,愛卿是不會讓朕失望的。愛卿啊,你回京一月有余了,先前朕聽說你在地方上生了重病,也是因此才耽擱了回京的行程。

    是以你剛剛回京時,朕未敢貿然讓你承擔重任,只恐你一路舟車勞頓,累壞了身子。如今愛卿歇養已有月余了,應該可以出來幫朕多分擔些事情才是。朕明白會下旨著愛卿預政,還望愛卿莫要推辭。”

    豆盧欽望知道這份恩賞全是因為他又拍馬又示忠,今日又答應替皇帝做秘探這才得到的回報,心中滿是苦澀的味道,卻還得作出一副欣喜模樣,拱手稱謝道:“是,老臣一定盡忠職守,為陛下分憂。”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年紀很輕的內侍風風火火地向彩絲院走來,看他模樣尚顯稚嫩,可是卻穿著一身品階很高的宦官袍服,一路行來,眾多宮娥太監紛紛行禮問好。

    此人正是高力士,因為在政變之夜的出色表現,他雖年紀輕輕,尚還算是一個成年人,卻已經成了宮里有數的大宦官,自從武則天被軟禁后,看管武則天的要事就一直由他負責。

    高力士奔進彩絲園,向李顯急急稟奏道:“陛下,則天皇帝舊疾復發,病情嚴重。”

    “啊!”

    李顯吃了一驚,慌忙問道:“可已傳了太醫?”

    高力士道:“奴婢已經請了太醫。”

    李顯急急地道:“快快快,朕馬上與皇后一同去探望母皇!”

    高力士躬身道:“奴婢已讓人備好御輦。”

    李顯一聽,便與韋后急急向彩絲院外走去。

    豆盧欽望聽說武則天病危,也是吃驚不小,一見李顯倉惶離去,都沒顧得上和他說句話兒,便在后面長揖一禮道:“臣恭送皇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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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2章 女皇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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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盧欽望拜見李顯的次日,李顯便下旨宣布:“有軍國重事時,中書門下可共平章”。 M

    有了這道特旨,豆盧欽望就有了宰相之權。但李顯這道特旨,并沒有針對豆盧欽望的仆射官職做出改變。從此以后,專拜仆射者,便都成了表示尊寵的一種封號,再無宰相之權了。

    外界的人并不清楚豆盧欽望對李顯表忠心的內幕,對于豆盧欽望重新被任命為宰相,朝臣、士林、百姓都認為這是皇帝對相王交出兵權的一種認可與鼓勵,但是實際上盡管相王已經交出兵權,李顯還是不放心,他對相王和太平的權力和影響在一步步地進行收攏和壓縮。

    天氣一天天轉冷了,皇帝與相王、太平的關系也在一天天變冷,而楊帆和沈沐之間的關系也隨著雙方的不信任變得越來越冷淡。

    顯隱之間的沖突和麻煩,源由非常復雜,盡管里邊有盧賓之暗中搗鬼,但他并非無中生有,而是利用顯隱兩宗之間的互不服氣和生意上的必然競爭,買通最底層的幾個人,就能把這矛盾激化、擴大。

    這就如同戰國時期楚越兩國邊界處的兩個采桑女口角爭斗,先是牽涉到兩家,繼而牽涉到兩個村莊,繼而擴大到兩個城邑,最終發展成兩國之戰,如果當時有第三個人煽風點火,高高在上的君主又如何察覺?

    不要說楊帆把負責北方的幾個大管事召回京城親口詢問,就算他親自趕到涿州。把整個沖突原由弄個清清楚楚,同樣不會發現其中有人作祟,因為雙方的問題確實存在,即便沒有盧賓之從中搗鬼,總有一天它也會積小怨成大怨。

    幸好楊帆和沈沐雖然都對對方產生了不信任的感覺。但是都還保持著最大程度的克制,因而沒有把這種局部的對立擴展到顯隱兩宗的全面戰爭。

    但是楊帆在顯宗里的地位和影響,顯然不能與沈沐對隱宗的控制程度相比擬,他在官場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和時間,而且一個是接手姜公子的舊部,手下派系林立,一個是一手創建了該組織,兩者的掌控力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盡管楊帆現在已經意識到危險。開始逐步收攏權力,安插親信,可是亡羊補牢也需要時間,也許再給他十年的時間,他在顯宗的地位才能如今日之沈沐在隱宗一般穩如泰山。

    所以這段時間,楊帆承受的壓力遠比沈沐要重,這種壓力不僅自外部。還有顯宗內部諸多對他“示弱”表示不滿的元老,楊帆就在這種內外交困的情況下。迎來了則天女皇的病危。

    上陽宮里,李顯、韋后、上官婉兒、相王、太平公主、梁王,以及李武兩家眾多親族都跪伏于榻前,宮中遍布內衛武士,宮外則由楊帆親自率領的萬騎將士圍得風雨不透。

    進出上陽宮的每一個宮娥太監都要受到最嚴格的盤查,并由萬騎與內衛各派一人監視去處,不許有任何夾帶,也不許擅自走動,宮里的宮娥太監走路都踮著腳尖兒。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武則天這次病發,是從上次豆盧欽望拜見李顯就開始的,從那以后盡管不斷地延醫問藥,她的身體卻始終不見好轉,已經八十二歲高齡的武則天快要走到生命盡頭了。

    這幾天她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到了今天,一向不敢做出對病情做出準確判斷的御醫們這一次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告訴李顯。女皇確實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母親……”

    不管這一輩子他們之間有多少仇恨,到了這一刻都不必再提起。眼見生身母親形容枯槁,李顯、李旦、太平公主三個跪在最前面的兒女忍不住心頭酸楚,留下淚來。

    武則天悠然醒來,剛為她施完針的御醫滿頭大汗地膝行退了幾步,為女皇和她的親生兒女讓開了位置。

    “令月,令月……”

    武則天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太平公主連忙膝行上前,握住她冰涼而蒼老的手指,哽咽道:“母親,女兒在。”

    “女兒啊,娘剛才夢見淑妃了,娘還夢見了皇后……”

    武則天喃喃地道:“她們大聲咒罵為娘呢,說娘就要去見她們了,他們要向圣人告娘的狀。”

    李顯側著耳朵,努力地聽著武則天的話,自從上次在彩絲園聽曲兒的時候武則天突發重疾,他就已經吩咐下去,一旦母親有什么不妥,務必立刻稟報于他,他要確保自己能守候在母親身邊,知道母親臨終有什么遺囑。

    現在母親終于說話了,但她所說的話卻與國家大計全無干系,居然提起了早已化作朽骨的王皇后和蕭淑妃,這令李顯有些茫然。

    武則天的嘴角輕輕勾起一道驕傲的弧線,道:“在人世間,她們不是我的對手,到了陰間,她們也一樣不是我的對手。女兒啊,你父皇是個雄才大略的君王,可在后宮里他卻沒有那么精明呢。娘見了他,依舊還是最受寵的,呵呵……”

    “娘親……”

    太平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母親說的居然是這些事情,但是不知怎么的,聽著聽著,偏又有些心酸的感覺。

    武則天忽然傳出打呼的聲音,李顯趕緊抬起頭,卻見武則天睜著眼睛,只是似乎喉間有痰,呼吸有些急促。武則天看到他,神色倏然冷下來,她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喚道:“顯兒。”

    李顯趕緊湊到她面前,太平公主為他讓開位置,李顯握住了武則天的手。武則天的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終于還是慢慢松馳下來。大限將至,什么都要放下了。又何必那么看不開。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沉地道:“顯兒,娘……待你一向刻薄,你卻能讓娘保留皇帝封號至今,娘心中著實慚愧。”

    這是武則天第一次在兒子面前示弱。李顯有些惶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武則天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娘親就要走了,娘死后,把娘親的帝號去掉吧。”

    李顯一臉的無所適從,只是茫然答應了一聲。

    武則天思路似乎很清晰,但她能記起的似乎都是二三十年前的往事,近些年來的一切她都忘記了。她不再記得陪伴了她十多年的薛懷義,不再記得她最寵愛的張昌宗,連她這十五年來身為帝王的輝煌都忘記了。

    她努力思索著,又道:“王皇后和蕭淑妃的族人,還有褚遂良、韓璦、柳奭的親族,都赦免了吧……”

    李顯又茫然答應一聲。

    武則天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輕蔑與高傲,道:“娘在陽間奈何不了死去的她們。只能把罪業加在她們的族人身上。現在娘要死了,她們不死心。那娘就到陰間收拾她們,自然不必為難她們在陽間的族人。”

    對她的話,幾個兒女都無從接口,武則天斗了一輩子,似乎老而彌堅,斗志更盛,只不過現在她的一腔雄心報負都打算拿到陰間去施展了。

    武則天的眼神迷蒙了片刻又漸漸清明起來,喃喃地道:“娘建的周廟也就算了,娘死后。把娘的神主靈位歸附到李唐太廟去,把娘……把娘葬入你父皇的陵墓。”

    盡管武則天的聲音非常虛弱,但是似乎仍然擁有著無法言喻的魔力,李顯根本沒有反對的勇氣,只是低聲答應著。

    “祔廟”、“歸陵”,取消帝號。

    一代女皇,在生命即將到達終點時。終于妥協了,放棄了她一生孜孜追求的東西。

    她向天下低頭了,承認她不是皇帝,她是李唐的皇后。

    盡管所謂廢唐建周實是母奪子位,與尋常的改朝換位大不相同,所以就連她治下的臣民心里也從未承認過所謂的武周帝國,但是強項如她做出這一決定,卻殊為難得。

    她向她的丈夫低頭了。

    在她的丈夫去世以后,她一步步地攫取政權,她的四個親生子死了兩個廢了兩個,她把丈夫的親族殺的七零八落,最終如愿以償登上皇位,此刻她卻愿意以媳婦的身份重新回到丈夫身邊了。

    她寬恕了王皇后、蕭淑妃,還有站在她們一邊的褚遂良、韓瑗等人的親族,不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是因為她堅信到了陰間,她依舊可以橫掃一切,今日在陽間所赦免的,來日到了陰間若不低頭,也依舊是她的階下囚。

    然而,她真的投降了么?

    她沒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堅持她的勝利。

    失去的已經失去,即便她還想緊緊攫住也不可能了,以退為進是她現在能夠使用的唯一正確做法。她自削帝號,恢復皇后封號,就不會再有人推翻她的帝號,落得一無所有。

    她吩咐她的兒子把她袝廟、歸陵,以高宗皇帝合法妻子的身份葬入乾陵,作為兒子孝道為先,只能服從。而后人除非想連高宗皇帝一起推翻,否則就永遠不可能反攻倒算掘她的墳。

    她是有智慧的,自從她十三歲入宮,她的一生都是轟轟烈烈,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從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到神龍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這最后的九個月零四天里,也不是一直黯淡無光的。

    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她依舊讓她的智慧綻放出了一束耀眼的光芒。在退讓中盡可能地挽留她想保留的,這種做法以她一向的強硬性格,一生僅有這么一次。

    武則天說完這一切,似乎已經倦極了,她再度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武則天忽然從夢中驚悸而起,惶然喚道:“女兒!令月!”

    權力、地位、名望,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都沒了作用,此刻她能記起的,能給她以溫暖的,只有她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太平握住了她的手,武則天安心了,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喃喃地道:“好冷啊,現在是什么季節了。”

    太平低聲答道:“母親,已經冬天了,外面正下雪呢。”

    武則天聽了,枯槁衰老的臉上忽然綻開一片少女般爛漫的笑容:“下雪了嗎?記得娘當年入宮時,也正是下雪的時候呢。也不知道聞香殿的梅花現在開了沒有?娘好想念那兒的香氣。”

    太平公主有些錯愕,怔了一會兒,才輕聲提醒道:“娘親,這是長安啊,聞香殿……在洛陽。”

    “啊……”

    武則天啞然失笑:“是哦,娘老糊涂了……”

    她想笑,橘皮般的老臉剛剛綻開一絲笑容,嘴還微張著,便永遠凝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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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3章 亂象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則天一道看似軟弱而妥協的遺囑,使她在臨終的時候終于把握了一定的主動。 M生身母親母親主動放棄皇帝稱呼,愿以皇后的身份葬入高宗乾陵,為李顯避免了許多尷尬,做為兒子他還能有更苛刻的作法么?

    李顯命婉兒草擬《則天大圣皇后哀冊文》,并親筆逐字修訂,在其中加入了一句話,褒揚他的母親為“英才遠略,鴻業大勛,雷霆其武,日月其文”,并為武則天舉行盛大的國喪。

    然而不和諧的聲音總還是有的,對于則天皇后遺囑要求葬入乾陵與高宗合葬一事,給事中嚴善思馬上跳出來當庭反對了。

    嚴善思慷慨陳辭道:“陛下!尊者先葬,卑者就不該在陵寢落成之后再去打擾亡者。則天皇后雖然身份尊崇,可是較之先帝畢竟位卑,以卑動尊,恐非吉兆。

    再者,乾陵玄宮是以巨石為門,以鐵汁澆合縫隙,如今要打開乾陵,就必須要動用斧鑿。神明之道,體尚幽玄。興師動工,大興土木的,恐會驚瀆先帝之靈。

    況且,帝后合葬并非古制,古時候的皇陵,帝后大多并不合葬,自從魏晉以來,才開始有帝后合葬的事情出現。則天皇后一向崇尚古制,怎么會要求合葬呢?此恐非則天皇后本意吧……”

    李顯聽到這里,臉“呱嗒”一下就摞了下來,什么叫恐非則天皇后本意,難道朕篡改母后遺詔不成?

    其實李顯很清楚母親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武則天就是為了防止李唐后嗣有朝一日對她反攻倒算。讓她連遺骸都不得安寧。他也清楚嚴善思為什么要反對合葬。

    嚴善思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反對母后與父皇合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扳倒武氏一族時,可以毫無顧忌地清洗武氏一族的人,因為這嚴善思就是功臣余黨。

    嚴善思倒沒注意李顯已經沉下臉色。他依舊慷慨激昂地道:“臣以為,陛下應于乾陵之側另擇吉地安葬則天皇后。若神道有知,幽途自當通會;若是無識無靈,合葬也沒有什么益處!”

    李顯打斷他的話,冷笑著答道:“母后的遺詔,當時有朕與相王、梁王、太平等一眾皇親國戚親耳與聞,上官昭容也在場,安能有假?朕為人子。合葬一事,自當遵母親遺命而行!”

    自五王廢政,李顯正在風頭上,在朝堂中大有一言而決的氣勢,嚴善思身為功臣黨,此刻力量最是薄弱,想找幾個幫腔的都難。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捧笏退到一旁。

    李顯掃了眾臣一眼。淡淡地道:“此事勿需再議了,眾卿且議一議則天皇后的陵寢碑文吧。”

    這件事,李顯一開始是想委托上官婉兒來寫的,因為上官婉兒十四歲就輔佐武則天,對她的一生最為熟悉。結果以上官婉兒能夠秤量天下的才學,提筆一晚居然無法付諸一字。

    李顯也知道此事為難,轉而又授意宰相魏元忠執筆,魏元忠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結果憋了兩天。還是很羞愧地請天子另擇高明了。

    文筆方面不管是上官婉兒還是魏元忠都沒有問題,問題在于他們能寫什么?碑文是對一個人的一生蓋棺論定的評價,士林對此留之千古的文字莫不萬分重視。

    可武則天的一生叫人如何評價?當今皇帝是她的兒子,她是先帝的皇后,卻又是一個篡位者、一個叛國者。貶抑的話不能寫,如果只是一味歌功頌德,她的豐功偉績背后又有哪一樁沒藏著腌臜難堪?

    李顯也是沒有辦法。只好把這個難題拿到朝堂上來廷議,結果他這話一出口,百官立即閉口不言,金殿上鴉雀無聲。就為立碑事,百官竟三緘其口,再無一人發言。

    李顯環顧左右,眼見眾臣工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敢接話碴兒,不由也是暗自苦笑,只好主動點將。他的目光徐徐移動著:“嗯,楊……相公,你來說說吧,這碑文該如何著筆?”

    李顯這一個“楊”字拖的時間久了點,整個殿堂上但凡姓楊的全都嚇了一跳,就連楊帆身為武將,明知這寫碑文的事不會落到他頭上,也是提心吊膽,好在李顯后邊又跟出一句“相公”。

    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氣,一起把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向楊再思。楊再思一聽臉就揪成了包子,他覺得自己都快成萬金油了,誰有什么麻煩事兒都會把他拉出來,連皇帝都是這樣。

    楊再思吭哧半晌,只能訕訕答道:“依臣看來,依臣看來……太后一生的功業……實在……實在難以文字形容,不妨就置一無字碑,功過得失,留給后人評價便是了。”

    楊再思這本是無可奈何的推脫之舉,不過李顯聽了卻是雙眼一亮,眾文武聽了也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竟然都覺得這個主意是神來之筆。

    是啊,先帝的皇后、今上的母后,如何評述她的一生?能說她的不是么?可要昧著良心光撿好聽的說,誰執筆誰虧心吶。立個無字碑最好,既然難以描述,干脆不去描述。

    李顯越想越覺得有理,這個繞不過去的難題竟然一下子解決了,他點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那么……這碑文就不題了吧。相王、梁王!”

    李旦和武三思同時踏出一步,拱手道:“臣在。”

    李顯道:“國喪一應事務,由相王和梁王總領。”

    二人一齊躬身道:“臣領旨!”

    李顯自以為這么處理非常妥當,子不言父過,對生身母親自然也是一樣,他能在墓碑上譴責母親什么?那不是人子之道。可要是胡謅八扯一番,閉著眼睛說瞎話兒。那又失去了立碑的意義,徒惹后人笑話,如此處理再妥當不過。

    他卻沒有想到,他開了這樣一個先河,將來他也會遭逢同樣的待遇。在他過世以后。他的繼任者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價他的一生,最后也給他立了一塊無字碑。

    只可惜他是古往今來無數男皇帝中的一個,而武則天是獨一無二的,就憑一個獨一無二,足以得到一些人的另眼相看。

    武則天的無字碑,被捧臭腳的人說成是女皇胸襟寬廣、氣魄非凡,說他這是對自己的一生不做評價,千秋功過任由后人評說。全不理會這碑是她死后由后人為她鐫刻的。

    至于李顯嘛。大多數人都忽略了他也有一塊無字碑,偶爾有人想起來,也歸結于旁人“忙著爭權奪利,沒空理會李顯的身后事”。這么說的時候全然不理會李顯的國喪朝廷都給操辦了,偏偏沒空刻一塊碑?

    ※※※※※※※※※※※※※※※※※※※※※※

    相王和梁王主持治喪以后,為武則天操辦的喪禮開始正式進行,百官分批入宮拜祭。在這些大臣當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張柬之、桓彥范等五位異姓王了。

    他們都曾是武則天的治下之臣,也都是把武則天拉下馬的人。如今站在武則天的靈槨前,他們會想些什么呢?楊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五王進來前,他正在靈堂致祭。

    他和武則天并沒有私人恩怨,所以對于武則天的死,他沒有感到快意。自從他為了復仇趕到洛陽,因緣際會進入仕途以后,對于武則天種種作為他從不認同。心里始終不曾臣服于這位女皇,所以他也談不上傷感。

    可是,剛剛逝去的這位帝王,畢竟是承載著他青春歲月中最具傳奇色彩的那段經歷的人,站在她的靈槨前,楊帆還是有些緬懷的,他認真地拜祭。既沒有虛情假意的悲傷,也沒有隨意的敷衍。

    五王在想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是默默退到一邊,看著五王上前致祭。五王的拜祭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們草草地行了禮,便向靈堂外走去。

    張柬之已是八十二歲的老人,被封王奪權之后,沉重的精神打擊似乎讓他的身體也垮了,還沒走下臺階,就氣喘起來。桓彥范和崔玄暉上前扶住他,體貼地道:“天寒地凍,張相公小心些。”

    進入靈堂致祭的大臣低著頭,仿佛沒有看見他們,如避瘟疫般繞過。張柬之在階下站住,看著閃避他目光的群臣淡淡一笑。敬暉擔憂地道:“張相公似乎身子不太好,您可要保重身體呀。”

    張柬之搖搖頭道:“老啦!不濟事了。老夫與則天皇后同年,則天皇后去了,老夫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

    袁恕己蹙了蹙眉頭。張柬之看了桓彥范一眼,若有深意地道:“你我匡復李唐,受封王爵,從此以后世襲罔替,子子孫孫都享用不盡。說起來,天子也不算虧待了咱們。呵呵,士則如今休身養性、寄情山水,可還習慣么?”

    桓彥范淡淡地答道:“張老相公,彥范不曾游山玩水,如今正閉門讀書。”

    張柬之捋須道:“哦?讀書好啊,卻不知士則在讀些什么書啊?”

    桓彥范道:“彥范正在看孟嘗君的故事。一個很有趣的小故事。孟嘗君少年時,見他父親良田千隉,金銀萬貫,便問他的父親:‘您兒子的兒子叫什么?’田嬰說‘孫子’。

    田文又問:‘那您孫子的孫子叫什么呢?’田嬰回答說:‘玄孫’,田文再問:“那您玄孫的玄孫又叫什么呢?’田嬰搖頭說:‘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張老相公,您說這故事有趣么?”

    張柬之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在場的幾位都是博覽群書的人,自然也看過這個故事,知道孟嘗君接下來說了什么,也知道孟嘗君為什么要這么說,所以他們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桓彥范笑吟吟地道:“我覺得田文說的很有道理啊,攢下萬貫家產有什么用,給那些他連稱呼都叫不上來的子孫后代享用?為人做馬牛,何必呢?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名垂千古,方是道理!”

    桓彥范笑吟吟地向他們拱了拱手,道:“告辭。”

    看著桓彥范遠去的背影,敬暉不安地對張柬之道:“張老相公,你看他這是……”

    張柬之臉色陰沉地道:“若有禍事,必是士則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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