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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漏網之魚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小時候在廣州府乞討,通過別人的面相、神情、打扮,大致就能判斷出這個人的富裕程度和心地是否慈悲,討飯一討一個準兒,這種本領常讓妞妞贊嘆不已,覺得自己的阿兄大有本事。 M

    可是當他漸漸長大,他發現,這種識人的本領漸漸不管用了。并不是他識人的本領退化了,而是他接觸的人,已經不再是那些市井間的小民。

    地位越高,臉上戴的面具就越多,戲子是上了臺才唱戲,他們是無時不刻不在唱戲,唱到后來,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是在戲里,什么時候是在戲外,旁人又如何分辨得清呢?

    周興,清逸儒雅,一表斯文!

    來俊臣,清逸俊美,儀表堂堂!

    丘神績,赳赳武夫,威風霸氣!

    哪一個一看就是奸臣?

    哪一個一看就是酷吏?

    兩個人互相審視地看著,看了半天,苗神客臉上漸漸漾起一抹愁苦,他輕輕嘆息一聲,用沙啞蒼老的聲音道:“聽說天后登基在即,很快就要脫下鳳袍,換上龍袍了。我們這些幫著天后裁鳳袍的裁縫,也就沒了用處。”

    嘆息聲像秋風般蕭瑟,沙啞的聲音就像秋風卷起的黃葉,沙沙的。

    苗神客扶著藤椅,緩緩站起來,似乎有些顫巍巍的,但是神色卻很平靜,好象他早就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他自言自語地道:“北門六學士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老夫一直在想。什么時候會輪到我?現在,可是到了時辰了么?”

    楊帆笑了,笑容有些冷誚:“我還以為,苗學士隱居在此,悠閑自在,如今看來,你過的并不怎么好啊!一個天天都在等死的人。怎么可能快活得起來?我要殺你,天后也要殺你,要殺你的人并不少啊!”

    苗神客老眼微微一凝。訝然道:“你不是天后派來的人?”

    楊帆道:“我是來要你命的人!卻不是天后差遣!”

    苗神客眉頭微微一蹙,凝視著楊帆,卻沒有說話。

    楊帆道:“我來。是來向苗學士討一樁公道!”

    苗神客道:“老夫幾曾欠過別人公道?”

    楊帆道:“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全村老幼被屠戮一空,這件事,苗學士不會不知情吧?”

    “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

    苗神客微微仰起頭來,風拂著頜下huā白的胡須,在風中微微地發抖。

    楊帆正盯著他的面龐,他的神色有些惘然,似乎思緒一下子飄到了很遠的地方。臉上除了那一絲惘然。再也看不出任何一點變化。

    過了許久,苗神客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楊帆身上,輕輕微笑起來:“呵!你說的是這件事啊,自從楊明笙和蔡東成死后,我就在想。殺他們的人到底是誰?這個人會不會有一天找到我呢?我甚至想跟自己打一個賭……”

    苗神客笑得很從容,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一個要找他尋仇的仇家,而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他的確不需要擔心,蔡東成和他手下的四員愛將乃至楊明笙全都死掉了,但是他們的家人并沒有一個受害,苗神客有理由相信。這個仇家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不會像他們一樣,干出屠滅一個村莊這等毫無人性的事來。

    至于他自己,一個本就在等死的人,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苗神客微笑著道:“我想跟自己打賭,是這個刺客先找上門來,還是天后先找上門來。如果是天后先找上門,這個刺客一定會很失望。如果是這個刺客先找上門來,天后大概也會很納悶兒……”

    苗神客好象覺得這種情形很有趣,說著說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呵呵,想不到終究是被你搶在前頭,等我死后,說不定天后還會猜,是誰這么體察圣意,替她出手除去了一塊心病,不過以天后一向不喜歡被人隱瞞的性子,她一定不會覺得愉快。”

    苗神客笑得很開心,楊帆不禁皺了皺眉,一個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淡薄如斯,那么即便他死了,作為復仇的人又能體會到什么報仇的快意?不過苗神客既已勘破生死,想從他口中問出當年血案真相來,想必也容易的多。

    苗神客笑著打量了他幾眼,溫和地問道:“你,是桃源村里的一條漏網之魚?想不到你這么年輕,當年應該還是一個不大的孩子吧?”

    苗神客平和的態度出乎楊帆的預料,他不像是見到了要置他與死地的復仇者,倒像是見到了故人之后般娓娓地敘起舊來。

    楊帆強抑恨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桃源村里的人避居世外,與人無害,你為什么要干出這么滅絕人性的事來?”

    苗神客一臉不以為然道:“小友,你言重了!什么滅絕人性?可笑之極!你懂得什么是人性?人性,是比獸性更丑惡百倍的東西,野獸只有肚子餓了,才會想著去殺死別的生靈,而人想殺人,就算是取樂都可以成為一個理由!”

    他把袖子一拂,緩緩地轉過身去,雙手負在身后,昂首面對一株高達數丈,冠如傘蓋的大樹,緬懷地道:“我們北門六學士,原本都是微末小官,我們沒有什么強大的家世背景,就算我們政績卓著,熬到今天,也不過就是五六品的小官,在衙門里唯唯喏喏地做事,如能外放地方,為一州一郡之牧守,那就是天大的幸運。

    是天后慧眼識人,把我們提拔起來,我們在北門供天后驅策的時候,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你知道一個龐大的帝國在你的掌握之下,按著你的意志而動。讓你一展平生報負,那是一種怎樣飄飄欲仙的滋味?”

    苗神客緩緩轉過身來,盯著楊帆那張年輕的臉龐,輕笑搖頭:“你不可能知道,你還年輕,太年輕了!”

    他側過身,仰起臉。繼續望著那高高的樹冠,悠然道:“士為知己者死!我們很感激天后,愿意為天后做任何事。高宗皇帝有頭疾和眼疾。晚年的時候已完全不能視事,整個天下都在天后掌握之中,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天后漸漸萌生了……稱帝的念頭!”

    說到這里,苗神客有些自嘲地一笑,說道:“這里面也不無我們六人推波助瀾的結果,我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那時怎知道,這么做恰恰是給自己掘了墳墓!天后不稱帝,我們才能活著,活得風光自在,天后稱帝,就不需要我們了……”

    楊帆打斷了他的自艾自怨。說道:“我只想知道,是誰讓你去的,為什么要殺人?”

    苗神客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道:“人老了。就喜歡對人嘮叼,老夫卻忘了,年輕人是沒有耐心聽老家伙嘮叼他的過去的。你說桃源村啊,桃源村……共有十一姓是吧?他們都是當年與賀蘭敏之過從甚密的官員……”

    楊帆認真地聽著,苗神客道:“不知為什么,天后極其憎惡武氏一族。所以她當初寧愿選擇她的外甥賀蘭敏之繼承她父親周國公的爵位。賀蘭敏之才華橫溢,在當時來說,也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可惜,因為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之死,賀蘭敏之恨極了天后,從此,他假癡佯狂,專與天后作對,為了能有一座強硬的靠山抗衡天后,他甚至與他的外婆楊氏夫人……,天后終于忍無可忍,在楊氏死后不久,就決心對他動手。”

    苗神客淡然一笑,道:“賀蘭敏之所作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母親和姐姐的慘死而故意羞辱天后、報復天后。他早知道以天后的性情,自己必死,楊氏一死,他就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他沒想過逃,也知道逃不了,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是為自己留個后!”

    楊帆知道他快要說到問題的關鍵了,心情異常的緊張,他大氣也不敢喘,認真地聽著苗神客說的每一句話,卻無法看到苗神客凝視著樹冠的眼神正在詭譎地閃爍著,只有極為熟悉苗神客的人,才清楚他這是要算計某個人時才會習慣性出現的一種表情。

    苗神客道:“賀蘭敏之于妻妾之外,秘密地納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他把這個女人和這個兒子,交給了他的一位生死之交,他的這位生死之交,就是被流配嶺南韶州的十一姓官員之一!”

    楊帆緩緩地道:“于是,賀蘭敏之的這個兒子,被帶到了韶州?”

    他一面問,一面急急地回想著童年時桃源村里比自己要大上幾歲的小伙伴,苗神客并沒有說賀蘭敏之的兒子是什么時候出生的,這時間跨度就大了,從比自己大四五歲的,到大十多歲的,每個人都有可能。

    苗神客道:“不錯!當時,天后還沒有稱帝的意思,等到后來朝政大權完全掌握在天后手中,又在我們有意識地慫恿下,天后漸漸萌生了稱帝的想法。做皇帝的都是孤家寡人,可是皇帝又怎能是‘孤家寡人’?

    皇帝不僅需要權力,需要擁戴者,也需要一個龐大的家族,江山才能永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天后對她的父族恨意是如此之深,她依舊不情愿啟用武氏家族,哪怕是在她陸續召回大量武氏族人之后,她依舊深深厭惡著這些姓武的人,她甚至后悔不該處死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當初在京交游廣闊,朋友眾多,雖然許多人受他牽連,或流放或貶官了,但是賀蘭敏之繼承的是周國公的爵位,他的朋友有許多同樣是天后一派的人,這些人因為賀蘭敏之而失寵了,卻沒有遭太多的罪。

    他們之中有人也不知怎么打聽到了天后的心意,便想把賀蘭敏之有后的消息呈報天后,籍此東山再起。可這個人已不夠資格面見天后,于是,他求見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未完待續。
第187章 墊腳石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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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神客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楊帆,鄭重地道:“不管賀蘭敏之當初種種荒唐,本來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的那些荒唐舉動,已經天下皆知,這樣一個人,名聲已經臭了,天后一旦開辟新朝,怎么可以蒙上這樣的污點?

    而且賀蘭家族已然人丁稀落,對天后的大業能有多大的助益?天后年邁,再來一個幼主,這新朝一旦開辟,如何能夠長遠?苗某為天后披肝瀝膽,忠心耿耿,豈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楊帆沉聲道:“于是,你就聯系丘神績,來了個斬草除根?”

    苗神客道:“丘神績也是天后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也是最熱衷于天后稱帝的一員武將,他與老夫同在天后身邊做事,熟的很。 M老夫一介文人,自己辦不了這樣的事,當然需要用到他。”

    楊帆道:“于是,你授意,丘神績動手,策劃了桃源血案?”

    苗神客道:“沒錯!我們當時已經決定,棄賀蘭氏而用武氏!這是最明智的選擇,天后雄才大略,雖是巾幗,男兒不及,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女人總會有些感情用事,明知道賀蘭氏不及武氏對她登基助力更大,卻因為憎惡武氏,而取舍不下。我們當然要為天后分憂。”

    楊帆雙目一張,眼神突然凌厲起來,激動地道:“就為這。你們就把一個村莊所有人殺得干干凈凈?”

    苗神客淡淡地道:“那村中賀蘭氏的人自然是一定要殺的,而賀蘭敏之的親生子到底托付給了誰。那個跑來告密的人也是只知其事,不知其詳。我們哪知道誰才是賀蘭敏之的野種?全殺光了,那才安全。你知道改朝換代要死多少人?一切可能阻礙天后登基的障礙,都該變成踏腳石,百余個村夫蠢婦又算得了什么?”

    楊帆的手微微地發抖,他咬著牙,冷笑道:“說的好!一切阻礙天后登基的障礙。都該變成踏腳石!天后登基在即,現在,請你也變成天后登壇告天,龍袍加身的一塊踏腳石吧!”

    苗神客慢慢轉過身去。背對楊帆,雙手負在身后,昂起脖子,吁嘆道:“老夫已等候多時了。等,也是一種煎熬,你動手吧,老夫很高興能借你的手得以解脫!”

    楊帆緊攥著刀柄,強捺著快意一刀的沖動,冷笑道:“殺你,只恐臟了我的刀!念你能把真相合盤托出。解我心中所惑,我留你一個全尸,你自縊吧!”

    苗神客扭過身,有些意外地打量了楊帆兩眼,意味深長地道:“這世上有很多事與草木同朽,再也沒人知道,有些事卻能流傳后世,其原因僅僅是因為有一條漏網之魚!重耳漏網了,于是有了晉文公;勾踐漏網了。于是吳國滅亡了。年輕人,希望你這條漏網之魚,來日也有一番大作為……”

    楊帆的眉頭不禁又是一皺,苗神客的這番話有些突兀,品來大有玄機,他是什么意思?

    苗神客并沒有給他機會細細品味,他已舉步向正堂走去……

    一條腰帶搭上房梁,一雙長滿老年斑的手,穩穩地把它打了一個死結。

    苗神客望著面前輕輕搖晃著的繩環,黯然自語道:“老夫身為大唐臣子,食大唐俸祿,卻利欲熏心,助紂為虐,最后連自己的性命也害了。如今我就要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先帝?”

    “慚愧,真是慚愧啊!”

    那雙老眼中,緩緩淌下兩行渾濁的淚,苗神客輕輕拔下頭上的木簪,頭發披散下來,覆住了他的臉面。

    他抓著繩環,把頭慢慢鉆進去,毫不猶豫地把雙腳用力一蹬,木墩“砰”地一聲倒下,一個身子便搖搖晃晃地懸在了空中……

    ※※※※※※※※※※※※※※※※※※※※※※※※※

    楊帆離開苗神客府上,立即趕去自己在恭安坊的宅子,在里面稍稍待了一陣,出來時有意磨蹭一番,叫左鄰右舍瞧見自己鎖門離去,這才趕回宮城。

    直到他踱過天津橋,眼神中依舊是一片惘然,他的心情還是不能平靜下來。如今,他終于知道了真相,他本以為自己是一條漏網之魚,誰知道自己還是一條遭了池魚之災的漏網之魚。

    原來,整件事就是兩股勢力角遂交鋒的結果,原來他一家人都只是無辜的受牽連者。他有理由復仇,可他的仇人想殺的根本不是他與他的家人,他們只是捎帶著被剪除的一些小魚小蝦。

    他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苗神客,并把他繩之于法,可他心中已遠沒有當初斬殺蔡東成、楊明笙的那種快意,反而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件事對別人來說,根本就是一場鬧劇,而作為當事人,他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阿姐,他的一生都因此而改變……

    想起他的嚴父慈母,想起他那可親可愛的阿姊,楊帆真想大哭一場。然而他的心情,確也因此輕松了許多,像苗神客那樣活著,時刻在等死,是一種莫大的煎熬,于他而言,那沉重的仇恨壓在心頭,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走到宮城左掖門前時,這里已非平民百姓可以涉足的地方,〖廣〗場上一片空曠,只有少數吏員和寥寥無幾的牛馬車輛在上面行走。

    楊帆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振作起來:“等我干掉丘神績,就回韶州祭拜父母和阿姐。仇怨已了,我要找到妞妞,把她攜來洛陽,再努力把婉兒娶回家,生上一堆兒女,相信爹娘和阿姊在天有靈,也會為我含笑的!”

    楊帆緩緩抬起頭,看向遠方,平坦的〖廣〗場盡頭,是巍峨壯麗的宮門,再往上是湛藍的天空,天空中飄著朵朵白云。

    “咦?停車!”

    旁邊一輛牛車緩緩行來,走到楊帆身邊時,忽然停了下來。

    車窗里探出一張富團團的胖臉,頭上戴一頂黑色的幞頭,額頭處鑲一塊翠玉,膚色微黑,胡子huā白,鬢角露出的發絲也白了八成,可是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看清楊帆的模樣,胖老頭兒便哈哈地笑了起來:“小郎君,老夫與你還真是有緣吶?”

    楊帆怔了怔,看著這個胖老頭兒一時沒有認出他來。

    胖老頭兒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啊!我啊!不認得老夫了么?”

    楊帆剛要說話,胖老頭兒“嗖”地一下縮回頭去,掀開轎簾兒,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只見他紫色官服,腰掛金魚袋,足蹬烏面官靴,盡顯貴重之氣。

    楊帆見了暗吃一驚,身著紫袍,至少是三品官,實際上一二品的官根本就寥寥無幾,一品更是只封那些老邁年高只掛虛職的散官,三品官已算是位極人臣了。

    車夫放下踏板,胖老頭兒笑瞇瞇地從車上一瘸一拐地下來,對楊帆道:“想不到你我竟在此處相見!”

    楊帆遲疑道:“足下是……”

    當日狄仁杰一身便服,本就不修邊幅,又被那瘋驢顛得狼狽不堪,今日卻是冠戴齊整,八面威風,楊帆若非看著他那微帶慧黠、不拘小節的笑容,連熟悉的感覺都不會有,根本不會把他和那個騎驢者聯系起來。

    狄仁杰見他一臉茫然,呵呵地笑了起來:“老夫前兩日在天津橋頭騎著一頭瘋驢,幸虧你出手搭救,你還記得么?”

    楊帆驚道:“啊!我記得了,原來你是……”

    狄仁杰道:“老夫狄仁杰,原來你是這宮中的侍衛么?”

    “狄仁杰?”

    楊帆吃了一驚,急忙揖下禮去,想要稱呼,卻又猶豫起來,狄仁杰現為地官侍郎,稱他一聲“狄侍郎”這是中規中矩的稱呼。不過楊帆與狄家二郎狄光遠兄弟相稱,該稱狄仁杰一聲“伯父”才對,然而也不知道狄光遠有沒有向他提起過自己,貿然稱呼,會不會有攀阿之感?

    楊帆正猶豫間,就聽一人放聲大笑道:“哈哈哈……,這不是狄公嗎?好久不見,狄公健朗如昔,可喜可賀啊!”

    楊帆還沒想好怎樣稱呼狄仁杰,陡然一聲長笑打斷了他的行禮,兩人一齊扭頭望去,就見一位一字眉、丹鳳眼,鬢發齊整、鼻如懸膽,樣貌十分周正的官員正大笑著迎上前來。這人同樣是一身紫袍,頭戴烏紗幞頭,腰束玉帶,帶上垂著一枚金魚袋,正是春官尚書武三思。

    狄仁杰輕“啊”了一聲,拱拱手道:“武尚書!”

    武三思哈哈地笑著走近,道:“武某昨晚才聽說狄公已然還京,正想著抽空登門拜望呢,不想卻在此處遇見,狄仁這是要進宮面圣么?”

    狄仁杰道:“正是。狄某回京時,不慎跌傷了腳,在家將養了幾日,這不剛好一點,就趕緊進宮,謁見天后么。”

    武三思笑道:“好,那么狄公先去見太后,武某要去中書辦點事情,一會兒忙完了就在這左掖門等著狄公,狄公回京來,武某當為狄公設宴,接風洗塵吶!”

    狄仁杰臉色一正,道:“哎喲,這可不妥,狄某壞了肚腸,現在吃不得酒宴,武尚書的好意狄某心領了,這酒宴可就敬謝不敏了!”

    武三思臉色一冷,道:“狄公可是看不起武某么?據某所知,昨日狄公可是赴過太平公主之宴,怎么?她姓李的相邀狄公便欣然赴宴,武某相邀,狄公連個面子都不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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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被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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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仁杰剛要答話,又有一人笑道:“哈哈!武尚書,好巧好巧,怎地在這里撞見了?哎喲,狄公,您老已經還京了呀?”

    說話這人四十出頭,眉目清朗,一身淺緋色官服,腰掛銀魚袋,衣冠楚楚,氣質不凡,此人乃是吏部員外郎蘇味道。 m【】【】

    這蘇味道九歲能詩文,自幼便才華出眾,二十歲中進士,早年為咸陽尉,后因卓有政績,受到吏部侍郎裴行儉的賞識,調到了吏部,還曾兩次隨裴行儉討伐突厥,為書記官。

    蘇味道與杜審言、崔融、李嶠并稱為“文章四友”,與李嶠并稱蘇李,乃唐代律詩大家。當然,在筆者看來,這蘇味道最大的貢獻,一是留了個兒子在眉山,生出個后代叫蘇東坡,二是給后世文壇留下了“模棱兩可”這句成語。

    蘇味道看見武三思,便上前打聲招呼,不意發現狄仁杰也在,忙向他又施了一禮,打個哈哈道:“兩位站在這里說什么呢?”

    狄仁杰笑瞇瞇地道:“狄某剛剛回京,武尚書拳拳盛意,想設宴為狄某接風洗塵呢。”

    蘇味道一聽,連聲道:“當得,當得,狄老德高望重,此番奉調回京,必有大用。兩位同朝重臣,正該一團和氣。”

    楊帆一旁看著,就見狄仁杰這為老不尊的胖老頭兒眸中閃過一抹促狹之色,又道:“可惜狄某壞了腸胃,現如今見不得一點油腥,實在不能赴宴。”

    蘇味道一聽。忙道:“啊!狄公剛剛回京,想必是路途勞累,傷了脾胃。狄公年事已高,雖是小恙,也不可小覷,既如此的話,還是先戒幾日葷腥之物。清清腸胃為宜。”

    武三思橫了蘇味道一眼,對狄仁杰怒道:“狄公昨日還能赴宴,怎地今日見了武某。便肚腸不舒服了?”

    狄仁杰嘿嘿地笑道:“想必是吃了不甚潔凈的東西了,狄某又不是那能掐會算的活神仙,哪能知道這病啊災啊的什么時候會來呢!”

    蘇味道一瞧二人這番對答。【】【】知道有些不對勁兒,暗悔不該冒冒失失地插進來,趕緊咳嗽一聲,道:“啊,兩位先聊著,蘇某到中書有些事情要辦,這就告辭了!”

    一個羅圈揖還沒施下去,武三思已然冷笑道:“嘿!狄公說的好!你又不是能掐會算的活神仙,哪知道這病啊災啊什么時候會登門呢?狄公,你要多保重啊!”說完拂袖而去。

    蘇味道一個揖施下去。再直起腰來時,武三思已揚長而去。

    狄仁杰哈哈一笑,拉住蘇味道的手臂,喚著他的綽號笑道:“蘇模棱啊蘇模棱,你這模棱兩可的性子可真是一點沒變吶。哈哈。武尚書已經走啦,你就跟老夫一塊兒進宮吧!”

    蘇味道苦笑道:“狄公,蘇某不明情況,就冒冒失失地一頭扎進來,本就后悔不迭,還要被你取笑!”

    狄仁杰瞧他受窘的樣子。忍不住捧腹大樂。

    狄仁杰性格倜儻,玩世不恭,一直就是喜歡捉弄人的性子。當年他做司農員外郎的時候,因為處斷公事時上司從不聽他意見,他就當著上司的面大發牢騷,說:“員外郎如同側室,正員官位居正房,這主婦要是難侍候,怎么干也得不到一點笑臉。”弄得那位正員官很是尷尬,后來官兒越做越大,連宰相們也成了他戲弄的對象。

    武后當朝,各方勢力錯綜復雜,蘇味道明哲保身,凡事喜歡模棱兩可,不過他才學出眾,為人品性也極好,明哲保身之舉在狄仁杰看來,也是無奈之舉,他是很欣賞蘇味道的,兩人關系一向不錯,所以才開了他一個玩笑。

    “走走走,啊,小友,你也一起來,對了,你剛剛說你叫什么來著?”

    狄仁杰棄車與蘇味道步行入宮,并不因為楊帆只是一個小小侍衛而冷落了他,也笑吟吟地把他拉上,三人一同前行。【】【】

    楊帆道:“伯父,小侄楊帆,現任職于‘百騎’。”

    狄仁杰詫異地道:“伯父?小友是……”

    狄仁杰聽他稱呼自己伯父,還以為是哪位世交之子,急急思索一下,一時卻想不出是哪位楊姓好友,有個這么大的兒子,而且是自己不曾見過的。

    楊帆道:“是!小侄入禁軍后,與光遠兄因擊鞠而相識,性情相投,結為好友。”

    狄仁杰輕“哦”一聲,道:“原來如此,呵呵,你我果真有緣。既是賢侄,你那相救之恩,老夫倒不好一謝再謝了。你若有暇時,不妨到老夫府上與光遠聚聚,老夫是很喜歡你這樣的少年才俊的。”

    蘇味道見狄仁杰對楊帆說話親熱的很,忍不住認真地打量了他幾眼,有心想問楊帆對狄仁杰有什么相救之恩,又恐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方才路遇打聲招呼,都能弄得尷尬無比,與己無關的事還是不要打聽為妙,便又閉上了嘴巴。

    三人一路說著,就到了武成殿前,楊帆今日告假并不當值,不過他現在是“百騎”,自可隨意走動,到了武成殿前,狄仁杰要去面見武后,蘇味道要轉去中書省,楊帆向兩人告辭一聲,正想趕回玄武門,卻見本司的上官隊正黃旭昶正站在武成殿門口。

    楊帆走過去,抱拳道:“黃隊正!”

    黃旭昶正斜著眼瞅他,這小子說他沒有什么家世背景,可好!武攸宜大將軍親自趕來叮囑許旅帥,李多祚大將軍的女婿野呼利和魏旅帥與他稱兄道弟,緊跟著天后跟前的上官待詔還不放心,又特地跑來也不知囑咐他些什么,這小子到底什么來頭兒?

    黃旭昶雖然性情粗獷,而且尤其的瞧不起這種靠門路往上爬的人物,可他并不是一個白癡,心中再看不過楊帆,這時也不敢故意刁難他了。今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天后傳見“百騎”旅帥,許良把他也帶了過來。

    他站在武成殿門口,老遠就看見楊帆陪著狄仁杰和蘇味道這兩位朝廷大員走來,三人居然并肩而行,有說有笑。狄仁杰那是三品大員,蘇味道官職雖低些,如今卻是在吏部供職,那是什么衙門,管理天下官員遷降的所在。

    一時間,黃旭昶更加摸不清這楊帆底細了,見他對自己執禮甚恭,便也勉強擠出一副笑容,道:“天后召見旅帥,某陪旅帥同來,在此等候。”

    楊帆喔了一聲,倒不便獨自回去玄武門了,便道:“既如此,卑職也在此相候,一會兒與隊正同返戍地。”

    黃旭昶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狄仁杰到了武成殿第三進院落里,門口內侍通報進去,武則天聽說狄仁杰到了,欣然道:“快喚他進來!”說完又向前邊侍立的許良揮揮手,道:“你且退下一旁!”

    “百騎”旅帥許良忙退到一邊,狄仁杰從門口進來,緊走兩步,上前長長一揖,恭聲道:“臣狄仁杰,見過天后!”

    武則天道:“免禮,平身!”

    狄仁杰直起身來,武則天仔細地端詳了他一番,慨然道:“狄公比起離京時,頭發又白了許多啊!”

    狄仁杰欠身道:“臣已老邁了,今見天后英朗如昔,老臣甚感安慰!”

    武則天搖頭道:“老啦,老啦,你老啦,朕也老啦……”

    她嘆息一聲,向左右吩咐道:“給國老看座!”

    狄仁杰聽到這里,神色微微一震,忙又欠欠身,微微露出一抹感動。

    國老,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稱呼。國老這個稱呼一直以來只用來敬稱五品以上因年老而致仕的官員,如此稱呼在職官員,而且是天后呼之,前所未用,武后的禮遇,不能不讓狄仁杰由衷地感動。

    狄仁杰落座,武則天笑望他一眼,道:“國老巡撫江南,甚有善政,朕在京早有耳聞。可是,也有一些人對你在江南所為諸多非議,你可知道他們是誰么?”

    狄仁杰欠身道:“天后若認為臣有錯,臣請改之,天后認為臣沒有錯,那是臣的榮幸。對臣所為,有所非議者,也是為了國朝、為了天后,老臣不想知道他們的名字。”

    武則天笑道:“呵呵,國老有宰相胸襟!”

    狄仁杰忙道:“不敢!”

    武則天笑微微地看了他一眼,道:“國老在江南多有勞累,此番回京交卸了差使,便暫且歇歇,休養一下身心,你可不能服老啊,朕還要用你的。”

    狄仁杰急忙稱是,武則天目光一轉,看見躬身立在一旁的許良,不由“哦”了一聲,道“你看,朕真是老了,放著你這樣一位斷案高手,居然還在一籌莫展。呵呵,你剛回京,大事朕不煩你,便幫朕去辦一樁案子吧!”

    狄仁杰目光一凝,道:“案子?不知天后說的是……”

    武則天淡淡地道:“苗神客死了!”

    狄仁杰目芒微微一縮,沒有應聲。

    武則天瞟了他一眼,道:“哼!你這頭成了精的老狐貍,不用在心里頭瞎嘀咕啦,苗神客,不是朕殺的!”

    狄仁杰與武則天年歲相當,在他面前,武則天就像兩個年歲相當的老人在敘家常,心情放松下來,說話也隨便自然了許多。

    狄仁杰道:“是!然則,他是怎么死的?”

    武則天說人不是她殺的,狄仁杰馬上就信了。如今的武后,用不著作態,她說不是她,那就一定不是她。

    武則天道:“自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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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黑齒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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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武則天這句自相矛盾的話,狄仁杰臉上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甚至沒有半點遲疑,馬上問道:“天后認為,他不可能自縊?”

    武則天道:“他不敢!”

    狄仁杰又沉默了,令人死,不敢生;令人生,不敢死。m這要怎樣的威壓和手段!

    武則天似乎也覺得這個話題過于沉重,話風一轉,又道:“朕相信苗神客是不會自盡的,除非有人相迫,這其中必有蹊蹺,你去幫朕弄個明白!”

    狄仁杰站起身,拱手道:“臣領旨!”

    武則天道:“此非朝堂,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她瞟了一眼許良,道:“你去從‘百騎’里面抽調幾個精明能干的人,聽從狄國老調遣!朕倒想看看,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背著朕行事!”

    許良趕緊道:“臣遵旨!”

    這邊武則天又向狄仁杰問起江南道的一些事情,許良見已經沒有他的事了,便退出武成殿,到了外面對黃旭昶道:“走吧,咱們……”

    一抬頭,冷不丁看見楊帆在不遠處逡巡,便壓低嗓音道:“他怎么在這兒?”

    黃旭昶道:“誰知道他來干什么,本來說今日告假去探望白馬寺懷義和尚的,結果方才看見他跟地官衙門的狄侍郎還有天官府的蘇員外郎一塊兒走過來,聽說旅帥您在里面,就說要陪咱們一塊兒回去,嘿!這人雖然來頭不小,倒是懂些規矩的,不似那般狂妄的世家子。”

    許勇暗暗苦笑。心道:“他算什么世家子了,可是恐怕弘農楊氏長房嫡子也沒他這般威風吧。上官待詔、武大將軍、懷義大師、狄侍郎,蘇員外郎、野呼利……”

    一想起他那些關系和后頭,許勇就頭大如斗,他嘆了口氣。道:“你喚他過來吧,咱們回玄武門!”說罷,愁苦的神色一掃而空,腰桿一挺,嘴角一抿。笑得天官賜福一般,很慈祥地看著遠處的楊帆。

    ……

    “哈哈哈哈,有趣,著實有趣,可惜老夫當時不在洛陽,不曾親眼瞧見如此盛況!老夫雖不擅擊鞠,卻也甚為喜歡的……”

    狄仁杰一邊走。一邊對楊帆笑著說道,兩人正說到上元節擊鞠的事。楊帆傍在狄仁杰身邊,周圍還跟著六七個“百騎”侍衛,個個身著便服,腰間暗藏利刃。行止之間,隱隱然把狄仁杰護在了中間。

    楊帆正跟狄仁杰談笑風生,說著上元節時與吐蕃人大戰的事情,突然前方有人叱喝著:“閃開,閃開,閑人回避!”

    楊帆和狄仁杰抬頭看去。就見一隊差人開道,中間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端坐一人。方面闊口,濃眉重目,頜下一部烏黑的濃須,極具威儀。

    楊帆認得此人,正是洛陽尉唐縱。

    狄仁杰擺擺手道:“我們退到一旁!”

    楊帆依言與他退到路旁,就見唐縱率人頭前開路。后邊竟是一群士兵,看他們風塵仆仆。滿面風霜,一身戎服也遠不及京城駐軍的鮮艷,似乎是從極遠的地方趕來的。

    他們荷弓佩刀,手執長矛,護擁著一排囚車。那囚車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精神萎頓,蜷縮在車中,也不向外張望。只有最前面一輛囚車中立著一條大漢,這大漢身穿白色囚衣,身長七尺,魁梧之極。

    看他臉上的皺紋和飽經風霜磨礪的膚色,怕不有五六十歲了,可是頭發依舊濃黑如墨,烏黑的頭發披散下來垂在他寬厚的肩頭,因為久不梳洗,已然膩結成一綹一綹的,顯得比較骯臟,可是配著他那雄壯的身軀和粗獷的五官,反而更增此人氣勢,使他看來猶如一頭雄獅,雖在籠中,也叫人望而生畏。

    一眼看清此人,狄仁杰的臉色登時凝重下來,捋著胡須的手也停在那兒,眼神定定地凝視著囚車上的大漢。

    衙差們耀武揚武地驅趕著街上的行人,大聲叱喝道:“閃開閃開,車上押解的是朝廷重犯,謀逆大罪,誰敢擋了道路!”

    囚車壓在青石板路上,轱轆轆地向前行進,那條大漢雙足牢牢地扣著,身體站得筆直,就像一尊石敢當。隨著囚車的搖晃,他的脖子不時磕在牢籠上,可他的臉卻像石鑄的一般,沒有一絲變化。

    此人怕是并非不想坐下,而是他所乘的囚車頂部做得如同一具平放的枷鎖,正好卡在他的脖子上,他根本無法坐倒。

    楊帆看了狄仁杰一眼,又看看那囚車上的大漢,低聲問道:“伯父認得此人?”

    狄仁杰捋在胡須上的手輕輕地放下來,沉重地點了點頭,低喟道:“此人……是當朝燕國公,河源道經略大使、行軍大總管黑齒常之!”

    楊帆道:“聽這名字,似乎不是漢人?”

    狄仁杰點點頭道:“黑齒常之是百濟人,已降我大唐數十年了,數十年來黑齒常之為我大唐鎮守西陲,屢建戰功,縱橫青藏,所向披靡,數破突厥威名震天下!”

    目送著遠去的囚車,狄仁杰沉聲道:“老夫還記得當年吐蕃攻陷西域十八羈縻州,又聯合于闐攻陷龜茲的撥換城,我朝出兵十萬,先勝后敗,戰士傷亡殆盡。之后,我朝再度集結十八萬大軍,卻因主將無能,中了吐蕃誘敵深入之計,全軍被困,危在旦夕。

    當時,就是黑齒常之率五百死士夜襲吐蕃帥帳,我大軍才得以返回鄯州,饒是如此,亦已損兵過半了。之后,黑齒常之因功升為邊軍主帥,他在河源開屯田五千余頃,年收軍糧五百余萬石,自給自足,避免了朝廷長途輸運靡費之巨。

    我大唐這些年來政局振蕩,內部不穩,對外不得不以防御為主,如此艱難的狀況下。黑齒常之鎮守邊陲十余年,還能多次大敗吐蕃、突厥,使得吐蕃和突厥兵眾聞其名而喪膽,實是我大唐柱國之才。如今怎么連他也抓起來了,這不是自毀長城么!”

    狄仁杰說著。臉上不禁露出憂憤之色,楊帆站在一旁,肅然不語。

    他想起了他在擊鞠場上以五敵十,大敗吐蕃的那一仗,那種自豪、那種榮耀。那種大唐人的驕傲,那種激動人心、熱血沸騰的感覺。然而,這與黑齒常之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立下的赫赫戰功,根本沒有一絲可比性,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可是……

    楊帆默默地看著那遠去的囚車,竟也升起一種感同身受般的悲涼和憤懣!

    “走吧,我們先去苗學士府上瞧瞧!”

    狄仁杰知道武則天乾綱獨斷。她下定決心的事情很少會改變,但是他也相信,黑齒常之不可能對武后有什么危害。黑齒常之忠于大唐,正如他狄仁杰之忠于大唐,但是他們忠的是大唐所代表的這個國度。而不是狹義的一家一姓之王朝,所以,黑之常之這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不可能成為天后登基的障礙。

    一個新朝的建立,不是一個人的事。這個人只是一個代表,真正更迭的是一個新的統治集團。這個新的統治集團中,有人需要別人為他騰出位子;有人希望為新朝的統治者立下更大的“功勛”。爬上更高的位置;也有人一旦得志,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而這一切。都籍為新帝登基掃清障礙之名而進行著。

    所以,狄仁杰相信,黑齒常之被抓,必定是有人為達一己私欲,籍武后登基,最忌兵權在握的封疆大吏心懷異志而趁機削除異己。他想保下黑齒常之。盡管希望涉茫,而要保下黑齒常之。就得說服武則天,讓她相信黑齒常之不會反她。

    狄仁杰心事重重,一邊走,一邊想:“待老夫去苗神客府上查探一下情形,再去問明黑齒常之下落,想辦法施救……”

    狄仁杰和楊帆一行人剛剛走開,遠處忽又有兩騎快馬飛馳而來,到了近前停住,馬上一個女子縱目四望,焦灼地道:“只在城門處耽擱了一下,怎就不見了他的去向?哎喲……”話猶未了,這女子便掩著腹部,面露痛苦之色。

    馬上這個女子,約摸二十出頭,鼻尖如錐,眸孔微藍,皮膚像汲飽了陽光已然成熟的麥谷一般顏色,體態結實豐滿,濃眉大眼的樣子雖然不似洛京女子的秀美苗條,卻有一種生長在野山野谷的青草野花的旺盛活力。

    她穿著一身翻領纏腰的胡服,大腹便便,看起來已是身懷六甲的樣子,這時她以手按腹,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縱馬急馳而動了胎氣。

    后邊一匹馬上是個比她還小著幾歲的姑娘,唇兒小巧,下頜渾圓,同樣是一身翻領纏腰的胡服,同樣是小麥色的健康肌膚,相貌卻似漢人,俊眉大眼,容顏俏麗,頭發編成一條烏亮的三股大辮,卻依舊是邊地胡人的發式了。

    一見前面那女人以手按腹,她馬上緊張地策馬靠近,急問道:“夫人你怎么了?你這一路急馳,可莫要是動了胎氣。阿郎既然進了京,就不怕打聽不到他的下落,咱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吧。”

    馬上的婦人按著小腹,忍著極度不適的感覺道:“不行,我一定要先找到郎君!”

    那位姑娘急道:“阿郎解進京來,必然押入大牢,知道了下落,夫人一時也不可能見到。還是先找著地方住下吧,要不然若是有個什么差遲,咱們不但無法解救阿郎,便是這腹中的胎兒也保不住了……”

    那婦人略一猶豫,方道:“也好,我……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朵朵,你先陪我找個地方住下,然后你馬上去探聽郎君下落,得了準信兒便去狄仁杰府上求助,婁副使對我說過,唯有狄公出手,方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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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老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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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神客家里正在操辦后事。 M

    苗神客有一兒兩女,兩個女婿也與他住在一起,應門的是苗神客的大女婿王齊,見到狄仁杰,獲悉這些人是天后派來祭拜慰問的時候,王齊連忙把他們請了進去。

    武則天雖然懷疑苗神客是他殺,但是苗家的人并不知道,他們都以為苗神客是承受不了武后的壓力而自盡,因此所謂的天后遣使慰問,自然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作戲,但這種心態,他們并不敢表露出來。

    狄仁杰一雙老眼何等敏銳,他不但察覺到苗神客的兩個女婿王齊和李先廣悲慟之色是裝出來的,甚至還察覺到他們有一種解脫的輕松,如果不是靈棚高搭,又有旁邊天宮寺方丈派來的和尚在那兒嗡嗡地念著往生咒,苗神客的一兒兩女哭聲不絕,現場氣氛太過沉重,他們甚至會不自覺地露出喜色。

    這也情有可愿,他們畢竟不是苗神客的親生子女,苗神客潛居于此,避門不出,原因是什么他們一清二楚,而武則天到底會怎么處置苗神客,他們心里并沒有譜。恐怕他們平素沒少擔心自己會受到牽連,被武后一道旨意,來個滿門抄斬,如今苗神客死了,系在他們脖子上的這道絞索才算是解了去。

    熟諳世事人情的狄仁杰看在眼里,只是暗暗一嘆,并不點破。他并沒有告訴苗家人自己是奉旨來查辦案子,只是上香、祭拜之后,與苗神客的兒子攀談了一陣,問了問苗神客“自盡”前后有沒有什么異常的表現。當日苗府可曾有客人登門造訪等等事宜。

    杜閑作為苗神客的弟子,也穿了孝衣,里里外外的跟著忙活,忽然,他看見隨那姓狄的胖老頭兒同來的一群人中有個比較熟悉的面孔。仔細看了兩眼,不由叫道:“啊!是你!”

    楊帆彎腰摸摸他的腦袋,道:“小兄弟,你也在這里呀。”

    狄仁杰聽到二人對答,扭頭道:“哦。你們認識?”

    楊帆道:“是,前些時日,奉上官待詔所命,曾登門向苗學士求過一副字,當時就是這位小兄弟為我開的門。”

    楊帆嘆息一聲道:“想不到今日再來,已與苗學士陰陽兩隔。”

    狄仁杰神色微微一動,問道:“可是賢侄救我那天?”

    楊帆道:“正是!”

    苗神客住在這里。實際上等同于軟禁,狄仁杰也知道看管他的人就是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好詩文,專與詞臣交道,來索一副字。那是很尋常的事情,便點一點頭,站起身來,對苗神客的兒子和兩個女婿道:“老夫這就回去了,幾位還請節哀順變!”

    苗家人連忙回禮,狄仁杰領著楊帆、張溪桐等人便往外走。苗家人把他們送到大門口就回去了,狄仁杰站在大門外并不立即離開,他看看那條狹長幽仄的巷子。又瞧瞧左右的高墻,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一會兒,舒阿盛快步走了過來,舒阿盛是狄仁杰的貼身伴從,一直也隨在他身邊,只是到了苗家不久。他就消失了蹤影,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舒阿盛來到狄仁杰身邊。作揖道:“阿郎!”

    狄仁杰問道:“怎么樣?”

    舒阿盛道:“小人問過了,巷口那賣棗兒、核桃和香燭的幾個小販,在苗學士自縊的那天,并不曾見過有人進入這條巷弄。”

    狄仁杰笑瞇瞇地道:“他們就能記得這般清楚?他們這些生意人,一直盯著這巷弄不成,怎敢確定一天下來,無一人入巷而能逃過他們的眼睛?”

    舒阿盛道:“小人問過了,他們說,因為這條巷弄里邊就只姓苗的一戶人家,苗家少有人到外面走動,除了一早苗家下人會出來買點菜,整天整天的都不見苗家人出來,也從不見有人進去,所以他們不需要記得苗學士自縊那天有沒有人進過巷子,實際上這些天就一直沒人進這條巷子。”

    狄仁杰點點頭道:“嗯,這樣說來,他們的證言就可信了!”

    他仰起頭來,瞧瞧左右那兩堵高墻,說道:“若是苗學士當真不是自縊,則必是有人逼迫,而這人又不是循正常路徑而入。你們看,這巷子左邊是天津橋,長街鬧市,人來人往,不可能有人從這一面逾墻而入。宅子后面就是毗鄰天津橋的洛河,那個地方一樣不宜潛入,剩下來么……”

    楊帆接口道:“那就只有這右邊,只有可能是從天宮寺里翻進去的了!”

    狄仁杰點點頭,道:“走!咱們去天宮寺瞧瞧!”

    狄仁杰一行人走出巷弄,繞到旁邊的天宮寺,只見天宮寺人流涌動,只進不出,還沒進門,一股聲浪便嗡然傳來,狄仁杰不禁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寺里在舉行**會么?”

    舒阿盛道:“小的去問問。”

    舒阿盛擠進寺去,不一會兒就跑出來,向他稟報道:“阿郎,天宮寺方丈正在為信徒講授《大云經》。”

    狄仁杰有些意外地道:“哦?竟有如許之多的人趕來聽經?”

    舒阿盛道:“聽說,今日來聽經的,每人都賞賜一升米!”

    狄仁杰恍然,對楊帆道:“走,咱們進去看看!”

    一行人隨著人群進了天宮寺,張溪桐等侍衛依舊拱衛在狄仁杰外圍,只見大雄寶殿前的高階上,搭起一個法臺,一位老僧身披大紅袈裟,寶相莊嚴地坐在法臺上,臺前鼎式的四足大香爐,高插著手臂粗的無數檀香,把個法臺香煙繚繞、若隱若現的如同天宮一般。

    天宮寺方丈元書大師高坐法臺,正在誦唱梵文,只聽他嘰哩咕嚕的也不知說的是些什么,說了好半晌,才停下聲音。端起碗來喝了口水,一旁一個小沙彌大聲道:“都靜一靜,靜一靜,聽方丈大師講解。”

    元書方丈放下碗,清咳一聲道:“世尊有言:吾涅槃已。汝于彼佛暫得一聞大涅槃經。以是因緣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復聞深義。舍是天形即以女身當王國土。爾時諸臣即奉汝以繼王嗣。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閻浮提中所有國土悉來承奉,無拒違者……”

    “世尊這番話是說,佛祖涅槃之后,這位親傳弟子當降臨人間。以女子之身替佛祖統治人間,群臣百僚、天下萬民、四方蠻夷,都應該臣服于她的足下。我們都知道,佛祖涅槃之后,統治佛國者是哪一尊佛呀?”

    臺下聽經的信徒們七嘴八舌,稀稀落落地便有人應道:“是未來佛!”

    “是彌勒佛祖!”

    “彌勒佛祖就是未來佛!”

    元書方丈微微一笑,道:“不錯。是彌勒佛祖。而這位女身下凡,統治人間的女帝,就是彌勒佛祖在人世間的化身。說到這里,一些有慧根的施主想必已經想到了,不錯!當今天后。就是彌勒佛祖在人世間的化身,是奉世尊之命統治人間的,若天后為帝,則世間太平,可除一切苦厄……”

    狄仁杰站在人群中,暗暗搖著頭。輕輕地吁嘆了一聲。

    對于武則天稱帝的念頭,狄仁杰自然也早看了出來。對于武則天,狄仁杰心中有一種很矛盾的心態。狄仁杰忠于大唐。但他的這種忠,不是忠于李唐一家一姓,而是忠于整個大唐國度,所以他對武則天稱帝并不排斥。

    在狄仁杰看來,誰當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國家依舊平穩、強大。這個國家的萬千黎民百姓能夠太太平平地過日子,而目前來說。確實沒有人比武后更具備統治這個龐大帝國的能力。

    然而,他又清楚地認識到,幾千年來都是男子當國,武后稱帝將比男人改朝換代阻力更大,所以她若以太后身份統攝大權實是最好的選擇,一旦她想稱帝,就不可避免的要實施殺戮,從而必然對這個國家造成莫大的損失。

    從他個人來說,他忠于這個國家,也折服于武后的魄力,因此忠于武后這個人,他擁戴由武后來統治這個國家,但國家已在武后的統治之下,他對武后非要爭得皇帝這種尊號和采取的一系列手段并不認同。

    同時,他更清楚,武后年事已高,一旦武后過世,這個帝國終究還是該回到李唐宗室的手中,如果由武氏繼承這個帝國,必將為這個帝國釀成更大的動蕩,原因是武氏子孫中沒有一個堪為一國之主的人杰。

    另一方面,李唐已歷經三代帝王,對大唐的統治根深蒂固,這種影響絕不是武后這個李家的媳婦稱帝區區數年就可以抹殺的,哪怕她殺戮的再狠也不可能,除非給她三五十年的時間來統治這個帝國,用至少十年的時間培養一位繼承人,可她還能活那么久么?

    狄仁杰輕輕吁了口氣,忽然想起前幾日太平公主設宴相邀的事來,心中不由一動:“李唐宗室不興,想要振作宗室的,都被天后殺光了,但是……太平公主作為天后最寵愛的女兒,卻沒有被天后看作一個威脅,這就是‘燈下黑’了。”

    “太子與廬陵王怯懦平庸,皆非大才,數遍李唐宗室,如今只有這位太平公主頗具才干。太平邀老夫赴宴,諸相作陪,看來她是有心涉足朝政了,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武后謀取帝位,不得不倚仗武氏一族,太平爭權,所恃者也只能是李唐宗室,如此一來,她就得盡最大可能保護李唐宗室,那么……李室復興便有了一線希望……”

    狄仁杰想到這里,暗暗地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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