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頭,不會是猴子派來的救兵吧?”李思鈺嘆息一聲。
裴仲德看了一眼李思鈺,知道他有時會莫名其妙來這么一句讓人不明所以的話語,若非他早已習慣了,否則還真不適應呢。
“行乾,你這也都休息了好幾日,就不擔心?要知道你現在可是風箱里的老鼠。”裴仲德微笑坐下,向給他搬來座椅的大丫點了點頭。
李思鈺看向崔昭瑋和公主他們,看到他們還站在帳門口,說道:“王爺和公主既然來了,一同進來吧。”
崔昭瑋皺眉,有些不滿,坐下后說道:“行乾是不是自大了些,南北數萬兵馬壓過來,你就不擔心?”
李思鈺笑了笑,正要開口,突然看向公主李璇,有些奇怪,話語一轉道:“公主怎么還抱著個壇子?”
李璇登時臉紅了起來,不知該如何開口。
楊復恭卻笑道:“還不是你這小子整日待在帳內不出來,擔心你胡來,把身子骨掏空了,這不,公主給你小子弄了些補補身子湯水。”
“啊?”
李思鈺吃驚的看向低垂這腦袋,滿面紅霞卻緊緊抱著壇罐的李璇,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又不是三歲孩子,這種事情如何不明白是咋回事,不過……不是喜歡的是李飛虎嗎?
這是怎么回事?
阿蠻一看到公主帶來兩個小跟班,大喜!
只見阿蠻三步兩步來到李璇身前,正要拉著兩個比她還要小的跟班躲在一角玩,看到李璇懷里壇子,好奇抱了起來,打開一看,里面不過是羊羹,很是有些失望,回頭看向李思鈺。
“還看個啥子?千里送鵝毛,禮輕……禮輕……”
“禮輕”半天,李思鈺也沒能說出最后是什么,阿蠻卻皺眉道:“阿爹記性真不好,阿爹你難道忘了嗎,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這個故事阿爹講過的,難道忘了?”
“哈哈……”
眾人齊聲哈哈大笑,李璇就差地上有道縫隙了,紅霞變成了紅燒云,頭低到了胸口,雙手不斷攪動衣襟,看的阿蠻一陣心疼,多好看的衣服啊?
李思鈺臉皮是厚了些,可這當人面呢!
只見他一手捂著口鼻,兩眼狠狠刮了一眼阿蠻,這丫頭肯定是故意的!
“咳咳……那個……那個……算了還是談談正事吧”李思鈺趕緊轉移話題。
眾人聽了這話,鄭重了起來,李璇心下也暗暗舒了口氣,雖丟老大的人,心中還是有些竊喜的。
李思鈺說著,看向裴仲德,有些戲謔道:“裴老頭,別說你不知道這事究竟如何?”
眾人聽到這話,心中一驚,全看向裴仲德,裴樞皺眉道:“文達,你……”
裴仲德沒有理會裴樞,而是皺眉看向李思鈺。
“老夫知道蒙哥翰帶著一些人離開了,只是老夫有些不明為何?”
李思鈺輕笑道:“為何?小子有些問題不明白,不知你這老頭可否解答一二?”
“哦?不知行乾有何疑問?”
“嗯……都說朝廷受困于長安,可是朝廷是如何受困于長安的?”
“在外,有關中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靜難節度使王行瑜、鎮國節度使韓建、王行瑜其弟匡國節度使王行約和李茂貞其弟秦州節度使李茂莊等五個節度使不聽朝廷號令;于內有宦官控禁軍挾持朝廷,故此受困于長安!”
李思鈺點了點頭,說道:“說的好像有些道理。”
裴仲德翻了個白眼說道:“什么叫有些道理,本就是如此好吧!”
李思鈺笑道:“好像有些道理,其實就是道理立不住腳!乍一看,道理確實是如此,可裴老頭,假設,假設這些家伙一日間全暴病而死,朝廷會不會一日間強大?那些兵卒會不會老老實實聽從朝廷的?”
“這……這……”
裴仲德傻眼了,崔昭瑋傻眼了,李滋傻眼了……全傻眼了,李璇愕然抬頭看向李思鈺,只有阿蠻和兩個小伙伴趴在桌子上畫著這些白胡子老頭。
“有句俗話,打鐵還需自身硬!節度使也罷,宦官也罷,你自己就是個爛泥一堆,憑什么讓他人趴在地上甘心臣服?”
“長安周圍各州縣是關中這些節度使們的地盤,這不假,也是事實,可長安京畿之地呢?長安可是號稱百萬人丁的巨城!”
裴仲德嘆息道:“幾經戰亂……”
裴仲德搖頭苦笑不已,李思鈺卻搖頭道:“如何說,還是你們自己不爭氣,長安之地土地最為肥沃,可又是誰的呢?你們裴家……”
指向崔昭瑋。
“你們崔家。”
又指向李滋。
“你們李家子嗣。”
李思鈺笑道:“你們又與那些節度使們有何不同?”
“唯一不同的,只不是兵丁地盤不如那些節度使們多罷了。”
看著裴仲德想要張嘴辯解,李思鈺卻開口道:“別急著辯解,不錯,你們還能聽從朝廷,不不,還是不能用‘朝廷’這個詞,應該是皇帝,你們之所以聽皇帝的,那是因為你們手里沒有足夠的兵馬,因為你們手里還有所謂的“大義”,皇帝還能讓你們擁有更多的權利,世家本就是如此!”
“假若,假若朝廷說,天下百姓窮苦無所依,你們應該把那些土地交出來,把土地分給兵卒,分給百姓,這樣就能恢復府兵了,這樣怎么樣?能不能給小子一個答案?”
“荒謬......”崔昭瑋起身大怒。
“呵呵,是啊!荒謬!可不是嗎,你們幾代、十幾代人,甚至數個朝代積攢下來的土地,無論你們是不是正當的,是不是巧取豪奪的,那些的確是你們的。”
李思鈺兩手一攤道:“可朝廷沒土地啊!沒土地就沒糧食,沒糧食就沒法子養活兵卒,沒有兵卒,你們憑什么讓那些節度使們俯首稱臣,靠你一張嘴嗎?”
李滋苦笑道:“行乾,你說這些跟現在有何關系?”
李思鈺笑了笑,看向裴仲德,輕聲說道:“您說呢,我的參謀大人?”
裴仲德嘆息道:“這么一塊肥肉,難道你就不想要?”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可你就不擔心王行瑜、李茂貞、韓建圍攻?”
“呵呵……”
裴仲德嘆氣一聲,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此意,不再言語,其余人等,很不解,兩人如同打啞謎一般,這讓崔昭瑋很不滿,看向裴仲德皺眉道:“文達,究竟是何意?”
裴仲德卻搖了搖頭,沒去理會,而是看向李思鈺道:“那這里怎么辦?任由局勢發展?”
李思鈺搖了搖頭:“算不得任由發展吧,至少要與兩位大佬打聲招呼才是,啥事都可以商量一下的。”
“又是商議!又是商議!哼!”裴仲德憤恨道。
發泄了一通自己不滿,裴仲德起身,不得不憋屈說道:“還是老夫親自跑一趟?。”
李思鈺白了一眼裴仲德,不滿道:“你不去誰去?難道要小子去?”
眾人不明白兩人之間的對話,他們無法介入遼東軍,無法明了遼東軍內部的變化,李思鈺動作很小,看著他一直沒出現,可是蒙哥翰的兩千騎軍和上萬民眾卻偷偷聚集在夏陽渡,夏陽渡在蒲津渡以北,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渡口,由此可入同州。
李思鈺的異動,最先發現的就是裴仲德,但是裴仲德很是不明白,為何李思鈺會趁此渡河,而不是與河中諸軍爭奪謝縣、安邑的鹽池?
兩人之間的對話,云里霧繞,他人很難聽明白,不過這些人都是人精,從這些對話中也感覺到了一些端倪,
帳內眾人沉默,良久,裴樞才向裴仲德問道:“文達,你們究竟是什么意思,聽了你們的對話,是不是放棄了蒲州?”
裴仲德沒有回答裴樞話語,反而起身向李思鈺擺手道:“現在也不早了,老夫給你再多爭取幾日,就這樣吧。”
李思鈺笑道:“行,小子所看到的朝廷之人,也只有你一人可做這些事,放心吧,小子會讓你滿意的。”
裴仲德點了點頭,嘆氣一聲,轉身離開。
看著裴仲德離開,崔昭瑋他們相互看了看,暗怒裴仲德什么事請都不跟他們說,楊復恭卻向李思鈺開口道:“你小子云里霧里的究竟在做什么?這樣瞞著我們可不地道。”
李思鈺笑道:“中尉大人多慮了,小子入關中總要有地盤來養活我遼東軍吧?只不過是找個地方種地而已。”
楊復恭皺眉道:“你小子難道是想占了同州?”
“是啊!占了同州,為朝廷擋住河中之敵,甚至還可讓華州韓建忌憚,這不是挺好的嗎?”李思鈺輕笑道。
楊復恭搖了搖頭說道:“韓建、王行約兵馬不過數千,對長安構成不了太大的威脅,真正威脅是李茂貞和王行瑜,你小子若占了同州,李茂貞、王行瑜必然以為是我等所為,必然會出兵威壓朝廷,你小子沒考慮過嗎?”
李思鈺苦笑道:“那怎么辦?除非你們把京畿之地都給小子,否則如何能養活我遼東軍?”
楊復恭搖了搖頭,開玩笑,都給了你,神策軍還不得立即造反。
“那是不可能的,京畿之地供養著朝廷,如何能讓給你?”
李思鈺兩手一攤,無奈道:“那中尉大人想怎么辦?總不能讓我遼東軍坐吃山空吧,或者說讓我遼東不遠萬里,從關外把糧食送來,這可能嗎?”
裴樞突然插嘴道:“把同州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同州必須置于朝廷名下,你遼東軍只能任防御使,刺史必須由我朝廷之人擔任。”
李思鈺眼睛瞇了一下,沉思片刻說道:“可以,以一年為期,一年后,由朝廷選派合格官吏擔任同州刺史。”
“一年?好,就一年為期!不過,老夫還有個要求,就是你李悍虎必須遣三千兵卒隨我等入長安,指揮使必須是我朝廷遣將!”崔昭瑋看向李思鈺。
聽了這話,李思鈺對他們極其失望,嘆息道:“知不知道,你們真的很討厭!就你們這種想法和作為,活該大唐滅亡!”
“住嘴!”
“行乾妄言了……”
崔昭瑋和李滋同時開口,神情卻有些不同,崔昭瑋滿臉怒容,李滋則有些猶豫。
李思鈺沒有理會崔昭瑋,而是看向李滋,輕聲說道:“歷朝歷代,忠臣都沒有多少好結果,尤其是朝代更替之時,各位家族都是歷經數朝,這些就是小子不說,你們心里比誰都清楚。這個世界就沒有永遠不變的王朝,忠臣們總是一再向你們這樣所謂的‘忠臣’妥協、后退,一步退,步步退,最后退到懸崖邊上,最后粉身碎骨!”
“小子不喜歡背后整那些小動作,這話難聽,諸位估計會恨死小子,可你們自己想想,你們給了老子什么?”
“女人?”
“權利?”
“錢糧?”
“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地位、名望?”
李思鈺不屑道:“你們什么都未給過老子,老子巴巴趕來,把老子哄騙過來了,怎么?是不是覺得立即就要給老子脖子上栓條狗鏈子?”
“就你們這些家伙,想掌控軍隊,掌控節度使,你們也配!”
李思鈺真的有些惱怒了,指著崔昭瑋等人鼻子大罵。這群混蛋還沒在哪里呢,就想著要肢解了自己的兵馬,如此之人,以后還如何做事,他現在極其后悔,后悔前來趟這個渾水。
楊復恭看著崔昭瑋三人一臉羞紅惱怒,嘆氣一聲說道:“行乾這些話以后還是少說些為好,想來崔相國也不是想要如何,只是朝廷需要行乾兵馬入京,正如行乾之前所說,朝廷沒了老夫,神策軍定然......這些腌臜事,行乾應該懂得。”
李思鈺點了點頭,看向楊復恭說道:“這就是了,若是都像中尉大人這樣,跟小子心平氣和好好說話,小子也不是不會考慮。”
“中尉大人,小子是支持您重新掌控神策軍左右兩軍中尉的,不是說中尉大人是忠臣,或是奸臣,只是因為中尉大人此時最為合適,至少您已經吃飽了,沒必要再向前進一步,您說呢?”
李思鈺話語一出,崔昭瑋、李滋、裴樞霍然起身。
“你......你說什么?他一禍國殃民宦官,被陛下罷免,豈能再作起復,若是如此反復,如何讓天下信服?”崔昭瑋大怒。
李思鈺搖了搖頭,看向一臉驚喜的楊復恭說道:“中尉大人,若是你重新為兩軍中尉,如何對待朝廷?”
楊復恭呆了一下,隨即沉思起來,良久才說道:“行乾有些話說的是對的,我等宦官本就依托于皇室而存在,若非被逼無奈,楊某自然不會與陛下作對。”
李思鈺點了點頭,看向李滋說道:“現今天下大亂,你皇族宗室都居住在十六王宅內,一旦長安再次陷落,王爺,你李家老小能逃亡哪里?”
夔王李滋臉色突變,一陣青,一陣紅,最后一臉慘白,跌坐在座位上,久久無語。
李思鈺好像沒有放過李滋一般,繼續說道:“川蜀若還在朝廷之手,你李家尚還能逃亡川蜀,可現在......你們能逃到哪里?或許會有一個節度使接納皇帝,你們這些皇室么,呵呵,想來為了避免你們這些大臣皇室背后小動作,應該會把你們全部弄死,把皇帝幽禁起來吧?”
“現在呢,有個機會放在你們面前,就是與中尉大人合作,你們本就是樹與藤的關系,中尉大人現在被朝廷罷免時間尚短,還能一時間壓得住那些神策軍將官,若是時間久了,神策軍不再聽從朝廷之令,大唐不用他人來打,大唐自己就會毀掉。作也要有個限度,這個時候你們若還放不下成見,繼續作,后果你們應該清楚。”
“還有,亂世兵為王!不要覺得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們李家現在只是與中尉大人平起平坐罷了!別覺得這是在侮辱你們……”
“事實就是如此!”
李思鈺最后冷冷說了這么一句話,一下子鎮住了李滋、鎮住了所有人!楊復恭卻突然露出笑容,點頭笑道:“行乾所言甚是,咱家也不想壞了朝廷,若是能通力合作,自然是件好事。”
李思鈺點了點頭說道:“中尉大人說的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有什么問題坐下來好好談談,沒必要兵戎相見,這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楊復恭坐在凳子上,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就怕陛下不同意吧。”
李思鈺笑了笑,隨口說道:“若是不同意,那還不如讓公主為帝呢!”
“什么?”
“呼啦”一聲,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
李璇雙手連連搖擺,口中驚呼道:“不可不可......璇璇怎可如此?”
就這一聲,驚怒的崔昭瑋神情一頓,楊復恭苦笑道:“行乾你這是......老夫差點沒被你嚇死啊!”
李思鈺笑道:“有何吃驚的,這個時候需要你們能夠坐下來,聯手合作,這種時候,需要的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英主,也不需要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幼兒,需要的是一個心胸寬廣能容人的帝王,李家有沒有合適之人為帝王,小子不知,只覺得公主的性子挺不錯的。聽不聽都是你們的事情,做不做也是你們的事情,小子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情,過了黃河,入了同州,若朝廷所作所為讓小子覺得還能拼一把,能看到朝廷還有點希望,小子就為你們拼一把,若是朝廷還是這般相互算計,小子就不再理會,你們愛死不死!”
李思鈺實在對這些人煩透了,天天算計,天天算計,好像天下人都欠他們的一般,這讓李思鈺很膩歪,自己算計李克用,算計朱溫,拖住他們,盡量避免這兩個最大節度使威脅到關中,可這這些混蛋卻總是扯后腿,這樣的合作伙伴,真的讓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心中擠壓了不少憤怒憋屈,今日突然爆發了出來,就是今日不說,過些日子也會挑明。
所有人全都沉默不語,李璇看著李思鈺有些恍惚,她不知道以后該如何面對這個男人,好像心中有什么東西碎裂了一般,她有些癡,但她不傻,李思鈺這番話語已經表明了,這個男人并不畏懼朝廷,也不畏懼大唐。
他真的是忠臣嗎?
沒人知道,崔昭瑋一臉惱怒離開了,李滋一臉失落走了,裴樞走的步履搖晃,楊復恭則一臉笑意,最后還拍了拍李璇的肩膀……
唯有一臉茫然的李璇看著李思鈺,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阿蠻和兩個小伙伴一臉不明所以看著這一切,阿爹也未打罵公主啊,怎么公主哭了?
大丫小丫相視一眼,只是沉默著站在李思鈺身后,成為他的影子。
看著李璇兩行清淚無聲滴落,李思鈺嘆氣一聲,起身走到李璇身前,蹲下身子,用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嘴里輕聲道:“女人還真是眼淚做的,好好的,咋還哭了?”
“你是忠臣對不對?”
“唉……咋說呢,是對陛下忠,對朝廷忠,還是對天下忠?”
“有何區別?”
“嗯……區別挺大的,若是對陛下忠,估計會死的很慘,如五馬分尸的商鞅,被腰斬的韓非、晁錯等等……數也數不清,太多了。”
“不會的,皇兄不會的!”
“呵呵,行了,你一堂堂公主哭鼻子,傳出去可不好,他人還當我欺負你呢!”
李璇卻眨也不眨看著李思鈺,李思鈺嘆息一聲,神情有些蕭索,嘆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你們李唐就不是一個寬容的帝王家族,從太祖開始,你自己算算,你李家殺了多少重臣?”
“這些且不說……算了,這些事情,你還是別聽了,太倔強反而不好,與阿蠻一般快快樂樂,挺好的!”
“你不會危害大唐對不對?”
李璇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李思鈺眼睛,唯恐下一刻錯過了什么一般,眼中的渴望讓李思鈺心悸。
“嗯,不會!最多我不理會朝廷,不會怎么樣朝廷的。”李思鈺點了點頭,認可了此事。
李璇笑了,眉眼彎彎,臉上的星星反而像映襯這明亮的月亮一般,閃閃輝映。
這一刻,李思鈺突然有了欲望與心動,使勁揉了揉臉頰,站起身子,大步走出帳外,雙手背在背后,抬頭看向從云層中露頭的太陽,他有了些許頭暈目眩起來。
李思鈺的變化,李璇像是感受了什么,紅暈爬上了臉頰,白皙的脖頸成了粉紅色,不過她還是站了起來,站在李思鈺背后,靜靜看著李思鈺的背影……
裴仲德離開了遼東軍營地,北上絳州城,他要先去蓋寓那里走動一下。
走的匆忙,后來在帳內發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不過他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從他堅定站在李思鈺身旁,就已經決定他不會反對李思鈺,至少在此時不會,至于以后,誰又能知道呢。
三日前,王行約數千兵馬從蒲津渡過了黃河,與剛剛殺入河中的韓建匯合,兩人很清楚,若是單個對上遼東軍,他們誰都沒把握吃下遼東軍。
就在王行約、韓建商議著如何進攻謝縣的李思鈺時,蔣玄暉來了。
王行約、韓建正在爭吵如何分配呢,一名小校突然來報,營外來了汴州使者,兩人相視大驚。
兩人相視一眼,沉默了起來,他們都很清楚汴州來人是何意,可現在讓他們放手,又有些不甘心。
韓建看了一眼王行約,沉聲說道:“汴州朱溫賊子雖在河北被李悍虎重創,可也不是我等可以抵擋的,若你我還是這樣爭執不休,你我可能都得死在這里。”
王行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先看看朱溫想要如何,咱們再作定計好了,畢竟你我都是關中之人。”
兩人默默點了點頭,一同起身出了大帳,臉上笑容滿面,絲毫看不出之前相互兇狠叫罵模樣來。
“哈哈……當是誰來了我軍中呢,原來是蔣將軍!”韓建大笑上前拉住蔣玄暉。
蔣玄暉笑道:“來時還想著,見過韓將軍,再去見見王將軍,現在好了,省的兄弟多跑些路了!哈哈……”
王行約笑道:“蔣將軍怎么此時來了,本想著過些日子邀請朱將軍前來飲酒呢,你蔣將軍倒是不請自來啊!”
“哈哈……王將軍說笑了。
“唉……這李悍虎就沒個安穩的時候,沒想到竟然突然轉道占了謝縣,我家將軍擔心河中鹽路安危,這才不得不派兄弟來一趟看看。”蔣玄暉搖頭嘆氣,好像是真的只是過來看看一般。
韓建、王行約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他們才不會相信蔣玄暉此時前來只是看看。
韓建笑道:“蔣將軍說笑了,不日我軍就會驅除遼東軍,鹽路的問題絕對不會有問題!”
蔣玄暉搖頭笑道:“李悍虎之名可非浪得虛名,更何況還有一個晉王在側呢。”
一聽到“晉王”兩個字,韓建、蔣玄暉神情一僵,王行約開口道:“此處不是商談之地,不若我等入帳,一邊喝著酒,一邊詳談。”
蔣玄暉笑道:“客隨主便。”
韓建點頭笑道:“那……蔣將軍請!”
蔣玄暉拉著二人衣袖笑道:“同往同往。”
三人一臉笑意進入帳內,三人坐下后,韓建臉色變得不好看了起來,開口說道:“蔣將軍,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你能前來,若換作他日,我等定然掃榻等待蔣將軍,此時前來摘桃子,不覺得有些不妥嗎?”
蔣玄暉笑了笑,喝了口茶水,這才笑道:“三成!我軍要三成食鹽,想來這已經夠誠意了吧?”
聽了這話,兩人神情一僵,他們誰也未想到蔣玄暉一上來就說出這番話語來。
王行約急忙問道:“蔣將軍此話可當真?”
蔣玄暉點了點頭。
“當真!我們汴州只要三成!”
王行約看了看韓建,微微點了點頭,韓建卻皺眉說道:“三成,我們沒意見,可是僅憑蔣將軍一開口就要了三成,是不是也該出點力不是?正如蔣將軍所說,遼東軍非浪得虛名,李悍虎也非無能之輩,是不是朱將軍也該出點力不是?”
王行約急忙點頭道:“不錯!汴州軍怎么著也該出兵五千才是。”
“哦?五千?哈哈……”
蔣玄暉一陣狂笑,狂笑聲震的帳篷瑟瑟發抖,過了好一會,狂笑聲猛的一頓,只見蔣玄暉伸出一根手指來。
“一萬!我軍出兵一萬!”
“什么?”兩人大驚。
“一萬?本將軍不明白了,還請將軍解釋一下,你汴州軍出兵一萬,為何僅僅才討要三成?”韓建瞇起了眼睛。
蔣玄暉好像沒看到韓建這般模樣,苦笑道:“兩位將軍是不是覺得我軍出兵一萬,僅僅討要三成食鹽,一定是另有所圖吧?”
“哦?難道本將軍與王將軍想岔了?”韓建冷冷說道。
蔣玄暉苦澀道:“真不想承認啊!可的確是沒有別的意圖,兩位將軍從未與遼東軍交過手,不客氣的說,兩位將軍手里的兵馬并不能擋得住遼東軍,就是加上我軍一萬精銳,估計也只有五五之數。”
王行約看向沉默不語的韓建,皺眉道:“遼東軍現今不過五千人,沒有數萬遼東軍在側,難道一萬我關中精銳還不能擊退遼東軍?蔣將軍……”
蔣玄暉沒有說話,韓建卻開口說道:“遼東軍與河北數鎮達成合約都是簽下名字,明告天下的,三成,我們答應了,但你們必須簽下契約!”
蔣玄暉頓時猶豫了起來,嘴里說著和筆墨寫下來的是不同的,這要是明告天下,以后若反悔奪了謝縣,會讓天下人不齒的。
蔣玄暉猶豫了起來,韓建、王行約相互看了一眼,此事若答應了下來,他們才好相互合作,否則就要擔心汴州軍會不會趕走遼東軍,騎在他們頭上了。
蔣玄暉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必須明確開言說出來,否則只會讓他們處處忌憚防著他們汴州軍。
蔣玄暉點頭說道:“若是兩位將軍想要這些保證,本將軍現在就可給你們,但想來這并不是兩位將軍想要的,想來兩位將軍更希望是我家大帥的吧?”
王行約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不是我二人不信任蔣將軍,而是此事重大,還是朱將軍親自來一趟穩妥些。”
蔣玄暉聽了這話,心下暗怒,暗想著就你們這兩個歪瓜裂棗也能讓我家大帥親自前來?
想歸想,暗怒歸暗怒,卻未表現出來。
蔣玄暉苦笑道:“說來兩位是不信的,我家大帥正躺在床上呢,我軍在河北接連遭受重創,甚至汴州之地都被遼東軍劫掠了一空,我家大帥頭疾犯了,正躺在床上,無法北上。”
“當然了,縱然我家大帥現今從汴京前來,也需要些時日。”
韓建心中很是不信,聽了這話更加小心謹慎了起來。
可他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此事,他們沒想到汴州竟然派出了一萬兵馬,蔣玄暉此時前來,那一萬兵馬定然就在身側之處,他們又不能不答應。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
蔣玄暉心下嘆氣一聲,他需要兩人同意此事,否則他無法與朱溫交待,而且謝縣、安邑兩地食鹽,必須得其一!
在李罕之出兵河中,大鬧河中之時,他朱溫就與李克用達成了默契,若非如此,王重盈向他求援時,他朱溫就該發兵澤州,逼迫李罕之回身救援老巢了。
現今,河東軍已經擊敗了王重盈,把王重盈阻在聞喜縣,奪取安邑只是早晚的事情。
河東軍成了這般,他們河南軍呢?若是與韓建、王行約一同瓜分謝縣,李克用獨吞安邑,這讓朱溫如何受得了?
“三成”不過是個有毒的誘餌罷了。
韓建沉思良久,點頭說道:“可以,就依將軍所言,現在咱們先簽訂契約,登幾日,在讓人去一趟汴京。”
派人去汴京何事,三人自是心知肚明,王行約想要開口,卻被韓建暗暗踢了一腳。
三人簽了契約,紛紛按了手印,這是從李思鈺那里學來的,他們也紛紛有模有樣達成了合作契約。
合約達成后,汴州一萬兵馬隨即渡過風陵渡,由牛崇節統領,于虞鄉匯合了韓建和王行約。
此時的李思鈺遼東軍正在謝縣,也就是這種情況下,裴仲德出了遼東軍營,一路風塵仆仆向北。
在裴仲德前往蓋寓那里之時,李思鈺開始整頓兵馬來,他之所以駐扎謝縣,目的并不是為了這個產鹽地,而是為了那些藏在山上的百姓,挖鹽煮鹽是苦力活,干這活計的都是青壯勞力,而且人數還不少,僅僅參與這些事情的青壯就有數萬,這些壯丁一聽說李吃人殺來了,全跑進山里躲了起來。
可這些鹽工都是窮的叮當響之人,藏在深山老林中又能藏幾時?隨著李思鈺在山中救濟,越來越多的壯丁從山里跑了出來,紛紛投靠李思鈺,因為這個北面來的“傻大個”實在,甭管是誰,來了就有吃的!
謝縣、安邑有食鹽產出,無論是誰占了這里,都需要有人去挖鹽、煮鹽,這就造成了兩縣與其他地方有些不同,這兩縣更加穩定些,一戶人家損失的不是很多,總會有老少存在。
若是其他節度使,你去投靠,都只會接受青壯勞力,和姿色還能過得去的年輕女子,至于老弱,該死哪死哪去。
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的人們,總是把家里的老老少少看的很重,讓這些青壯主動拋卻家中老幼是很難的,除非用刀子強行抓捕,在額頭、臉頰蓋個印記。
而李思鈺這個北方來的“傻大個”,不管三七二十一,哪怕你老的沒了牙齒,哪怕剛剛出生的嬰兒,只要你還能啃的動,那就有一塊馕餅充饑,而且還不在臉上蓋一下,這就讓無數百姓紛紛出山往他那里跑。
李思鈺嘴角吧唧幾下,越是看著烏壓壓的人群,嘴咧得就越大,這些鹽工甚至比養了兩三個月的驍勇營、三山營身體還要壯實。
李思鈺的五千遼東軍從趙州與李義山分開時,就帶著一萬長弓,這一下子來了這么多青壯,如何不讓他興奮?
鹽工不比農夫,鹽工更多的是協作,更容易聽從命令,李思鈺把突突的三千“陌刀軍”全部充入三萬鹽工中,立即就組成了三萬步卒,當然了,這三萬人只是中看不中用的雜兵。
甭管中用不中用,至少人數多了不是,而且還有數萬百姓呢。
虞鄉的蔣玄暉得知了遼東軍竟然一日間變出了三萬兵馬,登時傻眼了,本來決定的進攻驅逐,變成了暫緩進攻,他們需要謹慎查探一番,這也是李思鈺在河北時的威風嚇住了蔣玄暉。
只是蔣玄暉不知道,正是因為他的謹慎,錯過了最佳時期,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李思鈺已經渡過了黃河。
楊復恭看到李思鈺得意洋洋看著一個個站立整齊的方陣,聽著耳邊一聲聲“向右轉”、“向左轉”、“向后轉”、“齊步走”……
楊復恭很是奇怪、不解,疑惑問道:“行乾,你這行不行?難道不練練刀槍廝殺?”
李思鈺笑道:“中尉大人,時間太短了,若是此時練習廝殺術,還不如練習這些呢,你看啊……”
李思鈺指著一個個小方陣,嘴里笑道:“這一個個的,多整齊啊!”
突突的重步兵最重視的就是整齊劃一的方陣,只有這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所以這些重裝步兵都是經過無數次棍棒教育出來的,對如何訓練這些方陣有著本能技能一般,這才三日,就顯得有模有樣起來。
看著這些方陣,不但楊復恭點頭,就是這些日生悶氣的崔昭瑋他們也紛紛點頭,崔昭瑋很不滿說道:“整齊有個屁用,一個沖鋒就能沖散!”
李思鈺笑了笑,嘴里說道:“話雖如此,咱們知道,可韓建知道嗎?王行約知道嗎?牛崇節知道嗎?他們都不知道這些,這就能唬住了他們。”
崔昭瑋冷哼一聲。
“哼!能唬住一時,還能唬住一世不成?”
李思鈺哈哈大笑道:“哈哈……一時就好,你們不知道,小子其實最善于的不是作戰,而是訓練軍卒!”
李思鈺說著跳下木臺,在一個個小軍陣中巡視了起來。
看到李思鈺跳下了木臺,那些正在訓練這些鹽工的遼東軍卒們,一個個腰挺得筆直,唯恐被李思鈺踢上一腳。
向左向右聲聲不斷,一開始別說是這些鹽工,就是李思鈺在遼東時,數年前擁有一伍軍卒時,都是分不清左右的,常常鬧出笑話來,縱是用鞭子抽打,效果也不是很好,后來改變了法子,比如左腳一律是赤著腳,可現在的鹽工都是沒鞋子的,那就沒法子用這法子了。不過李思鈺還是有招,讓所有鹽工平舉著左手,右手則緊貼著右側大腿,左手平舉著,左手就在眼前晃悠,一喊“向左轉”,立馬就知道向哪轉了,頭一日出錯的不少,出錯的多了,就會受到處罰,也不用鞭打,只需要讓他平舉左手站著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下來,左手臂就跟掉了一般酸疼難忍,比鞭打效果還好,酸疼會讓他們本能的記住哪里是左,哪里是右。
李思鈺行走在一排排平舉的左手叢林中,他突然有種自己是“元首”的感覺起來,感覺挺怪異的。
“向左轉……”
“向右轉……”
“……”
“齊步走……”
“……”
聽著這些悅耳的熟悉聲,李思鈺心中極為平靜祥和,他極為享受這些熟悉之聲。
“大帥,您是不是要跟兄弟們說幾句?”突突跟在身后,低聲說了這么一句。
李思鈺想了想,點頭說道:“那就說幾句好了。”
突突精神一振,急忙向一旁的參謀張重點了點頭。
張重向一名親衛低聲說了一句,那名親衛大步離去,不一會,角號長鳴,無數遼東軍聽到號角聲,又是“向左向右、齊步跑”之類的話語,紛紛開始迅速集結起來,很快一個個小陣變成十數個大陣來。
李思鈺跳上木臺,兩手按著腰間左右兩柄長刀手柄,雙腿微微岔開。
看著臺下烏壓壓人群,無人開口說話。
“今日本帥看到了你們很努力,這很不錯!你們不要覺得這是為了本帥而努力,你們要知道,這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你們自己能夠死在他人后面!能夠活的更久!”
“榮華富貴之類的屁話,本帥不喜歡!本帥更喜歡你們都能活著,活著娶妻生子,活著弄子怡孫!”
“如何能殺死敵人?如何能活的比你的同伴更久?那就要比你的敵人、同伴更加努力訓練!只有訓練的更加努力,你才能活的更久!活的更久才有資格享受一切!”
“有人會說,不上戰場不就不用去送死了嗎?這話對不對?”
“對!”
“也不對!”
李思鈺來回走動起來,一邊走動,一邊整理自己思緒,但是眼睛卻始終看向臺下所有人。
“若你們身處盛世時節,不上戰場是活的久最好的法子,可現在不是盛世!”
“現在是亂世!不管承認,還是不承認,現在就是亂世!”
“今日李吃人殺來了,明日韓建殺來了,后日王行約也殺了過來,接著就是晉王李克用!縱然沒有這些人殺過來,無數的難民涌入謝縣,他們同樣會與你們爭食,沒了食物,你們同樣只有去死!”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不管愿意還是不愿意,這個世道就是如此!”
李思鈺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本帥沒什么可以答應你們的,本帥只能答應你們一件事情,跟著本帥,你們不會餓著肚子,你們的家人同樣不會餓著肚子,你們家里會得到至少十五畝土地!”
本來所有兵卒都是沉默著聽著,他們經歷了十數年戰亂,早已知道如何生存,如何避免激怒長官被殺,全都靜靜聽著,沒有激動,也沒有熱血。
可當李思鈺說道土地的時候,無數人亂了起來,紛紛相互輕聲低語,頓時整個廣場都是嗡嗡聲。
李思鈺并不阻止他們交頭接耳,只是大馬金刀站在臺上,靜靜等待軍卒們平靜下來。
足足有小半個時辰,人群這才靜了下來,卻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站了出來,突突皺起眉頭,惡狠狠看向那漢子的伍長。
那伍長看到突突眼神冷厲,嚇了一跳,上去就要抽打,李思鈺卻指著那伍長,冷哼道:“滾一邊去!”
那伍長很是委屈站回自己位置。
漢子看到自己伍長這般模樣,心下忐忑,想了想那土地,又咬了咬牙顫聲高聲說道:“大……大帥說十五畝地,作……作不作數?”
李思鈺點了點頭:“自然作數。不過這些土地給你們,可不是讓你們不納稅,按照我遼東習慣,無論是誰,哪怕是本帥,只要種地,就要繳納稅賦,按照十稅一原則。”
漢子重重點頭道:“俺信大帥!”
突突嘴角抽動一下,土地?他從來都沒覺得十五畝很多,關外土地就是多,你若能種的過來,給你一百畝都不算什么。
李思鈺說道:“你們當兵的,為本帥流血,為護佑一方百姓流血,自與尋常百姓不同,尋常百姓需十稅一,你們這十五畝則是二十稅一,這十五畝是定制,也就是說,你們還可擁有更多土地,至于你們能種多少土地,需要報備申請,多余的土地算是租種本帥的,地租十稅一。”
“可大帥,咱們有這么多土地嗎?”一個滿臉胡子的漢子突然問道。
李思鈺笑道:“會有的,若是你們夠努力訓練,明年你們就能種上自己的土地,獲得自己糧食。”
聽了這話,人群騷動了起來,紛紛與同伴說著自己的見識,眼中全是渴望之色。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土地的渴望遠超過一切,鹽工沒有土地,只能一代又一代挖鹽、煮鹽,他們更加渴望擁有自己的土地,以往無論是哪個節度使,縱然是朝廷,也不會給他們絲毫土地的,只會一代又一代做鹽工,從未有人會許諾給他們最渴望的土地,現在李思鈺給了他們希望,人群騷動越來越難以控制,甚至不少人相互插入對方的軍陣,歡呼聲越來越高漲,而李思鈺則跳下了木臺,帶著大丫小丫離開。
楊復恭和崔昭瑋他們有些傻眼了,他們有些不明白,就這幾句空頭支票,怎么就把人群刺激的這么興奮?
按照朝廷稅收政策,十稅一確實是多的,可真正的稅收卻遠遠高于十稅一,現在達到十稅五、稅六、稅七都不算什么。
可關鍵是,李思鈺現在有土地嗎?沒有土地就說出這番大話,難道他就不怕到時候實現不了承諾,兵卒鬧將起來怎么辦?
楊復恭最后搖了搖頭離開了,其余人也跟著離開了,唯獨只有那些興奮的三萬兵卒,三千遼東軍費了老大的勁,又是皮鞭抽,又是高聲怒喝,用了一個時辰,才讓這些鹽工開始恢復了正常的戰隊訓練。
遼東軍突然多出三萬兵馬,一時間嚇住了南面之敵不敢亂動,同樣北面的蓋寓也嚇了一跳,裴仲德來到蓋寓這里的時候,當蓋寓質問裴仲德,為何遼東軍不守規矩偷偷把三萬遼東軍帶入關內時,裴仲德也愣了一下,他離開時,蒙哥翰兩千騎已經帶著不少百姓偷偷過了河,軍中應該只有突突的三千遼東兵卒才是,怎么成了三萬?
不過他很快就猜測出來,這應該是那些百姓吧,裴仲德了解李思鈺那里情況,蓋寓不明白,還以為遼東軍偷偷把三萬人帶入了河中,若是如此,他這些兩萬人馬就危險了。
面對蓋寓的憤怒,裴仲德一臉平靜,很是風輕云淡模樣。
“蓋寓將軍,我軍并非想要與貴軍為敵,實在是沒法子才從河中經過,但是既然經過河中時,河中又發生了如此變故,我軍也不想摻和此事,但是謝縣、安邑畢竟是我關中食鹽采納之地,我軍也擔憂鹽路不通,故此我軍應得謝縣、安邑兩成食鹽,老夫覺得這不過分吧?”
裴仲德并未解釋三萬兵馬之事,而是說起食鹽來這讓蓋寓對這種突然跳躍思維很不適應,皺著眉頭說道:“兩成?是不是說朝廷同意了河中之地歸屬我河東管轄?”
裴仲德皺著眉頭沉默許久,才嘆氣說道:“盡管老夫不想貴軍獲得河中之地,畢竟王珂是晉王女婿……”
蓋寓忙搖頭說道:“這些事情是我家王爺自家之事,就不用文達你操心了。”
裴仲德苦笑一聲,說道:“那行吧,只要晉王同意了我軍兩成食鹽的承諾,并且王爺簽訂了契約,我軍就不再過問河中之事。”
“好!本世子答應了,這就可替父王簽了這契……契約!”
突然從簾后傳出來,一口答應了此事。
裴仲德苦笑一聲,對于突然出現的李存瑁并不太過驚訝。
嘆氣道:“世子殿下還真夠果決的,就不再等幾日?”
“等幾日?登幾日讓你們吞了安邑嗎?”李存瑁斜瞥了一眼裴仲德。
晉軍現今在絳州城下,距離安邑中間還隔著一個聞喜縣,而聞喜縣里面是王重盈,王重盈大敗后,抽空了周圍所有城池兵馬,甚至翼城的王奎和劉之康都沒躲過,聞喜縣中一下子多了三萬兵馬,晉軍若攻下堅固的絳州城,再拿下聞喜縣,估計擁兵“三萬”的李悍虎早就吞了靠近謝縣的安邑,若是讓遼東軍占了兩地鹽池,估計很難讓李悍虎吐出來,這才讓李存瑁擔心的事情。
正因如此,李存瑁一聽到遼東軍僅僅只要兩成食鹽,那還猶豫什么,再說這老頭前來既代表了遼東軍,同時也代表了朝廷,從這裴老頭話語里,他們已經默許了河東奪取河中。
這種好事如何要放過,只要吞下河中,他們非但不會因為之前的損失而衰弱,反而會增強不少實力。
李存瑁一想到此事,急忙令人拿來筆墨紙硯,刷刷寫了起來,筆如游龍,很快就寫好了兩張契約,自己拿出印信狠狠蓋在上面,李存瑁把兩張紙張遞給裴仲德,裴仲德一臉苦笑,不得不拿出他的印信印在紙上。
裴老頭把其中一張送到李存瑁手里,苦笑道:“世子是不是再考慮一番,世子殿下須知,一旦與我遼東軍達成契約,那就不可更改了,若是世子殿下違約……”
李存瑁很是珍重般收好這張輕飄飄卻又沉重如山的紙張,滿面笑意說道:“先生說笑了,本世子還是了解了一些遼東軍之事的,既然簽下了這個契約,自然會如約遵守,這些還不用先生提醒。”
“既然世子如此堅持,老夫也就不多說了。”說著,裴仲德拱了拱手,就要離去。
蓋寓此時開口問道:“文達,李悍虎手里的謝縣也不要嗎?”
裴仲德看向蓋寓,一臉詫異,說道:“要有如何?不要又如何?難道王爺還想要謝縣不成?就不怕我軍以謝縣為餌,致使王爺與朱溫為敵交手?”
蓋寓瞳孔猛地一縮,口中卻說道:“文達莫要誤會,只是問問罷了。”
裴仲德嘆氣道:“世子殿下、蓋寓將軍,想來兩位應知道我軍為何滯留在河中之地,現在就是我軍想要輕松離開謝縣,想要安全進入關中......”
說道這里,裴仲德搖頭嘆息,不再多說了,李存瑁與蓋寓相視一眼,暗暗點了點頭,他們知道韓建堵住了潼關,若非如此,遼東軍早已進入了長安,也不會造成河中眼前復雜的局面了,李存瑁想到河中因此造成的復雜局面,對韓建很是不滿,也知道關中諸侯極力想要阻住遼東軍入關,估計在河中,在謝縣上會有一番爭斗,這些李存瑁心中是有準備的。
李存瑁點了點頭,說道:“貴軍需不需要我軍協助?”
裴仲德拱手笑道:“老夫替行乾那小子謝過世子,謝縣之事還不至于讓我軍陷入困境,我軍可以應付此事。”
李存瑁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他更希望遼東軍把朱溫、韓建、王行約擊敗,把他們趕出河中,如此他們就可獨占河中兩縣鹽池。
只是他們并不清楚,李思鈺本就沒打算與朱溫他們交手。
裴仲德離開了,帶著兩成安邑鹽池食鹽的契約離開了,李存瑁在裴仲德離開后,向李克用送去這張重要的契約,同時說明現在河中復雜局面,請求曾兵河中。
在李存瑁給李克用去信之時,蓋寓親臨前線,與康君立一同強攻絳州城,他們是不可能放過絳州城的,王重盈經營河中多年,積累了無數財富,若是說安邑是長久之財,那絳州城就是暴富之地,一旦奪下絳州城,李克用立即就能彌補數年損失物資財富,數年內都不用擔心錢財用度。
在裴仲德離開晉軍大營后,回程拜訪了王重盈,明確保證絕對不會覬覦安邑之地,至于王重盈想要與遼東軍一同擊敗晉軍的建議,裴仲德委婉拒絕了。
王重盈心中是復雜的,從河北回來后,他就擔心自己的河中之地安危。河東、河南都在河北吃了大虧,可謂損失慘重。
河南稍微好一些,河南本就是產糧眾多之地,人丁眾多,雖朱溫損失頗大,只需修養一二年就可恢復。關鍵是河東!
河東之地胡人縱橫,糧食物產不豐,人丁物資補充很難,先是諸侯共伐河東,緊接著就是李飛虎叛亂,河東伐河北,接連大戰,河東都是損失慘重,若想穩住河東局面,快速恢復過來,就只有他王重盈河中一地有這資格!
至于王珂是不是李克用的女婿,這已經不重要了。
王重盈正因這些考慮,他很是惱怒造成這種局面的遼東軍,若非如此,他的河中絕對不會成為他人覬覦的對象。
可現在不同了,他王重盈沒資格再去招惹遼東軍,若他無法擊敗晉軍,不但他會死,他王家也會隨著風消云散。
王重盈很希望裴仲德能幫他奪回絳州城,擊退晉軍。.
可惜……
裴仲德離開了聞喜縣后,徑直前往虞鄉縣,甚至連回謝縣都無,直接前往虞鄉縣。
裴仲德的到來,雖有一小校把裴仲德迎入了汴州營內,卻再無人去過問,就連走出大帳都不被允許,他被幽禁了起來。
裴仲德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該吃吃,該喝喝,不讓出去就不出去,好像很悠閑模樣。
裴仲德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告訴給蓋寓,看到裴仲德這般模樣,蓋寓有些不知該如何了。
非但如此,韓建和王行約對此很是不滿,他們認為蓋寓正私下里與遼東軍達成一個私下協議,想要出賣了他們,本來還覺得蓋寓只要三成食鹽,他們是賺了的,結果裴仲德進了宣武軍后,就沒了下文。
韓建和王行約很是不滿,一再詢問裴仲德此來究竟是何意?
蓋寓則只是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這更讓韓建、王行約二人不滿,這都三日了,任何消息都沒有,你哄孩子呢?
韓建和王行約一臉陰沉坐在帳內,靜等著蓋寓的到來,他們已經決定了,今日蓋寓必須給他們一個交待。
兩人坐在宣武軍安置的帳篷中有了三刻鐘了,茶水也喝了三杯,正在二人煩躁想要離開時,蓋寓和牛崇節一干人掀簾走了進來。
“呵呵……兩位兄弟久等了,有些事情耽擱了些,還望二位能夠諒解。”
韓建強忍著怒氣,冷聲道:“蓋寓將軍真的很忙啊,忙到了連見我二人的時間都沒了,看樣子我二人孟浪了才對。”
蔣玄暉笑了笑,說道:“我宣武軍人數是多了點,事務繁忙些也在情理中,還望二位能夠諒解。”
蔣玄暉再次說著這些沒營養的話語,王行約冷哼一聲道:“這些暫且不提,為何與遼東軍私下交涉?難不成蓋寓將軍與遼東軍私下里商議好了,私分謝縣不成?”
蓋寓眉頭皺起,看向他們,搖頭苦笑道:“說句諸位不相信的話語,蓋某并未與文達相見,若蓋某說,蓋某害怕與文達見面,兩位不知是否相信?”
王行約冷哼道:“哼!蓋寓將軍,你說呢?你說我們二人會不會相信?”
蓋寓點了點頭,嘆氣說道:“想來也是如此,二位是不可能相信的,不過蓋某說的確是實話,不是蓋某不想與文達見面,而是蓋某怕,蓋某害怕一旦見面,很可能會不由自主入了遼東軍陷坑里。”
韓建皺眉道:“那裴老兒真有此能?你我三人都在這里,不若把裴老兒請來,韓某還就真不信了,那裴老兒還真有妖術不成?”
蓋寓苦笑一聲,看向牛崇節說道:“唉……,牛將軍……把文達請來吧。”
牛崇節看了一圈眾人,這才點頭,也不言語,起身走向帳外,帳內只有低低喝水之聲,再無他聲。
裴仲德很無所謂,幾日無人來找他,他也不著急,只是沒事就躺在床上數小星星。
今日牛崇節突然過來,并且“邀請”他去飲酒赴宴,對此裴仲德只是笑了笑,一臉風輕云淡來到蓋寓這里。
看到帳內幾人,裴仲德笑了,開口道:“蓋寓將軍,考慮了幾日,今日可否給裴某一個準確答復?”
“什么?”
呼啦一聲韓建和王行約全站了起來,王行約大怒,指著穩坐的蓋寓怒道:“姓蓋的,你怎么說?”
蓋寓看著裴仲德苦笑道:“文達為何如此害蓋某?”
說著又抬頭看向王行約、韓建二人,嘴里說道:“兩位就沒想想,若是蓋某與文達私下里有何不可告人的勾當,文達豈會當著你我的面如此說?”
蓋寓的意思,就是告訴他們,裴老頭是在挑撥他們的關系。
韓建看向一臉平靜的裴仲德,有些猶疑,好像是在確定裴老頭是否真的是在挑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