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手術做到哪了?】
杏林園上,直播間里,后知后覺的人們聞風趕來。
闌尾切除術沒什么好看的,他們要看的是細微之處的處理。比如說用拇指鈍性分離黏連組織一類的細節,以及對水腫部位膿苔的處理等等。
雖然只是一臺急性化膿性闌尾炎的切除術,專業人士卻能見微知著,看懂很多。
所以,這個莫名賬號的直播,在一臺手術后被很多人加了關注。
【很不幸的通知你,你來晚了。】
【手術已經做完,不枉費我等了兩個小時。】
【用了多長時間?我接到微信通知就上線了,怎么手術就做完了呢?】
【4分多吧,反正一個單純闌尾炎,快得很。3cm手術切口,你自己去看視頻回放吧。】
雖然手術已經結束,但諸多好學的醫生們的交流還在繼續。
一位敢于在專業網站直播手術的醫生,在他們看來就是大牛。
絕對不會是一般人,即便是普通的大牛都根本不敢這么做,要知道那可是互聯網,要是做呲一點,會被人罵上很長時間。
他們對開直播的人表示出了足夠的尊重,很多醫生在杏林園網站高喊666的同時,表達出自己想要去大牛所在醫院進修學習,現場喊666的渴望。
但是沒有任何回復,主播似乎只在意手術,手術結束,馬上消失,連個泡都不帶冒的。
……
……
鄭仁下手術,送病人回普外一科。
出手術室的時候,沒有一個病人家屬迎出來。孩子的父母坐在手術室外的硬塑長椅上略有擔心的相互安慰著,一眼都沒看出來的到底是誰。
“趙佳家屬。”鄭仁穿著隔離服,披著白大褂,在手術車后面把車子推出來。見沒有家屬迎上來,也是有些奇怪,高聲叫道。
“……”趙佳的父母都怔了一下,一定是自己聽錯了,一定是的。
“趙佳家屬,趕緊過來幫忙。”術前簽字的時候,鄭仁和趙佳的父母見過,找了一圈,看見兩人坐在長椅上,又提高了幾分貝音量。
“鄭醫生,手術……”趙佳的父親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兩條腿都開始哆嗦起來。
剛剛進去幾分鐘?有十分鐘么?怎么就出來了?
一瞬間,各種江湖傳聞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比如說什么手術術中發現診斷失誤,長了腫瘤,需要再簽字。
比如說術中碰斷了哪根大血管,需要更改手術術式,需要再交代、簽字。
無論哪一個,都意味著孩子有危險。
“手術做完了。”鄭仁道:“你在前面拉車子,我在后面把方向。趙佳母親,你去叫電梯。”
“……”做完了?真的這么順利就做完了?
“很順利,要是想看一眼闌尾的話,一會上來有手術室負責送病理的護士拿給你們看。”
“鄭醫生,太感謝了。”
不光麻醉師、患者家屬不適應,當鄭仁帶病人回到普外一科的時候,護士連術后床位都沒有整理完。
見手術已經下來,正在抽空吃已經涼透了的晚飯的護士像是受了驚嚇的小白兔一樣蹦起來,忙手忙腳的去整理床位,拎來心電監護等設備。
“不慌。”鄭仁沒有責備護士,這都十點多了,晚飯還沒吃,臨床的辛苦只有自己人了解。
把小患者抬上床,和患者家屬交代了一下病情,去寫了手術記錄,鄭仁這才回到手術室更衣間換好衣服。
微信有謝伊人發來的未讀信息,是她已經換好衣服,去地下停車場等自己。
鄭仁還真是很不習慣吃宵夜,在普外科經常性一忙就到后半夜,外賣小哥們都睡了。
最重要的是下了手術還要看護病人,也沒機會出去。
這一點是臨床手術科室與手術室最大的區別。
惦念著闌尾炎手術進度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事情,鄭仁給急診科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出去吃口飯,有闌尾炎馬上電話通知自己。
忙好一切,鄭仁才遲遲來到地下停車場。
一臺紅色的沃爾沃XC60停在電梯口不遠處,駕駛位上的人正是謝伊人。
鄭仁來的上還猜測謝伊人會開什么車,到底是傳說中的法拉利還是保時捷。
沒想到她開了一個和體型完全不搭調的越野車。
“來了。”
“來了。”
謝伊人放下手機,扎好安全帶,打火啟動。
“去吃小龍蝦,沒意見吧。”謝伊人問。
“我隨意,只要快點就行,急診那面隨時可能有手術。”鄭仁回答。
“真是敬業呀。”謝伊人贊美:“在手術室的時候我聽其他姐妹八卦,說你一直單身,是因為沒錢,顏值也不高。現在看,完全不是這樣。”
“……”鄭仁沒想到自己竟然成為八卦的對象,而且對沒錢沒臉的這種評價……嗯,承認她們說的是事實,可是這話也太扎心了。
“以你的水平,去哪掙不到大錢?像教授一樣跑飛刀,肯定要比咱們醫院主任們掙得多。”謝伊人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話對鄭仁造成一萬點暴擊傷害,繼續聊著:“就算是丑點怕什么,你手術的時候可帥了。”
暴擊×2!
謝伊人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鄭仁心里一直跟自己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
宵夜的店不遠,兩人很快就到了。
謝伊人很熟悉的一招手,喊道:“麻辣一份,原味一份。”
正在忙碌著的服務員笑呵呵的應了一聲,看樣子她應該是經常來這里,和服務員都認識了。
“你喜歡吃什么口味的?”點完菜,謝伊人似乎才發現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身邊還有一個鄭仁,吐了一下舌頭,不好意思的問到:“鄭醫生,你喜歡什么味道的?”
“我隨意。”鄭仁呵呵一笑,目光看著旁邊桌的幾個人。
謝伊人覺得有些奇怪,也看過去。
一桌三人正在興高采烈的吃著小龍蝦,一個年紀稍大的應該是母親,大概四十五歲到五十歲。另外兩個是雙胞胎姐妹花,而是二十二三歲的樣子。
幾人吃的滿臉紅光,只是母親每吃完一只小龍蝦就會把腮貼到肩膀上,用力壓幾秒鐘。
“別急,我們很快也能吃上了。”謝伊人以為鄭仁是饞了,便安慰道。
“小謝,麻煩你把那兩個小姑娘叫過來一個好么?我有話要和她說。”鄭仁道。
這是什么情況?謝伊人一下子愣了。
鄭醫生這是想要抓緊時間解決女朋友的問題?難道是自己剛剛說的話刺激到他了?
不過似乎是好事,鄭醫生再怎么說都快三十了,不找女朋友的話,以后會越來越難。
反正小龍蝦也沒上來,不耽誤吃飯,謝伊人應了聲,就起身來到姐妹花其中一人身邊,小聲和她耳語。
那個女孩有些驚訝,抬頭看鄭仁,隨即眼中浮現出滿滿的鄙夷。
很快,謝伊人和姐妹花其中一人來到桌前。
女孩子拉開椅子坐下,不屑的說到:“帶著姑娘上街撩姑娘,你這種人渣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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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仁也沒想到那姑娘會誤會自己,畢竟他是一個出租屋、醫院兩點一線的醫療狗,沒什么撩妹兒的經驗。
活著,對鄭仁來講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了,他完全沒有時間去做別的。
他對漂亮姑娘在公眾場合遇到數不勝數的騷擾煩惱,完全沒有一點逼數。
一下子,鄭仁想要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姐姐,鄭醫生可厲害了呢,你別看他長得丑,水平特別高。”謝伊人“乖巧”的幫著鄭仁說話。
暴擊×10.
那女孩冷笑一聲,沒有接話,只是冷漠的看著鄭仁,想要看看他接下來如何表演。
“姑娘,你媽有病。”鄭仁安撫了一下受傷的心靈,這才切入正題。
“啪!”那女孩一拍桌子,怒道:“你媽才有病!”
謝伊人無奈的看著鄭仁,鄭醫生這撩妹兒的水平好差啊,怎么上來就罵人呢?
一瞬間,她覺得好難為情,好尷尬,尬癌急性發作,好想找個墻角躲起來畫圈圈。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鄭仁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你母親是急性心梗,別吃小龍蝦了,趕緊去醫院吧。”
“你媽才急性心梗!”那姑娘似乎已經失去理智,憤怒的又罵了一句。
她說話的聲音很高,周圍食客紛紛回頭看熱鬧。
“不不,你聽我說。”鄭仁連忙擺手,示意姑娘小點聲,“你母親是不是開始有下頜疼痛的癥狀?”
“嗯?”那姑娘有些疑惑,難道這個丑男真的是醫生?
“她不是牙疼,也不是面部神經痛,而是心梗急性發作的不典型癥狀。”鄭仁認真的說到:“吃麻辣小龍蝦這樣刺激性的食物,會輕微加重病情。”
那女孩漸漸相信了鄭仁的說法,這段時間母親的確去醫院看過病,但已經排除了牙周疾病,醫生說考慮應該是神經性疼痛。
怎么隨便吃口小龍蝦,就能天降神醫,給出明確診斷了?
“嫣然,說什么呢?”母親也聽到女兒憤怒的聲音,用紙巾擦了擦嘴,轉過頭問到。
“阿姨……不,大姐,你來一下。”鄭仁招呼道。
“什么事?”
鄭仁又把剛剛的話說了一遍,母親的眼里滿滿都是驚訝。
“是急性心梗,因為年齡的關系,癥狀不算重,但是必須要去醫院。”鄭仁最后下結論,“如果在家睡覺的時候,來一次大發作的話,那可是要命的。”
“這么晚了,能查么?”母親有些為難,疼痛不是很劇烈,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她不是很相信自己會得急性心梗那么嚴重的病,便問到。
“可以拉個心電圖,化驗肌紅、肌鈣蛋白,心肌酶,基本就能確定。”鄭仁道:“我就是市一院急診科的醫生,請相信我的話。”
母親見鄭仁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心里忐忑。
但兩個姐妹花卻心存疑慮,她倆很有默契的同時看鄭仁,異口同聲的說到:
“我叫楚嫣然。”
“我叫楚嫣之。”
“哦……我叫鄭仁,市一院急診科的醫生。”
簡單介紹后,楚嫣然冷靜的問到:“我們倆是華西大學重癥醫學的研究生,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
鄭仁一陣頭疼,這種沒有經歷過臨床,卻又學歷很高,出身名校的人最是討厭了。什么都認為自己是對的,等她們到臨床工作五年以上,就會發現學校學的知識都是皮毛而已。
“診斷急性心梗,應該……”
沒等楚嫣然說完,鄭仁連忙擺手,道:“既然是華西的師妹,那就最好不過,我把我的診斷說明白了。至于執行不執行,還要看家屬的意見。”
鄭仁不是圣母,萍水相逢,把診斷說出來盡到一名醫生的責任就好,至于患者去不去醫院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怎么這樣?”姐妹花嬌嗔。
“我晚上就吃了幾個涼餃子,做了一臺手術,現在餓了。”鄭仁只鋼鐵直男,對撒嬌的女孩子完全無感,“你們倆都是醫學生,對病情應該有初步的判斷,去不去是你們的事情,我的話只能到此為止。”
“你叫什么名字?”楚嫣之在一邊問到。
“鄭仁。”
“市一院的?”
“嗯。”
“那好,我們這就去市一院,看看你是不是騙子。”姐妹花不敢輕忽,心梗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怎么說也是名校重癥醫學專業的研究生,這點意識還是有的。
姐妹花和她們母親結賬離開,鄭仁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出來四十六分鐘了。
“鄭醫生,你是在看病,不是在撩妹兒?”謝伊人好奇的看著鄭仁,端詳了很久才問道。
“當然。”
“天啦。”謝伊人做了一個夸張的動作,表達內心的情緒,“那可是姐妹花好不好,你作為一個男人,竟然不心動?”
“旁邊的心梗病人更讓我心動。”鄭仁道。
“難怪單身這么久。”謝伊人不放棄任何一次捅刀的機會,“我發現了,你是偏執狂。你找不到女朋友,不是因為你窮,或者丑,而是你不想找。當然,窮和丑是主要因素,要不然你身邊總會又大把女孩子出現的。”
鄭仁覺得自己應該適應謝伊人說話的風格,要不然天天被暴擊,很快自己就會崩潰。
要不然不帶她做手術了吧,鄭仁腦海里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但這個念頭旋即被他揮散。
開什么玩笑,像謝伊人這種年輕,偏偏器械護士水準很高的人,到哪去找?
年輕,意味著有足夠的體力與精力,可以無限加班。水平高,意味著自己能做到完美級別手術的幾率大增。
怎么可能放棄。
說話直接點就直接點吧,反正她說的都是事實。
小龍蝦端上來,謝伊人立即切換成靜音模式,開始專心致志狼吞虎咽。
鄭仁心不在焉的吃著小龍蝦。他不是很喜歡吃帶殼的東西,因為剝起來很麻煩。如果有人能給自己剝……算了,就不做夢了鄭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一看號碼,是急診科打來的,鄭仁連忙擦手,接起電話。
“鄭總,有兩個闌尾炎的病人,正在120車上,應該快到了。”值班護士道。
鄭仁興奮起來,掛了電話,催促道:“兩個病人,我們馬上回去。”
謝伊人手里拿著一個小龍蝦使勁唆著肥嫩的汁水,忙不迭的點頭。
小龍蝦什么時候都有的吃,可是通宵闌尾炎可不是什么時候都有。
市一院普外科示教室里,劉主任和老潘主任一人占據一邊,老死不相往來。
他們就像是圈了地盤的老虎一樣,彼此之間虎視眈眈。
兩人也沒有交流,劉主任顯得有些頹廢,頭發很亂,眼睛通紅,目光虛無。老潘主任則悠閑了很多,翹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戴著花鏡,手里捧著一本老舊的《管錐篇》,一字一句的讀著。
示教室的門半掩,一個腦袋鬼鬼祟祟探進來。
“主任,您來一下。”岑猛小聲招呼劉主任。
劉主任坐在沙發上顯得很焦躁,聽到岑猛的聲音,身子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的站起來,又整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隨手關上門。
老潘主任抬起頭,看著劉主任的背影,不屑的說到:“裝神弄鬼。”
“主任,接到電話了。”岑猛把劉主任拉到遠處,這才興奮的小聲說到。
劉主任可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當年千軍萬馬中考上大學,分配到市一院,又擠走了原來的老主任。現在鄭仁這種小蝦米的挑戰,算不得什么。
知道鄭仁水平后,劉主任感嘆一個成手醫生竟然“偷偷摸摸”的出現了后,馬上開始聯系縣鎮級醫院的朋友,尋找高難度闌尾炎。
他就不信,單純性闌尾炎挑不出毛病,高難度闌尾炎鄭仁還能做到盡善盡美。
這不,不到兩個小時,電話就來了。
“哦?什么病例?”
“一個妊娠28周孕婦,初步診斷為急性闌尾炎,有先兆流產癥狀。”岑猛咧著嘴樂,“下面的醫院不敢做,家里明確表示,一定要保住孩子。”
“嗯。”劉主任點了點頭。
妊娠期闌尾炎,是最棘手的疾病之一。而這個病人,是妊娠28周,有先兆流產的孕婦,闌尾炎的難度直接以幾何數級上升。
要不是為了難為鄭仁,沒有任何一名醫生想接這種燙手的山芋。
“給他開開運!”岑猛冷笑。
劉主任滿意的點點頭,問道:“另外一個呢?”
“32歲男患,168cm,225斤。”岑猛得意。
他說的很簡單,因為每一個外科醫生都懂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腹部厚達十公分的脂肪組織,就是手術最大的障礙。在普外科,這種闌尾炎又被稱為打井。
手術難度高還不說,關鍵是術后極易出現切口脂肪液化等并發癥,也屬于能不接就不接、能保守治療就保守治療的病人之一。
劉主任很滿意,嘴角終于揚起一絲笑容,“很好。”
岑猛樂得屁顛屁顛的,有劉主任的認可,所有辛苦都值得。
“一定要保護好病人,你要做好隨時上臺接手的準備。”劉主任道:“另外,找產科蘇主任來會診,如果有意外的話需要保證病人生命安全。”
醫生之間的爾虞我詐再怎么說還是比較單純,書卷氣十足,很少有人能把病人的安危置之度外。
雖然背著一條人命的醫療糾紛會把一名醫生打入十八層地獄,但還是很少有人會這么做,或許這也是醫療衛生行業始終沒有牛人走到最頂層的原因之一吧。
最后讓一群獸醫來管醫療,制定各種政策,這就是命……
“您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蘇主任那面已經派人去車接,估計快到了。”
劉主任很是欣慰,有一名得力的住院總在身邊,的確能省自己很多事。
他拍了拍岑猛的肩膀,然后背著手,胸有成竹的走回示教室。
……
……
鄭仁和謝伊人匆匆忙忙趕回醫院,雖然宵夜沒吃好,但兩人根本不在意,對即將到來的“闌尾之夜”隱隱有些興奮。
宵夜處距離市一院不遠,兩人趕到急診科,夜班護士告訴鄭仁,患者是外地120救護車轉診到市一院的,直接去了普外一科。
也沒多想,鄭仁和謝伊人趕奔住院大樓。
在住院部門口,鄭仁和之前耳鳴、頭暈的老太太迎面碰上。
老太太的兒子見是鄭仁,臉色很難看。
擦肩而過的時候,有意無意罵了一句,“什么狗屁大夫。”
“嗯?”鄭仁聽有人這么說,才注意到是自己讓去口腔外科拔牙的病人和家屬。
“沒拔牙么?”鄭仁問到。
“口外醫生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本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一肚子怨氣,口氣不善,“你會不會看病,大半夜折騰人玩呢?”
鄭仁無奈,苦笑,攤手。
救護車凄慘的叫聲由遠及近已經越來越近。
鄭仁也不是口腔科醫生,更不能強迫病人拔牙,面對這種情況也很無奈,只好說到:“病情比較罕見,有機會的話可以去北醫三院,他們口腔科力量比較強。”
說完,他和謝伊人快步來到普外一科。
岑猛在普外一科走廊里,嚴陣以待。見鄭仁和謝伊人走進來,忍不住開嘲諷模式。
“鄭總,去急診科后威風了呀。”
“岑總,你就別笑話我了。”鄭仁當然不想和岑猛做口舌之爭,趕緊把十臺完美級別的闌尾炎都做了,才是正格的。
見鄭仁還是從前那副“慫”樣,岑猛有些陰冷的笑了笑,走到鄭仁身邊,像劉主任一樣拍了拍鄭仁的肩膀,道:“鄭總啊,你去急診科我會支持你工作的。一會的手術要是做不下來,就告訴哥,哥去給你弄。”
“謝謝岑總。”鄭仁微笑,遲鈍的他絲毫沒有感受到岑猛身上傳來的殺氣。
岑猛心里暗笑,讓你得意,妊娠期闌尾炎就讓你下不來臺。
不過這話他可沒準備和鄭仁說,岑猛已經做好準備,當鄭仁看到妊娠28周孕婦闌尾炎的一瞬間精彩的表情。
搶救平車車輪碾壓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傳過來,鄭仁和岑猛表情都為之一肅。
一名鄉鎮醫生跟隨120急救車護送患者過來,他跑在最前面。看見鄭仁和岑猛,連忙說道:“患者送到了。”
直到此刻,他才松了一口氣。
“什么情況?”鄭仁非常遲鈍的覺察到了一絲異樣。
“孕期闌尾炎,妊娠28周,因為疼痛,已經有了先兆流產的跡象。”鄉鎮醫院的醫生介紹病情。
很快,鄭仁就看到一名大肚子的病人躺在平車上被推了進來。
嘶……
好棘手的病人!
鄭仁也沒想到一年也碰不到幾例的妊娠期闌尾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
做,還是不做,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足以難倒一名科主任的問題。
“大夫,救救我家孩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臉焦急,隨著平車進了普外一科。
“你是患者家屬?”鄭仁問到。
“我是她丈夫,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啊。”那年輕人拉著鄭仁說到。
謝伊人聽那人只說孩子,孕婦的情況一句不說,心里立即覺得厭煩起來。眉毛微微皺起來,躲進醫生辦公室。
在醫院,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在輪回著。
既然沒有辦法改變,那么躲個清凈吧。
鄭仁卻沒有那么好運,岑猛又來到他身邊,笑呵呵說到:“鄭總,你全權處理吧,有需要找我,千萬別客氣啊。”
鄭仁沒去理睬岑猛話里話外透著的惡意,帶著平車去了處置室。
視野右上角已經出現患者的病情簡介以及所有報告情況,鄭仁覺得很棘手。
但他還是給患者做了簡單查體,不是為了確診,是為了找到手術的入路。
患者是19歲年輕女患,孕28周,下體有少量暗紅色血液流出。腹部壓痛點靠近右側中腹,壓痛,沒有反跳痛及肌緊張。
闌尾的炎癥并不重,嚴重的是病人其他情況。
一邊安排留置靜脈通道,一邊找產科住院總來會診。鄭仁的眉毛皺了起來,這種棘手的病情很難做到完美解決,要拼運氣了。
產科住院總很快就跑著來到普外一科,人命關天的急會診,沒有人會磨蹭。
住院總給孕婦做了檢查,鄭仁把患者家屬叫到醫生辦公室做術前交代。
“孕婦先兆流產明確,要盡快解決誘發因素。”產科住院總說到:“只有盡快切除闌尾,才能保住孩子。”
“做闌尾炎手術,會不會對孩子有影響?”一個中年男人焦急的問。
鄭仁很無奈,在他們眼里,孩子大過天。至于可憐的孕婦……除了醫生之外,沒人考慮她的感受。
甚至,沒人考慮她的生死,她只是一個生孩子的機器。
“一般來講是不會有的。”鄭仁安撫到。
可是患者家屬聽到鄭仁的解釋后,一個中年女人雙腿一軟,順著墻坐到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只是干嚎,沒有眼淚。
一邊干嚎,一邊還念叨著什么。
鄭仁沒心思看她演戲,一板臉,讓患者家屬留下能做主的人,其他的都離開辦公室。該去干嚎的去干嚎,該辦理住院手續的去辦手續。
這時候絕對不能軟弱,否則會耽誤患者的診治。
患者才是醫生的目標對象,患者家屬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和醫生沒有直接關系。
清凈下來后,鄭仁開始語重心長的和患者丈夫,也就是那個年輕的小伙子還有患者的父母、公婆交代手術。
每說一條術前交代,患者的丈夫、公婆都會詢問會不會影響孩子。而患者的父母躲在角落里,表情陰沉,一言不發。
事情擺在這里,市一院是周邊醫療技術力量最強的醫院,患者家屬沒有更好的選擇。患者的病情,也必須手術,要不然孩子根本保不住。
當簽字的時候,患者家屬很猶豫,誰都不想簽字,推三推四,一家子連個擔事兒的人都沒有。
鄭仁怒道:“還想不想保孩子了!”
在金剛怒目之下,在孩子生死的威脅下,患者家屬勉強在術前交代上簽了字。
這時候,住院手續已經辦好,鄭仁開始下醫囑,聯系手術室,隨后便去換衣服。
要是普通人面對如此冷漠的親情,肯定會心生涼薄。就連謝伊人這種手術室護士,不接觸患者家屬的醫護人員也是一樣。
但鄭仁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能不能保住孩子,鄭仁不敢說,他心里最想的還是保住大人。
保孩子還是保大人,這種事兒還用想么?
至于以后的日子……和鄭仁也沒關系不是。
一路走向手術室,心里琢磨著病人壓痛點和開刀的位置。
因為有孕期子宮壓迫,所有的妊娠期闌尾炎都是異位闌尾,情況要比下午做的異位闌尾復雜很多。
剛換好衣服,值班的麻醉師氣嘟嘟的一把推開大門,門撞到墻壁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對著鄭仁吼道:“怎么做的交代?患者家屬不同意麻醉,你自己去說吧。”
“……”鄭仁愣了。
不同意麻醉?這是什么情況?難道要生切?
他們是來治病的,還是來鬧事的?
鄭仁穿著隔離服,一把抓起白服披在身上,換了鞋大步流星趕奔手術室入口。
“大夫,俺們知道,麻醉的話孩子就算保住,生出來也傻了,求求你別麻醉了。”患者的丈夫見鄭仁趕過來,連忙拉著鄭仁的衣袖央求道。
“麻痹的,不麻醉我給你一刀你試試!”鄭仁大怒。
“你罵誰呢!”一個患者家屬在旁邊怒吼。
“做不做手術?不做的話孩子就保不住了!”鄭仁知道,這時候自己只能用氣勢壓倒對方。
而對于眼前這群人來說,那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是最重要的砝碼。
“保不住孩子就讓你償命!”一直沒說話的患者的父親站在人群后面,忽然吼道。
看著他風吹日曬顯得粗糙的臉,看著那個曾經老實巴交,如今卻又略顯猙獰的表情,鄭仁的心猛地麻了一下,像是被電流命中,驟停了一般。
之前急診室那種社會人鄭仁見得多了,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站在醫生的角度去維護病人的利益。
可是現在,面對這樣的指責、威脅的時候,鄭仁覺得自己很無力。連人家父母都不管,自己算哪根蔥?
即便有系統加身,有些事情還是難以改變。
“大夫……”正在這時候,一只手拉住鄭仁的手。
手心很多汗水,有些顫抖。鄭仁回頭,見是一直沉默無語,躺在平車上忍受疼痛的十九歲孕婦。
“大夫,我不用麻醉,我能忍得住。”
劉海被汗水打濕,無力的貼在額頭上。因為疼痛,臉上有一抹并不健康的紅暈。但是她的眼睛很亮,讓鄭仁懷疑是不是回光返照。
用系統辨認患者狀態,反復確認了幾次,鄭仁也沒發現患者有精神障礙。他皺著眉,問到:“如果劇烈疼痛,會誘發機體反應,促使子宮收縮,加重流產。”
“我能堅持,肯定能。”兩行淚水從眼角流出,“求求你了,大夫。”
局麻,那只能局麻了。
“那就局麻吧。”
鄭仁想要狠狠瞪患者家屬一眼,但覺得沒有意義。
想要安慰一下孕婦,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深深的嘆了口氣,他一把推開旁邊的病人家屬,把患者推進手術室。
“鄭總,說好了?”麻醉師見鄭仁推著病人家屬進來,便問到。
“局麻做。”鄭仁道。
“你瘋了!”麻醉師驚訝,“局麻出了事兒誰負責任!”
“不麻醉,耽誤手術,真要流產了,誰負責任?”鄭仁反問。
這是一個謬論,沒有答案。
麻醉師沉默,見鄭仁堅決,知道他準備把所有責任都扛下來,對他有些欽佩,上來幫著推病人。
“怎么連個助手都沒有。”麻醉師閑聊著。
“沒辦法,急診科沒人。”
“你這……唉。”最后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嘆息。
岑猛一直跟在旁邊,當他得知鄭仁要在局麻下做闌尾切除術的瞬間,馬上離開人群。電梯也不做,直接跑下樓。
來到示教室的門前,裝作鎮定把劉主任叫出來,等不及走遠,趴在劉主任耳邊興奮說到:“主任,鄭仁要局麻做。”
劉主任的臉一沉,但他隨即想起來現在鄭仁是急診科的住院總,嘴角露出一絲笑,“找死。”
把孕婦抬上床,調整手術床的角度,偏左15度。
這是為了使妊娠子宮向左移,便于尋找闌尾。同時也可以減少在手術時過多的刺激子宮,以免導致先兆流產加重等并發癥。
術前準備很快,謝伊人已經就位。
鄭仁刷手,穿衣服,鋪置無菌單,站到術者位置上。
“0.5%利多卡因,加半支牛奶。”鄭仁道。
牛奶是丙泊酚的外號,是一種麻醉誘導劑,一般應用在全麻、連續硬膜外麻醉的誘導過程中,局麻的效果并不強。
麻醉師怔了一下,想要爭辯些什么,但看到鄭仁專心致志的樣子,還是忍住了。
連孕期闌尾炎都敢不用麻醉,他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5ml注射器,換1ml注射器針頭。”鄭仁站在無影燈下,身影略顯高大。每一句話都極其堅定,不容質疑。
注射器針頭越細,對病人的疼痛刺激越小,但推送麻藥的時候也會越加困難。
開始麻醉,熟練而又有韻律的浸潤麻醉動作,讓麻醉師看的心曠神怡。
每一針推藥后,都會緩幾秒鐘,等待混雜了丙泊酚的利多卡因起效后再進行下一步操作。手法輕柔卻又準確,從病人生命體征上來看,基本沒有注射器造成的針刺樣疼痛感。
真牛啊,難怪敢做局麻闌尾切除術。
麻醉師是識貨的人,越看越入神。
示教室里,老潘主任和劉主任的表情交換。
當看到病人是妊娠期闌尾炎的時候,老潘主任把老舊的《管錐篇》放下。
當看到鄭仁準備局麻的時候,老潘主任開始焦躁起來。
“老潘主任,您的眼光可真是厲害。”劉主任自認為已經勝券在握,鄭仁自己找死,怨不得自己,此時心情輕松,開始用垃圾話攻擊不自量力的對手,“局麻闌尾切除術,我很多年沒做了,老潘主任您當年在縣鄉級醫院和部隊的時候,經常做吧。估計鄭仁是跟你學的,今天我也好好學學,漲漲手藝。”
說完,劉主任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微笑看著投影上鄭仁已經開始局麻。
老潘主任想回噴他,但現在哪里有心情?
已經夜半時分,杏林園網站上忽然有上百個賬號同時登陸,呼嘯而至,擠進一個視頻直播里。
【天啦嚕,我看到了什么,妊娠期闌尾炎!竟然還要局麻做!這是大神直播花樣作死么?】
【你懂什么,好好坐下,你擋我視線了。】
【局麻闌尾炎,我從來沒做過,這回真要好好學習一下。希望大神慢點做,我趕緊通知其他人來看。】
【你們做過局麻闌尾切除術么?我是沒做過,搬個小板凳好好和大神學。】
【沒做過+1.】
【沒做過+2.】
【……】
【沒做過+10086.】
杏林園里的每一個賬號后面,都是一名醫生。這是一個需要實名認證,并且需要執業醫師證來做審核標準的專業性網站。
闌尾切除術的基本麻醉方式是連續硬膜外麻醉,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熬夜到這時候的人,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醫生,在場竟然沒有一個人做過局麻闌尾切除術,即便他們是專業醫生。
【他的注射器里麻藥為什么是渾濁的?】
【我剛剛好像聽到要加丙泊酚,有麻醉科的同行嗎?說說這騷氣沖天的操作是什么原理。】
【我是某三甲醫院的麻醉科副主任醫師,我表示一臉懵逼,完全不懂。】
手術剛開始,一群專業醫生就開始進入懵逼模式。
局麻闌尾切除術是一個陌生的術式,這一點毋庸置疑。連術者注射的麻醉藥物都看不懂?這可就有點過分了。
彈幕開始刷屏。
【為什么注射一次后要停幾秒鐘?這是什么原理?】
【估計是為了局麻藥物起效,避免刺激患者。0.5%利多卡因浸潤麻醉起效時間一般在12秒左右,怎么他每次注射麻醉藥物的間隔都在3秒左右呢?】
【難道這是丙泊酚的作用?】
【已經跪倒,請大神收下我的膝蓋。】
【都特么別刷屏了,看手術,看手術!】
最后呼吁安靜看手術的人發出的彈幕,被一片密集的彈幕掩蓋,消失在人民的汪洋大海中。
【我記得孕期闌尾切除術,教科書上寫的麥氏點右側腹直肌旁切口,大神的切口位置我怎么感覺有些偏高?難道是我記錯了?】
【可能是查體辯證,確定闌尾位置了吧。】
【5cm小切口,做孕中期闌尾炎,這得有多大自信!】
雖然只是一例闌尾切除術,大家卻看得津津有味。隨著手術開始開皮,彈幕漸漸少了下去。
……
……
鄭仁用刀切開皮膚,鈍性分離皮下組織、肌肉,打開腹膜。
每一步操作,都要用局麻藥物進行麻醉,手術進行的不快,卻很穩。
麻醉師看看手術,看看心電監護,再扭頭看手術,已經到了腹膜,患者血壓、心率、呼吸都很平穩。
這意味著鄭仁的局麻效果特別好,病人沒有感受到手術的疼痛。
真特么是個妖孽,麻醉師心里想到。
鄭仁已經做到極限,換成麻醉專業的人來做,也不會有這么完美的表現。難道說是丙泊酚的作用?要不要在下次手術的時候試驗一下?
麻醉師很快搖了搖頭,把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攆出腦海。自己還是中規中矩的去麻醉吧,萬一有什么意外,自己的小肩膀可擔當不起。
切開腹膜后,鄭仁用中彎一探,便把闌尾直接夾了出來。
中彎鉗子虛虛含著,沒有給腫大、脆弱的闌尾一絲多余的力量。
一只手拿著中彎,另外一只手伸到謝伊人的面前。
小彎被拍到鄭仁手里。
“不要小彎。”鄭仁把小彎拍了回去,道:“注射器。”
謝伊人醒悟,這不是自己習慣做的闌尾切除術,而是局麻下闌尾切除術。不能直接鉗夾闌尾周圍韌帶、動脈,還需要做局部麻醉。
已經跟闌尾切除術跟到厭煩的謝伊人眼睛里閃爍著小星星,好像找到了新的玩具,全神貫注的盯著鄭仁的動作。
輕巧的注射了麻藥后,鄭仁拿起小彎,開始分離韌帶。
鄭仁覺得自己不幸,在生死攸關的時候,竟然遇到了一例妊娠期闌尾炎的病人,而且還要局麻去做。
雖然在系統空間里,他專門練習過局麻闌尾炎的操作,可是這種騷氣操作能不做他就盡量不會去做,意外太多。
不過幸運的是,這例妊娠期闌尾炎是比較單純的闌尾炎。
因為妊娠的關系,子宮膨隆,本來應該覆蓋在闌尾周圍的大網膜被推走。如果要是闌尾穿孔的話,沒有大網膜保護,患者會有嚴重的并發癥,術中處理也非常麻煩。
眼前的病人,不知道是診斷明確、就診及時的原因還是她太年輕,身體好、免疫力高的原因,闌尾腫脹到了極限,卻并沒有穿孔。
闌尾周圍的炎性滲出也不重。
真是萬幸。
鄭仁開始切除闌尾,縫扎闌尾動脈,荷包縫合闌尾殘根后又加強縫合一針。
手術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做完了。
順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無論是示教室還是杏林園,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