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院長沒回家，坐在會議室里，身邊是袁副院長、葉慶秋、幾個相關科室的主任。
手術成功，直播定格，可一切都沒結束，林格那面隨后發來最后的視頻。
婦兒醫院的院長、主任、醫生的掌聲，證明了一切。
“鄭醫生真是不錯。”嚴院長笑了笑，輕聲說道。
要是換個人，眼前所有人都會仔細琢磨一下嚴院長這句話里面的意思，以后對提到的人態度、做事，一切都會有很多改變。
可嚴院長說的是鄭老板，所有人都沒當回事。
鄭老板不錯，這是必然的，還用多說么？
“院長，這事兒是不是找宣傳口，宣傳一下？”袁副院長提議。
“嗯。”嚴院長手指輕輕點在桌子上，道：“支援兄弟醫院，給還沒出生的胎兒做手術，鄭老板功不可沒。”
袁副院長笑了笑，支援兄弟醫院，這是要坐實912的技術水平。
手術成功，之后的事兒就該親兄弟明算賬了。
要是鄭老板在前面辛辛苦苦做手術，結果卻被婦兒醫院搶了風頭，換誰都會不高興。
但……鄭老板似乎不會在意這個。
張琳主任看的傻了眼，她忽然說到：“院長，這種手術，我……”
“嗯？”嚴院長瞄了她一眼。
“我能開展么？”張琳主任小聲的問了一句。
這句話里面包含的意思不要太多。
首先是開展一個全亞洲都沒開展……錯了，現在完全可以說只開展了一例的手術。
這，證明張琳主任是有心氣兒的。
可只有心氣兒還不夠，更重要的是院里準備拿多少錢出來開展這項技術。
要是和別人學手術的話，技術費就是一大筆錢。但自家人，這一點可以有意的忽略掉，料想鄭老板也不會在意這點散碎銀子。
鄭老板能掙多少錢，嚴院長和袁副院長心里有數。
這筆錢，最主要的是用在手術失敗后的醫療賠付上。
事先和患者家屬說的再好都沒什么用，一旦手術出問題，巨額的醫療賠付讓人想起來都覺得頭疼。
雖然不一定用的到，但肯定要預先準備好。
這只是一方面，開展新技術，患者住院手術肯定是免除的醫療費用，也是一筆投入。
這些錢讓科室承擔，那不現實。
要是醫院能承擔的話，張琳主任覺得自己應該……可能……或許……差不多把這個術式給拿下來。
嚴院長沉吟了至少5分鐘，最后說道：“你去和產科、新生兒聯系，這是個大項目，光你們做不下來。”
張琳主任的嘴微微動了動，最后沒有反駁，也沒說再多。
嚴院長的意思應該是只要幾個科室主任都有心氣兒，想要搞這個技術，院里不介意推一把。
畢竟有鄭老板在，這就是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院長，要不讓葉處長去溝通一下？”袁副院長問道。
這是袁副院長有想法？嚴院長看了他一眼，又想了將近一分鐘，最后笑道：“先問鄭老板。”
得！
這就是行了。
不過這是個巨大的工程，從有想法到徹底推動，時間不要太長。光是之前的人員培訓，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接著一個契機把手術開展起來，想法是美好的。可一旦準備不充分，接二連三的失敗，以后就沒有以后了。
“鄭老板這手術是怎么練的呢。”袁副院長把話題岔開，感慨的說了句，“亞洲首例，沒見他之前做過什么。”
“可能是技術水平到了，信手拈來吧。”嚴院長樂呵呵的站起來，為自己今天的明智、信任點贊。
“散了，有事兒明天說。”
嚴院長心臟不好，最近還做了手術，能熬夜熬到現在已經對身體很不好了。
張琳主任走在最后，腦子里還想著找鄭老板溝通的事情。
這種手術要是能變成常規手術，不說912的循環科在學術界上的地位會變成什么樣，單說多少胎兒能得到救治……這就是一名醫生的使命與宿命。
……
……
林院長坐在家里的沙發上，捧著手機在看。
兩個小時，一動不動。
“老林，看到咱丫頭了么？”林院長的愛人火急火燎的在一邊探頭看著。
她沒有杏林園的號，上不去，看不到。加上兩人都不會把手機連接電視，所以只能這么將就的看著。
林院長的愛人看不懂手術，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能看到自家丫頭一眼上。
直到手術結束，她才失望的回憶，似乎只驚鴻一瞥，看到了自家丫頭無菌手套的一個角。
但手型、手指，她能清楚辨認出來，那就是自家丫頭。
“老林，丫頭連手都露不出來，上這種手術有什么意義！”林院長的愛人抱怨道。
不過她還是喜滋滋的。
之前聽自家老林說了，這是亞洲第一臺手術，還是給沒出生的孩子做的。
自家丫頭能這么厲害了！她心里滿滿的驕傲。
“她一個小屁孩，怎么能做這么難的手術。”林院長一句話沒說完，耳朵就被老伴給拎起來。
“你再給老娘說一遍！”
“輕點，輕點，掐壞了明天上班怎么解釋。”林院長哭喪著臉說到，“手術難度太大，等丫頭什么時候開始主刀，什么時候就能看見手了。”
“那露臉呢？”林院長的愛人松開手，追問道。
“沒時候，這是手術直播，你總惦記露臉干什么。”
“連臉都不露，誰知道是誰做的。”
“唉。”林院長真是懶得解釋，可他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的求生欲望還是在最后一刻挽救了他。
“敢做手術直播，還是當著全國醫生面做的人，根本就這么一位。”林院長嘆了口氣，“咱家丫頭要是有這水平，哈佛根本不讓她回來，直接留美國了，要什么給什么，都不帶說一個不字的。”
“這么難么？”林院長的愛人不明所以，“你說丫頭晚上有飯吃沒？”
“去婦兒醫院做手術，術后要是一頓飯都沒有，那不成了天大的玩笑了。”林院長不屑的說到，“放心吧，今兒丫頭回來肯定吃的飽飽的，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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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院長理所當然的想法，但卻并不適用在鄭老板身上。
術后的飯，被鄭老板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手術成功，目的達到，吃飯就是浪費時間。借口還有諾獎項目，鄭仁帶著手下一行人直接就走了。
“老板，上次在腫瘤醫院就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車上，蘇云抱怨道。
鄭仁卻不在意，手術做的帥氣，他心里面開心。這種好心情肯定要和伊人站在露臺上，吹著溫柔的風共同分享。而不是坐在酒桌上聽著無趣的人、無趣的話，被消耗到空。
那樣，就太可惜了。
看著老板坐在前排一臉淡然的目視前方，蘇云心中無奈。
“老板，你今兒手術做的挺熟練啊。”
“嗯，還好。”鄭仁微笑。
熟練么，倒不至于，才做了不到20臺。這種手術對操作要求極高，是有門檻的。
“孩子術后能怎么樣？”蘇云覺得和一根木頭說話真累，尤其是做了這么一臺牛逼的手術，術后不吃飯，不見人，如錦衣夜行一般。
人生都變的索然無趣。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跟著這種老板，心好累。蘇云輕輕嘆了口氣，回想著手術的過程。
似乎不難，下次自己也能做。
要不……找機會被老板敲一臺？不行，別的手術能敲，這種宮內手術可萬萬敲不得。
稍一動，手術就失敗了，根本沒有回旋余地。
蘇云沒精打采，坐在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問道。
“沒問題。”鄭仁道，“再有4周左右的妊娠生長期，基本能康復。”
“還真是有信心，一看你就不知道大力出奇跡。”
【他們說快寫一首情歌……】
說著，鄭仁的手機響起。
“誰呀誰呀，是不是院長找你去慶功？”蘇云嘿嘿笑著問道。
“不是，萉垟店的張衛雨。”鄭仁搖了搖手機。
“又找你什么事兒？找到新鮮的羊肉了？還是帶人看病？”
“估計是誰生病了吧。”鄭仁隨口說到，然后接通了電話。
“嗯，是我。”鄭仁說話的聲音沉穩厚重。
“腦出血？我這面剛下臺，你在哪？”
“行，我這面過去看看。”鄭仁說完，掛斷了電話。
“一個腦出血找你干什么，當神經外科是擺設么？”蘇云鄙夷的說到。
“不是，我估計是幾個相熟的主任在萉垟店吃飯，碰巧就……也不對。”鄭仁皺眉。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是不是今兒手術做得好，內心陰暗面爆發了？還是覺得自己牛逼，有人要害你。”蘇云問道。
“患者是半年前出現腦出血，血壓控制不好，幾名主任吃飯的時候就說起這事兒來了。”鄭仁道，“可一個高血壓，聽意思還是外地患者，怎么都不至于給我打電話不是。”
雖然略有好奇，但畢竟魏主任都在，鄭仁的心里也沒那么抗拒。
“鄭仁，你們先去吃，我就不過去了。”謝伊人道。
“呃……”
鄭仁馬上開始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犯錯誤了。
“伊人，你這人設要崩哦。”蘇云笑嘻嘻的說到。
“你不覺得悅姐最近幾天情緒不對么？”謝伊人有些擔心。
“我看還不錯。”蘇云道，“是不是親戚來了？”
“沒，我覺得悅姐最近幾天情緒不好，平時也看不見說笑了。”謝伊人道，“我問過，她說她也不知道，就是情緒不好，想發火。”
鄭仁開始努力回憶常悅的系統面板，只有淡淡的紅色，亞健康狀態，不應該有什么大問題。
他也沒在意，也沒讓謝伊人送，叮囑伊人回去別做飯了，訂點吃就可以。
謝伊人開車自己回去了，蘇云道，“老板，你不同意吃飯這事兒很大！吃飯可是大事情！”
“呃……”
“伊人今天是有事兒，這都幾點了，出去吃一口能怎么滴。”蘇云鄙夷道，“你覺得婦兒醫院很少用介入耗材？人家可是大戶。”
“大戶？”鄭仁仔細回憶，卻想不出來他們能用什么。
“治療不孕不育，婦兒醫院相當厲害了，人山人海的患者。手術……都不算是手術，就是檢查，輸卵管造影，那都是錢！”蘇云道，“小馮是不知道，但華瑩瑩肯定知道。”
鄭仁想想，似乎蘇云說的也是。
“那下次再有這種事情，就跟著吃一口吧。”鄭仁從善如流。
“對么，這種飯，吃起來最是舒服不過。你往中間一坐，他們院長都得坐在一邊，你就說爽不爽！”蘇云手里拿著手機一邊滴車，一邊給鄭仁灌輸自己想的畫面。
“沒什么好爽的。”鄭仁道，“我覺得轉身下臺的那一瞬間才是最開心的。”
“老板，婦兒醫院不錯。”蘇云找到了車，“今天你下臺的時候，大家都很服氣的。還鼓掌，挺有排場么。”
“有么？其他醫院……”鄭仁剛想說其他醫院，就被蘇云給打斷了。
“其他醫院？醫大附院，你做完子彈栓塞，我后來聽說他們主任跟著送患者，躲著你。”
“沒注意到。”鄭仁眼前都是馬賽克，誰會注意一片馬賽克是跟自己說話還是去送患者。
帝都醫大附院的那次手術，留在鄭仁印象中的，只有一臉懵逼的患者。手術都做完了，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這一點是很有成就感的。
至于今天婦兒醫院，鄭仁最后還是認識了兩個人——陳院長和王主任。
臨走的時候，王主任緊緊的握著鄭仁的手，反復嘮叨著以后再遇到類似的患者，還要請鄭老板來。
鄭仁能感受到王主任手上傳來的那股子炙熱、滾燙的溫度。
他明白，作為一名在臨床干了幾十年的婦產科老主任，這輩子得見多少先天性心臟病的胎兒。
從前看到，那是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死。
但今兒的手術，讓王主任看到了一抹亮色。
鄭仁估計王主任是要跟蹤這名“小”術后患者的，等他出生一系列的檢查以及隨訪都少不了。
手術好，要是術后效果再好，估計以后那面手術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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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多大歲數，就腦出血，高血壓。”
“十八。”
一問一答，兩人同時頓了一下，還挺押韻。
但十八歲，這個好年紀出現高血壓，還嚴重要腦出血的程度，這可能和先天性遺傳疾病有關系。
瞬間，鄭仁想到了23種能導致高血壓的先天疾病。而蘇云額前黑發微微飄動，似乎也在琢磨這事兒。
今天滴的車，車主沒有躲起來偷偷吃雞，很快就打著雙閃出現在兩人面前。
鄭仁和蘇云一路沉默，來到萉垟店。剛剛手術成功的興奮已經被忘到了腦后，一切向前看，才是真的。
張衛雨站在路邊，見鄭仁下車，快步走過去伸出雙手。
“鄭老板，您最近可是太忙了，想請您出去玩玩，結果被魏主任給擋了回去。”張衛雨客套的寒暄著。
很多醫生特別忌諱那種平時一句話都沒有，逢年過節只有個短信問候，甚至連短信、微信都不發，只要找自己就是看病的那種“朋友”。
但那是大多數人，鄭老板卻覺得這種人不錯。只是前提是真的值得自己看的病，而不是頭疼腦熱，就找上門來的那種人。
這種人偏偏是最多的，幸好鄭仁身邊的人辦事情多少都有分寸。
鄭仁對張衛雨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其實主要是因為阿白山羊。小伊人雖然沒說，但鄭仁能猜到她一直在等入冬、下雪。
到時候坐在客廳里吃著羊肉，看著飄雪，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您客氣了。”鄭仁不尷不尬的說到：“我這面的確是太忙，都誰在？”
“魏主任、張主任……”張衛雨一邊說著幾個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名字，一邊走在前面，打開門。
“鄭老板載譽歸來，恭喜恭喜。”魏主任站起來，笑哈哈的說到。
這里算是魏主任半個主場，鄭仁連忙笑道，“就是做了臺小手術，沒什么，沒什么。”
“鄭老板，過來坐。”孔主任笑著拍了拍身邊空著的椅子。
他的位置很特殊，靠近中間，但兩邊各空了一個位置。
很明顯是預留給鄭仁、蘇云的。
“主任，您這大半夜的跑來吃羊肉，能消化么。”蘇云笑呵呵的坐在靠外面的椅子上。
“看你們直播手術來著，然后被張主任拉出來，說啥都不讓回家。”孔主任順便把話題扔給張琳主任。
不是高血壓，腦出血么？
鄭仁怔了一下。
“這不是張主任想和你商量點事兒，心里面已經急的不行了。”孔主任笑道：“抓不到你，就把我抓來。”
鄭仁和幾位主任坐在一起，只是微笑，卻沒說話。
“張主任雞賊，她知道今天晚上你肯定在婦兒醫院那面吃飯，就先抓我來問問咱們醫院想要開始宮內介入手術的話，你這面能不能進行技術支持。”
“肯定沒問題。”鄭仁干脆利索的回答道。
自己能做幾臺手術，那面還有TIPS手術項目在，真心分不出來什么精力。
張主任愿意做，那是最好的。
“你看看，我就說鄭老板這面肯定沒問題。”孔主任道，“張主任擔心么，就一起商量下。后來聽說你沒在那面吃飯，就想找你。”
鄭仁還是不懂，宮內介入手術和高血壓、腦出血有什么聯系。
看他的表情，孔主任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便笑道：“張主任就是沒必要的擔心，她怕你有急事，那面婦兒醫院的飯局都不去，過不來。”
“……”鄭仁猜到了為什么。
“正好小張這兩天想找你看個患者，我就說，給你打電話，沒什么急事兒就說有個十八歲的腦出血、高血壓，你肯定能跑過來。”
鄭仁仿佛看到了孔主任在不遠處拿著一根骨頭，而黑子就這么搖晃著尾巴跑了過去。
別說，還真形象。
“沒這么復雜。”鄭仁笑了笑。
“老板做不過來，張主任想搞宮內介入手術的話，還要齊主任的支持。”蘇云補充了一句。
“嗯，齊主任那面我問了，他也很感興趣。”張琳主任道：“PICU那面我聯系過了，心胸有些含糊，明天我直接過去。別人不敢，我就去找顧老。”
這一套環節里，心胸外科的位置是最尷尬的。
手術做成功了，和他們沒任何關系。只要他們出場，就是手術失敗，剖腹產術后給一個已經出現心臟驟停的胎兒做手術。
基本上，心胸的角色就是負責背鍋的。
還不是一般的背鍋，而是那種必然會出問題的背鍋。
換誰都不愿做這種手術。
張琳主任也清楚這點，所以心胸那面還是要她親自去勸一勸。至于最后的好處……雖然說好處有點俗氣，但這是必須的。
這是宮內手術鏈的一個環節，背鍋不是也得找人來做么。至于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張琳主任還沒想好。
要不然難度大一點的主動脈夾層自己這面就不嘗試了，直接都轉給心胸？
剛坐下，也沒什么寒暄，張琳主任便迫不及待的開始說自己的想法以及咨詢鄭仁手術的技術細節。
看樣子她對這項技術也琢磨過很久了，只是沒有契機，一直不敢著手嘗試。
今兒鄭仁去婦兒醫院做了宮內介入手術治療，直接把天時地利人和都扔到張琳主任的頭上。
鄭仁也不藏私，一大堆的技術細節娓娓道來。
蘇云覺得有點小遺憾，老板對技術的關注更大，或者可以直接說，這貨只關注技術。
手術狗，這個稱謂按在他腦袋上可以說是當之無愧。
這一說，足足說了將近兩個小時，最后張琳主任燒腦燒的有些迷糊，開始說車轱轆話了，這才作罷。
這種難度的手術，肯定要學習很久，不可能吃頓飯，說兩個小時就完全掌握。
張琳主任要是能做到這點，鄭仁就得懷疑她的介入水平已經到達了巔峰級。
“小張，你把羊湯熱乎熱乎，鄭老板還沒吃東西呢。”魏主任道。
張衛雨去后廚，安排好后走了回來。
“那個，腦出血、高血壓的患者是怎么回事？”鄭仁還沒忘記這個“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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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老板，前幾天我琢磨找您看一下。”張衛雨道，“但魏主任說還是檢查都做差不多再說，要不太耽誤您的時間了。”
“嗯。”鄭仁點了點頭，魏主任說得對。
“患者是我這萉垟店總店的一個小伙計，在豐縣那面，挺遠的。”
“嗯？總店？您這面不是總店？”蘇云驚訝。
一般總店設立在帝都、魔都這類超一線城市，分店全國遍地開花才是正常的經營模式才對。
可是這個萉垟店，總店竟然在豐縣。
自古天下九州，徐州便是其一。豐縣也是座古城，頗有些歷史傳說。
“老店，家傳的，我家老爺子說什么都不肯把店面搬到帝都來。”張衛雨道，“老人家，家里面那塊百年的牌匾看的比命都重。我說過兩次，差點被攆出家門。”
這也是能想象的，鄭仁點了點頭。所為傳統，就是如此。
“家里一個遠房親戚，去年秋天的時候腦出血，術后恢復的還行，但孩子不想上學了，就去店里面打工。”張衛雨道，“術后吃藥控制血壓，開始還好，但幾個月后血壓就越來越高。”
患者是18歲的小男孩兒，半年前突然出現頭痛、意識障礙，在當地醫院就診，行頭顱CT發現左側基底節區-側腦室體旁腦出血。
入院的時候測血壓是220/110mmHg，考慮顱內高壓，隨即行顱內血腫切除術。
術后口服馬來酸依那普利10mg，每天一次。
最開始口服降壓藥物，進行降壓治療，血壓控制在110-120/70-80mmHg，情況還算是好。但隨著時間推移，血壓越來越高。
但畢竟是年輕小伙子么，對身體的關注程度還是不夠高。能每天按時吃藥就已經算是不錯了，至于每天量血壓，他只堅持了1個月左右，便沒有繼續管。
他前幾天又覺得不舒服，量了下血壓，180/120mmHg。至于中間的過程，患者本身也敘述不清楚。
這下子可把他嚇壞了，連忙到處去看，還找到了在帝都的張衛雨。
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緣由始末。
病史不復雜，患者家里面有高血壓的家族史，但其他人都是口服一種降壓藥物，血壓控制的都還好。
像他這種頑固型、無法控制的血壓是沒有的。
因為家族史的緣故，所以鄭仁排除了很多遺傳性的疾病。
“魏主任帶我去找張主任，當時張主任懷疑是腎上腺的問題，就做了相關的檢查。”張衛雨說到。
張琳主任道：“患者后來換藥、加量，口服苯磺酸氨氯地平，5mg每天兩次，鹽酸特拉唑嗪，每晚4mg口服，血壓控制了幾天就又回去了。”
“我考慮應該是腎上腺的事兒，但那面做了腎上腺的核磁，還做了腎血管造影，都沒事兒。”
這個檢查就很細致了，幾乎排除了腎源性高血壓的可能。
高血壓主要分為原發性和繼發性兩種，每一種有很多分支。張琳主任的考慮很周全，傾向性也比較明確，考慮是繼發性高血壓。
而繼發性高血壓最常見的是腎源性高血壓、內分泌性高血壓以及其他很罕見的一些誘發因素。
“患者多高，多重？”鄭仁問到。
“一米八，230多斤。”張衛雨道。
體態有些偏胖，鄭仁想了想，問到，“打呼嚕厲害么？”
“厲害，都不敢和他一起睡，那呼嚕打的，感覺床都在晃蕩。”張衛雨笑道，“住院的時候，自己一個單間，滿病房的人都被他打呼嚕打跑了。”
“你懷疑是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蘇云問到。
“頑固型的高血壓，可以考慮是這個問題。”鄭仁道。
“嗯，我也懷疑是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張琳主任道，“已經讓患者做了腎臟的增強核磁，只是那面的醫院對OSAHS的檢查很陌生，不會做。”
這也正常，雖然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比較常見，生活中會遇到很多人存在打呼嚕一打一晚上，陰陽頓挫，像是唱歌劇一樣。
但是誘發的高血壓，基本能控制，只要適當服藥就可以。難以控制的，還是比較少見。
“張老板，你說說他打呼嚕的事兒。”鄭仁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患者打呼嚕。
“別提了鄭老板。”張衛雨嘆了口氣，道：“我過年回家，只住了兩天就跑回來，就是因為他打呼嚕。”
“過年么，店面生意好，就一直開著，街坊鄰居懶得做飯就跑過來請客。我回去本來琢磨和家里人喝喝酒，聊聊天。可隔著一堵墻都能聽到他打呼嚕的聲。”
鄭仁靜靜的聽著。
“那呼嚕打的，我感覺墻都跟著晃蕩。”張衛雨訴苦，“這還不算，打著打著，中間就跟沒氣兒了一樣。有一次我聽他打呼嚕，中間一點聲都沒有，停了足足50秒……得有1分鐘左右。”
聽張衛雨的說法，鄭仁基本已經明確了患者的情況。
“我怕他再腦出血，別人死在床上都不知道，就起來準備去看看。走到門口，呼嚕聲又打起來，我這才回去接著睡。”
“您說，打呼嚕還不算，半夜這么嚇唬人，誰受得了。我過年在家住了兩天，就跑回來了。”
同室或同床睡眠者發現患者有呼吸暫停，往往擔心呼吸不能恢復而推醒患者，呼吸暫停多隨著喘氣、憋醒或響亮的鼾聲而終止。
這種情況叫做呼吸暫停，是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的一種表現。
大多數人打呼嚕都能因為乏氧開始自行呼吸，但眼前這位，憋氣的時間也太長了一點。
因為沒辦法查體，所以鄭仁也只能猜測，至于對不對那就不好說了。
“張老板，這個點豐縣老店那面還在忙么？”蘇云忽然問到。
“小縣城，關門的早，很少有夜生活。”張衛雨不知道話題為什么轉換到這里，但是他還是有什么說什么。
鄭老板身邊的這位小爺，也不能怠慢。甚至怠慢了鄭老板，人家大人有大量，不會生氣。但這位小爺就難伺候了，到時候說不定鬧出什么幺蛾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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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沒睡，就讓他睡覺。”蘇云笑呵呵的說到，“視頻看看他睡覺的過程就知道了。”
“……”除了鄭仁之外，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座的都是醫生，望聞問切，視觸扣聽這都是基本的。但不說老主任們，即便是鄭仁，也很少用視頻來做視診。
只是轉念一想，蘇云說的的確有道理。
如果是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的話，看睡眠、看呼吸，就能側面證明一些事兒。
這叫做與時俱進，遠程會診，人不到也能觀察到某些情況，老主任們腦子里根本就沒這根弦。
張衛雨覺得有些古怪，這好像是在偷窺。但看在鄭老板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絕，更是不想得罪這位小爺，便開始聯系家那面。
“鄭老板，蘇醫生，這個……”張琳主任覺得好笑，她這還是第一次要看人睡覺。
“沒事，看一眼。我覺得您考慮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的可能性很大。既然縣城那面沒辦法做相關的檢查，要是睡眠狀態典型的話，就讓患者來咱們醫院做些檢查。”鄭仁笑道。
其實張琳主任考慮是腎實質病變的可能性更大，比如說嗜鉻細胞瘤之類的內分泌腫瘤。
但見鄭老板和蘇云似乎對患者打呼嚕更感興趣，也沒有阻止。
少年心性，愿意看熱鬧。
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看個小伙子睡覺不是。要是看大姑娘睡覺……鄭老板做不出這種事兒來，張琳主任安慰自己。
張衛雨在聯系，眾人開始閑聊起來。內容還是今兒在婦兒醫院做的宮內介入手術。
相對一個高血壓患者來講，宮內手術無疑自身就帶著光環，有無數的附加屬性。只一出場，就把高血壓給秒殺，渣都不剩。
20多分鐘后，張衛雨做好了準備。
房間里的電視打開，手機藍牙播放，看見一間屋子里面亮著燈，床上躺著一個胖乎乎、白花花的身影。
“張老板，手機能不能高一點？”鄭仁很明顯對這個位置、角度不滿意。
這是偷窺還要看的仔細，張衛雨哭笑不得。
但鄭老板都說話了，他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家那面麻煩一點而已。
患者睡覺睡的實，一般都不會醒。
滿桌子的主任也都有些恍惚，半夜出來談新技術，談宮內手術要怎么開展，這是大醫精誠的事兒，說出去倍兒有面。
可半夜在一個小伙子的房間里支上手機，偷看人家睡覺……這種事情誰都沒經歷過。
說出去……算了，這種事兒有什么好說的。
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來醫院做幾個檢查也就差不多了，看人家睡覺……大家都很無語。
不過幸好是個小伙子，看兩眼無所謂了。
只是看病是一回事，偷窺就是另外一回事，這么做似乎有些不好。
眾人哭笑不得間，似乎連宮內介入手術的亮點都黯淡了一點點。孔主任微微笑著，像是沒看見其他人投來的目光。
鄭老板想做什么，只要不過分就任他去做好了，自己才不要管。裝糊涂這種事情，孔主任擅長的很。
又折騰了小十分鐘，豐縣萉垟老店那面的小伙計才把手機給擺好了位置。
“鄭老板，這個角度還行？”張衛雨哭笑不得。
“嗯，還好，只有一臺手機還差點。”鄭仁雖然不是很滿意，但也只能將就了。
“有P30么？”蘇云忽然問道。
“……”
眾人無語。
這是真準備偷窺了？不過看蘇云那副當紅流量的顏值，好像也用不到P30做什么。
或許是個人愛好……
“沒有，這手機多貴，都是飯店的小伙計，性價比不高。”張衛雨低著頭，勉強回答道。
“張老板，你家萉垟店我看味道不錯，早點勸老爺子搬過來吧。”蘇云看著電視上18歲的小伙子在睡覺，笑呵呵的說到：“連P30都買不起，還說性價比，和你家羊肉的口感不相符。”
“……”張衛雨不知道為什么內心升起一股子糾結、復雜的情緒。
只是看個病，怎么跟自己小時候電影廠下鄉放電影一樣呢。
“聲音。”鄭仁目不斜視，似乎根本沒聽到蘇云在和張衛雨說什么，他沉聲說道：“開到最大，我要聽呼嚕聲。”
蘇云看自家老板的表情，略有點小感慨。
半年多的時間，變化真大。
我要聽呼嚕聲，那就得聽到。這種發自內心深處的自信，是無數次成功手術、正確診斷、治療帶來的。
自家老板越來越有大大夫的范兒了。
張衛雨心里嘆了口氣。
沒想到自己躲到帝都來，還是要聽呼嚕聲。雖然好在現在不是睡覺的點兒，不會影響自己睡眠。
但聽到，今晚會不會做噩夢就說不定了。
鄭老板是沒聽過他打呼嚕，不知道厲害，張衛雨把音量開到最大，心里有一股子期待，鄭老板聽到呼嚕聲，會不會嚇一跳呢。
瞬間，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嚕聲從電視里傳來。
聲音千般皆備，并不只是一味的厚重鼾聲。
張衛雨回頭看一眼鄭老板，見他面不改色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瞇著，透過像素并不如何高的電視看自家親戚睡覺……
這個念頭根本不能有，一想到這里，張衛雨心生古怪。
“贊！”蘇云哈哈大笑，“這呼嚕打的，上學時候學口技那篇課文，我還覺得是胡說八道。現在看，光是無自主意識的打呼嚕就能打成這樣，真是太牛逼了！”
鄭仁沒搭理他。
“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蘇云一邊看著電視上打呼嚕的年輕人，一邊搖著頭開始背課文。
情形倒也貼切，鼾聲大作都無法形容這個少年郎打呼嚕的聲音，應該說是平地驚雷？
這個比喻更貼切一些。
只是在萉垟店里，大家好吃好喝，卻沒有推杯換盞、也沒有劃拳、吆五喝六。“娛樂節目”是看人打鼾，這有點荒謬。
年輕患者的鼾聲不規則，高低不等，像是唱歌一樣。
鼾聲-氣流停止-喘氣-鼾聲交替出現，雖然不是很規律，卻暫時沒有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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