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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悲喜2扇門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上官婉兒趕到武則天住處時武三思已經離開,武則天見到上官婉兒,便吩咐她從速安排,把白馬寺方丈薛懷義主持編撰的《大云經疏》頒布于天下,天下各州各府大小寺庫廟必存一本,并把它作為各地高僧向弟子和信徒升座的必要課程。 m[ 看小說就到~]

    上官婉兒見武則天夜晚召見,只為這件事情,知道武后十分看重此事,倒也不敢怠慢,又就一些詳細的要求仔細請示了一番,暗暗記在心頭,這才告辭離開。

    上官婉兒一離開武則天住處,馬上吩咐兩個掌燈的宮娥:“快些,加快腳步,趕緊回去!”

    兩個小宮娥在上官婉兒的催促下一溜小跑地往回趕去。

    上官婉兒急急回到自己所住的禪院,到了門前忽地停住,對兩個小宮娥道:“好啦,你們回房歇息去吧,我自回房間便是。”

    兩個小宮娥施禮退下,上官婉兒在門口平息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妝容,這才輕輕打開房門。其實她也清楚,她這么晚回來,楊帆不大可能還在房里,只是但有萬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讓心上人瞧見自己不夠齊整的一面。

    房門打開,室內靜悄悄的,一案一琴一書卷,香爐中的龍涎香已經燃盡,依舊一室馨香。

    幾案上的燈盞已經有些暗了,上官婉兒輕輕掩上門,下意識地往屏風后面瞧了瞧,也沒人,這才怏怏地回到幾案旁坐下。

    她拿下燈罩,挑了挑燈芯,室內再度明亮起來,婉兒正要把燈罩罩上,忽然瞥見案上趴著一只翠綠色的大蜢蚱,

    上官婉兒撮唇吹了口氣,大蜢蚱微微動彈了一下,卻不肯走。上官婉兒放好燈罩,在幾案上叩了叩手指,蜢蚱依舊未動。上官婉兒來了興致。小心翼翼地放好燈罩,張開雙手,弓著身子,準備捉住這只蜢蚱。

    如果叫旁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可正在熱戀中的女孩,大多是有些孩子氣的,她卻不覺得自己此時童心大發的樣子有什么不妥。[ 看小說就到~]

    雙掌猛地一攏,將那蜢蚱扣在手中。上官婉兒得意地笑起來。笑容初綻,便是一凝,掌中的感覺不大對勁兒。她把手湊到燈下,悄悄打開一道縫,再完全展開。這才看清,掌中的蜢蚱竟是用青草編的,栩栩如生。

    婉兒用兩根纖長如蔥白的手指把那只草織的蜢蚱拈起來,仔細地看了看,眸中閃過一抹了然:“他來過了,這是他送給我的!”

    婉兒甜甜地笑了,她輕輕吻了一下那只草蜢蚱,把它放在面前,雙手托腮。癡癡地看著,總也看不厭。

    窗子已經放下來了,燈還亮著,燈光把人的剪影放大了投射在窗上,窗上有一道秀氣的剪影,剪影中,那長長的眼睫毛清晰可辨。它一下一下地眨著,好不迷人。

    另一扇窗前,也有一道剪影。

    她仰著下巴,舉杯痛飲,窗上剪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喉頭不斷地作出吞咽的動作,酒漬從唇邊滴落。從剪影上看去,一顆顆,仿佛是傷心的淚。

    “我的丈夫被活活餓死在獄中,我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我的兄弟像狗一樣被殺戮,我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我不想嫁人,可我自己完全作不了主!利益所趨,親生母親都不會在意你傷不傷心,難不難過!而你,區區一個侍衛、一個賤民!我都左右不了!”

    太平公主咬著牙,緩緩而有力地攥起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扎進了掌心,可掌心的痛卻遠不如她心中的痛楚和羞辱來得難受:“就連母子之情、血緣至親都靠不住,這世上還有什么是能夠靠得住的?還有什么?”

    剪影中,輪廓分明的那雙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只有權力,只有權力才是最可靠的!如果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不想讓丈夫死,他就不會死!我不想嫁人,就不需要屈從于任何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是我的,不管他愿不愿意,除非他想死!”

    窗上的剪影霍地一下仰了起來,從額頭到下頜,形成一道堅毅的曲線:“只有掌握權力,我才能擺布別人的命運,而非受人擺布!””

    一座廟,兩扇窗,

    一在天堂,一在地獄,

    一喜,一悲!

    ※※※※※※※※※※※※※※※※※※※※※

    武則天從龍門返回洛陽了。[ 看小說就到~]

    武則天走的是水路,自伊河轉洛河,直駛皇城根下,雖比陸路要慢一些,但是更加平穩,這無疑是最適宜老人行路的方式。

    兩岸,纖夫拉著龍舟緩緩而行,巨艦犁開平靜的水面,蕩開一層層漣漪。船行得異常平穩,偶爾才有一點點搖晃,因為船的巨大,這一點點搖晃根本不會讓人有多少感覺。

    武則天側臥于榻上,婉兒和團兒坐在榻邊,中間擺一張棋盤,婉兒和團兒下著圍棋,武則天撐著粉頰側臥觀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盹兒。

    二人見天后睡了,便擱下棋子兒,小聲地敘起話來。

    團兒姓韋,跟上官婉兒一樣,都是因罪充沒入宮的官宦家女子,充沒入宮的女子們因為出身官宦人家,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談舉止、學識修養都比普通的宮娥強得多,所以在宮里很容易上位,成為有一定職司的女官。

    而這些女官之中,最出色的就是婉兒,她何止是擔任一定職司,簡直就是躍上枝頭變鳳凰了,其權柄之重,就算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也不敢小覷。團兒比起她來固然差了許多,可是與其他充沒入宮的官宦女子相比,也是不同一般。

    武則天的起食飲居是由她負責的,她掌握著宮中采辦,各種器物、膳材、絲綢的采買,油水十足,雖權柄不出內宮,不過因為她掌握著采辦和分配大權,不僅太監宮娥要巴結她,就是那些妃嬪們也要籠絡著她,內庭之中,她是僅次于婉兒的第二號人物。

    婉兒微笑道:“這一遭龍門之行。內宮一應之物,皆是妹妹安排,諸多繁瑣,辦得井井有條,太后很滿意呢。”說著,眼神兒就向外面飛快地脧了一眼。

    珠簾外面,楊帆正在站崗。婉兒已經與武攸宜說定,把楊帆調入百騎。不過現在還未正式辦理調令。今日依舊是他在御前當值。

    上官婉兒和團兒攙武則天入內歇息時,將那珠簾一掀,有兩條珠鏈兒不曾垂下來。掛在了其它珠鏈上,正好露出一道空隙,把婉兒那張精致的臉蛋露出來。

    方才與團兒下棋。武后一旁看著,上官婉兒目不斜視,根本不敢往外面瞧上一眼,這時終于忍不住,向外面飛了一眼,不想楊帆站在那兒,似乎也一直在等她看來,上官婉兒這一眼望去,就見楊帆一個眼神兒遞來。呶起嘴來,竟然向她飛了一吻。

    上官婉兒吃了一驚,微張的小嘴趕緊一閉,好象真的被他親到了似的,兩抹紅暈迅速爬上了白凈的臉頰。

    團兒并未注意到兩人的這番眉來眼去,她把那棋子兒一顆一顆地拾到手心,慢條斯理地道:“團兒做得都是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有所疏漏也無傷大雅,總能圓得過去,哪當得婉兒姐姐如此夸獎。說起來,姐姐做的才是大事,團兒可比不了。”

    這話說著。里邊便隱隱透出一些酸溜溜的味道。

    當初,武后想要挑選一個女官做身邊的侍詔。婉兒和團兒都是待選人員,后來婉兒脫穎而出,成為天后身邊第一人,團兒的才學、相貌、氣質、談吐,較婉兒都遜了一籌,雖也因此成為后宮的大管家,可是終究不及婉兒威風。

    上官婉兒知道她有些吃味兒,淡淡一笑道:“妹妹只覺得姐姐在天后身邊做事風光,卻不知接觸的盡是軍國大事,一個小小差錯,不知就要惹出多大的麻煩,所以每日里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那番謹慎,也不容易呢。”

    說著,她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見楊帆還在笑微微地看她,便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甜甜的,象喝了蜜一樣。

    楊帆的眼睛似乎會說話,在她小嘴上輕輕一繞,又在她的酥胸上留連片刻,便滑到了她的小蠻腰上,這一番眉眼動作,雖不是真個摟摟抱抱,上官婉兒意會了他的意思,卻是連身子都酥軟了。

    想起兩人私相見面時,他像一個饞嘴的大孩子,總是著迷地想要撫摸自己的身子,雖然因為太過羞澀,被她不止一次按住了那雙作怪的大手,可是半推半就間,也被他占了許多便宜,這時楊帆以眼神暗示,上官婉兒想起那時的滋味,身子又有些酥了。

    這妮子,實是一個極內媚的女人。

    團兒聽了婉兒這話,卻微微挑起眸子,吃驚地道:“哦?團兒侍候在天后身邊時,只知天后慈祥和藹,卻不知天后處理政事時竟是這般的嚴苛厲害,以婉兒姐姐的本領,竟也誠惶誠恐,莫非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說法么?”

    上官婉兒一顆心全放在楊帆身上,心神飄忽之間,叫團兒捉住了她一個話柄,趕緊收攝心神,淡淡地答道:“這話從何說起,天后自然是極慈祥的,待婉兒也一向寬厚,從無苛責。唯因天后如此關愛,婉兒自知責任重大,當然更加謹慎小心。”

    上官婉兒情知再待下去,外邊有那個小冤家擾得她心神不安,難保不讓這團兒又抓住她的什么話柄,與團兒隨意說了幾句,便即起身告辭。

    上官婉兒掀開珠簾,行經楊帆身邊時,橫他一眼,用細不可聞的聲音低低嗔道:“回頭再找你算帳!”

    楊帆回她一個受用無盡的表情,讓婉兒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惱,天知道回頭是她找楊帆算帳,還是送上門去讓楊帆“大塊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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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成殿,上官婉兒裊裊娜娜地走在前面,后邊跟著楊帆,楊帆懷里抱著高到鼻尖的一摞案牘。 M[]

    “看起來上官待詔挺喜歡差遣楊帆的,也不知他怎地得罪了待詔,嘿嘿……”

    武成殿里負責研墨洗筆、清理打雜的內侍小海樂得偷閑,幸災樂禍地看著楊帆替他做了跑腿。

    依舊是婉兒在前,楊帆在后,不過如今走起來,婉兒卻不會再有那種不自在的感覺了。

    知道自己所愛的男人走在后面,知道他在欣賞自己的步態美姿,婉兒羞怯中不免又有些小小的歡喜和得意。于是,她走得更加輕盈,腰肢如風拂柳枝,搖曳出一路的風情,只為身后的郎君。

    直到進了史館,邁步進了側殿,再不虞被人看見,婉兒才回過頭來,一邊搶上去幫他卸下案牘,一邊似嗔還嬌地道:“看夠了沒有呀,大色狼!”

    楊帆這回倒是真的欣賞了一路她的美姿,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美麗、清純、癡情,富有才華,這讓楊帆由衷地感到自豪。

    他放下案牘,往門口瞟了一眼,輕輕牽住婉兒的小手,說道:“婉兒,你我總是這般偷偷摸摸的,也不知幾時才能把你光明正大地摟在懷里。”

    婉兒甜甜地一笑,說道:“你呀,百騎的調令都還沒有下來呢,急什么,總要等機會嘛,放心啦,但有機會,婉兒一定替我的小郎君牢牢抓住。總有一天,咱們出雙入對、長相廝守,再也不分開!”

    楊帆板起臉道:“什么小郎君,要叫哥哥。”

    婉兒嗔笑道:“不知羞,你比人家歲數小好不好?”

    說到這兒,婉兒忽然便有些憂慮,忍不住偎進楊帆的懷抱,幽幽地道:“你道人家便不急么?尋常人家女子像我這般歲數,早就兒女成群了,可是人家還……”

    她輕輕抬起頭。著迷地撫摸著楊帆的眉毛、鼻子,一直滑到他鮮明秀氣的唇上,輕輕按了按:“人家可是把一顆心都交給你了,郎君以后可不許嫌棄人家老。(看小說就到· )”

    楊帆輕輕環住她柔細的腰肢,安慰道:“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你看看你的樣子,哪里老了?”

    婉兒貼著他的心口,幽幽地道:“就是老了。人家這歲數都是老女人了……”

    她忽然又抬起頭。緊張地看著楊帆道:“你不會真的嫌棄我老吧?”

    楊帆看著她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不免有些好笑,同時又有一種深深的感動。若非她愛極了自己,太在意自己,又豈會如此患得患失?什么時候有個男人。被大唐內相上官婉兒如此放在心上過?

    記得當初在蹴鞠場上初次見到她時,她是那般威風、那種排場便是當朝帝后也遠不及她,可她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仰著一張小臉兒,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忐忑著心情,只為得到他的承認。

    楊帆心中涌過一陣暖意,柔聲道:“傻丫頭,你看你哪兒老啦?這樣頎長苗條的身段。就像一個二八佳齡的姑娘;秀氣標致的五官,就像一位豆蔻妙齡的少女,白皙幼嫩的的肌膚,就像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

    世間最醇的酒,就是情人的情話,婉兒的心已經醉了。

    楊帆眸中露出促狹的笑意,繼續道:“還有你的胸……”

    “停!”

    婉兒豎起一根蔥白玉指。往他唇上一壓,臉紅紅地白了他一眼,嬌嗔道:“說著說著就沒正經。”

    轉念想想,楊帆方才可是越說歲數越小的,自己的胸……

    婉兒低頭看看自己高聳的胸膛。終究是不放心,咬了咬嘴唇。想要不問,卻捱不過心魔,總要知道郎君滿不滿意才好,于是紅著臉、低著頭,小小聲地問道:“人家的胸……胸怎么樣呀?”

    楊帆忍住笑道:“胸么,倒是許多兒女成群的成熟婦人都比不過你的!”

    婉兒大羞,踩了他的腳尖一下,嗔道:“又說瘋話,人家不理你了!”

    婉兒扭過身去,花蝴蝶似的飄過一具堆放案牘的書架,不見楊帆追來,忽然又探出頭來道:“呆子,站在那兒干什么,跟我來!”

    楊帆“喔”了一聲,趕緊舉步跟了上去。[]

    ※※※※※※※※※※※※※※※※※※※※※※※※※※※※※

    婉兒領著他繞過一排排書架,到了后面,又是一道門戶,走出去,穿過一條過廊,推開一道門扉,便閃進了一處更加幽謐的所在。

    楊帆看得出來,這里經常有人打掃,屋子里非常干凈,潔凈的一塵不染。房中幾、案、櫥、柜、臺架、屏風,盡皆端重厚實,大方美觀,不過用料皆是紫檀、花梨、楠木等昂貴的木料。

    畢竟是宮殿式建筑,房屋舉架極高,屋頂是圓形彩繪蓮花狀的藻井,地面上,幾扇紫檀屏風和鏤空的博古架把室內又分成了幾個功用不同的區域,顯得曲折雅致。

    上官婉兒向他回眸一笑,甜甜地道:“這間屋子是我的,有時候在史館這邊的時間多些,晌午乏了就在這兒歇息一下,有時候想看,喜歡這邊的幽靜。我也會過來,你看這里好不好?”

    楊帆的心忽然跳得急促起來,好好的,婉兒把他領到這里來干什么?

    看到屏風后面隱隱露出的一角床榻,楊帆忽然有些心猿意馬。

    這些天與婉兒私相幽會,耳鬢廝磨,血氣方剛的楊帆常常禁受不住的挑逗,牽牽她柔軟的小手,摟摟她纖細的腰肢,都會有所反應,以致于他的“小兄弟”經常像海水一般,潮起潮又落……

    難道他這只童子雞今天終于要體會到那種傳說中飄飄欲仙的滋味兒了么?

    “嗯?”

    上官婉兒微微歪著頭,奇怪地看著他奇怪的表情。

    楊帆強抑著變粗的呼吸,啞聲道:“好,當然好,這里……很幽靜,也很雅致。”

    上官婉兒得意地笑道:“當然啦,這里可是人家親手布置的。你來!”

    上官婉兒向他招招手,便閃向屏風后面,楊帆心中一緊,忙道:“你且等一等,我去把門閂上。”

    “呃?”

    上官婉兒回過身來,納悶兒地問道:“閂門作甚,沒我傳喚,沒有人敢進來的。”

    楊帆干笑道:“這個……,當然不會有人擅闖進來,可萬一要是有點聲音傳出去,叫人聽見終究不妥。”

    上官婉兒一雙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疑惑地道:“聲音?能有什么聲音傳出去,叫人聽見不妥呀?”

    “啊!”

    上官婉兒突然明白過來,她紅著臉瞪了楊帆一眼,嬌嗔道:“胡思亂想甚么,我叫你進來……是為了……,真是的,不理你了!”

    上官婉兒扭頭就走,楊帆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臉上不禁一紅,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

    屏風后面是一張床榻,床榻旁有一張妝臺,旁邊還有一張幾案,案上擺著文房四寶,幾案旁邊還有一只闊腹窄口的青玉色大甕,里邊豎放著許多卷軸。上官婉兒顯然是在每副卷軸上都做了特殊記號的,到里邊隨便翻了翻,并不曾逐一打開,便抽出了一副卷軸。

    上官婉兒走到幾旁,把那硯臺往旁邊挪了挪。硯臺里還有墨汁,看來她不久前才剛剛用過。清理出了桌面,上官婉兒便打開系住卷軸的繩兒,將那卷軸徐徐展開。

    “薛將軍碑?”

    楊帆只看了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他幼時隨父習過書法,后來隨虬髯客也曾練過,雖然在書法上沒有多么高的造詣,高低好賴還是分辨得出來的。這幅碑文書體書體方整有致,結字樸拙;筆劃勁挺有力,用筆沉摯;神氣古雅幽深,精悍奪人,當真是一副好字。

    細細再看內容,果然就是那篇祭薛仁貴的碑文。上官婉兒站在楊帆身邊,柔聲道:“這篇文章寫得好,字也絕佳,婉兒見獵心喜,就把這篇原稿留下了,郎君既然喜歡,婉兒就把它送給你。英雄與時勢,本是相輔相成之物,郎君或許沒有當年薛仁貴將軍成就功業的那番機緣和際遇,但是婉兒相信,我的郎君,絕非平庸之輩!”

    字在這里,人在何方?

    楊帆睨了一眼旁邊的硯臺,突然計上心來,他把那副字徐徐卷起,輕輕擱在硯臺邊上,回身攬住了婉兒的細腰,柔聲道:“楊帆能得到婉兒這樣的好女子,那更是楊帆的福氣,你放心,楊帆一定會立一番大大的功業,不求拜將封侯,名傳百世,只求做一個配得上婉兒這等奇女子的偉丈夫!”

    他當初接近婉兒固然是別有目的,但是他對婉兒的情意卻也絲毫不假,這番心里話情真意切,上官婉兒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真摯之意,不禁感動地擁住了他,柔聲道:“是婉兒不好,累郎君如此周折……”

    楊帆環住她纖腰的雙手倏地向下一滑,婉兒“哎喲”一聲,臀兒被楊帆一托,竟把她抱到了案上,婉兒驚慌地道:“你做什么?”

    楊帆笑道:“既然是婉兒不好,那就乖乖陪我親熱一番,以作補償吧。”

    上官婉兒被他抱上案去時,就有一種化成了楊帆盤中餐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危險,卻又特別叫人著迷,再被楊帆灼灼的目光一看,婉兒心里發慌,身子酥軟,哪里還能掙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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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避世苗神客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時人但凡讀書習字的,自幼就學一個禮字,凡事講究規矩。 m(本章節由ォ子閣友上傳)諸如白晝不可宣淫,諸如夫婦恩愛時務必得息燭滅燈,對自幼習禮守禮的人來說,都是不可冒犯的規矩,婉兒所處的環境,所受的教育,使她身上的束縛更多。

    而楊帆卻恰恰相反,他來自南洋,本就不大在乎諸般規矩,自幼的經歷,又使得他常常去破壞規矩,便與上官婉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所擁有的,正是婉兒身上所欠缺的,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對婉兒這只自幼生長在深宮里的金絲雀來說,都充滿了新奇。

    正如此刻,與情郎在幾案上親熱,而且又是白天,在婉兒心中,那是很放蕩、很不自重的一種行為。她平素不是在肅靜莊嚴的殿堂上答對太后皇帝、文武大臣,便是與詞臣士子,吟詩品文,觀魚栽花,焚香品茗,撫琴小憩,無一不是雅事。

    楊帆的粗野和奔放,讓她感覺有些不適和不安。可她比情郎要大上幾歲,對楊帆便不自覺地有了一種寵溺和縱容的心態,使她不想去反對情郎的作法。于羞怯中接受這種有悖于她平素所受的禮教規矩的行為,讓她體會到了一種新奇、刺激的意味,這種心跳的感覺,她以前從不曾有過。

    當楊帆吻下來時,婉兒嚶嚀一聲,身子便化成了一灘香泥。

    這一番親昵,遠比當日在伊水河畔時更加纏綿,特殊的環境,讓婉兒的觸覺敏感了百倍,她意亂情迷,一個身子越來越軟,只想就此躺下去。任由楊帆為所欲為。

    婉兒胡亂地想著:“我已這般年紀。還有多少青春歲月可供磋砣,不如就給了郎君吧……,不成!萬一珠胎暗結。被天后發現,豈不毀了與郎君廝守一生的希望?若要與郎君做個真正夫妻,怎么也得先想法子弄些藥來……”

    婉兒愛極了楊帆。成熟的身體被楊帆撩撥得**如潮,真想就此放棄抵抗,接受那叫她又怕又羞的事情,可是心中一絲清明,又提醒著她一時放縱的可怕后果。而且她也不想在如此簡單的地方,把自己的第一次草率地交給心愛的男人。

    婉兒在心中苦苦掙扎著,意志卻越來越薄弱,她撐著桌子的雙手漸漸酥軟起來,她真想就此投降。心甘情愿地被她的情郎征服、占有。

    “哎呀!”

    楊帆忽然叫了一聲,一下子把婉兒喚醒了。

    婉兒睜眼一看,只見楊帆失手打翻了硯臺。硯中的墨汁全潑到了那副卷軸上。墨汁沿案淌來,眼看就要沾到她的裙袂上。楊帆趕緊一摟她的纖腰,把她從案上抱了下來。

    上官婉兒釵橫鬢亂、玉頰霞燒,雙腿一挨地便是一軟,幾乎要滑倒,楊帆扶她站定,回身再去救那副字,把字打開一看,已經暈染了一大片墨跡。

    “可惜!可惜!唉,這世上獨一無二之物,竟然毀在我的手上。”

    楊帆眼見那幅字毀了,不禁痛惜連連。

    婉兒稍稍恢復了常態,羞怩地瞪他一眼,嗔道:“還說,不是你這般輕狂,怎么能毀了這副字。”

    楊帆道:“美人如玉,就在眼前,我又不是呆子,怎么忍得?只是可惜了這副好字,唉!這一毀去,世間再無此物了。”

    婉兒一顆心兒還在半天空中飄飄蕩蕩的,見他一臉懊悔,便柔聲安慰道:“郎君何必如此在意,苗神客依然健在人間,這副字又怎算得是孤本呢。待婉兒修書一封,郎君持去,請他再寫一副也就是了!”

    只一句話,便似禪寺鳴鐘,楊帆心中激蕩,久久不絕……

    ※※※※※※※※※※※※※※※※※※※※※※※※※

    鐘聲悠揚,讓每一個聽到它的人,心情都變得無比恬靜。

    這里是天宮寺,天宮寺位于尚善坊北、天津橋側,武后崇佛,上行下效,洛陽寺院俱都香火鼎盛,這天宮寺作為洛陽的一處大寺院,自然更是信徒如云。

    天宮寺后院墻西側,有一處三進院落的民宅,天宮寺雖然香火鼎盛,但是這處宅院因為地處夾墻和天宮寺的山墻之間,所以卻幽靜的很。

    楊帆一身便袍,站在宅院門口,打量著左右的灰褐色山墻,飛檐翹角也都帶了歲月的痕跡,看起來這幢宅院已經很古老了。

    這兒,就是苗神客一家人的居處。

    應門的小童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小臉蛋紅撲撲的,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對楊帆彬彬有禮地一揖道:“郎君久候了,先生說他已久不見外客,不想為郎君壞了規矩,請問郎君登門,有什么事嗎?”

    楊帆這才知道這應門小童實際上乃是苗神客的學生,便道:“小兄弟不曾告訴你家先生,說我持有上官待詔親筆書信么?”

    小童嘻嘻地笑了一下,他才七八歲年紀,正在換牙,這一笑便露出參差不全的牙齒來:“小子說過了,正因如此,先生才讓小子詢問郎君來意,要不然,怕是問都不問了呢。”

    楊帆道:“既如此,請回復先生,就說先生留存于宮中的那幅‘‘薛將軍碑’’不慎損毀,上官待詔深為惋惜,特令本人來請苗先生再施一份墨寶!”

    “這樣啊……”

    小童撓撓頭,干脆地點頭道:“那你等著,小子再去問過先生!”

    小家伙說完,又是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呼哧呼哧地跑回來道:“郎君請進!”

    楊帆邁步進了大門,小童便領著他往里面走。

    楊帆注意地打量著院中的情形,門坊二旁的影壁上或花鳥魚蟲,或者是寫意的山水墨畫,俱都有些歲月了,地上是鵝卵石鋪就而成的道路,常時間的磨礪讓它們變得光滑圓潤,走在上面。便有一種寧靜而幽遠的野趣。

    院子中還有一些看起來曾經是花圃的地塊。低矮的土圍子早就塌毀了,里邊肆意生長著野草和東一簇、西一簇隨意開著的不知名的小花,透出些許荒涼。

    院子里沒見有人活動。看來苗家的人一般都是在后院兒里待著,楊帆一邊游目四顧,一邊信口問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小子杜閑。”

    楊帆道:“哦,令師閑居在此,收了許多學生么?”

    杜閑蹦蹦跳跳地走著,道:“先生不曾收過許多學生,只因家父公務繁忙,無暇教化小子,又與先生交好,便把小子托付與先生教誨。”

    楊帆道:“哦?令尊是朝中官員么?”

    杜閑道:“家父是修文館直學士必簡公。”

    時人諱名不諱字,提到父親的字時不必加諱。不過為表敬意,還是要加個公字。不過一般情況下,除非特別有名的人。你說字而不說名。旁人怎么可能知道你倒底是誰家的孩子。這小家伙自傲地說出父親的表字,看來他父親是大有名氣的了。

    可惜楊帆對時下有名的文人并沒什么了解。不知道這杜必簡就是“文章四友”中的杜審言。他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自然更加的不知道眼前這個小頑童就是詩圣杜甫的親生父親。這杜審言恃才傲物,最是目中無人,竟肯把兒子托付于苗神客教誨,可見他也是認可苗神客的學問的。

    杜閑把楊帆領進中庭院落一間清雅的客堂,向他施了一禮道:“郎君請稍坐,先生方才得知郎君來意,已然開始尋找舊文集注,現在想必已經找到,小子去研墨侍奉,等碑文寫罷,就給郎君送來!”

    楊帆一怔,這苗神客還真是避不見人了,我持上官待詔的信柬而來,他也敢如此托大?

    此時,一輛翠幄清油車緩緩駛過天津橋,拐進尚善坊,恰從天宮寺前經過。

    老牛邁著穩穩的步子,慢悠悠地走著,車中,一個容貌清秀的男子悄悄掀開轎簾向外面看了一眼,回首道:“娘子,我們快到了。”

    這人正是右衛中郎將武攸暨,車中還坐著一個婦人,三旬上下,穿一身淡青色白蘭花的襦裙,外披一件水玉色的半臂,面如滿月,眸亮眉卻是武攸暨的夫人李氏,李氏夫人單名一個玥字。

    武攸暨放下轎簾,憂心忡忡地道:“武三思無緣無故邀我作甚?只怕是宴無好宴吶。”

    李玥輕輕攀住他的手臂,柔聲道:“郎君擔心什么,總是自家兄長,還能害你不成?”

    武攸暨拍拍她的手臂,說道:“玥兒,你有所不知啊。我這位堂兄,固然不會害我,也沒必要害我,可是卻難保不會讓我幫著他去害人。”

    李玥抓起他的大手,在自己柔嫩的頰上輕輕摸挲了幾下,輕聲道:“郎君一直看不慣武家人的跋扈,妾身自然是知道的。如果郎君這官實在做得辛苦,咱們就辭官不做,回太原老家去吧。”

    武攸暨苦笑道:“玥兒啊,你說的容易。咱們武家因為太后而沒落,也是因為太后而興旺,成敗皆系于太后一身。想做官時,由不得咱們,不想做官,同樣由不得咱們吶,如果為夫辭官不做,恐怕從此再也不能見容于家族,就算回到太原老家,也沒好日子過的。”

    李玥嘆了口氣道:“妾身自然知道郎君的為人,只是不管郎君怎么做,都注定了是武家的人,與武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既然咱們無法擺脫,也只好虛與委蛇。相信太后登基之后,用到郎君的地方就少了,郎君若是不愿置身宦途,那時再想辦法抽身就是。”

    武攸暨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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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1杯斷腸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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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攸暨撫摸著李玥的手掌,柔聲道:“玥兒,幸好還有你陪著我,以前落魄的時候,你與我相濡與沫、不離不棄,如今更是幫我排解煩憂、夫唱婦隨,武攸暨此生何幸,能得此良妻。 M(本章節由ォ子閣友上傳)”

    李玥一臉幸福地道:“天下間好過妾身的女子不知凡幾,哪里當得郎君如此贊譽。”

    武攸暨感慨地道:“在武攸暨心中,娘子就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了!”

    武攸暨這句話確是發自肺腑,李玥是關隴李氏旁支的閨女,也算是一個大家閨秀。武攸暨與她是從小訂下的親事,后來武則天大權在握,對整個武氏家族實施報復,武攸暨一家也被改為蝮姓,發配海南島。

    這種情況下,誰家的姑娘還愿意跟他?可李玥卻不肯悔婚,硬是說服父親,千里迢迢把她送到武攸暨流放之地與他成親。當時武攸暨破衣爛衫,生活十分艱難,當他第一眼看到那個因為道路難行,不得不背著包袱,棄車步行,風塵仆仆趕到他面前的姑娘時,忍不住淚流滿面。

    后來,武則天萌生了稱帝的念頭,需要在朝中各處要害位置安插絕對可靠的親信以幫助她攫取皇位,不得已開始啟用武氏族人,武攸暨這才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不過這段苦難的歲月他一直沒有忘記。

    當年李玥長途跋涉趕到瓊州時,還是一個青澀靈秀、俊俏可人的小姑娘,如今居移體,養移氣,已經是一個云鬟高盤、豐腴秀潤的中年婦人。武攸暨現在也有幾房姿色絕佳的侍妾,年輕貌美,很會服侍人。不過他最寵愛的始終是這位與他患難與共的妻子。

    說話間。車子已到了武三思府,武府管家開了大門,讓車子直駛進去。武三思聞訊帶著夫人和幾位最受寵的侍妾在車馬轎廳下相候。

    武三思穿著一身月白底子彈墨梅花的交領輕袍,幾位妻妾也都是燕居的常服,看來今日宴會并無外人。就是尋常的家宴。見了武攸暨,武三思哈哈一笑,大步迎上前來,幾位妻妾也接住了李氏夫人,一通寒喧。

    武攸暨來過武三思府,但他的夫人李玥卻是頭一回登門。唐時習俗,女眷不避外客,更何況武攸暨與武三思是堂兄弟,那是真正的自家人。所以武三思直接把武攸暨夫婦引到了后宅花廳。

    穿過長廊、荷花魚池,步上石橋,再沿石徑前行。眼前豁然開朗。迎面一池粼粼。岸邊垂柳,水面空闊。池水當中一座小亭,曲橋高架水上,極是清幽雅致。

    武三思笑道:“來來來,攸暨啊中,酒菜早已備下了,咱們到亭中飲酒。”

    武攸暨不知他單獨邀請自己,又有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要逼著自己去做,只是見他惺惺作態的樣子,知道這時不宜動問,只好耐著性子陪他走上小橋。到了小亭中一聲吩咐,酒菜流水般呈上來,水陸山珍畢陳,武三思便與夫人和兩個侍妾殷勤地勸起酒來。

    武攸暨素知武三思的性子,越是見他殷勤,心下越是不安,實在按捺不住,拐彎抹角地便問起今日宴飲的緣由,武三思哈哈笑道:“攸暨勿須多慮,為兄今日喚你來,實是有一樁天大的好處與你。來來來,且飲酒,一會兒為兄再與你慢慢分說。”

    武攸暨滿腹狐疑,只好端杯共飲。李夫人向丈夫報以溫柔地一笑,輕聲道:“就算沒有什么事,兄長相邀,聚會家宴,又有何不可呢,郎君陪兄長喝得開心些,若是有事,兄長自會告知你的。”

    武三思大笑:“弟妹言之有理,攸暨啊,喝酒,喝酒!”

    武三思夫人對李夫人笑道:“他們男人的事情,讓他們男人自己說去,理會他們作什么,妹妹,來,咱們飲上一杯。”

    武夫人說著,便拈起酒壺,為李夫人斟酒。

    李夫人忙道:“妹妹怎當得嫂嫂斟酒,還是小妹來吧。”

    武三思的兩個愛妾忙拉住她手臂道:“夫人總歸是客,就不要客氣了,安坐,安坐。”

    武夫人提著一只錫壺,一手托著壺底,一手拈著壺柄,湊到李夫人杯前,眼睛向她微微地一瞥。

    這位武夫人也是三旬左右的婦人了,頭發依舊烏黑亮澤,挽了一個桃心髻,插了一支碧玉簪,余此之外,并無其它珠玉花鈿,雖不奢華,卻把她當家主婦的身份襯托得恰如其分,反觀那兩位美妾,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珠翠,但是氣度就差得遠了。

    酒液化為一線,輕輕注滿酒杯,武夫人收回目光,轉而投注在那杯酒上,眸中迅速閃過一抹忱惜、無奈和內疚。

    “多謝嫂嫂!”

    李夫人雙手虛捧酒杯,向武夫人謝了一聲。

    武夫人擠出一絲微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氣。”嘴里說著,輕輕撤回手去,籍著大袖的掩護,托在壺底的那只手輕輕一旋,為自己也斟滿一杯,捧起杯來,對李夫人道:“妹妹,請酒!”

    “嫂嫂請!”

    李夫人欣然捧杯,與武三思夫人虛虛一碰,一飲而盡!

    一旁與武攸暨杯籌交錯的武三思看在眼中,笑瞇瞇地放下酒杯,對武攸暨道:“攸暨,有件事,我得恭喜你呀!”

    武攸暨心里“咯噔”一下,終于說到正題了,他趕緊坐直了身子,雙手扶膝,有些緊張地看著武三思。

    武三思捋著胡須,緩緩地道:“攸暨啊,太平是姑母最寵愛的女兒,當初,姑母把她嫁與薛紹,可惜那薛紹背負天恩,蓄意謀反,公主年輕輕的就守了寡……”

    武攸暨聽了這番開場白,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聽這說法,是要為太平說媒?這事與我商談什么?難道是……,不會吧,我那兒子今年才十九歲,而且比太平小了一輩呢。”

    李夫人坐在那兒,漸漸覺得腹痛不止,還以為是吃了什么涼東西,正在強自忍耐,見丈夫投來探詢的一眼,勉強向他笑笑,示意他聽下去。

    武三思道:“太平如此年輕,自然沒有守寡的道理,姑母一直很關心太平的婚事,只是以太平的身份,能配得上她的人著實不多。而今么……,太平終于相中了一個人,姑母也欣然應允了,便著我做這個媒人。”

    武攸暨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堂兄,不知太平公主相中了誰家的兒郎,既然姑母請堂兄您出面作媒,把小弟找來又為何故?”

    武三思道:“攸暨啊,你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太平公主相中的這個人就是你呀!”

    武攸暨一愣,大驚道:“荒唐!實在荒唐!”

    武三思臉色一沉,道:“荒唐?你是說太平荒唐,姑母荒唐,還是我武三思荒唐?”

    武攸暨道:“小弟不敢,小弟是說……我有妻室,如何可能迎娶公主?”

    李氏夫人驚得連腹痛都忘了,緊張地望著他們,心中只想:“太平公主看中了我的丈夫?這……這怎么可能,難道她堂堂公主,還能嫁入我家作小不成?哎呀!不對!莫非是要迫我丈夫休妻?”

    武三思咳嗽一聲,緩緩地道:“以公主之尊,當然不能嫁人作小,更何況,太平是姑母最寵愛的女兒,你也知道咱們這位姑母的性子,就算太平肯,姑母也是絕對不肯的。”

    武攸暨瞿然變色道:“莫非……為了讓攸暨迎娶公主,便得休棄妻子?”

    李氏夫人腹痛欲發厲害,臉色都變得蒼白無比,可眼下這件事情實比她的腹痛還要嚴重百倍,哪里還顧及得了。武攸暨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只當是妻子恐懼所致,連忙握住她的手。

    武三思把眼皮一抹,陰沉沉地道:“休妻?你們想到哪兒去了,就算你想休妻,這事兒傳出去也成了笑柄,讓姑母和太平臉面何存?”

    武攸暨和李氏夫人同時松了口氣,武攸暨忽然又想到一個可能,試探著問道:“那么……姑母是想讓攸暨再娶一位平妻?”

    武三思啞然失笑,道:“攸暨啊,你覺得姑母能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武攸暨臉上一紅,道:“這……,堂兄莫要賣關子了,小弟實在是想不出來。”

    武三思淡淡一笑,道:“如果你的妻子死了,續弦再娶,不就皆大歡喜了么?”

    “啊!”武攸暨大吃一驚,李氏夫人更是驚得魂飛魄散,顫抖地道:“堂兄,你說甚么?天后……天后想……”

    說到此處,腹痛更是難忍,只覺腸子都似被絞斷了一般,李夫人忍不住按住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武攸暨趕緊扶住她道:“娘子,你怎么了?”

    李夫人毒藥發作,痛得坐立不穩,丈夫一扶,便軟倒在他懷中,這時她已隱隱明白了什么,指著面前的酒杯,顫聲說道:“這酒……這酒……有毒?”

    武攸暨大驚,霍地抬頭,瞪向武三思夫人,道:“嫂嫂?”

    武夫人終究是個婦人,在丈夫逼迫之下做出這種事來,心中早已惶恐,一見武攸暨目欲噴火,驚得連退兩步,險些跌倒,武三思慢條斯理地道:“桃梅,三姐兒,你們兩個陪夫人退下吧。”

    那兩個侍妾心中也自害怕,一聽武三思吩咐,如蒙大赦,趕緊搶上去扶住夫人慌慌張張地退出了小亭。

    這時,李夫人痛呼一聲,嘴色便溢出紫黑的血液來,武攸暨大驚失色,惶然叫道:“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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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騎驢遠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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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

    李夫人緊緊攥住丈夫的手,眼淚潸潸而下,武攸暨心如刀割,他含淚看向武三思,憤怒地道:“武三思!你怎敢!你……”

    武三思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你看,這樣不是挺好?弟妹急病暴卒,死得體面,死后還能埋進武家祖墳,享受子孫血食。 M(本章節由ォ子閣友上傳)而你呢,也可以迎娶公主,做一位體面風光的駙馬爺。呵呵……”

    “武三思,我跟你拼了!”

    武攸暨目欲噴火,就要跳起來跟武三思拼命,卻被李夫人緊緊拉住,急促地喚道:“郎君!郎君……”

    武攸暨咬了咬牙,強行止住身子,含淚替她拭去嘴角血跡,輕聲喚道:“娘子?”

    這時,李夫人口鼻中都沁出血來,也不知是中了何等厲害的毒藥,臉色都開始青紫,她緊緊攥住丈夫的手,身體急劇地顫抖著,喉中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武攸暨趕緊低下頭去,李夫人在他耳邊氣若游絲地道:“郎君!崇奕、崇軒……”

    她喚的是武攸暨的兩個兒子,大的十八歲,小的十四歲。

    武攸暨見她斷斷續續說不下去,急道:“崇奕、崇軒,他們怎么了?娘子,你說,你說話呀?”

    李夫人喉頭收緊,已吐不出一個字來,她急得一張口,卻又溢出一口血來,武攸暨心如刀割,熱淚橫流。

    李夫人有口難言,滿面焦灼之色,她緊緊盯著丈夫,忽然蘸了自己嘴角的血跡,在他前襟上,顫抖地寫起字來。

    武攸暨一見。趕緊抻起前襟方便娘子書寫。只見李夫人在上面艱難地寫道:“逐出家門、族譜除……”

    下一個字只斜斜地劃出一筆,她的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一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當真是死不瞑目。

    武攸暨瞪大眼睛,看著他溘然長逝的亡妻,突然號啕大哭道:“娘子。玥兒!我的玥兒啊……”

    武三思冷眼旁觀,搖頭嘆息道:“人間最是慈母心吶!可憐,可嘆!弟妹臨終還牽掛著你的兩個兒子,怕他們也遭遇了不測。是啊,公主下嫁之后,怎么可以不是公主的兒子為嫡長子呢?弟妹一番苦心,你回去后趕緊把他們逐出家門,族譜除名,妥善安置個去處吧。”

    “你……你……。武三思!你可有一副人心肝!”

    武攸暨扭曲著面孔,垂淚痛罵。

    武三思淡淡地道:“去了一個玥兒,不是又有了一個令月么?這輪月亮可是更加的明亮、更加的嫵媚呢!”

    武攸暨怨毒地瞪著他。臉孔扭曲著。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

    武三思恍若未見,緩緩站起。撣一撣衣裳,悠然說道:“弟妹固然是一番慈母之心,你也該想想天后的一番慈母之心才是!快些回去為她安排后事吧!天后……可是急著嫁女兒呢!”

    武攸暨聽了身子一顫,眼睜睜看著武三思悠然走去的背影,目眥欲裂,卻終究沒有勇氣站起來、撲上去!

    ※※※※※※※※※※※※※※※※※※※※※※※※※

    楊帆靜靜地坐在堂前,陽光從外面斜照進來,光影就在他的腳下,照得簡陋的客廳里亮堂堂的。楊帆隨意瀏覽了一下廳中布置,便把目光投向廳外。

    廳外,門前左右兩株百年老梅枝繁葉茂,同那前院的花圃一樣,生得自然,并不見有修剪過的模樣。楊帆靜靜地看了一陣,便微微闔上雙眼,閉目養起神來。

    他今天公開登門,只是為了求字,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在今日下手的。

    如果換作從前,他探聽到苗神客的下落,一定會在最快的時間內下手,但是現在不成。向苗神客討還公道,是他的責任。愛護、維系他與婉兒之間的感情,同樣是他的責任,他現在考慮問題必須比以前更長遠、更縝密。

    太莽撞的辦法不能用,他要盡量維護現在這個身份,維系好他與婉兒之間的感情,當他替所有枉死在桃源小村的親人報仇之后,他還要開始自己的生活,要好好活下去,他不可能拉著上官婉兒,陪他做一對亡命天涯的野鴛鴦。

    楊帆靜靜地坐了許久,聽到一陣腳步聲響,微微張開眼睛,就見杜閑捧著一幅幾乎及他身高的卷軸從后堂走了出來。

    一見楊帆,杜閑便笑道:“勞郎君久候了,先生的字已經寫好一陣子,只是墨跡未干,所以多捱了些時候才送出來。”

    楊帆一笑,站起,雙手接過那幅卷軸,微笑道:“小兄弟,多謝了!”

    杜閑連忙拱揖道:“不謝,不謝,郎君慢走!”

    這小家伙倒不客氣,事情一了,馬上就下逐客令了,楊帆哈哈一笑,往后堂處深深地望了一眼,便向外行去。

    楊帆挾著畫軸,慢悠悠地走在尚善坊十字大街上,當他快要走到大街盡頭,離開尚善坊時,就聽后邊一陣人喊馬嘶,還有路人的尖叫聲。

    楊帆扭頭一看,就見一輛牛車瘋狂地駛來,本來牛車行路,求得就是一個安逸平穩,可是此刻那兩頭肥牛好象發了瘋似的,驟然狂奔起來,速度竟也不讓駿馬專美與前。路上許多行人慌忙走避,也有些人家的大人沖上街頭,抱起正在玩耍的孩子逃到路邊。

    那牛車所過之處,引起一片叫罵聲。

    楊帆詫異地看去,就見一位身著儒袍的中年人坐在車頭,手中的鞭子呼嘯如飛,抽得那兩頭肥牛撒開四蹄,亡命般狂奔,這時那牛車轟隆隆駛近,楊帆看清了那車頭所坐的人,不由驚咦一聲。

    “這不是內衛中郎將武攸暨么?他怎么親自御車了,他這是……”

    楊帆看見武攸暨面孔扭曲著,滿眼熱淚滾滾,牛車馳過,淚水撒落一路,不由更是驚訝。能讓一個大男人。而且是位高權重的大男人哭成這樣,這是出了什么事了?要知道,如今連李氏皇族的人都要夾起尾巴作人。最囂張的就是武家人了。

    武攸暨如瘋如狂,手中一支鞭子一次次狠狠地抽下去,把他滿腔的憤恨都發泄在兩頭拉車的壯牛身上。呼嘯著沖上了大街。

    他是當朝武后的親侄兒,他是重兵在握的右衛中郎將,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結發妻子被人毒死,他還要拋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為了迎娶那位該死的公主!

    可他……他能怎么辦?

    殺妻之仇報不得,親生兒子必須得拋棄!

    他恨,他恨武后、恨太平、恨武三思,更恨他自己的懦弱!

    牛車沖上長街,武攸暨悲憤地大叫起來:“啊~~~~”

    ※※※※※※※※※※※※※※※※※※※※※※

    “阿郎。咱們怎么不告訴幾位郎君來接您呢?”

    長街盡頭,狄仁杰騎在一頭灰驢上,左右伴著黑瘦精干的舒阿盛和俊俏可人的小丫環嬋娟。前邊還有一個牽著韁繩的趕腳兒的。

    狄仁杰笑瞇瞇地道:“告訴他們干什么。嘿!老夫就是要給他們來個偷襲,瞧瞧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在家里都干些什么。”

    嬋娟撇撇嘴,嘀咕道:“為老不尊!”

    狄仁杰乜了她一眼,假裝沒聽見。

    就在這時,武攸暨駕著瘋牛車狂奔而來,舒阿盛見狀大驚,沖上去道:“停車、停車,怎么鬧市狂奔,哎喲!”

    那牛車根本不停,筆直地撞來,舒阿盛見狀大驚,縱身往旁邊一閃,倉促間讓開了車頭,被那車轅撞了一下,一跤撲進了人群。

    嬋娟尖叫一聲道:“阿郎!”

    眼見那牛車變成了一輛轟隆隆的戰車,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到底心中害怕,她那嬌弱的身子,哪能跟蠻牛硬頂,急忙往旁邊一跳。

    狄仁杰坐在驢背上看見這車直撞過來,想跳卻是來不及了,急忙吹胡子瞪眼地叫嚷:“趕腳兒,快閃開!”

    那趕腳兒的倒真聽話,撒開韁繩一溜兒煙跑開了,狄仁杰眼都直了,急忙又叫:“我呢,還有我呢,老夫在此!”

    虧得那驢也怕了這瘋牛,急忙往旁邊一竄,終究沒有完全讓開,那牛一見前邊有東西擋路,下意識地一低頭,拿牛角一挑,“噗”地一下,竟在驢股上挑開好大一道口子,鮮血狂噴。

    那驢痛得嗥叫兩聲,斜刺里一竄,便往尚善坊里沖去。

    楊帆眼看著那牛車沖擊坊門,后邊留下一街狼籍,剛要舉步再走,迎面又有一頭瘋驢狂奔而來。驢背上有一個胖老頭兒,被驢顛得飛起飛落,好象風中的一塊破抹布,他仍頑強地抱著驢脖子,死活不肯摔下來。

    這地面都是青石板,胖老頭兒要是真的一頭戧下來,沒準就要把腦袋摔成一個爛西瓜,當真是兇險萬分,楊帆一見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把卷軸往路邊一扔,一個健步便撲了上去。

    “吁~~~”

    楊帆迎面一沖,臨近驢頭,倏地一側身,雙臂一伸,一把扣住了驢脖子,腳下一個“千斤墜”,死死地扣住了地面。那驢繼續狂奔,楊帆死死扣住驢頸,雙臂肌肉虬結,額頭青筋暴起。

    那驢拖著他們又往前沖出十多步,速度才慢下來,就只這十幾步距離,楊帆一雙靴子已經繃開了線,露出了大腳趾。狄仁杰一見驢速變緩,雙手一推驢背,便向地上滾落,他可不敢一味地等人相救,萬一這位壯士勒不住瘋驢,這唯一的救命機會豈不也沒了?

    狄仁杰這一滾,倒是安全著地,可他歲數畢竟大了,從驢背上狼狽滾落,又不是平平地落地,右腳先著地崴了下,疼得老狄哎喲一聲,額頭都疼出汗來。

    吃痛瘋狂的驢子被楊帆勒著,終于緩緩停下來,趕腳兒的大老遠追過來,一路追一路哭叫:“我的驢、我的驢啊……”

    追到近處見有人幫他拉住了瘋驢,不由破啼為笑,定睛一看驢股上豁開老大一個口子,鮮血染紅了一片,忍不住又叫:“我的驢、我的驢啊……”

    狄仁杰大怒,吹胡子瞪眼睛地道:“你就知道你的驢,老夫還是你的客人吶,你問都不問,難道老夫還不如一頭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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