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賀垂頭喪氣的看著窗外的風景。
一本外文雜志和幾本磚頭一樣的專業書放在身后的桌上。微風吹來，書頁輕輕動了幾下，卻翻不動。
前兩天去腫瘤醫院，作為醫療組的一份子，去介入手術取脫落的導管，讓他著實興奮了一番。
興奮的點有很多，比如說醫療組去了之后直接占據了整間手術室，把腫瘤醫院和大名鼎鼎的鐘教授都給攆到一邊去。
鐘教授即便是上臺了，也只能跟著做了一個前置手術。
鄭老板寧愿用新來的林淵，也不用鐘教授。
再有就是術中超出說明書的用藥，看的老賀心驚膽戰。
那患者，真是兩條腿都踏進鬼門關里面去了，卻又硬生生被鄭老板給拽了回來。
換個別人，不說手術能不能做下來，光是術中用藥就絕對不敢這么用。
術后瀟灑的拒絕了林院長的邀請，真是派頭十足！
一想到這些，老賀的心更疼了。
他心里有點委屈。
亞洲第一例，宮內胎兒介入手術，自己竟然被排除在外……
老賀知道，自己去了也沒什么作用，因為這是宮內胎兒的手術，專業性強，絕對不允許有半點失誤。
給孕婦用麻藥，老賀雖然有經驗，但卻比不上婦兒醫院的麻醉醫生。
而且即便是婦兒醫院的麻醉科大主任親自麻醉，估計也得提心吊膽的。亞洲第一例，島國那么高的醫療水平都沒嘗試過。
怎么可能簡單。
容錯率估計很低，肯定不會給自己一個從頭開始學習的機會就是了。
剛剛翻了翻書，老賀也只是有了一點了解，術中該用什么藥物、劑量有多大，還真是沒辦法馬上就從了解變成精通。
自己不是鄭老板，不能橫跨無數科室，站在巔峰，鳥瞰蕓蕓眾生。
但……看個熱鬧也行啊。
回來和同事、同學有的吹一吹——當年亞洲第一例宮內胎兒介入治療先天性心臟病的手術，老子去給麻醉的。
只是吹一吹么，誰還會真的去了解情況。
但剛剛云哥兒打來電話，很匆忙，說讓自己馬上開始看書，那面有事兒就掛斷了。
不讓去做手術，只讓看書，老賀心中悲傷莫名。
這都什么事兒，雖然心里面不高興，但他并不敢過于腹誹鄭老板。簡單抱怨一下云哥兒電話掛的那么快，就已經是極限了。
即便是這樣，老賀心里也有些哆嗦。
電話鈴聲又一次響起，老賀怔了一下，木然回去拿起手機。
是蘇云，老賀心情灰暗，雖然不算是心如死灰卻也差不多了。這時候估計都快開臺了，絕對不會是讓自己抓緊趕過去的。
“云哥兒。”老賀唉聲嘆氣的說到。
“老賀，交給你一個很重要的任務。”蘇云道，“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完成，這個重要性不比上臺差。”
“……”老賀愣住了。
還有什么比手術更重要的么，云哥兒是安慰自己吧。
“現在去永茂大廈……”說完，蘇云說了一個地址，“你不用記，我微信發給你。一定要在手術開始前趕到，這面直播的事情已經搞定，你去那面給寧叔講解手術。”
“寧叔？”老賀懵逼了，這位好像聽說過，但在自己的印象中是很陌生的一個稱呼。
“是老板的老丈人，回來和外國實驗室談判，具體細節不跟你講了。”蘇云道，“必須讓寧叔明白手術的難度所在，必須要把手術的細節講清楚，必須……總之，涉及到很高金額的一次技術收購，這是最重要的任務。”
“……”老賀茫然起來。
“不說了，那面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我去忙了。孩子胎動不好，絕對拖不到明天，這面太忙。”
說完，蘇云把手機掛斷。
老賀恍惚的看著桌子上書頁微微動著，腦海里飄蕩著剛剛蘇云說的話。
最重要的任務，技術收購……不對，這些都特么不是重點。
重點只有一個，寧叔，是鄭老板的老丈人！
我去……拍老丈人的馬屁，這么重要的活交給自己了！！！
老賀心里空谷回聲，一連串的驚嘆號接連出現。
雖然他知道這是因為醫療組里，大家都有任務，就自己閑著的，所以才會讓自己去講解手術。
但，
但！
但！！
那是鄭老板未來的老丈人，而且在云哥兒話里話外的意思中透露出來，自己已經鐵定算是醫療組的一員了！
老賀心中莫名悲傷一掃而空，隨即而來的是無限狂喜。
微信提示音打斷了老賀的思緒，他馬上拿起手機，看到一個地址還有直播時間。
我去……時間要到了！
老賀火急火燎的換上衣服就要出門。
“死鬼，不吃飯干什么去？”老賀的愛人道，“火燎了屁股似的，怎么了？”
對，自己剛剛沒怎么看書呢。
“你跟我一起來，你開車，我看書。”老賀搬起幾本磚頭一樣的書，著急的說到。
“呃……”他愛人楞了一下。
“抓緊時間，馬上手術就開始了。”
老賀的愛人連忙把飯菜放到桌子上，去關了火，隨后換衣服。
“別化妝，沒時間了。”老賀叮囑道。
“不化妝怎么出門！”河東獅怒吼著，墻壁都開始搖搖晃晃。
“那面著急，真的！”老賀追到臥室，果然看見他愛人坐在梳妝臺前面正化妝。
“快換衣服，手術直播馬上開始，我要去給一個大人物講手術。”老賀催促道，“還有1個小時，路挺遠，要是再堵車……”
一說到這些，老賀都快急哭了。
讓自己愛人開車，自己抓緊時間好好看看書，上網查找相關的資料，做足功課。
雖然這種難度的功課永遠都不嫌多，也不可能在1個小時之內精通，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要是沒辦法順利完成，那可就慘了。
一想到鄭老板未來的老丈人，老賀心里的驚嘆號都多了無數個。
“別畫了，已經很好看啦！”老賀慌張的拉著他愛人就走。
“換衣服。”
“家居服，沒事，你又不下車。”老賀道，“把我送到了，你就自己開車回來，這都是細節，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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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賀終于在手術直播開始前的最后5分鐘找到了謝寧。
鄭老板未來的老丈人和老賀歲數差不多，溫文爾雅，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頭發、領帶、衣服打理的一絲不茍，精致中帶著成熟的穩重。
“寧叔，云哥兒說手術我來給您講解。”老賀微微彎著腰，客客氣氣的說到。
謝寧看一個歲數比自己小點不多的老男人管自己叫寧叔，哭笑不得。
這是出于對鄭仁的尊重，謝寧雖然知道，卻還是覺得很荒謬。
但他沒有糾正，而是做了個手勢，道：“謝了。”
“您老客氣，客氣。”老賀的笑容有些卑微，一想到自己面對的是鄭老板的老丈人，他就莫名其妙的心虛。
得罪了鄭老板，或許他大人有大量，不會在意。可要是得罪了老丈人，老賀知道自己肯定會被一腳踢出醫療組。
以后自己再遇到什么難事兒，鄭老板不落井下石都是仗義的，就別說拔刀相助了。
即便不會做的這么明顯，自己也會被邊緣化。
那意味著自己已經涼涼。
“寧叔，您用手機還是PAD看直播？”老賀問到。
“隔壁有LED屏，咱們過去看。”謝寧微笑，和老賀聊到：“你也是醫療組的一員？”
“是……算是吧。”老賀道，“這次手術，涉及到胎兒，需要全麻準備，我沒有類似的經驗，所以沒去。”
“嗯，亞洲第一例，除了鄭仁這小子之外，別人都沒經驗。”謝寧笑了笑，道：“給我講講手術過程，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老賀連連說道，對謝寧印象越來越好。
“這次鄭老板要做的是左心系統主動脈瓣球囊擴張術。”老賀填鴨式惡補了一些知識，憑借深厚的臨床功底，多少也能說出點門道來。
“在1991年，英國的MAXWELL首先報道過兩例，1991-1997年，全球報道過12例類似的手術。2004年……”
老賀從宮內介入手術的歷史開始交代，謝寧聽的很認真，沒有覺得這些和手術沒關系。
對此，老賀還是做了詳細而周密的準備，既然是商業談判，這都屬于歷史背景，寧叔自然是知道的越詳細越好。
胎兒的主動脈瓣手術從1991年開始，肺動脈手術從2002年開始有人報道。
這些數據，老賀光是短時間內背下來就讓發際線向后移動了1mm。
“必要性呢？”等老賀講完，謝寧問到。
“先天性心臟病的胎兒出生后治療效果差，死亡率高，胎兒期要是能進行干預治療的話，可以糾正先心病或是減輕缺陷發展，提高出生后的治療效果。”
“必要性是很大的，怎么說都是個小生命。在這之前，有毛病的孩子大多都引產了。”老賀道。
“嗯，繼續。”
“這次要治療的是一個先天性主動脈瓣狹窄的胎兒，這種治療，根據醫學倫理學來看，必須要注意母體的安全。”老賀道，“我剛問過云哥兒，婦兒醫院那面已經做好了新生兒的外科手術治療準備。”
“一旦介入手術失敗，要保證孕婦的安全，可以這么理解？”謝寧也不客氣，不懂就問。
“對，介入手術失敗，直接轉剖腹產，終止妊娠。”老賀道，“新生兒會直接送到隔壁的術間進行開胸手術治療。”
“成功率有多高？”
“我估計不會成功。”老賀很嚴肅的說到。
自己人說話，還是穿著便衣，老賀直接實話實說，沒有隱瞞。
謝寧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了解了。這之間的小心思，瞞不過他這種老狐貍。
“手術的過程是……”
剛說到這里，謝寧看了一眼時間，道：“直播馬上開始了，咱們去隔壁看。”
老賀點頭微笑，心里擦了擦汗。
這位寧叔，看著溫和，但卻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感覺他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壓力。
看樣子鄭老板的日子也不好過啊，攤上這么精明的一個老丈人。
老賀心里想著，跟在謝寧助理的身后去了隔壁房間。
四塊大LED屏拼成一個巨大的屏幕出現在墻壁上，助理遞來一管激光筆。
“您喝茶還是飲料？”助理問到。
“水就可以。”
“好的。”
屏幕上，直播間還沒開放，無數彈幕已經在不停穿梭。
謝寧坐在沙發上，看著那些彈幕，笑道：“賀老師，這些彈幕大多數都不會做這種手術吧。”
“沒一個會做的。”老賀道，“全球200多例手術，失敗率超高，據說有50%。而這個數據，還有一定水分。”
“哦？”
“有心思準備做宮內介入手術的醫生肯定要嚴格篩選，無論是孕婦的身體情況還是胎兒的病情，都要符合標準才可以。”老賀對這些都門兒清著呢。
探索手術，要是不篩選患者，逮到一個就做，那種醫生早就死了。即便是在國外，打官司也打的他傾家蕩產。
“即便是層層篩選，手術成功率也不到50%。急診被請來救臺，事先沒有任何病情評估，而且據我所知孕婦采取保守治療的時間比較長，換任何一個醫生，成功率估計只有20-30%。”
“鄭仁呢？”
“鄭老板肯定有100%的把握。”
說到這句話，老賀的臉上洋溢著一股子的異樣膜拜的光芒。
謝寧微微詫異，鄭仁這小子水平很高，自己是知道的。但能讓同行、讓麻醉醫生給出這么高的評價，那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真的要比自己想象的還厲害么？
他沉吟，看著老賀，仿佛要把他看穿。
屏幕上的影像忽然閃動，手術圖像出現在上面。
無菌單已經鋪好，B超探頭正準備做定位。
“這臺手術，鄭老板采用的是B超定位，尋找胎兒主動脈瓣狹窄的位置，然后用球囊頂開狹窄部位的手術方式。”老賀連忙介紹道，“術后胎兒經過4-6周左右的時間生長，狹窄的主動脈瓣位置會達到或是接近正常胎兒的水平。”
“現在孕婦是孕32周，幾乎是最后的時間段了。生長時間不夠的話，會導致手術效果大幅度衰減。”
“這里，鄭老板在尋找胎兒的心臟。”老賀打開激光筆，紅點在LED屏幕上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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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麻醉后胎兒是不是也不動了？”謝寧問到。
“暫時還沒開始麻醉，胎兒會在宮內有自主動作，比如說翻身、變換位置等等。”老賀解釋道，“等換到鄭老板滿意的位置，麻醉師開始給藥，固定胎兒在宮內的位置。”
“要多長時間？”
“不一定。”老賀道，“在給胎兒做四維彩超的時候，有時候為了等胎兒翻身，需要一兩個小時。要是始終不翻身的話，那就得等下一次。這里有一定的概率，具體不是很好說什么時候能開始手術。”
就像是老賀說的一樣，B超探頭按在某一個位置上，就不再大幅度的移動，而只是做著小范圍的調整。
B超室醫生給孕婦做四維彩超的時候，認真負責的醫生會等很久，中間還會讓孕婦活動一下。
但孕婦和家屬大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甚至有的認為劃拉幾下就做完的醫生水平更高。
這就讓人哭笑不得了。
“這里是胎兒的心臟，現在胎兒的心臟只比一個杏仁略大一點。”老賀做了一個比喻，右手拿著激光筆，左手給謝寧比劃了杏仁的大小。
“這還不是手術的空間，鄭老板要用最細的導絲找到主動脈瓣的位置，然后下球囊撐開狹窄的位置。”
有了一個比喻之后，似乎枯燥無味的B超影像也變得立體生動多了。
心臟像是杏仁，一切操作都要小心翼翼，這一點沒什么不好理解的。
手術難度有多大，要求的技術水平有多高，在老賀的講解下一目了然。
彈幕無數，有人提出疑問，有人試探著進行解答。老賀趁著這段時間，繼續給謝寧科普一下宮內介入手術的難點所在。
之前說了這項手術全球也不過成功了200多例，難度可想而知。
隨后老賀開始介紹國內一年會有多少類似的胎兒需要救治。
而這項手術，因為在國際上還處于摸索階段，所以國內很多醫生壓根就不知道它的存在。
遇到類似的孕婦、患兒，只能建議引產。
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
無論是從醫療的角度來講，還是從商業角度來講，這種術式的開展、推廣，都有著極其重大的意義。
老賀本身理論基礎深厚，尤其是B超水平很高，引經據典，倒也說的頭頭是道。
他自己說過，B超水平是能看氣胸的。
這就是一個硬杠，很多醫生連B超能看氣胸都不知道。只有最高等級的三甲醫院才有這種業務，也只有老賀這種麻醉師才精通這類看上去和麻醉不相關的業務。
忽然，胎兒在宮內動了。老賀看了一眼時間，手術直播已經過去了34′34″。
全程不動，就為了等這一刻。
不過還好，雖然時間長了點，但這一刻還是來了。
所謂靜若處子，就是如此。
見鄭老板左手拿著B超探頭，右手做了一個手勢，老賀心里各種羨慕嫉妒恨。
這是讓婦兒醫院的麻醉師給麻醉，手術要正式開始了。
麻醉完成，蘇云接過B超探頭，鄭仁開始細致操作。
細如毫發的穿刺針，在超聲引導下，出現在屏幕上。
穿刺針是如此細，不仔細看，或者眼神不好就直接給錯過了。
經孕婦的腹壁、子宮壁、羊膜腔、胎兒胸壁等組織結構，抵達胎兒左心室、胎心主動脈瓣膜處。
“寧叔，這里就是操作的重點了。”老賀逐步的講解，見謝寧一臉凝重，知道他是真的聽懂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鄭老板的老丈人也不是一般人，這種難度的手術，自己講解的還偏學術一點，人家一個門外漢竟然聽懂了！
老賀心里感慨了一句，隨后便看見鄭老板把球囊給送了進去。
送入球囊并擴張，撐開狹窄的主動脈瓣。
看見球囊開始擴張，老賀的心跳都開始快了起來。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他找到相關的報道。每一份報道都只是說成功的案例，沒有提及失敗的手術。
但有的個案報道里會說到球囊擴張的這步，是最重要的一步。因為沒有一個相關的標準，胎兒在孕婦宮內成長的速度也沒有定數。
所以該用多大的力量，球囊擴張到什么程度，沒有理論依據，沒有數據支持。只能很唯心的在手術之中，依靠鄭老板豐富的經驗來完成。
老賀緊緊的盯著LED屏，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整個人都沉浸在緊張手術過程之中。
B超顯示，球囊已經到了胎兒狹窄的主動脈瓣的位置。
隨后球囊微微擴張，老賀馬上覺得自己胸悶氣短，好像有一枚球囊在自己的主動脈瓣位置撐開。
整個胎兒的心臟就像是杏仁一樣大小，球囊撐開的速度不快，并且很細微、很慢、很慢。要不是B超水平超高，老賀都沒辦法確定鄭老板在做什么。
這得對操作精細成什么樣？！
老賀心里感慨，瞄了一眼胎兒的超聲數據。
主動脈瓣壓差開始從88mmhG的峰值下降，老賀右手握著激光筆，嘎吱嘎吱的響著。
但是他沒注意到。
此時此刻，老賀已經跨越時空，習慣成自然的“站在”手術臺患者的頭側，盯著呼吸機、監護儀的數據。
而且在觀察無數數值的同時，一直在看著鄭老板的操作，腦海里思考著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完美配合鄭老板的手術。
隨著胎兒主動脈壓差的縮小，老賀又看見鄭老板繼續擴張球囊。
88mmHg……83mmHg……81mmHg……
手術，此刻是最危險的。
一旦出現宮縮或者胎兒耐受不住球囊擴張，胎心停跳的話，就要剖腹手術。
75mmHg……64mmHg……
老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鄭老板還在擴張球囊。
他心里的想法是——要是換成自己，估計此時就停止擴張球囊，見好就收了。
畢竟是亞洲第一例宮內介入手術，胎兒就算是有點小問題，也完全能長大。
等五歲以后再行開胸手術，一切都還來得及。甚至三歲……兩歲……出生后幾個月再手術，風險都要比現在更低。
但鄭老板卻不為所動，還在用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持續、穩定的擴張著球囊。
53mmHg……49mm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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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賀的心都快停跳了。
謝寧看不懂這段手術，但是他也沒詢問老賀。他見老賀一臉緊張兮兮的勁兒盯著屏幕看，躍躍欲試，心中覺得很好笑。
自己是外行，看的是熱鬧。
手術怎樣做，難點在哪對自己來講并不重要。
前面老賀講的東西，自己也基本都知道，只是從專業的角度再敘述一遍，對今后的談判有很大的幫助。
嶄新術式，直播高難度手術，這些都是重重的砝碼。
自己這個便宜姑爺還這能干呢，打瞌睡的時候就送來一個枕頭。
怕是那面現在也在看手術直播，要是成功了，那面的臉會不會綠的跟樹葉一樣？
手術會失敗么？
謝寧不知道。
他不懂手術，但卻懂人。
從蘇云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略有失態的表現，在謝寧看來不是驚慌，而能看到一絲興奮與迫不及待。
沒有緊張焦慮，沒有對手術可能失敗產生擔心與恐懼。
蘇云完全是想要參與這么一臺手術，然后在亞洲第一例成功的宮內介入手術治療先天性心臟病的頁面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這種心態和表現，謝寧看的一清二楚。
而眼前這位麻醉師，據說是平時有大型手術都會叫著的人。他張嘴就說鄭仁手術肯定100%成功，這種荒謬的話謝寧很難想象會從一名專業的醫生嘴里說出來。
和蘇云一樣，老賀也從來都沒懷疑過鄭老板是不是會失敗。
謝寧笑了笑，沒有看直播屏幕。
上面連術區都看不見，只能順著鄭仁的視線看到B超機器的屏幕。
亂糟糟的影像，即便是專業人士都不一定能看懂，就別說是自己了。
老賀在看手術直播，而謝寧在笑吟吟的看著老賀。
他通過看老賀的一舉一動，就能看出來手術的進程。
這幫搞醫療的人，似乎都沒什么城府，這也是好事兒。謝寧雖然看的是老賀，心里想的卻是鄭仁。
簡單點好，沒來由鬧的那么復雜。
只是老賀臉部肌肉有些猙獰，他顯然很緊張，右手下意識的在摸什么。
似乎是藥物，又似乎要改變呼吸機的某種運行模式，再或許是調節微量泵泵入藥物的速度。
可他手邊什么都沒有，老賀也沒注意到。
謝寧覺得有意思，這個老賀的腰一直彎著，有些卑微，卻不做作。好像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早已經習慣成自然。
1′22″后，老賀似乎有些迷茫，他站在屏幕前，整張臉被屏幕的光芒籠罩，五顏六色。
很快，連表情都變得迷離起來。
謝寧覺得有趣，他觀察老賀的表現，忍不住問到：“賀老師，手術做到哪步了？”
老賀卻沒說話，他一直故意彎下去5°的腰漸漸挺了起來。
3′23″后，老賀右手握著激光筆，用力的在空中揮舞了一下。
如此用力，謝寧都懷疑老賀這貨的胳膊會不會脫臼。
“成功了？”謝寧淡淡的問到。
“成了！”老賀下意識的轉身，準備調節麻醉藥物濃度。
可是當他一動之后才發現這里不是手術室，而是……
呃……自己剛才做什么了？
鄭老板的老丈人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真是，自己怎么會看手術看的入了神，老賀心里埋怨著自己，連忙賠著笑，想要解釋什么。
見老賀一臉尷尬，謝寧微微笑了笑，道，“賀老師，坐著說，手術怎么回事。”
老賀的腰又彎了下去，10°。
“寧叔，是這樣。手術的特別難的地方有很多，在我看來主要是B超定位下穿刺，進入杏仁大小的胎心里，并且尋找到主動脈狹窄的位置。”
“對鄭老板的水平而言，這一點并不是很難，絕對不會有任何失誤。”
“另外一個重點就是胎兒的心臟能承受多大的壓力。就是最后用球囊擴張狹窄的主動脈瓣，到底給多少壓力的問題。給的小了，沒有效果。給的大了，胎兒心跳一停，就得剖腹產，把胎兒取出來。”
“我查閱了很多資料，都沒有找到類似的說明。”
“鄭老板擴張球囊的時候，有幾次我都覺得力量有些過了。但是從胎兒心臟的反應來看，一切都剛剛好。”
“最后主動脈瓣壓差從88mmHg，降到了34mmHg。雖然這個時間的胎兒正常壓差應該是22-25mmHg左右，可是34的這個數值還是可以接受的。”
老賀滔滔不絕的講述著手術的經過，臉上洋溢著一股子膜拜的表情。
“不，不是可以接受，是完美的選擇！”老賀馬上改正了自己的說法，“畢竟生長過程中就出現問題，不會變成與正常胎兒一樣程度的。”
謝寧點了點頭，問到，“手術成功了吧。”
“嗯。”老賀用力的點頭，“寧叔，不能說成功，應該是完美！”
謝寧笑了。
完美么？
這樣的話，似乎又可以往下壓壓價了呢。
巨大而廣闊的藍海，雖然還只是一張虛無縹緲的大餅，沒有人做手術，什么藍海都是扯淡。
可是鄭仁這小子敢做直播手術，這里面有無數種含義。
其中之一就是——這項手術已經成熟，失敗的風險從50%降低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
那之后的事情……謝寧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城府深沉，旁人從他臉上看不出來一點點的端倪。
……
……
掌聲響起來。
手術室里，胡艷徽給鄭仁摘掉直播眼鏡，他轉身下臺的那一刻，掌聲毫無吝嗇的響了起來。
鄭仁微笑，微微彎腰，回應著婦兒醫院諸多醫生們的贊揚。
“老板，術中出血4ml。”蘇云手里拿著B超探頭，仔細掃著，和鄭仁說到。
林淵收拾手術臺，把醫療廢棄物交給謝伊人，準備抬患者離開。
“鄭老板，厲害！”王主任豎起拇指，誠摯的說到。
“您客氣了。”鄭仁眼前雖然是一片馬賽克，卻知道這位是值得自己尊重的一位老主任。
他微微彎腰，客客氣氣的說到。
“真沒想到，從麻醉開始，整個手術過程只有不到20分鐘。”王主任感慨的說到。
“17′23″。”蘇云收拾B超機器，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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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澤偉和高少杰還在醫院里。
夜已經深了，手術直播的畫面定格在最后一幀圖像上。
兩人誰都沒說話，久久靜坐。
給還沒出生的胎兒做手術，B超引導下宮內介入手術，治療先天性主動脈瓣狹窄，這對于兩人來講無異于天方夜譚。
不懂行的可能以為眼準、手穩就可以。手術么，只要成功了，難度就肯定不大。
但無論是柳澤偉還是高少杰水平都高，雖然做不到，但是勉強能知道看著簡簡單單十幾分鐘就結束的手術，里面蘊含著什么樣的技術水平。
說多了都是眼淚，柳澤偉心里面已經無數次的嘆息。
興致勃勃的回來，在高少杰全力支持下，兩個技術水平高、人面廣的帶組教授合力之下，終于成功的讓柳澤偉成了省城醫大附院介入科副主任，執行臨床工作。
畢竟金主任手術成功，術后身體漸漸的恢復。雖然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呼風喚雨，可也沒必要直接讓他退休。
保持行政職務，但實際權力已經由柳澤偉順利接手。
柳澤偉曾經在院里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心中為之歡呼不已。可此時看到鄭老板輕松直播了宮內介入手術治療先心病，心中無限嘆息。
要是晚幾天，這臺手術自己就跟著上了。
手術直播過程中，看見了一個手指修長的女孩的手，柳澤偉更是郁悶。
這種名留醫療史冊的手術，自己錯過了。就為了一個主任，值得么？不好說，中間如何衡量，要看各人的想法。
而這還只是個開始，以后會錯過什么，現在都說不清楚。
執掌介入科的興奮似乎還在身體里回蕩，卻被一盆冷水澆滅。現在柳澤偉有些羨慕老高，他等六月份孩子考完試就去帝都。
到時候海闊天空，不用守在地北省。
孰是孰非、孰對孰錯，真的是沒有定論。柳澤偉越想越是迷茫，那股子興奮也變的越來越淡。
兩人看著最后那一幀影像，足足坐了兩個小時。
柳澤偉最后長出了口氣，道：“老高，我有點后悔了。”
“后悔？”高少杰看著影像，笑了笑，“我覺得我一輩子都學不會。巔峰時期已經過去了，現在我被鄭老板敲幾臺手術，能勉強維持住狀態就不錯了。”
“不。”柳澤偉搖了搖頭，“你說的巔峰，只是從前的你，沒被鄭老板敲的那個老高。”
高少杰側頭看柳澤偉。
“我歲數比你大，之前咱倆水平差不多。”柳澤偉低聲說道，“回來后還沒做過手術，這事兒已經塵埃落定。這幾天找個門脈高壓的患者，我做臺手術你就明白了。”
“嗯？”
高少杰微微一怔。
他是第二個被鄭老板敲的人，說起這事兒來，高少杰還能感到自己橈骨莖突上傳來的疼痛。
進步是有，但因為個人、年齡身體原因，想要取得長足的進步，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老柳卻說的這么肯定，以他對柳澤偉的了解，此時兩人水平相差不到一個數量級，柳澤偉是不會這么說的。
“不光是被止血鉗子敲，每臺手術后，鄭老板都會指出一些問題。日積月累，一個月多的時間，效果就很明顯了。”柳澤偉嘆氣，最后還是勉強笑了笑，“老高，你給你兒子報完志愿就趕緊去吧，和鄭老板好好學。”
高少杰想到帝都的鄭老板，一時之間有些神往。
……
……
穆濤坐在辦公室里，陪著吳海石吳老看杏林園的手術直播。
鄭老板的手術，只要是他主刀，老師每一臺都要看。那次千里救援，老師硬是聽蘇云磨叨了好久，坐在椅子上都快睡著了，也不肯離開。
后來聽蘇云開放麥唱歌，才做噩夢一般的驚醒。
作為全國最早一批從事介入手術的人，吳老對介入手術的了解，有著自己的認知。
他對鄭老板水平成長的速度表示驚訝。
第一次在帝都看見他的時候，鄭老板的水平還可以用稚嫩來形容。
可是他的成長，觸目驚心。
飛速？不，那完全不能表明鄭老板的成長速度。
不說外科手術，最近幾次直播的介入手術，每一次吳海石吳老都能感受到鄭老板水平又有了一次巨大的提升。
再成長，難道要漲到天邊去么？
吳老表示不明白，但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的在鵬城這面關注著鄭老板。
據說還有更多手術沒有直播，比如說介入手術在心臟里取子彈。
這種手術的難度不用說，光是用想的就知道很難做。
可沒什么手術的難度能比得上眼前這臺。
胎兒，32周，先天性主動脈狹窄，已經影響胎心與生理解剖結構。按照正常的醫療邏輯，接下來應該勸說孕婦、家屬，放棄這個孩子。
不說胎死腹中，即便是勉強生下來，孩子也要在無數次手術中煎熬著。
花錢都是小事兒，孩子長大的可能性太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吳老從醫幾十年，這種情況見的多了。
以前醫療水平跟不上，產前體檢發現不了問題，大多是生下來后發現病太重，只能遺棄。
這樣的事情見的多了，吳老也有些麻木。
解決？他研究過國外的病例，知道那不是自己這代人能解決的事情。
手術難度太大，自己根本沒把握做成功哪怕一例。
然而今天，吳老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幕。
宮內介入手術，治療先心病，鄭老板不光會做，而且能做。
不光能做，而且成功率高。
不光成功率高，而且還敢手術直播！
吳老有些不確定鄭老板到底研究過多久宮內介入手術，但他能確定鄭老板的水平已經不是自己、自己知道的任何一名醫生能揣測的了。
“穆濤。”
“老師，您累了吧。”
“有時間請鄭老板來講課。”吳老淡淡的說到，“你之前做得對，要和鄭老板保持聯系，多學習。”
穆濤點頭。
這臺手術，他都看傻了眼。
此時心里無數感慨交織在一起，到最后卻變成一聲嘆息。
“不光是你，我也要學，和鄭老板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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