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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9章 親情權力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數十騎快馬沿著隆慶坊一路馳去,馬蹄聲、吆喝聲、笑鬧聲驚飛了樹上的一只只鳥兒。 

    遠遠看到他們馳來,宋王府的大門就已打開,勤快的家仆把門檻也卸了去,數十騎快馬停也不停,一直沖進府去。

    李成器翻身下馬,大聲吆喝道:“快些準備熱水,某要與兄弟們一同沐浴更衣。”

    宋王府管事老程笑著迎上來道:“各位郎君,熱水早就備好了,酒宴也都備好了!”

    李成器等人大步向浴房走去,一邊走,一邊還聽李成義扯著大嗓門道:“嘿!我說老五啊,這擊鞠之術你還得好好練練,方才在場上你那一招‘犀牛望月’,險險把那一球打中我的腦袋,要不是我閃的快,可叫你一球開了瓢。”

    李隆業笑道:“二郎,你怎不說是你馬術太差呢,咱們倆是一伙兒的,我已經得了球,你不該搶到我前邊去接應我才對嗎,誰讓你追在我馬屁股后面的,結果又讓三郎把球截了去。”

    五兄弟一身風塵,大汗淋漓,竟是剛剛擊鞠回來,他們說說笑笑的便進了宋王的浴房,這浴房雖然沒有洛陽龍門的溫泉宮那么奢華夸張,不過五兄弟常常一起沐浴,所以這間浴房剛剛建造時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是以極為寬敞。

    五兄弟寬衣解帶,脫得赤條條的,李隆業第一個縱身跳了下去,激起一片水浪,五兄弟入了水,先是笑鬧一陣,如同過潑水節一般,弄得池外都是水漬,熱氣也隨之氤氳起來。置身其中如同身在云霧之中,這才隨口說些閑話兒。

    閑聊一陣,李隆業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對李隆基笑嘻嘻地說道:“哎,我聽說近日京中有流言甚囂塵上,說什么‘非嫡長,不得立,否則要天降大禍于國家’,還有人把這話編成了童謠到處傳唱,這不明明是針對你李三郎的么。三郎,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隆基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好在霧氣彌漫,旁人看不清楚,只是明顯感覺到他的興致有些低落。李隆基沉默了一下。才勉強笑道:“有人說三道四,咱們不去理會便是。否則便中了他的計。越描越黑了。”

    李成器在水下用膝蓋頂了老五一下。說道:“是啊,說起來,咱五兄弟里,能扶助父皇治理好天下的,除了三郎你還能有誰呢,三郎肯挑起這份重擔。那是國家的福氣,也是我們兄弟的祖氣。三郎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隆基笑道:“大哥不用擔心,三郎省得。”

    嘴里雖然這樣說,李隆基心里還是一陣難過。他自然清楚這個謠言到底是誰授意傳出來的,自從他成為太子,到今天已經三個月了,這個謠言在他成為太子不到半個月就傳了出來。

    而困擾他的又何止是一個謠言,自從他成為太子,姑母在東宮安插了多少耳目,他都一清二楚。他自有一班人馬,想在他身邊悄悄安插個新人并不容易,可姑母并非暗中施為,她是利用父皇對她的信任和鎮國太平公主的權力,直接插手東宮屬官的設置,把他身邊的東宮僚屬都換成了她的人。

    這些人不但監視李隆基的一舉一動,還對他的行動和職權處處制造障礙,李隆基知道父皇與姑母的感情深厚,也明白姑母經過十余年的努力經營,底蘊之雄厚遠非他所能及,所以他不敢同這位姑母對抗,只能處處忍讓,以他剛強的個性,為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他不明白姑母為什么這么針對他,當初姑侄聯手對付韋氏時,那是何等和睦親密呀,為什么時至今日,他做了太子,姑母也成了坐在父皇背后的隱皇帝,兩個人的關系卻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李隆基暗暗嘆了口氣,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洗去滿心的沮喪惆悵,對李成器笑道:“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一會兒酒足飯飽,咱們五兄弟還要再較量較量音律樂器方面的本領,大哥可不許讓我!”

    夜深沉,一曲節奏明快、風格愉悅的從宋王府的花廳中輕輕流逸出來,融入了皎潔的月色。

    廳中杯盤狼藉,五兄弟酒菜未撤,便在席上奏起了樂器。李成器就唇吹簫,李隆基以掌擊鼓,李隆業擊缶,李隆范撫琴,五兄弟中以李成器形象脾氣最為粗獷,可是他那大手撥弄起一支曲項琵琶,居然也甚是靈巧。

    一曲彈罷,李成器等人縱聲大笑起來,李隆基笑著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傷,忍不住熱淚長流,李隆業一見不由驚道:“三郎,你這是怎么了?”

    李隆基連忙掩飾道:“哦,沒什么,剛剛擊鼓用力過甚有些氣喘,這一口酒灌下去,嗆著了。”

    李成器幾人心思不夠細膩,聽了之后毫不動疑,李成器卻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三郎,今日有幾句話,為兄想當著眾兄弟的面和你說說。”

    李隆基趕緊坐正身子,道:“大哥,你說!”

    李成器道:“你我手足兄弟,當年幽禁于東宮時,朝不知夕死,每日惶恐,唯有相互激勵,掙扎著活下去;近十年光景里,你我囿于東宮,除了身邊幾個下人,再也見不到一個外人,只有我兄弟幾人朝夕相伴、一同嬉戲玩耍、一同識字讀書;寒冬季節,薪炭不足,室外滴水成冰,室內寒如冰窖,咱們只有相擁取暖,苦苦撐捱,六郎……就是在那時候夭折的……”

    說到這里,李成器目中已是淚光瑩然:“三郎,你性情堅毅、做事果敢,韋氏專權時,軍中、朝堂盡是韋黨,起兵造反幾乎是必死的結局,可你還是毫不猶豫地去做了,你會怕什么?

    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我知道你心中因何而苦,今天大哥在這里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破壞咱們兄弟之間的情意,皇位不可能,來自于他人的離間,更不可能!”

    “大哥……”

    李隆基一把攥住李成器的手,心中多日以來積下的委屈,盡數化作熱淚流下來。

    李成器緊緊抓著李隆基的手,大聲道:“咱們兄弟,要相愛一生,決不相負!”

    幾兄弟都探身過來,把手與他們緊緊搭在一起,滿面激動、異口同聲地道:“相愛一生,決不相負!”

    ※※※※※※※※※※※※※※※※※※※※※※※※※※※※

    太平公主每天在銀安殿接見大臣處理政務,常常過午不休,廢寢忘食,可是這一天距午休時間還差著大半個時辰,她便突然將手中一份書札憤然拍在案上,一拂大袖離開了銀安殿。

    公主府長史展獲見狀不敢多言,只是走出去,連忙示意站在殿外候見的那些官員們離開,那些官員已經等了大半天,哪里舍得就走,后來還是展長史靈機一動,給他們發了號牌,承諾明日可據此不用排隊,這才紛紛離開。

    太平公主一走,她的私人幕僚、首席謀士莫先生便擱下筆,快步追了上去。

    太平公主離開銀安殿,走到側廂一處有廳閣池水的雅致院落里,這才扶欄止步,酥胸起伏,顯見仍然十分激動。

    水中游魚以為有人投食,紛紛向她游過來,把水面攪成了紅的黃的一片斑瀾水浪。

    莫先生走到太平公主身邊,拱手道:“公主。”

    太平公主沒有回頭,沉默半晌,憤懣說道:“誅韋氏時,韋巨源年逾八旬,也因身屬韋黨而被誅殺。韋安石因為姓韋也受了牽連,待罪在家,是本宮查清韋安石并無阿附韋黨的行徑,替他洗白冤屈,才復為宰相。可他不知感恩,本宮邀他赴宴,他竟一口回絕!”

    太平公主憤怒地一甩袖子,又道:“還有姚崇、宋璟那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如果本宮不點頭,他們能成為宰相嗎,可是他們回京之后,居然聯起手來和本宮一再做對!”

    莫先生平靜地道:“與公主為敵的幾位朝廷重臣中,只有張說曾經做過臨淄王的老師,其他這幾位朝廷重臣與李三郎全都沒有私交,以前和三郎甚至沒有任何接觸,可他們雖然受了公主殿下的恩惠,卻極力擁戴李三郎,公主殿下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莫先生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李三郎是男人,而公主殿下您是女人!在世人眼中,女人本就不該高于男人,自則天皇后和韋后攝政,屠刀高舉,大興牢獄之后,大臣們對女子干政更是極為警惕。”

    莫先生道:“還有,李三郎是天子指定的儲君,有大義名份在身,這一點尤其重要!就憑這一條,公主您費盡心思禮賢下士,也不如李三郎垂拱而治招攬到的人才更多,長此以往他的地位將更加穩定,而公主殿下將再也沒有機會。”

    莫先生向前踏進一步,一字一句地道:“殿下,除非你現在就承認失敗,就此收手,交出手中一切權力,還可安享榮華富貴。否則,您必須先下手為強了,遲則……必敗!”

    “先下手為強!”

    太平公主默默地念著這句話,慢慢揚起驕傲的頭顱,粉拳緊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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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0章 推心置腹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安仁殿緊挨著甘露殿,是朝會之后皇帝單獨會見大臣商議密事的所在。 李旦這個甩手天子雖然做了皇帝,政務卻一向交于太平料理,現在有了太子,李旦又以太子聽政的名義叫兒子分擔了一部分,他這個皇帝就更清閑了。

    除了每隔一天上一次朝,點個卯應應景兒,李旦基本上不會召見任何大臣,今天卻破天荒地使人傳韋安石到安仁殿見駕,見了韋安石他又躊躇再三,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不禁令韋安石心中納悶兒。

    韋安石捋著胡須,耐心地等候著,過了半晌,李旦好似拿定了主意,清咳一聲,對韋安石道:“韋卿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二張專權時韋卿不畏強權,韋后當政時韋卿能潔身自好,今政事堂里眾相公,論年歲又以韋卿居長,這件大事朕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韋安石聽了這番話,不由心頭一緊,急忙起身道:“不知陛下有何憂慮,但請講來,老臣理應為陛下分憂。”

    李旦嘆了口氣,面帶隱憂地道:“你也知道,誅殺韋后扶保朕做天子的是朕的三郎。是故軍中將領多欽佩三郎勇武,而今朕又聽說……”

    “嗯?”

    韋安石揚起一雙白眉,詫異地看著吞吞吐吐的天子。

    李旦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朕聽說,朝中大臣們也是心向太子,太子正多方籠絡大臣,你說他會不會……”

    韋安石沉浮宦海數十年,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聽皇帝這話頓時恍然大悟,他知道皇帝是不會告訴他是誰向皇帝如此進言的,他略一思索,反問道:“向陛下進言者,是否還說陛下正當中年,恐太子等不及那許多歲月,是以會對陛下不利?”

    李旦驀然揚眸,看向韋安石的目光透出幾分驚奇。韋安石一見,便知所料不差,道:“陛下怎么能相信這等聳人聽聞的話呢?太子仁明孝友,天下皆知。當初推辭太子之位也是真心真意,如今他做了太子,再無人與之相爭,陛下又將國政盡數委之并不干涉,太子反而會冒天下之大不諱,欲對陛下不利嗎?”

    李旦微微傾身,關切地道:“韋相公以為,太子絕不致此?”

    李旦對權力是絲毫不熱衷的,可是對生命他還沒有厭煩,是以一聽太子恐怕等不及要當皇帝,慮及自身安危,這才頗為關切,此時一聽老宰相這話,不由松了口氣。

    韋安石斬釘截鐵地道:“絕不致此!陛下,老臣不敢動問那向陛下進諫之人的名字,只請陛下想一想,進諫之人與何人關系最為密切?”

    李旦一怔,心中急急思索:“竇懷貞娶了韋后的乳母王氏,以謅媚韋后,韋后伏誅時,他手刃妻子,至我府前乞饒故得以不死,之后他本來被貶為濠州司馬,是太平薦舉,才起復為相,莫非……”

    聯想到李成器、李成業等幾個兒子都對他發過牢騷,說太平姑姑與三郎不和,多有仗勢欺壓之舉,李旦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韋安石察顏觀色,見李旦已經心中有數,又道:“陛下,這必定是有人對太子不滿,所以離間陛下父子之情,希望陛下因為猜忌而拿下太子。陛下若是信了他的話,就中了他的計了。”

    李旦沉默不語,他本就不大相信三郎會對他不利,否則驚聞此等大事,猜忌之心一起,早就寧可信其有,先拿下太子諸般權利再說了,又何必找韋安石來商量,只是事關生死,不敢等閑視之罷了。

    如今韋安石一針見血,點破了那幕后主使者的身份,李旦頓時有些惘然。這幾個月來,他對妹妹和三郎不和的事情并非一無所知,只是沒想到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惡劣到了這種地步而已。

    李旦默然道:“幸虧愛卿提醒,朕明白了!”

    李旦命韋安石退下,怏怏起身,黯然道:“當初我李家處境何其險惡,一家人尚能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而今我李家重新得了天下,本該是安享太平的時候,骨肉至親,何以相殘呢……”

    ※※※※※※※※※※※※※※※※※※※※※※※※

    太平公主在宮中自有耳目,得知韋安石壞了她的大事,頓時勃然大怒。莫先生的話言猶在耳,她也感覺到,李隆基多做一天太子地位就愈鞏固一分,必須得盡快下手,全力相爭。

    而今韋安石先是拒絕她的拉攏,復又壞她的好事,正好作為儆猴的那只雞。危機感使得太平公主在兩天之后就果斷出手,她先是免去韋安石的中書令一職,讓他改任左仆射,這一職位雖然有宰相之名,卻沒有主持政事堂的實權。

    緊接著又免了韋安石知政事,把他趕去東都任留守,把在剿滅譙王李重福叛亂一案中立下大功的柳徇天調到了京城。緊接著又有人告發韋安石的妻子曾杖殺過一個奴婢,于是又以此為由把韋安石貶為青州刺史。

    打擊韋安石是為了震懾群臣,警告他們不要再干涉自己與皇太子爭權,但是要罷免李隆基的太子,依舊需要李旦本人點頭,于是太平公主又施一計,讓術士惠范向李旦進言,說五日之內宮中必生兵變。

    這年代,不信神鬼術士之言的人少之又少,況且如此大事,必須寧可信其有的,李旦大驚之下,馬上命人傳宰相張說、姚崇前來議事,這兩位宰相是負責兵部和南衙的,此等大事自然要與他們商量。

    李旦變聲變色地把警訊一講,張說立即放聲大笑起來。

    李旦愕然道:“張相公何故發笑?”

    張說道:“陛下,如果宮中將要生變,那么陛下打算調哪一路兵馬護駕呢?”

    姚崇此時也會意過來,微笑道:“陛下既召臣與張相前來,想必是打算動用南衙禁軍了?”

    李旦疑惑地皺起眉道:“不錯,朕正有此意,有何不妥嗎?”

    張說道:“陛下,如今拱衛皇宮的是飛騎和萬騎,而飛騎和萬騎現在分別由皇四子、皇五子統帶著,在他們之上,還由太子統攝。陛下擔心宮中生變,卻不用飛騎、萬騎,是因為陛下疑心皇太子和皇四子、皇五子么?”

    李旦道:“愛卿此言差矣,朕這么做只是以防萬一罷了。當年羽林衛在武攸宜掌握之中,還不是被張柬之楊帆等人策反?韋后當權時,飛騎和萬騎在韋氏掌握之中,三郎還不是聯絡了軍中豪杰奪過兵權?朕是擔心北門禁軍再度被人利用,別的不說,就說武家,在軍中就不知有多少舊部……”

    姚崇道:“陛下,既然如此,陛下曉諭太子和皇四子、皇五子小心防范就是了,何必逐羽林出宮,另自南衙調兵么?如果臣所料不錯,這必是奸人使計,只要陛下上當,就可以離間陛下與太子了!”

    李旦不解地道:“朕調兵拱衛宮城,五日內若沒有生變,自然萬事無憂。如果真有人預謀叛亂,只要與三郎他們沒有關系,又怎能離間朕與三郎之間的感情呢?”

    張說道:“陛下,中宗在時,曾欲立陛下為皇太弟,陛下拒絕之后,做了什么?”

    李旦道:“朕為表清白,交出南衙兵權,從此閉門不出啊。”

    張說道:“正是如此,陛下既然以為宮中將要生變,卻不用太子、皇四子、皇五子將兵,他們為表清白,除了向皇帝交出兵權,還有別的選擇嗎?陛下那時又該將兵權委之何人呢?”

    李旦的臉色攸然一變。

    姚崇悠然道:“這一計妙啦,輕而易舉就奪了太子和皇子們的兵權,轉而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太子不交兵權,她就可以繼續進讒言,說太子懷有異心。而太子交了兵權呢?嘿!她還可以說是太子心懷鬼胎,急于掩飾。想必當年陛下您交出南衙兵權后,也曾有人在中宗耳邊如此進言吧。”

    胡僧惠范早在武則天時期就被太平公主招攬了,太平還曾邀他往龍門溫泉,因之傳出許多緋聞,他和太平公主的密切關系自然瞞不住李旦。李旦往太平公主府做客時就曾見過他,這時張說和姚崇一唱一和,李旦心中頓時洞若觀火。

    李旦霍然站起,激動地道:“朕糊涂,險些中計,害了我兒!”

    李旦揚聲道:“左右退下!”殿上的武士、內侍和宮娥們紛紛退出殿去,李旦繞過御案,面向姚崇和張說,鄭重地作了一揖,慌得姚崇和張說連忙避讓還禮,動容道:“陛下何故如此?”

    李旦一直不想對臣子們明說妹妹和兒子之間的矛盾,家丑不可外揚嘛,可他一連兩次都險險中計,害了自己兒子,此時心中凜凜,再不敢有所隱瞞了。

    李旦誠懇地道:“不瞞兩位相公,此前曾有人言太子欲對朕不利,幸虧韋相公直顏犯諫,否則朕早已中了他人之計。此番若不是兩位相公直言不諱,朕一時糊涂,又要……”

    李旦道:“太平個性剛強,三郎也是個有主見的,他們二人助朕掌理朝政,時間一久難免生出齬齟,他們身邊各自有些人或為護主或為獻媚,不免就揣摩上意,離間中傷,長此以往,必成大禍,兩位相公何以教我?”

    張說和姚崇見天子如此推心置腹,不禁為之動容。張說仔細思索一陣,沉聲道:“陛下,臣有三策,可解陛下之憂,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旦雙目一亮,急忙道:“愛卿快快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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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第1211章 3策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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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張說道:“臣這第一策,太子是皇三子,不合嫡長傳統,有人惡意中傷、離間宗室,正是以此為借口,使得東宮為之不安,長此以往,恐皇子們之間生出嫌隙。 依臣之見,可將皇長子和皇次子先分封于地方,在太子登基之前不歸京師,以息他人不軌之念。”

    李旦捻須思索片刻,輕輕點頭。

    張說又道:“皇四子和皇五子現今是羽林將軍,掌持皇宮安全。他們若與太子親近,便會有人離間陛下父子之情,若與陛下親近,便會有人離間太子兄弟之情,臣以為,可免去兩位皇子羽林將軍之職,皇四子和皇五子可轉任為東宮左右衛率將軍,兩位皇子為太子將兵,旁人還如何離間呢?”

    李旦欣然道:“張相公此言大有道理,這就是第二策了?”

    張說搖頭笑道:“非也,臣方才所言,俱是對五位皇子的安置,是第一策。”

    李旦訝然道:“哦,那你且說說,這第二策又是如何?”

    張說道:“這第二策,陛下可使太子監國,陛下現在本就將國政悉數委于太子,只是未加監國之名罷了,可也因此令太子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這也恰是他人攻訐太子的理由之一,陛下命太子監國,統攝國政,疑慮頓消!”

    李旦撫掌稱善,面有喜sè。

    如果換一個皇帝,比如說是李世民或者武則天,即便是xìng情相對更溫和些的李治,如果有哪位大臣吃錯了藥,突然跑去建議皇帝讓皇太子監國,那都是作死的節奏,可李旦是皇帝里的一個怪胎。

    他厭惡權力,也不喜歡管理國家大政,到了今時今rì,所有人都已看明白這一點,所以張說才敢向他大膽進言,而不用擔心會被皇帝猜忌,認為他是對皇帝的大不敬或者有什么不軌之心。

    張說道:“這第三策么……”

    說到這里,他的眼神驀然有些yīn沉:“陛下,太子與公主皆是xìng情剛毅之人,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故而常生沖突。太子監國后,陛下可令太平公主舉家遷往東都洛陽以安享富貴,軍國大政則悉數委于太子,從此爭執自休。”

    聽了這一條,李旦不由一怔。

    姚崇見狀,忙道:“張相所言,陛下從之,則為社稷之福!”

    李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姚相公也贊同此見?”

    姚崇道:“正是!太子是陛下所立的儲君,早晚要總統大權,而太平公主只是陛下初登基時,百廢待興事務繁雜,一時處理不來這才請她輔佐,今有太子,何不讓公主卸下重任呢,婦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如此也可免傷皇家和氣。”

    李旦聽了大為意動,他絲毫不曾疑心過妹妹有覬覦皇位之心,只以為妹妹與兒子鬧的這么僵,全因兩人xìng情脾氣太不相投。他思索片刻,頷首說道:“朕于世間已無兄弟,唯有太平一妹,豈可遠置東都。在近些的地方安置吧,讓她出去散散心,其他可照卿意安排。”

    若是依著張說的意見把太平公主安排到東都,那就是給了全天下一個明確的信號:太平公主在東都頤養天年,再不許回長安了。可是在其它地方安置就不同了,早晚還是要回京的,眼下的舉措,只是緩和她與太子關系的一個手段。

    一見李旦不舍讓太平公主遠赴東都,但十成目的也算達成大半,張說和姚崇也不再強求,齊齊拱手道:“謹遵圣意!”

    二人告辭,一回去姚崇就找宋璟商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頒布了詔書,宣布:“諸王與駙馬自今不得掌禁兵,現掌禁兵者一律改任他官。令宋王李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李守禮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李隆范為東宮左衛率,原右羽林大將軍薛王李隆業為東宮右衛率。

    旋即,又頒第二詔,命太平公主遷蒲州(今山西永濟)。之后又頒第三詔:太子李隆基監國。三道詔書,似一道強似一道的驚雷,其快無比的頒布出來。他們知道太平公主的強大能力,是以想造成既定事實。

    消息傳到太平公主府時,太平公主正趁著少有的閑暇時光,逗弄長女為她誕下的寶貝外孫,一享天倫之樂,聞訊之后連燕居常服都來不及換下,便飛馬直奔皇宮。

    李旦對這位胞妹一向又怕又愛,眼見太平公主怒氣沖沖而來,一番質問詰難,弄得李旦面紅耳赤,吱吱唔唔不知該如何以對。

    太平公主拍案道:“皇兄好端端的,既未御駕親征,又未身染重恙,哪有讓太子監國的道理。消息傳出,天下人會怎么想?宋璟、姚崇居心叵測,非死不足以謝天下!”

    李旦吱唔道:“兩位相公也是好心為我考慮,你也知道,我的xìng情一向懶散,疏于政務,有太子幫我cāo勞國事,正合我意啊。”

    太平公主道:“可此舉不合體制,哪有皇帝好端端的正當壯年,就令太子監國的,這消息一傳出去,人們要么會猜疑兄長你身染重恙,要么會猜疑太子相逼,咱們李家的風雨還少么?”

    李旦好不煩惱地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那……就這樣好了,為兄再頒一詔,言明六品以下官員任免與徒罪的職權授予太子,五品以上官的任免徒罪,依舊由為兄定奪,這樣總可以了吧?”

    太平公主想了想,只是六品以下官的話,問題似乎不大,六品以上官還得經過兄長,而兄長必然咨詢自己,到時候這個權力依舊掌握在自己手中,便道:“這也罷了,可那姚崇、宋璟居心不良,必須要受到嚴懲!”

    說到這里,太平忽然氣極落淚,哽咽地道:“這些年來,太平為兄長付出良多,太平種種所為,全是為了李唐江山,卻不想如今要受小人中傷。”

    李旦實在是怕了這個妹妹,一見她竟落淚,心中大為不安,急忙道:“令月莫要悲傷。我……好吧,我把他們趕出京城,貶斥地方,如何?”

    此情此景,酷似當年上官儀進言廢武媚娘皇后位,武媚娘聞訊之后怒闖禁宮,一番叱罵痛哭,迫使李治把一切都推給了上官儀,廢后之議被迫中止,上官儀反而因此獲罪。幾十年后這一幕在長安再度上演了,只是逼宮的由武則天換成了她的女兒太平公主,在女人面前優柔寡斷的皇帝李治換成了他的兒子李旦。

    太平公主聽到這里,心氣兒稍平,睨著李旦又道:“那……逐我離開長安的詔令,又怎么說?”

    李旦見妹子一直咄咄逼人,也有些著惱,帶些怨氣地道:“令月啊,為兄無心國政,請你輔佐,可你也不該和三郎搞得那么僵啊。有些事,你不要以為我在深宮里面便一無所知,你……”

    說到這里,李旦終究不忍再說重話,緩和了語氣道:“你就去蒲州暫住些時rì吧,權當散心。過段時間為兄再請你回來。三郎已經長大了,做事也還沉穩,咱們這些長輩不要干涉太多,放手讓他治理天下吧。”

    “你……”

    太平公主氣往上沖,可她沒話可說,胞兄只是讓她到蒲州去小住些時rì,又不是一去不返。難道她能讓皇兄明白,其實她很在意權力,她并不想放棄權力?

    太平公主咽下了這口惡氣,把大袖一拂,冷笑一聲道:“好!既然如此,我也懶得cāo心,你既信得過三郎,那這天下就交給他治理好了!”

    “令月……”

    李旦急急起身,可惜阻攔不及,太平公主已甩袖而去。

    ※※※※※※※※※※※※※※※※※※※※※※※※※※

    風呂中,楊帆放松了身體仰臥其中,頭枕著一方柔軟的浴巾,似乎已經睡著了。溫泉水散發著氤氳的霧氣,籠罩了風呂的水面,讓他的面容也有些朦朧。

    房外,木質的長廊上傳來一陣嗒嗒的木屐聲,因為聲音輕快且有著明顯的節奏感,所以仿佛一支樂曲般動聽。

    輕輕的叩門聲傳來,楊帆懶洋洋地問道:“是杏子嗎?”

    “哈依!”

    “進來吧!”

    “沙~~~”

    障子門輕輕拉開,一只套著雪白的rì式丫頭襪的纖巧的足,像只貓兒似的輕盈踏入,緊接著是另一只腳,雙足交錯,邁著小碎步,以典型的rì式淑女步姿走進來,蕩漾其上的是明亮粉白點綴櫻花的和服下擺。

    一位身姿淑麗明凈的少女輕輕走到風呂旁邊,跪坐下來,系著明藍sè帶揚的小背包并沒有掩飾住她那纖細的腰肢和異常圓潤的臀部,從肩背至腰背,勾勒出了一道極其優美的曲線。

    “大人……”

    和服少女用帶些異國情調的柔和聲音輕輕喚著,說話的時候她微微垂下頭,雪白秀氣的脖頸像低頭啄羽的天鵝,極其優雅。楊帆慢慢張開眼睛,少女低聲道:“藤原大人邀您赴宴。”

    楊帆想了想,問道:“哪位藤原大人,是藤原不比等嗎?”

    少女抿嘴一笑,柔聲道:“哈依。”

    楊帆“嗯”了一聲,自水中站起來,踏木階而出。他那**的身軀健美壯碩,透出一股難言的陽剛之美,熱氣騰騰的水珠從他身上滾滾而落。

    杏子明麗的臉蛋上微微透出絲紅暈,她溫順地站起來,拿起一條浴巾輕柔地為楊帆拭起了身上的水珠,仿佛在擦拭一件jīng美的瓷器般小心。

    楊帆的心思并沒有放在她身上,這樣赤身**的被人侍候是上等人的特權,一開始他還不太適應,現在已經安之若素了。他站在那兒,任由這位美麗的rì本少女為他擦拭著身子,心思已經轉到藤原不比等的身上。

    “作為天智天皇的私生子,又是擁立文武天皇的人,這個不比等如今可謂是權傾朝野了。他近來一再巴結我,應該是看中了我所掌握的力量,還有我那巨大無朋的貨船。此人值得一交,有懷義師父在野,再有不比等在朝,我就可以牢牢控制住rì本商路,把大量金銀輸運回國,壯大我的力量了。”

    一襲中原上國款式的玄sè長袍,一條月白sè鑲藍邊的束發絲巾,革帶一束,本來細腰窄背、健碩陽剛的武士體魄,登時搖身一變成了一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藤原杏子跪坐在楊帆腳下,為他整理著袍袂,仰望的目光透著欽慕的愛意。

    這時障子門又拉開了,阿奴從外邊快步走進來,一見楊帆便揚起手,持著一份起皺的信札道:“郎君,有國內的信息。”

    “哦?”

    楊帆有些意外,連忙伸手接過,杏子扶膝向阿奴溫婉地行頓首禮:“見過夫人!”隨后輕輕站起,倒退著走到室外,輕輕為他們拉上了房門。阿奴揶揄地笑道:“杏子這丫頭倒是挺會服侍人的,回國時要不要帶上她呀?”

    楊帆這時已飛快地看罷信件,眸中駭然之sè一閃,沉聲道:“馬上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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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第1212章 歸來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nbsp;   李隆基知道姑母太平這許多年來經營出了一股極大的勢力,自從父皇登基以來,姑母的勢力更是以驚人的速度擴張起來,可是姑母究竟擁有多么大的勢力,他的預估還是出現了重大偏差。
    宰相韋安石已經被太平公主趕出朝堂,為了安撫太平公主,李旦又把姚崇和宋璟趕出了京城。太平公主以前選擇宰相時還比較注意他們的才干和外界風評,所以沒有往政事堂塞入太多的私人。

    自從吃了姚崇和宋璟的暗虧以后,太平公主在任人上面便再也沒有顧忌,這三個宰相空缺全都被她安排了自己的人,政事堂此時有七位宰相,其中有五人出自于太平公主門下,朝臣百官乃至禁軍將領中也被太平安插了許多私人。

    結果太平公主奉詔離京去了蒲州以后,百官立即開始怠政,李隆基這位監國太子竟然到了政令不出宮門的地步。百官不敢公開抗旨,可是想要拖延你的政令或者扭曲你的政令卻是易如反掌。

    李隆基空有滿腹抱負,卻似一頭扎進了泥沼,被那淤泥困得死死的,手腳根本難以施展。他終究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面對姑母這樣令人有心無力的手段,既郁悶又憤慨,萬般無奈之下,憤然上書天子,請求辭去太子之位。

    李旦不問政事,于深宮中自得其樂,對兒子的苦衷了解有限,所以立即駁回了他的要求。自從太平公主去了蒲州,六品以上官員的任免和徒罪都要由李旦親自處理了,李旦對此不勝其煩,見兒子要辭掉太子之位,以為外界又有什么傳言,為了避免再生糾葛,李旦干脆召集三品以上大臣,議起了禪讓之事。

    李旦對召集來的三品以上大臣們說:“朕素懷淡泊,不以萬乘為貴。母后時作為皇嗣辭去了太子之位,先帝時又婉拒了皇太弟的建議。今朕稱帝,卻倦于政務,打算正式傳位于太子,不知眾卿以為如何?”

    百官聽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面對這么敏感的問題,心向太子的大臣們固然不敢多言,心向太平公主的人也是不敢貿然出面反對,眾大臣沉默半晌一言不發,李旦頗為不耐,又問:“眾卿以為如何?”

    殿中侍御史和逢堯不是三品官,但是固為職務特殊,所以此時也在殿上,眼見眾大臣都不言語,他職微言輕,卻沒那許多顧忌,便出班奏道:“陛下chūn秋未高,登基不久,四海臣民剛生欽服之心,怎好倉促退位呢,臣以為不可。”

    一有人開頭,眾大臣就好說話了,陸續有太平黨人出面反對,眼見群情洶洶,李旦心中頗為不喜,但是反對者實在太多,李旦也不好固執己見,只好罷此主張。不過第二天他還是下詔,宣布以后軍國大事均由太子處置,五品以下官員徒罪及任免由太子一言而決。五品以上官員任免及徒罪也要先與太子商議,再呈報于他即可。

    這一來,李旦等于是把以前交給太平公主的權力也給了李隆基,可李隆基雖然被授予大權,政治局面卻依舊困頓不堪,因為太平黨人的陽奉yīn違,他的政令依舊難以貫徹,這種官場爭斗又不能動用武力,令李隆基束手無策。

    如果要在官場規則內改變現狀,那就只有大力打擊太平黨人,整治吏治,可太平公主雖去了蒲州,早晚還是要回來的,就憑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李隆基也狠不下心來與姑母撕破臉皮,況且就算他豁出去了,政事堂七宰相五出太平門下,他對高級官吏的調整也休想獲得通過。

    大唐就在這種內耗中又過了四個月,四個月里朝廷幾乎處于停滯狀態,幸好這個帝國太過龐大,僅僅依靠慣xìng運作,一年之內也出不了什么亂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種內耗局面還將持續幾個月時間,直到李隆基忍無可忍采取極端手段,或者太平公主準備妥當,向李隆基發動全面進攻,但是一個意外使得局勢迅速發生了變化:武攸暨死了!

    武攸暨到蒲州不久就染了病,原本以為并不嚴重,但治療一陣不見效果,病情反而越來越重,終于一命嗚呼。

    消息傳出,李旦這位對朝政敷衍了事對親情卻非常在乎的皇帝馬上追封武攸暨為定王,讓太平公主的長子襲承爵位,次子和三子也加封為郡王以示恩寵,旋即便下旨迎太平公主回京。

    太平公主到了地方后本來一直在準備反撲,她想利用百官怠政給李隆基一個下馬威,讓李隆基知難而退。李隆基也確實如她所料,憤懣之下主動選擇了辭讓皇太子之位,只可惜被李旦駁回了。

    太平公主見一計不成,又開始籌劃對李隆基的再度攻訐,等朝政出現重大紕漏,就由五位宰相率領文武百官出面彈劾監國太子,逼其退位讓賢,卻不想因為丈夫的死,被李旦提前將她接回了京城。

    ※※※※※※※※※※※※※※※※※※※※※※※※※

    楊帆出京時很低調,回京時也同樣很低調,幾乎沒有驚動什么人,所以直到他回京的第三天,才有一些袍澤好友陸續打聽到他回京的消息,相繼趕來與他相見。但太平公主就不同了,當她回到長安城的時候,整個朝堂幾乎為之一空。

    天子李旦率皇太子、皇子、眾宰相親自前往迎接,許多朝廷大員也自發地前往相迎,這是太平公主第一次公開向皇太子展示她的本錢,也是她向李隆基的一次變相的示威。

    太平公主回京后,先由天子置接風宴款待,隨即文武百官便紛至沓來,前往太平公主府拜唔公主,又有許多連拜見太平公主都沒資格的官員,便呈上拜貼、送上禮物,以示心意。

    太平公主對武攸暨之死并沒有什么感覺,在她的兩任丈夫中,只有薛紹是她真心愛過的男人,也是真心為其傷心并緬懷過的男人,除此之后,能夠走進她心里的只有楊帆一個,武攸暨只是她的母親硬塞給她的一段政治婚姻,她從未把對方當成自己的終身伴侶。

    這段婚姻的重點根本不在這一對男女的結合,而是他們所代表的兩個政治集團的結合。而今,這兩個政治集團中的一個已經重新崛起,另一個卻已徹底沒落,就像他們已經結束了的這段婚姻一樣。

    所以太平公主回京后,并沒有像一個普通的守孝婦人該做的那樣,而是迅速、積極地投入了對皇太子的反攻準備當中。這次歸來于她而言就是一個勝利,她要挾大勝余威趁勝追擊,徹底擊敗太子。

    太平公主開始頻繁地接見大臣,隨著她的一次次會唔,針對太子的反擊開始醞釀,而這種安排卻巧妙地掩飾在了官員們禮節xìng的拜訪之下。至于堆積如山的拜貼和請柬,她全部拋給長史處理了。

    太平公主現在根本沒有時間理會這些東西,正因如此,所以直到三天之后,楊帆的請柬才被送到她的案上。這份請柬是混在許多普通官員的請柬和拜貼當中的,公主府長史這些rì子也很繁忙,所以對這些東西的處理晚了一些。

    正常情況下,他也確實不需要太在乎這些東西,他只需要抽時間把這些拜貼整理成一份名單,供太平公主參考,讓公主了解一下都有哪些官員對她有親近依附之意就好,自然不急在一時。

    可他也沒想到其中竟有一份楊帆的請柬,當他看到這份請柬時,想到市井間關于太平公主和楊大將軍之間的傳言,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持了這份請柬去面見太平公主。不出他之所料,太平公主一見這份請柬,立即勃然大怒。

    “豈有此理!這份請柬是前天送來的,邀約之期是昨天,你居然今天才把它送來!”

    長史大汗,囁嚅道:“臣只以為那些拜貼和請柬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是以有所怠忽,臣有罪,臣愿受殿下責罰!”

    太平公主怒道:“罰你有什么用?再有大事怠慢,你這個長史就不用干了,下去!”

    “是是是!”公主府長史滿頭大汗,狼狽退下。

    太平公主持著那份請柬,想起面對楊帆的邀約,她已爽約三次,心中有些不安,回頭看看案上高高壘起的急需處理的公函,太平公主終是下定決心,高聲吩咐道:“來人!備車!”

    一輛輕車,只有三五騎護衛,悄然駛到了隆慶池畔楊府門前,一個侍衛翻身下馬趕向府門,不久趕回,向車中人稟道:“公主,楊府家人說,楊大將軍此時正在‘金釵醉’宴客,不在府上。”

    “金釵醉?長安也有一家‘金釵醉’么?”

    聽到這家酒樓的名字,太平公主突然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洛陽城,回到了十多年前,置身于“金釵醉”酒坊之中,那時她和楊帆的關系很微妙,似敵、似友,可是因為那種激情,比起時下這種淡漠,尤其令她懷念。

    太平公主輕輕吁出一口氣,吩咐道:“去‘金釵醉’!”

    那隨從侍衛一怔,遲疑道:“公主,屬下……不知道那‘金釵醉’酒坊座落何處。”

    太平公主大怒:“混賬!你長嘴巴是做什么用的,難道不會打聽嗎?”

    那侍衛噤若寒蟬,趕緊答應一聲,指揮車駕離開了隆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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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3章 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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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金釵醉”是洛陽“金釵醉”的一家分號。
    武則天晚年遷都回長安時,“金釵醉”的東家也不失時機地在長安開了一家分店,果然生意興隆,尤其是從洛陽遷來長安的都是非富即貴人家,其中許多人都喜歡到這家洛陽老字號來吃酒,使得這家酒店在長安聲名鵲起。

    太平公主的人很容易就打聽到了這家酒店的所在,這家酒店座落于東市,距隆慶坊很近,于是太平公主直接驅車趕向“金釵醉”。

    長安“金釵醉”雖是分號,規模卻比洛陽“金釵醉”還要大,樓高五層,仿如一座古塔,樓層越高,面積就越小,但室內裝修布置也愈顯華貴,就連一幾一案也甚為講究。

    最高一層與下面幾層金碧輝煌的風格截然不同,這里顯得十分古樸典雅,完全看不到華麗的裝飾,幾案、燈具、器皿也不再非金即銀的材料,卻自有一種雍容優雅的感覺,一般選擇此住宴客的都是大富大貴人家,太庸俗的裝修顯然不會被他們看在眼里。

    堂前有一塊地方比較寬敞,這是方便舞伎樂師們活動的場地,只不過現在那里空空的,客人只有兩個,他們共用一張食桌,時而低聲絮語,時而放聲大笑,可整個樓頂卻因為過于空曠而依舊一片靜謐。

    在主人的側后方,跪坐著一個俏麗的少女,身穿一件鵝黃色紅櫻花的和服,纖腰上系一條雪白的寬腰帶,雖是跪坐,卻顯得娉婷精神、秀麗清絕。她一邊帶著溫柔的笑意傾聽主人與客人聊天,一邊不失時機地為他們斟上美酒。

    過了一陣,那位客人向主人拱手告辭。主人沒有起身,只是向客人微笑點頭,目送他大步離去,當客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時,主人輕輕吁了口氣,微醺的眼睛微微一闔,身子往后一倒,正臥在那少女柔膩圓潤的大腿上。

    這個醉枕美人膝的男子自然就是楊帆,而剛剛告辭離開的那人則是許良。

    楊帆近日與舊友相聚多選擇于此而不是在他的府里。他離開朝堂,自然不能將友情也一刀斬斷。可他又不想繼續有太多的瓜葛,那就只能在一些細節上體現出來,比如宴飲,不在家中宴客就是他的一個訊號。

    通過與許良的一番交流,楊帆對一班袍澤的前程總算是放了心。在他離開長安的這大半年光景里。他在軍中的那班兄弟已經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轉折。

    李隆基曾向他保證過會善待他的兄弟,不會對他們產生猜忌。這源于李隆基對自己的強大自信。楊帆相信他的承諾,尤其是李隆基對關鍵時刻棄他而去的王毛仲都不念其過,只念其功,任命他為正三品的歸德大將軍,楊帆就更相信李隆基不是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梟雄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未雨綢繆。臨行前對這班兄弟做了一番交待。楚狂歌、馬橋等人都是一批純粹的軍人,他們沒有野心,但是身在其位,卻難保不會被人算計。擔任羽林衛的將領固然風光,承擔的風險也大。

    楊帆授意他們向皇帝辭去在羽林衛中的軍職,調到北衙其他各衛或南衙各衛,甚至是去地方和邊疆任職,這些人對楊帆極其信任,自然依從他的囑咐,如今馬橋、黃旭昶等人都已順利調到南衙任職,楚狂歌更是自請去了西域。

    這些將領從羽林衛調出時,都升了一級到兩級不等,如今不管放在哪兒,都是權重一方的大將,留在羽林衛中的只剩下許良一人,依舊擔任司馬,卻不直接統兵,兄弟們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楊帆自然放了心。

    枕在圓潤迷人帶些幽香的大腿上,楊帆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但心里卻還有一絲沉重。本來他以為兄弟們的前途就是他需要牽掛的最后一個問題,誰知遠在日本時,卻突然聽到太平有野心的傳報。

    楊帆從未想過太平公主會熱衷于權力,她是大唐公主,是當今皇帝的胞妹,她照拂當今天子一家多年,極受當今皇帝的敬重與寵信,她本可以一直安享福貴并保持對朝廷的影響,可她竟然覬覦起了皇位?

    楊帆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他又無法不信,他的部下如果沒有比較確鑿的證據,就不會上報給“天樞”,而“天樞”的那些智囊們也不會做出如此判斷,并派人飄洋過海急報于他。

    可是,太平不見他了,一連三次都對他置之不理。楊帆如果強要見她也并非沒有辦法,憑他的功夫就算想潛入戒備重重的公主府也辦得到,問題是太平個性如此剛強,如果她決意不見他,那即便潛入公主府見到了她又有何意義?

    想到這里,楊帆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可以接受太平離他而去,卻怎能坐視太平闖入深淵。他不理解太平一生孜孜以求的究竟是什么,現在李唐王朝終于有了一個比較令人滿意的狀況,為何她又橫生枝節?

    “這位客官,您不能上去,樓上已經被一位客人包了,哎喲……”

    樓梯口傳來店小二的聲音,緊接著就是翻滾墜地的聲音,似乎是被人一推,滾下了樓梯。楊帆心中一凜,樓下自有他的侍衛看護,怎么可能有人無聲無息地沖上來,倒要店小二前去攔阻?

    楊帆霍地一下坐了起來,但他只向樓梯口掃了一眼,繃緊的身子就驀然放松下來。樓梯口有一位白袍書生,頭戴青紗軟腳幞頭,革帶束腰,面如冠玉,清逸出塵,正是一身男裝打扮的太平公主。

    ※※※※※※※※※※※※※※※※※※※※※※※※※※※

    涼州,馬家老店。

    女知客伏在案上與大開葷腔的客人打情罵俏,有人坐在那兒捧著大海碗正吃東西,也也有人手提馬鞭,大步流星地穿梭于過堂,前邊院落里牛馬羊駝以及各色貨物亂糟糟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自默啜改變了東征戰略,改向西域侵略后,突厥與大唐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去年默啜征西本來大勝,卻因為輕敵冒進中了埋伏,只此一戰便改變了戰局,由大勝轉為大敗,突厥元氣大傷。

    依附于默啜的東部許多部落為了供應默啜西征所需的兵員、戰馬和牛羊,于橫征暴斂之下苦不堪言,如今默啜大敗,對東部的控制力迅速下降。許多部落趁機脫離突厥投奔大唐,大唐對歸順者來者不拒,把他們安置在了涼州一帶。

    為了他們的安全起見,當然也是為了約束這些歸降的部落,朝廷還命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大總管。節度赤水等軍,駐扎于涼州。又命左衛大將軍郭虔灌為朔方大總管。節度和戎等軍,駐扎于并州。

    驟然增加了這么多的部落和駐軍,也就意味著涼州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資,同時有大量的牲畜可以對外出售,這對商人們而言可是一個莫大的商機,所以這里到處都是商賈。使得這里變成了西域商貿最發達的地方。

    馬家老店占地甚廣,在宅院的后院,是一處處大牲口圈,而在牲口圈后面靠近圍墻處還有幾幢房舍。似乎是照料牲畜的伙計居住的地方。這里極其隱秘安靜,很難引起外界人士的注意。

    一個穿著番式皮袍的漢子穿過長長的牲口區,來到后院僻靜的小院,一把推開院門走進去。小院里正有一位書生坐在樹下院里拾掇的很干凈,可外邊全是牲口棚子,氣味極差,但那書生卻安之若素,毫不在意周圍環境的惡劣。

    院門一關,那皮袍人便急急稟道:“公子,今日有單大買賣,得您來做主才成。”

    那書生抬起頭來,微露詫異:“多大的買賣,需要我來出面?”

    這人赫然正是盧賓之。他竟藏身到了西域,藏到了沈沐的老巢。誰會想到他竟潛伏在這最危險的地方?況且涼州人員流動極其頻繁、人員成份極其復雜、官方的戶籍制度在這里很難發揮作用,難怪顯隱二宗都找不到他。

    一襲皮袍、扮相如同當地漢子的男子正是盧賓之的謀士丁躍,丁躍興奮地道:“與我接洽的人說,他的主人叫阿史那沐絲,是突厥可汗默啜的兒子,因為嗓子啞了,受到家族的冷落,其部落飽受其他部族的排擠,是以憤然叛出突厥。”

    盧賓之聽了頓時有些動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此人既是默啜的兒子,即便他不受重視,該部在如今的涼州也算是財力雄厚的一個部落了。盧賓之中了楊帆和沈沐的圈套后,幾乎把家底賠光,如今想要東山再起急需財力支持,這樣一個大主顧卻不能忽視了。

    盧賓之急問道:“他想買些什么,要付出什么代價?”

    丁躍道:“沐絲并不甘心被家族拋棄,一直想用武力奪回可汗之位,可是在突厥受到其他各大部落的擠壓,根本沒有機會壯大,這才狠下心叛到了大唐。可大唐會給他耕地、草場,供他生養子民,卻不會給他武器,讓他擁有強大的武力,所以……”

    “我明白了!”

    盧賓之放下書卷,負著雙手在小院里踱了兩圈,忽然站住腳步,道:“這個人值得一見,這個人成為我們的老主顧,以助我們盡快恢復實力。他的部落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我親自去會會他。”

    涼州西去四十里有一處堡塞,堡寨周圍有大片土地可供耕種,再往西去,是荒無人煙的數百里草場,這里就是阿史那沐絲部落的駐牧地。

    盧賓之帶著幾個侍衛喬裝成當地人,騎快馬趕赴沐絲的堡寨,他們趕到后,守在堡塞前的沐絲族人立即用號角向堡內傳訊,早知今日將有中原豪商拜訪的沐絲馬上帶著幾個親信隆而重之地迎了出來。

    盧賓之笑吟吟地迎上前去,一眼看清沐絲的模樣,頓時驚得亡魂皆冒,駭然拔刀大呼道:“中計了,他是楊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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