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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李秀凝(下)
鬧隋全文閱讀作者:張包包加入書架

  “哇塞——原來馬槊還可以這么用!”安少爺看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得大叫了起來。

  在書童的口中他早就知道正版安少爺善使馬槊,號稱可馳馬一槊連穿四木人而猶有余力,不過他沒有嘗試過。事實上他對以刺殺為主的兵器都沒什么好感,一槊連穿四木人干什么?這是打仗又不是穿肉串,穿得越多越好?還不把槊桿給拗折了?扎死一個敵人還得往回拔,就算甩出去那也要浪費力氣耽誤工夫。戰場上你死我活的形勢瞬息萬變,耽誤這點工夫可能就得挨上一刀什么的,還不如狼牙棒,乒乒乓乓一通亂砸多省事?

  可是李秀凝把一根看起來笨拙無比的馬槊玩得那叫一個出神入化,就像一個丹青妙手在作畫,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堪稱點睛之筆,妙到毫巔又恰到好處,實在是看得安少爺心神俱醉,恨不能立馬找根馬槊也去比劃比劃。當然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安少爺比劃馬槊的結果估計除了穿肉串沒別的可能。

  李建成看得也是見眉不見眼的,裝模作樣的捋著長不過寸余的短須,洋洋得意的道:“摩訶室利使的是我李家家傳的矯龍槊法。我李家槊法號稱矯龍一出鬼神泣,孤槊九連天下平!摩訶室利練得還不到家,況且身為女子力弱,如今只能孤槊七連而已,對付土雞瓦狗尚可,還見不得大場面,讓安小兄見笑了……”

  安少爺最討厭這些世家子弟假惺惺了,明明樂得都快冒鼻涕泡兒了,還非得板著一張死人臉裝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德性,所以忍不住懟了一句:“卻不知令妹的這一手槊在你家能排在第幾?”

  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把李建成說得傷心起來:“想我李家自曾祖以來便是武勛之家,父祖輩無不是戰功赫赫的國之干城,到如今老父傷病交困,我等小輩兄弱弟殘,竟逼得我李家女兒征戰沙場來維護家族顏面。”

  說著,他戟指著已經殺進戰團的重步兵和在賊軍重圍中大殺四方的李秀凝,悲呼道:“我李家聞名天下的不僅是槊法,還有陣法。兩軍交兵,以不世猛將領銳士沖擊敵陣亂其陣腳,再以步兵碾壓和騎兵踐踏,便是兵強如北齊勇夫、馬壯若突厥鐵騎也不能稍擋其鋒。當年吾之父祖輩無數次的身先士卒沖破無數雄兵強陣,如今我李家竟淪落到逼得摩訶室利只身破陣,竟連尋個像樣的猛士相從都不可得……”

  李建成說得凄慘,安少爺聽得也是心有戚戚,瞅著那個幾天前還把他人腦袋揍成狗腦袋的惡妞兒在匪軍中奮力廝殺,也覺得她挺可憐的。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對?尤其是李建成嘴里不住的念叨著什么“猛士安在兮”的是怎么個意思?還不住的拿眼角往這邊偷窺?莫非覺得老子有當猛士的潛質,忽悠老子跟個蠢貨似的嗷嗷沖下山去幫他妹子打架?那你咋不去?

  哦對了——這家伙說過,他妹子一上了戰場就怎么怎么的鐵面無私,說白了就是沒人性。他這個大帥要是敢不聽先鋒的將令擅離職守,也不知會不會被他妹子砍了腦袋?所以就想忽悠老子這個軍紀管不著的死老百姓去賣命?一定是這樣!

  安少爺是個小心眼,哪里肯被李建成算計?所以他決定學習古之大將風度,安之若素,不動如山。

  ……

  可惜他很快就坐不住了。

  李秀凝即便再天賦異稟、就算是個天生殺人狂也改變不了她身為一介女子、年不過十六歲的事實,再高超的武技也不能彌補身小力弱、不耐久戰的缺陷。而且匪軍經過開始的慌亂,逐漸發現這員小將才是官兵的軍心士氣所系,于是匪首一聲令下,百余名武功高強的江湖好漢便將李秀凝團團圍住。

  眼見李秀凝身手不凡,手下沒有一合之將,這幫人便不纏斗,把主意打在了遠程攻擊上。不過強弓硬弩之類的裝備官府管制甚為嚴格,他們這幫民間人士很難搞到,就算搞到了那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能玩得明白的。所以他們所謂的遠程攻擊,就是些五花八門的飛刀、袖箭、短斧、飛蝗石之類的東西。這些江湖人玩得溜熟的各式暗器,雖說在戰場上威脅不大,但是架不住數量多,而且四面八方的到處亂飛,李秀凝手里的長槊利于刺擊而拙于格擋,一時間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皮甲上顫巍巍的插著好幾把飛刀袖箭,頭盔和面具也被一塊飛蝗石擊飛,長發披散下來,嘴角沁出了鮮血。

  “哎呀,居然是個女娃子,弟兄們并肩子上啊,拿活的!”匪軍們這下子更有精神頭了,不要命的往前沖。

  眼見步兵方陣被瘋狂的匪軍阻于百丈之外,趕來救援的騎兵才剛剛開始策動戰馬,李建成急了,再不管妹妹戰后會不會翻臉,挺身從馬上一躍而下,就要領兵下山,突然聽見身旁傳來一聲戰馬的慘叫,然后一匹雄駿的大黑馬就馱著一個哇哇亂叫的家伙,不知死活的往山下竄去。

  這種在亂石林立的陡峭山地間策馬飛馳的蠢貨,除了安少爺還能有誰?

  雖然崔判官說地府不會收他,可他依然貪生怕死尤其怕疼。他對李秀凝也沒有多少好感,頂多是有點同情罷了。看李秀凝威風凜凜的大殺四方他跳著腳喊好,待到李秀凝左支右絀漸有不支,他開始還有些幸災樂禍,想著你這兇惡的小娘皮也有今天……

  不過他也就幸災樂禍了那么一下,很快他就不樂意了。原因無他,李秀凝再怎么跟他有仇也是他的事,一大群老爺們欺負一個小姑娘算怎么回事?上輩子他懦弱如張則平,還曾在長途車上為了保護一個被流氓欺負的弱女子被人家揍得昏迷不醒,這輩子他橫行霸道慣了,這種事哪還有看著不管的道理?至于這個弱女子剛剛還把那群老爺們殺得血肉橫飛這事兒,完全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

  想了就做是安少爺的風格,他哪還記得復雜山地不能縱馬的道理?興之所至,沉重的明光鎧都不再是障礙,居然一飛身就竄上了大黑馬,拍馬就走。

  安少爺的身子再瘦弱也有一百二十多斤,再加上明光鎧和狼牙棒,接近三百斤的分量哪是當慣了太平馬的大黑馬所能承受的?大黑馬慘叫不絕,四條腿都直顫悠,可是主人不管它死活,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闖。

  安少爺還不忘招呼他的保鏢,誰想雄闊海這貨幾天不剁腦袋正手癢,一聽安少爺招呼哪里還按捺得住?拎起板斧撒腿就跑,竟是比戰戰兢兢的大黑馬跑得還快。

  沒跑幾步,就看見一個金光閃閃的家伙一邊慘叫著一邊咣咣當當從他身邊滾了下去……

  山地果然不宜縱馬,大黑馬的馬蹄踩到了一塊碎石,身子一歪歪,騎術本來就不咋地的安少爺就一頭滾落馬下,然后借著慣性順著山勢一路滾將下去……本就不成形狀的山路亂石甚多,明光鎧撞在上邊總會發出一聲巨響,伴著安少爺的一聲慘叫,就這樣一路響著叫著,百十丈長的山路他滾得倒也不怎么寂寞……

  山腳下,頭暈眼花的安少爺腦子里像是開了個調料鋪,咸的、酸的、苦的、辣的算是五味俱全,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他晃晃悠悠的坐起來按按胳膊腿兒,萬幸都還齊全,正要使出牛勁爬起來,就覺得胳膊一麻,一抬頭居然是那個拿著判官筆的家伙,正拿著大號毛筆捅他的胳膊肘。

  安少爺抓起狼牙棒順手一掄,這個不好好寫字的假書生就被他不知道劃拉到哪兒去了。等他拄著狼牙棒好容易站起來,又一個拎著把寶劍的道士,腳下踩著也不知道是七星步還是八卦步、反正歪歪扭扭的向他沖過來。安少爺哪管他什么左實右虛、進二退三的步法有多精妙,當頭又一棒子掄過去,道士毫不驚慌,上身往邊上一折閃開,身子一縱就是跳到了密布著尖刺的狼牙棒上,也不知道扎不扎腳……

  眼看著道士不但踩他的狼牙棒,還想拿劍捅他,安少爺大怒,連人帶棒子一起掄了一圈。道士腳底下站不住,自然再顧不上捅人趕緊跳下來,還沒來得及再出招,安少爺的棒子又轉回來了,活活將道士砸成了兩截。

  安少爺抹了把面甲上的血跡污物,顧不上惡心,便掄開狼牙棒沖著李秀凝殺去。

  此時的李秀凝已經危在旦夕,座下的棗紅馬身被數創終于轟然倒地,幸虧她未披重甲方能縱身跳開。本是馬上將的李秀凝失去了坐騎對匪軍的威脅頓時大打折扣,面對四面八方圍過來的匪軍她只能把長槊當棍子使,左右掄開試圖撥開密集的人群。可惜長槊太長太笨,一掄出去總有偌大的空檔讓匪軍有機可乘,幸虧圍攻他的似乎都是些色狼,總想著把她抓回家去當老婆而不肯下死手,否則這一會兒功夫她身上早不知多了幾個透明窟窿了。

  她手里那根長槊少說也有四十多斤,平時騎在馬上她能如臂使指的把這個重家伙使得出神入化,其實更多的是借助了馬力。如今沒了馬兒,又是久戰力竭,還能撐得住幾時?果然,她沒掄出去幾下,長槊便在一片匪軍的歡呼聲中脫手飛上了天。此時的李秀凝赤手空拳,連護身的橫刀都還掛在已然倒斃的坐騎那里,哪里是還逃得出淫笑著沖過來搶媳婦的一大票匪軍之手?

  “誰想……想搶老子的媳婦兒,那是……那是找死!”一個半死不活又異常洪亮的聲音從圍攻李秀寧的匪軍后邊響起,還伴著粗重的呼吸。

  這是誰呀?江湖規矩先來后到的難道不懂?想要睡這小妞兒也得后邊排隊去!匪軍們罵罵咧咧的轉過頭,發現說話的竟是個身披東倒西歪的明光鎧、拄著根狼牙棒,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性別不明的家伙,聽說話的聲音是個男的,瞅那面相分明又是個大美妞兒,長得一點也不比里邊那個小妞兒差。

  “原來是個兔爺兒!爺們今天是要開大葷啦,哇咔咔……”匪軍們頓時高興起來,而且看上去對明光鎧也非常有興趣。

  “奶奶的腿兒的!老雄,揍他!”

  誰聽說過穿著明光鎧然后開著十一號砍人的?安少爺累得死去活來,連生氣都生得無精打采,不喘一會兒連胳膊都抬不起來。好容易混成有小弟的人物了,哪能浪費?這種場面自然是召喚老雄出馬。

  人家雄闊海本就是一員步下將,而且一向愛好赤膊上陣,跑這點路簡直是輕松加愉快,此刻正是精神抖擻全身是勁。就見老雄發一聲吼,掄開兩把板斧上下翻飛,沾到點邊兒就得削掉塊肉,挨得瓷實點兒的那就是胳膊腿兒加腦袋滿天飛了。幾乎在轉眼間,雄闊海的身周就像開了一座血肉磨坊,紛飛的鮮血碎肉糊了老雄滿身滿臉。可是人家一點不惡心,還怒吼著“痛快痛快”,斧子揮舞得更起勁了,那些武藝高強的游俠好漢們在他的兩把板斧下仿佛待宰的肥豬,毫無反抗之力。

  就在這時,匪軍后方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幾處火頭,匪軍大營慌亂了一陣之后,便響起了一聲悠長的號角。前方拼死頂住官軍前進方陣、知道再無退路匪軍們,開始不顧死活的嘶吼著,踩著同伴的身體或尸體爬上官軍陣前豎起的高大塔盾,然后飛蛾撲火般的撲進密集的官軍陣中,再被長矛穿起拋出陣外。而后來的匪軍們對此視若不見前仆后繼,仿佛無盡的海浪沖擊著岸邊的礁石,終于漸漸的將官軍的前陣吞沒,手持大盾穩固陣腳的重步兵們因為行動遲緩來不及撤退而死傷枕籍。失去掩護的官軍方陣開始動搖,不得不后撤。步兵沒有按計劃打開通道,執行突擊任務的騎兵們提不起馬速,又被不計生死而亡命拼殺的匪軍所阻,失去了速度的騎兵就是欠砍的大號肉靶子,騎軍校尉只得下令暫時撤退。

  山坡上的李建成捶胸頓足。小妹還是太過年輕缺乏戰陣錘煉,居然妄想憑借一人之力沖亂敵陣。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況她沖得太猛,跟步兵大陣脫節,終至身陷重圍眼看就要一敗涂地。他很想沖過去將那些已經把小妹耳朵磨出繭子的話再跟她嘮叨一遍——作為將軍最重要的使命是指揮而非沖陣,就算要沖陣最重要的不是勇武而是掌控節奏……

  他知道現在不是教學時間,他繼續堵住西口也不再有任何意義。現在想全殲匪軍幾乎不可能,他必須趕緊領兵支援正面戰場,去的晚了妹子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李建成一聲令下,率先牽著馬大步奔下山去,身后跟著他僅有的三千兵馬。至于還在山頂上發呆的拉拉隊們,李建成搖搖頭,壓根就顧不上了。

第32章 猛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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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少爺那兒也不好過。雄闊海好似一個殺神,兩把板斧砍得一棒子江湖好漢哭爹叫媽雞飛狗跳的,遠處站高遠眺的匪首們豈能視而不見?自古燕趙多豪士,豪士們好像又都喜歡跑到太行山上當山大王,所以太行群盜最不缺的就是綠林好漢江湖游俠,于是又有好幾百號這類人物蜂擁著向安少爺他們仨圍了上來。

  這當口李秀凝緩過口氣兒,便從地上撿了兩把橫刀。論到步戰,橫刀在手跟拖著根長槊的李秀凝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相比那幫好漢游俠們的什么腳踏七星不定、身走游龍無形、招若云山霧繞、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而且感覺十分高大上的架勢不同,李秀凝嬌小的身形穩定如山,一步踏出堅若巨石。不管敵人是實招還是虛招、是遠襲還是近攻,她的雙眸凝若晨星巋然不為所動,掌中兩把橫刀的招式就是簡單至極的劈、斬、拖、削、撩、刺六式,反反復復又清清楚楚。可是那些妙招看似無窮無盡、手腳一動看上去都精妙無比的好漢們卻連這粗陋的一招半式都接不住,不是身死就是傷殘,竟然無人敢直攖其鋒,紛紛向兩側閃避,被李秀凝生生的殺出一條人肉胡同。

  可是躲開了李秀凝并不意味著撿到了一條小命,反而是更為凄慘結局。因為在李秀凝的身后,左有雄闊海如奪命惡鬼,兩把板斧之下怨魂無數。右有安少爺似索命無常,一根狼牙棒下想死成個人形都成了奢望……一時間殺得匪軍人仰馬翻潰不成軍,近千名高手合圍三人,竟然眼看就要被破圍而出。

  站在一個小山坡上的匪首們面沉似水,幾個性子急躁的沉不住氣想要沖下去決戰,卻被為首的一人攔住。

  他叫何潘仁。太行群匪沒有名義上的總瓢把子,卻隱隱奉他為首。不光是因為他的實力雄厚,而且此人最是沉穩多謀,素來為太行群匪所敬重。

  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的戰局關鍵就在于河東軍的步兵能否頂住自己部下的攻勢,并將戰線從谷口最狹處推進到平坦空曠的谷地,為后續的騎兵破陣打開通道。對他這一方來說,雖然看似優勢在握實則危機懸于一線:他的部下比起河東軍來就是一團散沙,憑借著將近三倍的人數優勢和絕地求生的勇氣才堪堪壓制了河東軍的步兵。可是隨著戰線逐漸推進至谷口,河東軍的防御正面越來越狹窄,陣型也越來越厚實,他的前軍推進得就越來越困難,直至現在幾近寸步難行。死戰求生的勇氣可以維持一時,卻難以長久,一旦施加給河東軍的壓力達到臨界點仍不能破陣,最先崩潰的一定是自己麾下的這幫烏合之眾。

  這座山谷是個死地。東邊是絕壁難攀,身后是已經將近連成一片的火海,西邊出現了伏兵,他已經將最后的預備隊五千多人派了過去,暫時不用操心。何潘仁的眼光盯住了在谷地中間殺得風生水起的那三個人。

  為首的那個小個子應該就是河東軍的統兵大將。雖然統兵大將似乎應該老老實實的坐鎮中軍指揮若定,單槍匹馬破陣闖關那應該是先鋒猛將的職責所在,何潘仁搞不清楚這個小個子是不是腦子抽了筋,但是憑借多年養成的戰場直覺,他還是覺得這個小個子就算不是統兵大將,對河東軍的影響也是極大。如果能干掉他,極有可能打亂河東軍的士氣軍心,那時便是決定此戰勝敗的時刻了。

  “仲文、善志,陣斬此三子,需為兄溫酒幾時?”遣將不如激將,何潘仁深諳為將之道。他顧盼身后的兩員大將,溫言說道。

  “取這三小兒項上狗頭,何須老李出馬,某家去也!”

  何潘仁右手邊那個豹頭環須、身材高大的猛將聞言,伸手從親兵那里接過一根熟銅棍,暴叫著策馬沖下了山坡,卻是太行山第一猛將向善志。

  江湖上太行三杰大名鼎鼎。三杰中,何潘仁以智將聞名,說的是他在戰場上足智多謀、算無遺策。李仲文被譽為勇將,騎、射、槊三絕享譽河東河北之地。而向善志則被稱為猛將,是因為他力大無窮,一根七十二斤重的熟銅棍使將開來神鬼辟易,縱是千軍難當其鋒。

  向善志縱橫太行鮮逢對手,便是李仲文也只能憑借小巧之道贏他,輕易不敢跟他硬碰硬。所以他多少有些驕縱之氣,從山坡沖下來又恰好兩箭之地,正是馬速正疾之時,于是他想都不想掄起大棍便是一掃,竟想單憑一棍之威將李秀凝三人統統砸成肉醬。

  斜刺里猛然迎上兩把板斧,斧刃朝后斧背向前,迎頭撞上這驚天一棍!

  咣的一聲巨響,雄闊海如遭雷擊全身巨震,板斧雖未脫手,腳下卻不由自主的騰騰騰連退幾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幾個附近的賊軍剛要過來撿便宜,被安少爺的狼牙棒一劃拉就飛沒影了。

  老雄憋屈啊。他從小就力大異于常人,雖說經名師指點練成了一身高強的武藝,但是他百戰成名更多的還是憑著這把子力氣。可是前段時間比力氣輸給了安少爺,在了解了這家伙有多變態多無恥之后,老雄就不打算找回這個場子了。可是這還沒幾天呢,怎么又蹦出來個變態,一棍子就把老子打趴下啦?

  老雄怒了。他不懂人馬合一、高速奔襲帶來的動能勢能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變化,只覺得再被人打趴下,他就沒臉活了。

  向善志也沒好哪兒去。斧棍交加帶來的巨大反震直接把他坐騎的馬腿撅折了,千鈞一發之際他一頭側撲到地上連打幾個滾才沒被重逾千斤的戰馬活活壓死。向善志剛抓起熟銅棍還沒來得及檢查一下胳膊腿兒,就見一個赤膊的黑臉大漢哇哇大叫著掄起斧子又朝他砍來。

  向善志不及躲閃,甚至來不及直起腰,只得一式舉火燒天,硬搪雄闊海勢若劈山的兩斧。

  又是兩聲巨響。不過這回連連后退的是向善志。

  老雄最講武德了。他一直等到向善志站穩了,還喘了兩口氣,才又劈下了兩斧子。

  向善志發現,就這么簡簡單單劈過來的兩斧子,竟給他避無可避的感覺,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舉火燒天?那就舉火燒天吧……

  斧子將將擋回去了,向善志的天肯定沒燒成,棍子倒是被砍彎了……

  雄闊海跟劈柴火似的一斧子一斧子的劈向向善志,向善志只能不停的舉火燒天。丁丁當當的跟打鐵似的巨響又響了十幾聲,向善志手中那根橫掃太行八徑十六山三十二洞的熟銅棍,徹底被雄闊海這個鐵匠打成了半截三角尺。而向善志的兩臂已經折斷,眼睛鼻子耳朵嘴里不停的往外冒著血泡,眼瞅著活不成了,竟是被雄闊海活活砸死了!

  而老雄此時正在那兒嗷嗷叫著,兩斧相擊,跟個發情的黑猩猩似的。

  西口沖下來的李建成部被阻于山腳廝殺正酣,李建成可不是他妹子,自然不會身先士卒。他躲在重兵保護之內,好整以暇的俯視整個戰局,看到熊闊海的壯舉,禁不住捋須贊曰:真猛士也!

  ……

  所謂樂極生悲,說的就是雄闊海這樣的。光顧著發情了,壓根沒注意到一支陰險的冷箭正直沖他面門而來。

  事實上這樣的冷箭不止一支,而是三支:安李雄三人一人攤上一支,公道合理童叟無欺。能在將近兩箭之地外一發三矢,而且看上去概不虛發的,除了號稱騎射槊三絕的李仲文還能有誰?

  老雄別指望了,安少爺還在跟那幫上躥下跳的武林高手忙活,李建成只顧著捋須和大叫猛士,發現冷箭的只有李秀凝。

  三支冷箭幾乎不分先后射向三人,分給自己那支李秀凝不在乎,兩箭之地外就算是三石強弓飛過來也沒多大勁兒了,蕩開就是。至于右手邊那支,李秀凝一看到那個把自己裝到鐵罐子里的家伙就來氣,于是想都不想左手刀便飛了出去,正好磕開了要雄闊海命的那一箭。

  就聽“啊呀”一聲慘叫,然后安少爺明晃晃的假胸肌上就多了一根白羽箭,整個箭頭都陷了進去,雖然入肉不深肯定要不了命,但是見血是沒跑了。

  可能是安少爺一副金甲神人的形象太過耀眼,所以李仲文射他這一箭射得最狠。

  安少爺惱了:“哪個王八蛋射老子?”

  李秀凝好整以暇的又擋開一箭,眼見雄闊海跟滾地葫蘆似的躲開了第二支冷箭,便給安少爺指了指正在躍馬拉弓、準備射第三輪的李仲文。

  就這么個功夫,安少爺又挨了一箭,另一邊假胸肌上很對稱的也插上了一支。而且這回李仲文離得更近,射得更狠、更疼。

  要是雄闊海被敵人射了,怕是發了兇性寧可被射成刺猬也要沖過去劈幾斧子,換成李秀凝更是有進無退唯死而已。可是現在挨箭的是安少爺,發了頓脾氣之后眼見人家照射不誤,他二話不說扭頭就跑,還貓著腰捂著后腦勺屁股撅得老高——他可記得身上這幅明光鎧后邊可是一整塊老大老厚的甲板,正適合逃命……

  明光鎧是保命利器,可惜唯一的缺點就是重量太大,安少爺使出吃奶的勁也跑不出射程之外,更何況人家李仲文還騎著馬?所以沒一會功夫,他的后背就插上了七八支箭。原來李仲文看李秀寧和雄闊海不好射,就專撿安少爺這個軟柿子捏,朝著他射個沒完……

  安少爺后背雖疼卻不致命,所以跑得義無反顧。突然間屁股上一陣揪心的疼痛傳來,一聲慘叫腳下一軟,沉重的身軀便轟然倒地——幸虧胸前的兩支箭剛才拔掉了,否則這一摔還不要了小命?

  完了——屁股中箭……這個明光鎧設計的有問題啊,屁股這么重要的部位怎么能沒有重甲保護……

  附近的匪軍興高采烈的撲過來撿便宜,李仲文已經馳馬奔至他身后幾十步外,長槊輕揮格飛了李秀凝的橫刀,直奔著安少爺沖了過來。雖然他認出那個小個子上次把他打得很慘,可是他跟何潘仁的判斷不同:兩個敵人,一個穿著普通的制式鎧甲,一個穿昂貴的明光鎧,李仲文只選貴的不選對的……

  李秀凝赤手空拳的在跟武林高手掄王八拳,雄闊海殺出重圍也需要時間,李仲文幾息之后就要殺到眼前,安少爺怎么辦?

  幸虧還有群來撿便宜的王八蛋!

  一個賊眉鼠眼的瘦子很陰險,手里的二尺短刀企圖從安少爺肋部的拌甲絲絳的縫隙中插進去,結果安少爺一側身,他這一刀就插到明光鎧的甲葉子上,磕出一道火星子。還沒等他回手再刺,就被安少爺扯著脖領子向后甩了出去。

  李仲文毫不減速,長槊輕揮,槊刃正好拍在瘦子的屁股上,輕描淡寫的將他斜斜的拍在了地上。眼見瘦子毫發無損的李仲文正欲加速,又見一個胖大的和尚向他迎面飛了過來。

  胖和尚少說也有二百多斤,而且來勢比小個子要快得多,想再借力使力、保全胖和尚的性命可不容易。李仲文一咬牙,稍稍一勒馬韁,雙手全力握住長槊橫向一揮,雞蛋粗、韌勁十足的槊桿就猛的拍在胖和尚的身軀之上,力道之大使得整個槊幾乎彎成了一張弓。就見胖和尚口中鮮血狂噴,胖大的身軀終于被改變了飛行的軌跡,一頭栽到他的戰馬側后,筋斷骨折是跑不了了,但還不至于馬上去見佛祖。

  李仲文還沒來得及喘口粗氣,又一個獨眼大漢哇哇大叫著朝他飛了過來……

  這時安少爺已經爬了起來,全然不顧身邊的匪軍對著他槍扎刀砍、敲得明光鎧叮當亂響,只管伸手亂抓。抓到一個就朝李仲文扔一個,一口氣扔了七八個,才發現身邊的匪軍竟然跑了個精光,躲得遠遠的不敢再靠前。

  為啥跑?因為被安少爺扔出去的那幾位實在是太慘了。

  李仲文其實是個很愛惜部下的將軍。第一個被扔過去的小個子,李仲文本可以一槊挑飛,可是他不忍傷害部下,所以選擇使了個巧勁將他拍落塵埃。第二個飛過來的胖和尚,李仲文也盡了最大努力保全他的性命,再輪到獨眼大漢的時候,李仲文就力不從心了。

  要知道騎兵,尤其是高速奔馳中的騎兵根本談不上還有什么機動性。在小說或評書中,總能看到這樣的情節——某員大將一邊跑著馬,一邊面對撲面而來的弩箭啊、飛石啊還是什么亂七八糟暗器的,只是稍稍一撥馬頭,就輕描淡寫的躲了過去,這種場面在真正的戰場上幾乎就不可能出現。且不論能不能撥動高速奔跑中的戰馬,就算能撥動,戰馬也不可能在一瞬間轉過彎去,除非你不怕把馬腿別折。所以高速奔馳中的騎兵,面對天上地下襲來的東西如果不能減速,就只能格擋或者干脆撞過去,想閃避的話騎士還能小范圍的玩個鐙里藏身什么的,馬就算了,那是死路一條。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安少爺大扔活人扔得十分缺德,全沖著李仲文的馬頭去的,讓他想玩鐙里藏身都玩不成。眼見獨眼大漢就要撞上戰馬,李仲文一咬牙一狠心,一槊將獨眼大漢扎了個對穿,然后兩膀一較力將他的尸身甩了出去。

  還沒等他的長槊收回來,安少爺又扔過來倆。一不做二不休,李仲文不愧勇將之名,長槊一揮,丈八大槊的槊桿都彎成了一個弓形,像條長長的馬鞭抽了過去,兩尺長的槊刃鋒利的斬開了兩名匪軍的身體,將其切成四段。

  鮮血狂噴、污物橫飛,李仲文全身血紅面目猙獰,身上還掛著幾塊碎肉,恍若地獄中爬出的殺神。他又斬飛了幾個被安少爺拋過來的部下,可是座下的戰馬卻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李仲文恨得咬碎鋼牙,目眥欲裂,怒喝一聲,策馬挺槊刺向安少爺。

  李仲文這一槊與李秀凝的什么矯龍槊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挺槊的手臂微顫,槊桿的振動傳遞到槊刃,二尺多長、閃爍著刺眼寒光的槊刃就大幅度的劃著圈圈。這樣一來,在安少爺的眼中,從他的腦袋到腳丫子無一處不在這玩意的殺傷范圍之內,簡直是防不勝防。

  安少爺可沒缺心眼到以為有明光鎧護體,就能避免被穿成肉串的命運。既然躲不開跑不了也擋不住,那干脆就不躲不跑不擋,他一咬牙,閉著眼睛掄起狼牙棒劈頭蓋臉的朝李仲文砸了過去。

  李仲文有馬代步,安少爺可憐兮兮的只有兩條腿撐地。所以一高一矮之下,安少爺這一棒子只能砸碎李忠文胯下那匹白馬的腦袋,自己卻免不了被扎出倆透明窟窿,可他有的選嗎?

  李仲文有得選。在他眼中座下的愛馬可比安少爺的命值錢多了,況且憑他的本事根本不需要跟安少爺一命換一命。所以他掌中的長槊一收一靠,雞蛋粗細的槊桿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挨上了狼牙棒,再輕輕一帶,安少爺連帶著狼牙棒就一溜跟頭栽倒了一邊。戰馬掠過連滾帶爬的安少爺那一瞬間,李仲文長槊向后一揮,槊刃便劃向了安少爺的腦袋。

第33章 猛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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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鈞一發之際,安少爺跟尺蠖似的屁股一撅上身一拱,腦袋便向前移動了兩尺。就差這兩尺,李仲文那勢在必殺的一槊就落了空,只鑿在了他后心處的護甲上。一道火星躥起,鋒利的槊刃生生的在上好精鐵制成的后心護甲上鑿出了一道半指深、三寸長的凹槽。

  騎兵就這樣不好,對付一個敵人只來得及使出一招半式,不管得沒得手都會被狂奔的戰馬帶走。所以等李仲文縱馬馳出百十步、將將留夠讓戰馬起速的距離,撥轉馬頭再定睛一看,安少爺已經完好無損的從地上爬起來,正指著他跳腳大罵。

  李仲文不屑于口舌之爭,雙腿一夾,便縱馬挺槊又殺了回去。

  安少爺剛才被李仲文輕輕松松的一槊就帶到了溝里,差點丟了小命,情知不是對手。可是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除了力敵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了選擇,李仲文似乎也罵不死,安少爺就冷靜下來。雙腳不丁不八站在原地側對著李仲文,雙手舉起狼牙棒扛上左肩,擺出一副要跟高速殺來的李仲文撞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安少爺腳下沒跟、武藝一塌糊涂、戰陣經驗少得可憐、只有一身的蠻力……李仲文方才一招之下就把安少爺的底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一看到安少爺的這副很是新穎的應敵造型,他就看出來這家伙又想憑借蠻力對付他的戰馬。

  可是這家伙難道不清楚長槊之所以叫作長槊,是因為槊長一丈八尺掛零?槊長棒短之下,他憑什么指望能夠近身?就憑那身蠻力?李仲文縱橫太行兩河之地十余年,大小戰不下百次,什么力大之人沒見過?向善志如何?還不是他的馬下敗將?

  離著安少爺不過五丈之遙,一個呼吸之間便要迎面相撞。看著仍然傻站著不動的安少爺,李仲文一聲低嘯,挺槊的右手掌心一松手臂一送,全重四十二斤、雞蛋粗細的長槊仿佛一條驟然發作、躍起捕食的巨蟒飛了出去。李仲文感受著槊桿在掌心中輕快的向前竄躍,直到壓著槊桿的手臂一空、掌心外緣觸碰到槊瓚凸起的那一瞬間,他手心一緊攥住槊桿往前再一送,上身前探大喝一聲,那條躍起的巨蟒幾乎在同時鎖定了目標,沖著安少爺的咽喉咬了過去。

  安少爺一發怒就力大無窮,一逃命就動如脫兔。如今到了生死一發之際,這些不知道是開了掛還是做了弊的異能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效而且救命。就見他前腳向側方一墊,然后以后腳為軸身子一旋,那柄呼嘯而來直抵他咽喉的槊刃就落了空,擦著他的虎頭護肩掠了過去。

  不待李仲文變招,一直扛在安少爺肩上的狼牙棒動了。借著安少爺身子一轉的慣性,碩大的狼牙棒被他雙臂一掄,朝著大概的方向就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

  如果李仲文沒那么聰明能一眼看穿安少爺就是個草包,如果李仲文沒那么急于求成,而是像第一回合那樣以巧破力,如果李仲文不是過于輕敵全力一擊犯了使槊的大忌……反正有無數個如果要是成立,李仲文都能將安少爺的生死置于掌中,可惜他偏偏選了那唯一一個例外。或者是因為他太倒霉,或者是因為局勢惡化到他不得不鋌而走險。

  反正安少爺這沒頭沒腦的一棒子,正巧連人帶馬將李仲文籠罩其中。李仲文全力一擊之下來不及收手,腰間的橫刀也不可能擋得住好幾十斤的狼牙棒全力一擊。就算是他想鐙里藏身,座下的戰馬也躲不過被砸得粉身碎骨的厄運,到頭來他還得被倒斃的戰馬活活壓死。

  李仲文來不及多想,幾乎本能的甩鐙離馬,一頭栽到地上。剛一落地,他便就勢連滾帶爬的向遠處逃去。

  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耳邊一聲凄慘的馬嘶,那匹伴隨他征戰多年、愛逾性命的菊花青被一棒打折了腰椎轟然而倒,結結實實的砸在李仲文的右腿上。聽到小腿那聲清脆的爆響和緊隨而來的刺痛,李仲文絕望了……

  ……

  絕望的不止是李仲文。攻擊谷口的匪軍早已經無力再向前推進,只是恐懼河東軍的弓弩厲害而不敢稍退,只得跟河東軍黏在一起相持,眼睛卻不約而同的盯住了這場發生在谷底中央的主將對決。

  李大頭領武藝超絕,太行山上沒人不服氣。要是李大頭領能干掉河東軍的主將,河東軍勢必軍心大亂,弟兄們說不定還能殺出一條活路。如今李大頭領都被人家一棒子打落馬下生死不知了,咱們弟兄小胳膊細腿的哪里還有活路?

  想法一多起來,匪軍就亂了套。本就所剩不多的勇氣立馬如煙消云散,心眼少的再也顧不得河東軍的弓弩要不要命,只管往人少的地方撒丫子逃命。而能豁得出去落草為寇的、大都是心思靈動之輩,眼見小命不保,趕緊扔下刀槍,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動作利索至極。

  里外不過一死,匪軍們根本不在乎投不投降這回事。相反,如果投降之后不殺頭、還能從軍的話,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意外之喜了。畢竟在這個年頭,官兵的門檻高,可不像是宋明之時武人地位低下,什么“賊配軍”、“好鐵不打聽,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在此時可是聞所未聞,更沒有市場。當兵在這個年頭可是個高大上的職業,不是誰想當就能當得上的。

  官兵的正規說法叫府兵。想當上府兵首先就得是良家子。凡是出身商賈、百工、巫醫以及奴仆、娼優隸卒家庭的,或者鄉間風評不佳的無業游民、贅婿、地痞無賴以及被赦免的罪犯等等,想當府兵那是做夢。那么世代務農、身家清白人家的子弟就能當兵了?也不是。內府兵那就不說了,非五品以上勛貴家族的子弟不收。至于外府兵,還要在良家子中優中選優——“揀點之法,財均者取強,力均者取富,財力又均,先取多丁”。也就是說,入選的良家子首先要有錢。因為府兵需要自備隨身七事及糧食(七事是指服、被、資、物、弓箭、鞍轡、器仗),購置這些在戰場救命的物資,家里子弟金貴的連同戰馬和重兵器都不用朝廷的,隨便拿出一件可能都不止百貫錢,家境一般的,攢夠湊合得過去的一套物資也得十幾貫、幾十貫,這就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了。其次是要有才力,具體的指標很多。比如能挽二石硬弓、在百步外十矢七中啦、負重日行百里啦、幾十斤重的石鎖能舉起十幾個來回啦之類的,反正不能通過軍府的考核也不行。最后還要家里多丁口,獨子不收。府兵三年一揀點,一有“軍名”,即為終身役。

  所以在這年頭,將軍之類的高級武官那是世家豪族的自留地,五品以下郎將、校尉之流的小軍官會被末等世族搶破頭,就算想當個小兵也得是頗有田產的中等家庭才負擔得起。貧寒人家即便家世再清白,家中子弟也只能當行軍——就是在有戰事時被臨時征召為輔兵和民壯,從事軍中最繁重、低賤和危險的工作,戰功賞賜輪不到,干活送死排第一。行軍戰后即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啥好處都沒有,傻子才愿意去。

  太行山的匪軍們落草之前大部分連良家子都算不上,壓根就沒想過當兵這種天大的好事會落到自己頭上。而且以前官兵剿匪要是抓到活的就算不砍了腦袋,也要流配個幾千里到邊關去送死。可是這回他們看得很清楚,堵在谷口的河東軍中,除了前邊千余名披重甲持大盾的精兵之外,后邊那些喊號子比掄刀子賣力、一樣的制式衣甲能穿出幾十副造型的家伙看起來怎么一個比一個臉熟?好像不是在起一塊打架搶過底盤,就是什么時候一起喝過酒?那個歪戴帽子舉著把破刀的,不是甄大頭領的親兵小三子嗎?細論起來還是俺家親戚……

  匪軍們眼見著昔日的同行都成了今天的官兵,雖然河東軍聽起來不怎么像正規軍,好歹也是官兵不是?憑什么他小三子能當官兵我就不能?想當年老子一拳就打掉這小子半嘴牙呢……想通了這些關節,匪軍們投起降來更加的義無反顧,別說那些還想頑抗的大頭領了,就算官兵想把他們拉起來再打一架都沒門……

  眼看著上萬的部下像被割到的麥子跪了滿地,何潘仁長嘆一聲,拔出肋下的橫刀就想抹脖子。

  他是個商賈出身,天生就不受那些官老爺們待見。他又是無名卻有實的太行群匪之首,別人投降或許還有條活路,他的腦袋卻注定要被砍下來充作此戰頭功。與其眾目睽睽之下再被羞辱一番,不如自我了斷,不枉豪杰之名……

  商人就是心眼多,腦袋里想的是一出,手上做的又是另一出。何潘仁拔刀出鞘和橫刀項間這倆動作慢騰騰的好像慢動作重放,再沒眼力見兒、心思再愚鈍的親兵也搞懂主將想干點啥了。于是好幾個親兵撲上來,不光奪下了他手中的刀,還找出一根繩子把他捆了個嚴嚴實實,這好像就不是心思愚鈍、沒眼力見兒的家伙能干出來的事了。何潘仁氣得破口大罵,結果嘴里又被塞進了一枚麻核……

  ……

  匪首被擒,哪怕生性再樂觀或是再桀驁不馴的匪軍也沒了章程,只得束手就擒。

  李建成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走進谷地。河東軍的士卒們在亂糟糟的救護傷兵、掩埋死者、歸攏降兵,偶爾個別沒腦子的家伙光顧著在降兵或尸體上搜撿財物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也不在意。他還是跟他那副沒多長的短須過不去的德性,一邊沒完沒了的捋著,一邊拍拍跟像是剛從血水桶里撈出來的雄闊海的肩膀,一會兒又去安撫一下正趴在地上捂著屁股直哼哼的安少爺,口中則跟復讀機似的念叨著“猛士啊!真猛士也”。

  “哼哼!小女子今日算是長了見識,這世上還有屁股中箭的猛士?”

  把話說得這般尖酸刻薄的,除了李秀凝還能有誰?

  “摩訶室利休得無禮!今日若非安小兄挺身相助,你非一敗涂地不可!看你今后還敢小覷天下英雄!”李建成看似話說得很重,好像在訓斥妹子,可是那口氣是個人都聽得出充滿了寵溺。

  可是李秀凝卻有些受不了。一來大哥說得確實有理,她連戰連勝之下,確實起了輕慢之心,小看了這幫賊子,竟然陷入了困境。要不是這個她一看見就想揍一頓的家伙跑過來給賊子搗亂,而且瞎打誤撞的干掉了李仲文和向善志,她說不得就要敗了。可是話說回來,這家伙也算是世家子弟、名將之后,身上看不到半分名門豪族的禮儀風范不說,身為一個男兒漢大丈夫,遇到危險她一個小女子尚且迎難而上奮力搏殺,他倒好!勢頭不對扭頭就跑。就算最后出人意料的打敗了李仲文,那也是被逼進死胡同里的狗急跳墻而已。就這樣的貨色還被大哥稱為“猛士”,猛士什么時候這么不值錢了?

  李秀凝恨恨的瞥了一眼這個在地上趴成個大字形、想給他拔箭的軍醫手還沒伸出去就殺豬一般嚎叫的“猛士”,又想到她居然跟這么一個猥瑣、草包、混賬的家伙有婚約在身,就氣不打一處來。于是她重重的在安少爺沒中箭的那半邊屁股上踹了一腳,也不理氣得大喊大叫的大哥掉頭就走。

  ……

  這一戰幾乎全殲了太行山群匪,絳郡、西河、臨汾、太原四郡惶恐的人心和紛亂的形勢頓時為之平息,小股的山賊土匪畏懼河東軍的軍威紛紛逃竄或隱匿,成千上萬的流民在官府的指揮下或就地安置或逐漸歸鄉。本來勢頭正勁的高曇晟部失去了盟友的側翼支援,害怕被官兵乘勝追擊,忙不迭的縮回頭退到了上黨東部和長平交界處,高筑城廣納糧,做起了長期對峙的打算。

  李建成和李秀凝卻無力再進軍。一方面他們招降納叛,麾下的河東軍已經壯大到了四萬多人,其中的新降之兵就占到了八成,戰力和忠心十分可疑,不經揀點和訓練難以出戰。另一方面糧草輜重已經消耗大半,太原方面短時間內難以籌措補充。再加上北方有軍報傳來,樓煩和雁門民間又有動亂之像,突厥人也不安分,小股游騎不斷騷擾馬邑、定襄邊境。所以李建成與李秀凝商議之后,決定回軍晉陽。

  安少爺屁股上中的那箭入肉頗深,騎不成馬也走不了路,雄闊海身上的皮肉傷也不輕,便順勢在李建成的建議下,隨軍返回太原。

  因為安少爺不僅是傷號而且是功臣,所以李建成堅持把自己的馬車送給了安少爺代步。李建成是唐國公世子,將來是要承襲父爵的,所以按例他的馬車有雙馬拉乘、白銅為飾,那可不是一般人的屁股可以隨便沾上的。不過安少爺就是一個土鱉,對什么官制、禮儀一竅不通,哪里知道這里邊有那么多規矩講究?他講究的就是能躺著就不坐著,有好的就不用壞的,所以連客氣都懶得客氣一聲,就把從土財主鄭大彪那里搶來的破馬車扔給李建成,自己爬上了李建成的寶馬豪車。

  本來李建成的讓車之舉就有對安少爺的拉攏、示好之意,也不乏客氣一下的意思。誰想人家壓根沒有客氣的意思就理直氣壯的接收了他的馬車,只得苦笑而去。

  豪華馬車內,小七在給安少爺換藥。扯開藥布時皮肉撕裂般的劇痛很快被藥物的清涼所減緩,不過安少爺還沒來得及舒服地哼哼兩聲,就感覺那股子清涼開始偏離傷口,從屁股向大腿劃去。

  “小七啊,你是不是又溜號啦?”

  “哦……少爺對不起,我一不小心抹錯位置了。”

  “小七啊,少爺還不了解你?你要是不小心的話,那就應該抹對位置啦。”

  “……”

  “小七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少爺講笑話你居然不吵不鬧不打不踹的,少爺我很不習慣啊……”

  “……”

  “不對勁,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少爺……你是要娶那位李小姐嗎?”

  “原來是這事啊。好像老爹讓我娶的就是她吧?我也是猜的哈,到底怎么回事要到了晉陽才知道。嘿嘿,小七啊,你是不是吃醋了?放心吧,少爺喜歡的是你,不管怎么說都不會虧待你的。”

  “才不是呢……是李姐姐不開心……”

  “李姐姐?我還不開心呢!殺人跟割草似的,還揍我,誰想娶個母老虎回家?”

  “不是李小姐啦!是李姐姐……”

  “不是李秀凝那個惡妞兒嗎?又從哪兒蹦出來個李姐姐?”

  “就是你說的女俠姐姐……”

  “她也姓李?你知道她的名字?她為啥不開心?”

  “李姐姐叫李蔓珞,她不讓我告訴你……她就是不開心,自從遇見李小姐之后就不開心。我偷偷問她是不是喜歡少爺,結果她啐了我一口,還說恨不得一劍砍死你……”

  “她不是該叫岳靈珊嗎……”

  “今天晚上她走了。”

  “啊?走啦?去哪啦?也不知道打個招呼……這兵慌馬亂的也不怕被強盜搶走當壓寨夫人!”

  “勞道長跟她一起走了,還有她買的那些孤兒們。她說既然把你送到了李家,就算完成了師傅的的囑托,再跟你混在一起算什么?”

  “……”

第34章 繼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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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少爺發現這個世界比后世冷得多。上輩子他沒少往山西跑,那里九月的熱度比起東北的盛夏也不遑多讓,大太陽曬得他沒處躲沒處藏的。可是這會兒接連的兩場秋雨就把空氣中最后的一絲燥熱氣息打掃得干干凈凈,安少爺早晨爬起來的時候,發現樹上的葉子都開始泛黃,他的那一身輕衫已經有些擋不住清晨那絲微微的涼意了。

  河東多山,道路更是曲折難行,幾萬人的大軍還捎帶著兩千多匹馬、幾百輛大車在這樣的道路上無論如何也走不快。這兩日下雨,李建成干脆命令全軍在一處高地扎營歇息,以免道路濕滑折損士卒軍資。可是今早雨已經停了,大軍也沒見要開拔的意思,安少爺正在納悶,有小校來請,把他帶進了中軍大帳。

  他剛掀起門簾,李秀凝就一頭闖了出來,險些跟他撞在一處。李秀凝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重重的往安少爺腳上一跺,在安少爺殺豬般的慘叫聲中一溜煙跑沒影了。

  ……

  “安小兄傷勢可曾好些了?”大帳里邊就李建成一個人,束手請安少爺坐下,又舉起一杯酒遙遙相敬,溫言問道。儀表和風姿還是那樣的讓人如沐春風。

  “嗯,舊創將愈,又添新傷……”

  “呃……”剛才帳前那一幕李建成哪有看不著的道理?可惜妹子惹不起,當大哥的只好想三言兩語糊弄過去。誰知安少爺是個不肯吃虧的,他一張口就被懟了回去,一時間尷尬不已。

  “算了算了,我也沒指望你能幫我出這口氣,你能自求多福就不錯了。”安少爺嘆了口氣,他座位前那張杯盤狼藉的幾案顯然是李秀凝剛用過的,酒壺、筷子、幾小碟下酒菜都在,獨獨少了酒杯。李建成顯然是個沒有急智的家伙,偏偏還要裝模作樣的敬酒,正好讓安少爺看到潑灑在他身后那面屏風上的酒漬,這里曾發生過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建成無語。

  “李兄找小弟來所為何事?”安少爺畢竟是客,再任性李建成就是泥菩薩也得逼出火來,只好岔開話題。

  “哦哦……安小兄請看這幅畫像。”李建成想起了正事,便輕咳一聲,屏風后邊悄然轉出一個童子,將一個卷軸雙手捧給安少爺。

  安少爺莫名其妙的打開卷軸,上面果然是一副畫像。畫中的少年長身玉立,因為年紀尚幼所以并未加冠,也不像尋常少年那樣把頭發扎成發髻,而是用一根青玉簪子將長發簡單的扎成一個馬尾,顯得更加的瀟灑不羈。少年生得眉如遠山含黛,眼若桃花留情,若不是那一身青衫在胸口處平坦得可以跑馬,鬼都分不清這是少男還是少女……

  這馬尾辮和桃花眼……安少爺怎么越看越像自己?難道李建成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

  安少爺狐疑的看著李建成。

  李建成長嘆一聲,又遞給他一本文書。

  果然,安少爺也看到了那份“安子建,男,現年十七歲,身高五尺八寸七分……”的通緝文書,而且這回干活的書吏顯然沒偷懶,連他的畫像都附上了。還別說,畫得真像……

  “李兄的意思,是要捉拿小弟歸案了?”安少爺早就忘了他身為通緝犯這件事了,此時李建成一提,他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如果說剛才李建成是大舅哥安少爺是妹夫什么都好說,可現在李建成是官安少爺成了賊,那么老大一個屏風后邊能裝下一個童子,誰知道還藏沒藏著一大堆甲士?安少爺叫苦不迭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強作冷靜。

  “不不不——安小兄誤會愚兄的意思了。”李建成連連擺手不迭,唯恐安少爺誤會,慌里慌張的站起來,把幾案都撞歪了,然后一把扯倒了身后的屏風,后邊果然只有那個正在溫酒、嚇得呆住的童子。

  眼見李建成不似作偽,安少爺挺身揖了一揖算作賠禮,問道:“李兄可知發生了何事?”

  李建成揮手斥退童子,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

  八月初,隋帝楊廣與宇文述、張須陀會師長蘆,隨后乘龍舟沿運河直奔江都,宇文述、張須陀統兵二十五萬護駕南下,并在八月底于夏丘與北上迎駕的江都留守、右監門將軍王世充統帥的十萬大軍會師。一時間大隋兵鋒之利冠于中原,瓦崗、杜伏威之流或收縮自守或遠竄千里,皆不敢戰。張須陀、王世充等大將紛紛向隋帝請戰河南,收復東都,全殲賊軍。怎奈楊廣執意不肯,只給王世充留下五萬殘兵進駐彭城威懾河南,自己帶著三十萬大軍頭也不回的直奔江都。

  隋軍被阻于涿郡之時正值叛軍勢大,楊廣覺得把希望都壓在斷后的十二衛大軍能及時的投入戰場不太保險,便產生了在河東開辟第二條退路的想法,卻在派誰去河東替他開路的這個問題上犯了難。當時河東雖然還算太平,但是小股的山賊土匪卻是屢剿不絕,所以這個人必須精于兵事,在短期內能鎮壓匪患平定地方,起碼不能讓其與河南河北的叛軍勾結到一起。其次這個人還得善于治政撫民,河東是當前黃河兩岸難得的未遭兵災之地,楊廣可不想派去個殺才把個好好的河東殺得人頭滾滾流民遍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河東是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的地方,這個人必須與河東世家有著密切的關系。得到世家的支持,才能在短時間內打開局面,迅速的給皇帝西去關中打通道路。

  想來想去,好像就李淵符合這個條件。對于這個結果楊廣有些不滿,那個傳得滿天下無人不知的桃李子歌一直是橫亙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于是乎對李淵這個他的姑表兄弟,楊廣一直看著不順眼。把他貶到地方吧,害怕一時沒看住讓他偷偷擴展勢力,放在眼前看著吧,又擔心哪天沒忍住把他弄死。楊廣對他的臣子們并不嗜殺,這些年殺掉的重臣無非高穎、賀若弼等寥寥數人,還都是他大哥隱太子楊勇的余孽。

  不過李淵近些年來的表現還是讓他滿意的。在地方當太守時政績卓著,讓他回京當個殿內少監的小官他也老老實實的聽話奉召,從沒有過任何異常的舉動。除了他那張滿朝文武眾所周知的“婆婆嘴”有時實在是讓他煩不勝煩,還真挑不出其他的毛病。

  楊廣思來想去,實在是架不住軍情緊急,還是把李淵派到了河東擔任撫慰大使。不過與他同行的兩萬府軍的統率權卻牢牢的掌握在大將王威、高君雅手中,聽李淵使喚的不過區區一千親衛。不僅如此,楊廣還密令晉陽宮監裴寂秘密監視李淵并隨時匯報。

  李淵到了河東,果然不負使命,使喚不動正規軍,就納匪為兵。不到兩個月時間就將河東最大的兩股流寇毋端兒和甄翟兒剿滅,迅速平定了太原以西諸郡的局勢,做好了迎接皇帝御駕親臨的準備。可惜這時候皇帝開始往江都跑路、不來河東了。不過皇帝是不來了,皇帝的心思卻來了。楊廣一邊往江都跑,一邊以突厥犯境為名,下令右翊衛將軍王仁恭出任河東北路行軍總管,領麾下府兵并節制邊軍,掌定襄、馬邑、雁門三郡兵事。沒幾天,又以河南叛軍越境騷擾、李淵清剿不力為名,下令虎牙郎將宋老生率兩萬大軍出關中駐正平,掌文城、河東、絳郡三郡剿匪事。

  王仁恭和宋老生一北一南把李淵包了餃子,楊廣覺得還不過癮,又把從尉氏逃到江都的老臣衛玄攆去河東戴罪立功,任太原留守。至于前任太原留守李淵,現在就剩下了個山西河東撫慰大使的名頭,連駐地都被老衛給撬走了,他李淵還上哪撫慰、撫慰誰去?

  還算幸運的是,老衛當初被楊玄感大軍壓境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溜煙躥到了江都,如今又被皇帝一句話打發回河東,好幾千里地一時半會的跑不過來,還得東躲西藏的繞開數不清的“匪區”,所以兩三個月內還不至于讓李淵無家可歸。不過老衛不愧是刑部尚書出身,人還沒影呢海捕文書先到了,一口咬定欽犯安子建就在河東境內,命令李淵立即捕拿不得有誤。

  ……

  “上回說我附逆,沒幾個月我又成欽犯了!我都不知道我干啥惹著官府了!憑啥呀?”安少爺覺得自己簡直冤死了。

  “安小兄莫急。”李建成揮手示意安少爺先冷靜下來,卻不回答他的疑問,反而問道,“小兄可曾聽說過繼嗣堂?”

  “雞絲湯?”安少爺完全搞不懂李建成在說什么。

  李建成站起身,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在此之前,還不忘先安撫了一下還在生氣的安少爺。

  “開皇五年,郢國公王誼因‘言論丑惡,胡僧告之,公卿奏誼大逆不道’被先帝賜死。全家六百余口,年過十六的男丁一律斬首,余者發往邊關軍前效力,女眷皆沒入教坊,數年內全部死絕。

  開皇六年,先皇以郕國公梁士彥、英國公宇文忻、舒國公劉昉謀逆為名,將三人處死,夷其族。

  開皇九年,上大將軍、樂安郡公元諧同樣因謀逆之罪被先皇斬殺,籍沒其家。

  開皇十七年,本譽為本朝‘四貴’之一、上柱國、魯國公虞慶則被部屬誣告謀反,先帝不問因由立斬之,妻妾子女皆流放邊夷。

  開皇二十年,上柱國、左領軍將軍史萬歲因言獲罪于先帝,竟然枉死在朝堂之上,天下人莫不惋惜。先帝為掩起過,竟下詔誣稱史將軍‘多受金銀’、‘懷詐要功’,朝堂上下無不哀之。

  自曹魏陳群制定九品官人法以來,門閥世家開始把控朝堂顯職,后雖經諸胡亂華,但是北魏孝文帝以來,世族尊崇皇權、皇家善待世族一直被奉為奉為圭臬。先帝一生外御強胡,內統華夏,堪稱一代英主,唯視門閥世族為皇權之大敵。先是廢除九品中正制施行五省六部制,又革新府兵、清查戶籍田土,再廢諸郡、設州縣,尤其是開科舉之后,幾乎將門閥世家逼入死地。

  先帝晚年更是好猜忌苛察,偏信讒言,動輒濫殺大臣,多少百年世家因先帝一言而身死族滅,生者無不心有戚戚焉。自史萬歲死,各大世家、重臣便有了將族中子嗣隱于族外、一旦家族如王、元、虞一族那般慘遭滅門之禍,得以延續家族血脈,不至于祖宗先人沒了血食供奉。后來由本朝勛貴宇文氏、元氏、獨孤氏、于氏、遼東李氏、弘農楊氏以及我隴西李氏暗中資助、由方外高士出面成立了繼嗣堂,明為撫育收養因戰事、天災而失怙的孤兒,實為將各大家族的子弟隱匿于民間,隱姓改名,以求在國災家禍中存續血脈。

  各世家約定,將族中下代子弟中的嫡出次子交給繼嗣堂,由繼嗣堂統一安排其在民間的安置。這些世家子弟,不得出仕、不得科舉、不得從軍、不得從事商賈等賤業,終其一生唯延續血脈而已。與此同時,為保證家族血脈的純正高貴,隱匿民間的各世家子弟,由繼嗣堂擇其他世家的嫡出女兒許配給其為正妻。為了保守秘密,繼嗣堂中諸事各大世家除了資助財帛田土,一律不得插手過問,甚至連自家子弟如今姓字名誰、居于何處、從事何業都無從得知。

  繼嗣堂自肇始至今二十多年,幾乎所有的勛貴世家都參與其中,幾乎成了本朝一個公開的秘密。維護繼嗣堂在世家勛貴中間也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家族、任何一個人敢于質疑和試圖揭開這個秘密、挑戰這個規矩,因為那就意味著與所有的世家勛貴為敵。這件事連陛下都有所耳聞,卻一直未有干涉。如今,衛玄衛文升竟公然將繼嗣堂捅開了一個大窟窿,公然緝拿安小兄。

  對了,其實我不該叫你安小兄,而是應該叫你楊小兄——

  楊霖,字子健,父楊玄感,為嫡生第二子。現為弘農楊氏楚國公一系唯一男丁,理應出任楊氏家主!”

第35章 身世
鬧隋全文閱讀作者:張包包加入書架

  安少爺怎么說也算兩世為人,比李建成多了一千多年的見識,再新鮮的事就算沒經歷過還沒聽說過?何況他幾個月前才認了一個新爹,這會兒再換一個幾乎是毫無壓力,心里還在念叨著既然姓楊了,為啥我爹不是楊廣?

  李建成見安少爺表情平靜似乎毫不動容,還以為他是嚇傻了或者沒反應過來,不過他很能理解。在他看來安少爺的身份驟然間從一介商賈子弟變成了一個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大族的繼承人,雖然這個家族現在混的有點慘,但是再慘也是勛貴世家啊,全天下除了皇帝以外沒有哪個家族不承認這一點。所以這簡直就是從地獄直升到了天堂!這個少年至今還能保持舉止如常、毫不失儀已經讓人刮目相看了,真的不能要求再高了。

  所以他好心的想讓這個顯然受到了刺激的少年自己平靜下來,便不再多言。李建成給他斟了一杯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回自己的座位靜靜的等待。

  這會兒功夫,安少爺想到了很多。

  對于自己成了楊玄感兒子這件事,李建成既然這么說了,便是假不了。問題的關鍵是他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把這個事情告訴自己?

  他的身份李建成顯然是早就知道。幾天前安少爺問及與李秀凝的婚約時,李建成口口聲聲說到這個問題要去太原問李淵,后來又欲言又止的,都證明了這一點。李建成是個溫潤君子,自然看重言諾,現在他不惜自毀前言,等不到太原就把真相揭開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那會是什么事情?僅僅是因為衛玄那老兒要跑到太原來抓楊玄感的親生兒子?他覺得事情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李兄啊,先且不論我姓安還是姓楊,你可知我父安海現在何處,是否無恙?”安少爺還是決定先試探一下。

  沒想到他這句話竟讓李建成莫名感動。百善孝為先,這少年在身世劇變、前途未卜之際,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養父的安危!這樣的少年就算以前的言行舉止再如何的粗鄙無禮,再如何像妹子說得那般人品不堪,也不失淳樸本真的善良本性,果然是我李家女兒的良配啊。

  李建成因為感動,于是便有些不忍告訴他事實的真相。可他又是個實誠人,不善作偽,只能囫圇過去:

  “這個……文書中沒有提及,愚兄暫時不知。不過楊小兄莫急,到了太原一切便見分曉。”

  “這樣啊。如此說來小弟如今成了朝廷重犯都是因為我的身世?”

  “確實是這樣……不過你不要擔心,在這件事上世家利益俱為一體,如果任由衛玄那老兒胡為,世家血脈延續如何保障?繼嗣堂又有何顏面存身立世?別的不說,我李家便定要保你無恙!”

  “多謝李兄……不過聽你說繼嗣堂行事極為隱秘,各大族連自家子弟的身份行蹤都無從知曉,那衛玄又是怎么得知我的身份的?”

  “此事說來話長……”

  “愿聞其詳!”

  “好吧……此事的根由其實出在令祖處道公(即楊素——作者注)身上。小兄自小便生得容貌俊美又聰慧無雙,令祖愛若掌上明珠,怎忍相離?便提出以嫡長孫靖或其他庶出孫輩與你相替。可惜繼嗣堂不是楊氏一門的家事,各大世家紛紛出面反對,令祖無奈只得妥協,卻提出派心腹家人相伴,并要求每三年探視一次。其時楊氏滿門公卿,權傾朝野,各世家和繼嗣堂也不敢逼迫過甚,只是讓令祖起誓,將隨身護佑你的家人逐出楊家,終生不得再啟用。這也是繼嗣堂有史以來第一次破例,便是為了小兄你啊!

  你是否還記得每過三年你都要去東都一次?是否還記得每次都能見到的那個對你愛護有加、險些被你拔光胡子還在哈哈大笑的楊姓老人?那就是令祖啊!處道公直到辭世,口中還在念叨你的名字……”

  李建成說到此處不禁凄然淚下。安少爺由這個素未謀面的老人想到上輩子的親生父母,也忍不住眼眶發紅。

  “令祖的這些軼事,勛貴人家無人不知,由此你也就進入了有心人的視線。而且令尊今年舉事時,還違背了令祖之誓,啟用了護佑你之人,終至東窗事發,被衛玄抓住了把柄。”

  安少爺無語。他終于明白了他被李蔓珞那妞兒打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他老爹為啥跑得沒人影了,原來是幫他親爹造反去了……這得上輩子多缺德這輩子才能攤上楊玄感這么一個倒霉親爹?造反沒腦子也就罷了,對他親兒子更沒腦子……

  不過李建成既然承諾他們老李家不會落井下石,安少爺也不再擔心自己的安危。不過他現在一想起自己原來是楊玄感的親兒子就覺得憋屈,連這個姓想起來都別扭。

  “李兄,我看我還是姓安好了,被人叫了這么多年,改來改去的不習慣……”

  “不行!”李建成這回反對的非常堅決,“衛玄只知道楊玄感之子化名安子建,此事已經上達天聽。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姓楊名霖字子建,出身弘農楊氏旁支,乃是我三妹李秀凝未婚夫婿,有婚書為憑。你身邊只有那位雄姓壯士和一童一婢知曉你的底細,昨日離開的也都是繼嗣堂的人,不虞此事泄露,唯有小兄你切切不可走漏風聲。”

  “好吧……話說回來,我跟令妹的婚約還真有這么回事啊?聽你的話我還以為是我爹找個借口把我支出來躲風頭呢。”

  “那是自然。此事本來還有些曲折,不過看如今形勢,這個婚約就算有人不想認都不可能嘍。”

  眼見李建成笑得詭異,安少爺連連追問原由,李建成卻死活不肯說……

  安少爺……現在應該叫楊霖(真假倆老爺不是被干掉就是跑沒影了,他自然也當不成少爺了。),滿腹狐疑的跟著大軍上路了。比他更加滿腹狐疑的就是書童和小七了——少爺閑的沒事為啥突然改姓了?至于雄闊海這貨胸大無腦,跟著他時日又短,連他姓啥都沒怎么記住……

  “少爺啊,你怎么突然姓楊了?老爺知道了還不得氣死啊?”書童吭嘰了半天沒敢問,小七可不管那么多,因為這件事跟她也有著莫大的關系呢。

  “放心,他氣不死。因為我老爹決定姓楊了,我想反對都沒用。”楊霖只是改了姓名卻改不了性子,照舊的信口胡謅。

  “姓安多好啊!姓這個的人少,聽起來還吉利。這世道亂糟糟的,打打殺殺沒完沒了,少爺你以后不姓安了,可得注意安全……”小七的大腦溝回結構肯定跟常人不同,想法刁鉆得連習慣跳躍性思維的楊霖都跟不上。

  “呃……少爺我改個姓而已,你怎么嘮叨起個沒完?”楊霖最近心事多,有點不耐煩。

  “這只是你自己的事嗎?”小七的脾氣也不小。

  “難道還與你有關?”楊霖莫名其妙。

  “廢話,你聽說過少爺姓楊,婢女還能姓安的嗎?”小七怒了,隨手劈出一記大力金剛掌——就這還口口聲聲自稱婢女?

  不過楊霖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連閃閃發亮的腦門都顧不上揉一揉,他發現了一個以前他從沒注意到問題:

  “小七你也姓安?那你大名叫啥……”

  天生心大的小七都無奈了,翻了個白眼:“當然就叫安七,這個名兒難道不是你起的?”

  “安七?這么難聽的名字怎么可能是我起的?你一定是記錯了!小七啊,少爺改名字了,不如你也改一個吧!不如……就叫安琪好了。”

  “安琪?轉個音而已,跟安七有區別嗎?你就會糊弄我!嗚嗚……”

  “哎呀小七乖哈……”見識過了諸如李秀凝、李蔓珞之類的母老虎之后,楊霖覺得還是自家的小七最是溫柔體貼……好吧,起碼像個正常妞兒,所以對她愈發的寵愛。所以明知這丫頭在裝哭,還是手忙腳亂的安撫不已,“怎么能一樣呢?琪者,美玉也,你是我的寶貝,自然當得起這個字了。再說,安琪在某種蠻語里邊是天使的意思……你不知道什么是天使?好吧,天使就是神的使者,不但美麗無比而且冰清玉潔,身后還長著一雙白色的翅膀,呼扇呼扇著滿天飛……”

  小七美得眼睛都冒出了小星星,嘴里還呢喃著:“那也應該叫楊琪……”

  “你不用跟著我姓楊,你就姓安!誰敢不服我把他滿嘴牙都掰折!”這年頭講究同姓不婚楊霖是知道,所以他哪能讓小七繼續跟他的姓?

  “少爺少爺,還有我呢!”書童在一旁聽得又羨又妒,想想自己的地位就算趕不上小七那個臭丫頭,也算是少爺身邊唯二的人手了,趕緊跟著湊趣道,“小的的名字是不是也得改一下下?”

  “嗯,是得改。”楊霖正跟小七郎情妾意的心花怒放,懶得跟這個礙眼的家伙糾纏,便隨口道,“就叫楊書童吧。”

  “啊……”書童對自己趕不上小七的待遇有充足的心理準備,繼續隨主姓為奴為仆他也沒什么意見,可總不能連那個讓他在別人家奴仆面前都抬不起頭的名字都不給改吧?少爺也太敷衍人了……

  “怎么不滿意?那就叫書同,讀書的書,大同的同。”楊霖繼續敷衍。

  新鮮出爐的楊書同很是滿足,學著小七剛才的樣子湊趣道:“不知少爺賜給小的這個大名出于何典?”

  回答他的是少爺的一記大腳……這個沒眼力見兒的礙眼貨,楊霖是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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