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被軍卒攙扶著回到自己營地,他心中不是不擔心華州安危,但更多的是謝縣、安邑都空了,能輕而易舉占了兩地鹽池,這種赤裸裸的誘惑,很難讓人割舍。
不錯他知道河東軍西行是為何,若是無謝縣、安邑之事,他定然會出兵幫助王行約阻住遼東軍渡河,畢竟同州緊挨著華州。
在韓建大醉而歸后,兒子韓從允、大將張厚急忙上前,把韓建從馬匹上把韓建攙扶了下來。
“阿爹,究竟發生了何事?同州兵馬竟然離開了大營!”韓從允一臉焦急模樣。
韓建癱坐在帥坐上嘆氣道:“遼東軍逃了,向西逃了……”
“什么?”
張厚大驚失色,焦急道:“遼東軍西逃,必然是要過河殺入關中,我軍應立即撤軍,隨同王將軍一同阻住遼東軍……”
韓建嘆息一聲,擺手阻止了張厚話語,說道:“阻止又如何?我軍加上同州兵馬,不過也就一萬余兵馬,這里沒有城堅池厚的潼關,在野外與數萬遼東軍爭鋒,我軍還能勝嗎?”
“這……”
張厚不解道:“不對啊!不是說那數萬兵馬都是剛剛招鈉的賤民嗎,遼東軍最多只有五千而已,豈能攔住我軍?”
韓建不由苦笑道:“賤民?呵呵,縱然是賤民,也有數萬!我軍此戰后又能存幾人?”
韓從允急道:“那我軍應該急回潼關才是,若是遼東軍得了同州,華州怎么辦?”
“呵呵……哈哈……”
聽了兒子話語,韓建突然由輕笑逐漸變成了狂笑。
韓從允、張厚看向狂笑的韓建,面面相覷,不明為何韓建會如此。
韓建狂笑聲突然一頓,眼中露出莫名之意來,笑道:“奪了同州?同州就是這么好奪的?”
“同州是誰的?是王行約的!”
韓建說出這話來,韓從允、張厚更加不解了,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樣看出對方的疑惑。
韓建看到兩人都是不解之意,搖頭嘆息道:“難道你們就沒發現?沒明白王行約代表了什么?”
“王行約是靜難節度使、邠寧節度使王行瑜的弟弟!”
“哼!搶了同州,王行瑜豈會答應?還有那鳳翔節度使李茂貞豈能安心遼東軍?朝廷豈不會擔心遼東軍占了同州,王行瑜、李茂貞兵圍長安?”
“呵呵……占同州?同州豈是這么簡單奪得了的?若是這么容易,老夫早就弄死了王行約那蠢貨!”
韓建得意道:“同州無礙,華州又豈能有危險?”
聽了韓建這番話語,韓從允、張厚終于把提起的心放了下來,韓從允大喜道:“阿爹高明啊,不但讓他人為我擋住遼東軍,還可得謝縣、安邑其一鹽池,阿爹太英明神武了!”
張厚也不住點頭稱贊道:“大帥此計堪稱神作,小將佩服!”
“哈哈……”
兩人馬屁讓韓建渾身舒泰,大笑不止。
韓建仰天大笑,得意異常,王行約卻滿臉惱怒,回營后,什么話也未說,立即拔營,不斷驅趕兵卒追趕向西前行的遼東軍。
看著不時會有軍卒鞭打慢性的老弱,大將馬郁有些不忍道:“將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如此急迫,是不是讓軍卒們歇息一下,這都兩個時辰了……”
馬郁還未說完,王行約指著馬郁鼻子大罵:“歇息?歇息咱們都得死!”
馬郁皺眉,心下不喜,其余隨同將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不明白為何王行約這是怎么了?
“將軍,軍卒疲憊……”馬郁還想再勸解一番,王行約馬鞭就抽了過來。
“啪——”
馬郁臉上登時出現一道鞭痕,鮮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
“混蛋!疲憊?同州快被遼東軍占了,還他娘地疲憊!若追不上遼東軍,你我都得死!”王行約大怒。
“什么?”
眾將大驚,副將王耀祖大驚問道:“將軍,這……這是怎么回事?遼東軍怎么跑去了同州?”
馬郁也驚呆了,不顧臉上傷痕,忙說道:“遼東軍不是在謝縣嗎,怎么可能?”
王行約大怒道:“怎么可能?遼東軍正向西殺向同州呢!”
“命令所有軍卒不得休息,必須趕在遼東軍渡河前,堵住遼東軍!”
眾將知道遼東軍連夜離開謝縣,王行約知道的又太急,沒時間跟手下將領解釋,現在手下各將領得知了此事,大急!
他們家小全在同州,一旦讓遼東軍渡河,他們知道后果有多嚴重。馬郁也不理會、同情那些被鞭打驅趕的老弱兵卒了,反而變得更加殘酷暴戾起來,一路急行,僅被馬郁砍死的老弱就有十余人。
在死亡威脅下,同州數千兵馬終于奔跑了起來,可這只延續了半個時辰,速度再次降了下來,無論是皮鞭、砍頭,都無法再讓隊伍快上一分。
遼東軍要比他們早行了一夜半日,遼東軍雖要拉運無數物資,可遼東軍有足夠的馬車拉運,人員也可爬上馬車休息,這要遠比同州兵馬步行來的快。
距離非但未能拉進,反而在拉遠!
李思鈺騎在馬上,不斷有飛魚衛傳來消息,稟明同州兵馬的位置,至于韓建華州軍和宣武軍未能隨同同州軍一同殺過來,他心里有推斷,盡管認為至少宣武軍不會為同州兵馬擋刀子,可韓建的態度還是讓李思鈺舒了口氣,不是說他怕了,縱然打不過,一夜半日的差距,還是可以讓他安然渡河的。
僅僅只是數千同州兵馬,李思鈺覺得可以先干掉這個麻煩,于是李思鈺帶領兩萬人馬脫離隊伍,轉道向南,堵在王行約前往蒲津渡的必經之路。
新組建的三萬兵馬,兩萬去堵住王行約,一萬護送數萬百姓從夏陽渡過河。
在李思鈺準備離開謝縣時,就已經令人通知早已過河的蒙哥翰和高思繼,令他們務必奪下蒲津渡,攻占空虛的同州。
河東岸、河西岸兩地同時動手,一下子讓整個同州大亂,王行約并不知道李思鈺早了大半月前,就已經把兩千騎卒和萬余百姓送過了黃河。
蒙哥翰、高思繼得到軍令后,兩人商議之后,決定由蒙哥翰率領兩千騎卒先行占了同州,高思繼則統帥驍勇營、三山營及萬余百姓沿河南下,奪取渡口重鎮朝邑。
王行瑜、王行約、王行實三兄弟,王行瑜是靜難節度使(邠寧節度使),王行約是同州節度使,王行實是神策軍左軍指揮使,這三兄弟實力之強讓關中側目,就是河中節度使也不敢輕易得罪,這讓同州留守兵馬自大的以為無人敢去招惹,事實上,若不是遼東軍,的確無人敢招惹。
同州本就防御松懈如同到處都是篩子,王行約又把大部分精銳帶入了河中,留下來的大多都是些老弱,一些松松垮垮兵卒守著城門,不時踢翻進城出城百姓的籮筐,檢查可有錢財之類的,可是踢翻了幾十個籮筐,除了嘴里咒罵幾句,一無所獲,同州是河中販鹽鹽販子必經之路,此地主要是靠鹽路過活,百姓則窮地叮當響,縱然百姓手里有兩個子,也被不時出沒鄉間的兵匪搜刮完了。
正當這些守門兵卒一臉失望,眼瞅著就要落山的太陽,兵卒狗蛋失望嘆了口氣,跟旁邊的大憨說道:“憨哥,今日看樣子要挨板子了……”
大憨不憨,只是少年時長得高大,憨頭憨腦,這才有了個大憨的名頭。
聽了狗蛋話語,大憨嘆氣道:“那能怎么辦?這些窮地只剩一條褲子的賤民,手里沒錢你我能如何?看樣子,這頓板子是免不了得了。”
兩人唉聲嘆氣不斷,他們的都頭是王行約的小舅子,每天都規定必須要上交多少錢財才算完,上交不夠數,就要挨板子,前些日子他們已經挨過了板子,今日看樣子還得挨幾下。
正在兩人唉聲嘆氣時,大憨突然一愣,腳尖不由地翹起,讓自己能夠看得更遠。
狗蛋看到大憨這般模樣,登時大喜,也跟踮著腳尖看向東面,只見長長一隊馬車緩緩向這里行來。
大憨大喜,“哈哈”大笑幾句,急忙敲起手中鑼鼓。
“咣咣……”
城門上躲在垛口下躲避清冷的狂風,聽到“咣咣”鑼鼓聲,大驚,紛紛鉆了出來,一看城外來了長長一隊馬車,大喜!
這些人常年守在這里,知道這樣的馬車代表了什么。
非但城上守卒大喜,就是躲在內城守門卒也紛紛跑了出來,看到車隊紛紛大喜。
“狗蛋……快,快通知大人,肥羊來了!”
大憨一巴掌拍在狗蛋后背上,差點沒把狗蛋心肺拍了出來,狗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狗啃屎,不過他顯然沒有生氣,反而一臉喜意,一溜煙跑進城內。
城門處兵卒越聚越多,全是一臉笑意,指著漸漸行駛過來的車隊,毫無任何警惕。
一名衣衫不整的將領急匆匆打馬從城內鉆了出來,身上只有長袍,兩條光溜溜的毛腿不時閃花了人眼。
“肥羊,肥羊在哪里?肥羊……”
此人正是王行約的小舅子裴敬,是裴家庶子,裴敬看到長長車隊緩緩駛來,眼睛登時瞇成一道縫隙,嘴里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小的們,開門迎客嘍!”
藏身在車隊中的蒙哥翰,不時抬頭看向那些朝他們指指點點的守城兵卒,嘴角露出不屑。
“劉老頭,這就是你說的城防嚴密?”
劉老頭看著那些嘻嘻哈哈兵卒,嘴角抽動了起來,小聲說道:“將軍大人,這同州城原先不這樣的,興許是……是咱們都是商隊模樣吧……”
劉老頭也不敢相信自己話語了,以前他來過這里,城防雖不至于太過嚴防,可也不是這樣的。
看著這樣的城防,蒙哥翰很想現在就躍馬殺過去,強壓著沖動,緩緩靠近城池。
按理說,無論哪座城池,遇到百十輛馬車,都會有些兵卒上前去查探,不會輕易讓這么多人輕易靠近城池的,更何況,現在世道還這么混亂,可這同州城也太奇葩了,竟然蒙哥翰來到城門處,才有一個衣著松松垮垮的將領騎著一匹戰馬來到近前。
裴敬打馬圍著車隊轉了兩圈,這才一臉高傲問道:“你們是做什么的?”
蒙哥翰看著裴敬帶著三五十個雜兵,看著裴敬那匹西域寶馬,甚至比大帥戰馬還要雄健,手臂青筋暴起,就想呼喝一聲動手,卻被一旁的劉老頭一把按住手臂。
劉老頭輕輕拍了拍蒙哥翰手臂,這才從馬車上跳將下來,向裴敬拱手笑道:“這位將軍請了,小的是商隊主事。”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袋子送了過去。
狗蛋看到劉老頭拿出的錢袋很小,有些不屑,但是依然跑過去,從劉老頭手里“搶”了過來,急忙把錢袋送到裴敬面前,嘴里卻不滿道:“將軍大人,此人太摳了,就這么小的袋子……”
裴敬惡狠狠瞪了一眼狗蛋,這蠢貨就應該一輩子是窮光蛋!裴敬是裴家四房庶子,若非妹子嫁給了王行約,成了王行約小妾,他還沒資格做這城防將領的,本來城防將領是韋博信,后來韋博信被調去了朝邑,他就成了這同州城守大人。
裴敬是世家大族出來的,縱然不成材,可也見過世面的,知道大袋子裝的錢財看著挺多,其實并不值錢,這種精致的小錢袋反而才貴重。
裴敬掂了掂手中錢袋,這才打開看了一眼,登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趕緊收好錢袋,向劉老頭拱手笑道:“先生客氣了,不知先生欲往何處,可需小將幫忙一二?”
劉老頭笑道:“將軍大人多慮了,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送些貨物去京城,之前小人并未見過大人,這才想要與大人親近一二,希望大人能夠喜歡。”
“喜歡!本將軍很喜歡!對了,你家大人是……”裴敬傾著身子,湊到劉老頭身前,聲音很低。
劉老頭聲音同樣不高,說道:“我家主子姓李……”
裴敬直起身子,好像有所悟一般,點頭笑道:“既然是那位大人的貨物,也就沒必要再檢查了。”
“開城,放行!”
蒙哥翰看著得意洋洋的裴敬,傻眼了,這……這就完了?
蒙哥翰有些不明白了,對著世界好像看不懂了,不過能輕而易舉“殺”進城內,還是件高興的事情。
兵卒讓開道路,馬車緩緩入了城,劉老頭在入城那一刻,從馬車上扔下三大袋銅錢,每袋都有百斤,這讓裴敬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想想懷里十顆龍眼般大小的東海珠子,又覺得這才是大富大貴之人的做派,不過看到手下爭搶那三袋銅錢,爭搶他的錢財,大怒。
“都他娘地給老子放下!敢搶老子的錢財,作死是不?”
“都放下!少一枚錢,老子剁了你們的狗爪子!”
“放下……”
蒙哥翰回頭看了一眼一臉暴怒鞭打哄搶錢財的兵卒,嘴角露出不屑。
當蒙哥翰入了城門,這才冷汗直冒,不是那些兵卒如何,那些兵卒還不被蒙哥翰放在眼里,能讓蒙哥翰冷汗直冒的是眼前城墻。原來這座城是城中城,它是有翁城的!
同州之側有數處可供渡河的渡口,為了防御河中,防御從河中穿過來的晉軍,同州城這個防御晉地重鎮就需要極其堅固,這才有翁城。
有翁城,縱然蒙哥翰把那些守城兵卒全砍死,翁城他也過不去。
蒙哥翰看向劉老頭,暗暗點了點頭,心想這個從山里跑出來的老頭還是有用的。
入城毫無懸念的順利,在重利誘惑下,他們很輕松入了城。
劉老頭顯然是來過同州城的,這座城內最豪華、最大的酒樓名字很怪,叫普渡樓。
劉老頭尚未進樓,就見到一個小伙計跑來,見到劉老頭,一臉驚喜道:“劉管事,您老可是有些時候未來了,還好小子記性好,換作他人還不一定識得您老!”
劉老頭伸手送出幾文錢,笑道“小二哥還是這么熱情,老掌柜可還在?”
小二哥正要收起文錢,聽了這話,心下傷感,嘆氣道:“老掌柜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座酒樓……已經換成了裴家產業了。”
劉老頭心下傷感,沒有繼續問老掌柜之事,他知道問了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拍了拍小二肩膀,嘆息一聲。
“唉……”
“小二哥,還請麻煩多準備些房間食物,這次老夫的人馬有些多。”
小二急忙點頭答應道:“看您老說的,小的還能不知規矩嗎?放心,小的絕對不會虧待兄弟們!”
小二說著就要跑去招待蒙哥翰他們,為他們安置房間之類的雜事,正要離開,卻被劉老頭拉住衣襟,小二有些奇怪看向劉老頭。
劉老頭說道:“不急不急,好久沒來了,小二哥可否為老夫介紹一下這城里可有什么新鮮事。”
小二正要說話,就見到一個胖大婦人地動山搖一般從樓上滾動了下來,一邊滾動,一邊掩嘴呵呵大笑。
“呵呵……哎呦,這是來了貴客啊!小二還愣著作甚,還不趕緊請貴客里面坐?”
劉老頭看著一臉白粉,身上刺鼻的俗粉香氣,眉頭皺了一下,不慌不忙說道:“不急不急,店家還請先安置一下老夫那些隨從。”
胖大婦人伸頭一看外面一溜長長馬車,眼睛都笑沒了,身子亂抖,不時還向劉老頭擠眉弄眼。
“還未請教貴客貴姓,兄弟們一路疲憊勞苦,定然需要姑娘們撫慰一番,我這店里姑娘若在這同州城內說第二,絕無他人敢稱第一!”
這龐大婦人一邊圍在劉老頭身邊擠眉弄眼,不時還在劉老頭身上蹭了一下,可把劉老頭惡心壞了,不過劉老頭顯然是見過世面之人。
拱手笑道:“小老兒姓劉,一商賈小人爾,當不得貴客之名,至于兄弟們明日還需趕往京師,就不老店家麻煩了……”
“哎呦~劉貴客,您可別提麻煩,我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普渡樓啊!普度眾生啊~”
“姑娘們的胸脯……嘿嘿,可不就是普度眾生么……”
“姑娘們……接……接……”
胖大婦人最終都未把“接客”兩個字說了出來,眼睛直勾勾隨著劉老頭手掌移動。
劉老頭有些無奈從懷里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金子,塞入胖大婦人懷里,嘴里卻笑道:“呵呵,店家,不是小老兒不想讓兄弟們松松筋骨,實在是明日還需前往長安,還望店家饒過小老兒,可好?”
“哎呦,看您老說的,什么饒過不饒過的,都是自家兄弟,嗯……既然兄弟們明日還要去長安,媚娘也就不打擾兄弟們休息了。”
說著胖大婦人連連向劉老頭拋媚眼,手上動作卻不慢,那錠金子迅速消失在婦人肥大胸脯中,不見蹤影。
如此龐大的隊伍進入城內,引起不少人注意,這種事情劉老頭很清楚,不過這種“商隊”也不是誰都能去招惹的,至于那些“家丁仆從”身上都有武器,這在這個世道一點都不奇怪,若是沒有武器那才奇怪呢。
車隊自有他人去處置,劉老頭帶著蒙哥翰在這定州城內游逛了起來,城池不是很大,但是看周圍防護情況,的確算得上堅城。
蒙哥翰一邊觀察周圍建筑,一邊開口開口問道:“劉老,你好像很不簡單啊!對這定州城竟然這么熟悉啊。”
聽了蒙哥翰話語,劉老頭一陣沉默,最后輕聲嘆息。
“唉……這都是好些年了。”
兩人一邊在大街上游逛,劉老頭一邊指著一處明顯與周圍不一樣的住處,說道:“那里就是節度使府邸,就是那王行約家宅。”
蒙哥翰定眼看去,那座府邸看不出來有多大,感覺很大的樣子,住下幾百人沒問題,周圍有些兵卒在守衛。
劉老頭抬頭看了看天色,開口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去吧,再晚些會有麻煩的。”
“嗯,聽你的。”蒙哥翰點了點頭。
兩人往回走,劉老頭這才回答蒙哥翰之前的問題。
“小老兒本姓謝,是江南謝家之人,后來被黃巢逆賊裹挾入了京師,再后來……成了京城劉家家奴,往來河中販運鹽巴,后來……劉家也沒人了……”
氣氛沉重了許多,蒙哥翰嘆息道:“這世道……劉老頭,你可有家小?”
劉老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嘆氣道:“沒了啊……,都……都……”
想起了那一夜的火光,劉老頭眼中淚水盈盈,兩人不再說話,蒙哥翰拍了拍劉老頭肩頭。
只剩下滿滿嘆息聲。
日落之后,一臉笑意的裴敬來到普渡樓,尚未進入店內就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貴客在何處?”
“哎呦,東主您老人家怎么來了,小二,還不趕緊去叫花娘,慢怠了東主,小心你的狗皮!”胖大婦人一臉兇惡瞪向店小二。
若暗罵能把人罵死,這胖大婦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店小二低著頭,向裴敬躬了一下身子,急忙上樓去找花娘。
裴敬聽到花娘名字,身子就有些燥熱了起來,不過此時可不是專門來找花娘的,正要開口詢問劉老頭之事,就聽到樓上一聲音傳來。
“原來是大人前來!”
裴敬忙抬頭去看,急忙向樓上拱手笑道:“原來是劉管事!小弟今夜可是專門來找劉管事喝酒來了。”
劉老頭一邊說著,一邊緩步下樓來。
“大人能來,小老兒不知有多歡喜呢,今夜不醉不歸!哈哈……”
“來來,大人先請,樓上早已備下了美酒佳肴!”
下了樓的劉老頭,伸手邀請裴敬先登樓。
“哈哈……劉管事這可就客氣了,這座普渡樓就是本將軍的產業,在自家樓里,豈能還讓貴客宴請本將軍?”
“哈哈……大人說笑了!來來,請!”
這座酒樓也奇怪,整座酒樓好像就是專門為劉老頭他們準備的,竟然一個其他客人都沒有!
兩人大笑,把臂一同上樓來。
裴敬好像真的是這家酒樓的主人,很隨意推開房門,只見到一大桌子酒菜,卻只有一人坐在其中,看到那人只是一個仆從護衛打扮之人,卻坐在主位上,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滿道:“一賤奴怎地如此不懂規矩,滾出去!”
蒙哥翰卻不動如山,看向裴敬笑了起來,很是詭異的笑。
“你姓裴?長安裴仲德、裴樞是你何人?”
裴敬愣了一下,下意識說道:“那是本將軍伯父,怎么了?”
“怎么了?就算是裴仲德裴老頭當面也不敢如此吧?”
“什么?”
裴敬大驚失色,忙問道:“你……你是何人?”
蒙哥翰笑了笑,拿起酒盞喝了一口,隨手又抓起一只雞腿撕咬了一口,正在裴敬要大怒時,一句話迎頭砸來,差點沒把他砸死了。
“遼東軍騎軍統領蒙哥翰!呵呵……不知可否坐在這主位上?”
“什么?遼賊……”
“大膽!”
“砰——”
蒙哥翰一掌拍在桌案上,酒菜亂跳,桌面上一片狼藉。
裴敬正要轉身逃跑,呼喚自己親兵牙將,身子剛動了一下,一下子又僵在了那里,動也不敢動,隨即就聽到外面悶哼聲不斷,卻詭異的沒有任何慘叫聲傳出。
蒙哥翰一臉詭異笑容看向裴敬,看著這詭異笑容,裴敬猶如身陷冰窟一般。
“將……將軍……這……這些還……還給將軍……”
看著一臉哭喪著臉的裴敬,看著他從懷里掏出那個精致錢袋放在桌案上,蒙哥翰笑了笑。
“看在你是裴家之人的面子上,給你兩條路,一條就是老老實實聽話,給老子打開城門;另一條就是本將軍現在就砍了你,最多讓裴老頭掉幾滴眼淚罷了。”
“要活,還是要死,你選!”
裴敬感受著脖子上深寒的陰冷,結結巴巴說道:“要……要活……將……將軍饒……饒命……”
裴敬身子絲毫不敢動彈,唯恐脖子上那刀子砍了他的頭顱一般。
蒙哥翰點了點頭,向身后狗子說道:“狗子,帶著他去把城門打開,放我軍入城。”
狗子點了點頭,短刀藏于袖中,刀劍卻頂在裴敬腰間,聲音冰冷道:“你若不老實,可以試試是你開口快,還是老子刀子快!”
就在狗子押著裴敬離開時,蒙哥翰突然說了一句,就是這一句,徹底把裴敬打入了黑暗深淵。
“對了,看在你是裴老頭子侄份上,告訴你一下,王行約已經在河中被我家大帥砍了腦袋,數千同州兵馬也全部我家大帥砍了腦袋!”
說完這些嚇唬裴敬的話語,蒙哥翰揮了揮手,讓狗子押著裴敬去打開城門。
裴敬剛出房門,就見到媚娘倒在樓梯口,鮮血染紅了整個樓梯,裴敬臉色慘白,身子顫抖,想要走動幾步,卻發現身子動不了,狗子眉頭皺起,一巴掌拍在裴敬頭上,這才把僵直的裴敬打醒,哆哆嗦嗦繞過媚娘尸體。
劉老頭看到裴敬如此懦弱膽小,搖了搖頭,走進門來,看到蒙哥翰還在吃酒,笑道:“將軍就不擔心會有變故,不親身前往嗎?”
“呵呵……不需要,狗子會處理好一切的。”
劉老頭搖了搖頭,有些不明白,蒙哥翰看到他這般,笑道:“本將軍之前擔心會發生變故廝殺,故此才會親身過來,若說機變,狗子可比本將軍強多了,你也看到了,就那些兵卒,豈是我軍敵手?若在城外,我軍還不一定能拿他們如何,可我軍入了城,縱然人少了點,也足以打開城門,無論有無變故都是如此,所以劉老還有何可擔心的?”
“來來,劉老就莫要擔心了,你我就在此靜心等待即可。”
劉老頭搖頭苦笑,遼東軍難道都是如此心大之人?
就在此時,店小二哆哆嗦嗦進來了,還從門外拉過來幾個歌姬來。
蒙哥翰看向畏畏縮縮的幾個歌姬,指著一個臉色有些慘白女子笑道:“你就是花娘?”
剛才裴敬在樓下咋咋呼呼,蒙哥翰豈能聽不到,看到這女子的確有些姿色,就猜測此女應該是那花娘。
果然,這女子畏畏縮縮,微微蹲了一下,行了個萬福,嘴里輕聲道:“花娘……花娘見過將軍。”
蒙哥翰點了點頭,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劉老,這女子如何?不若本將軍今日做個月老可好?”
劉老頭一愣,老臉微紅,搖頭道:“將軍怎可如此,小老兒可不能禍害人家姑娘。”
蒙哥翰搖頭笑道:“劉老,你這……按照大帥說法,你這叫……矯情,對,就是矯情!”
“您看啊,這世道,這得多亂!花娘現今看著模樣,差不多也有雙十了,縱然顏色如何嬌艷,也不過幾年之事,人老珠黃,又是身居這等之地,也是個苦命人,劉老你也算是個苦命人,兩人都是苦命人,相互慰藉也能取暖不是?興許還能為你謝家留后也說不定呢?”
劉老頭看向花娘,花娘也正看向他,兩人目光接觸了一下,又急忙錯開,蒙哥翰看到兩人臉色微紅模樣,樂了起來。
“呵呵,看樣子你們還挺愿意的,突突有行軍司馬,本將軍這里還缺個行軍司馬,當然,俺們遼東軍不叫行軍司馬,叫參謀,若是劉老不介意,以后就留在本將軍身邊,劉老今后成了我遼東軍參謀,縱然你百年之后,縱然以后有了孩子,花娘也絕無他人敢欺辱,如何?”
劉老頭苦笑道:“哪有將軍這般咒屬下早死的……”
“哈哈……”
蒙哥翰大笑道:“我家大帥常常把‘將軍百戰死,將士陣上亡’掛在嘴邊,大帥常說,越是不想死,往往越死在他人前面,越是常常把死掛在嘴邊,把生死看開之人,偏偏就是不死!我等軍武之人豈可忌諱生死之事?”
蒙哥翰笑道:“你們若覺得可以在一起,等幾日大帥前來同州,俺去求大帥,讓大帥為你們主持婚禮,由大帥做主,也無人敢輕視你二人,如何?”
花娘偷偷看了一眼劉老頭,輕聲說道:“全憑將軍做主!”
劉老頭苦笑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蒙哥翰大喜,忙招呼眾人入座,笑道:“來來,大家都坐下,今日本將軍喜得一參謀,高興!”
就在眾人一同舉杯時,喊殺聲突然在城門處爆發,無數馬蹄聲在城內炸響,喊殺聲震天。
蒙哥翰放下酒杯,來到窗前,推開窗戶,學著李思鈺背著雙手看向無數火把映照的同州城。
坐在桌案前的劉老頭,看向站在窗前背著雙手的蒙哥翰,突然覺得這個高大漢子更加高大了。
劉老頭與眾女紛紛起身來到窗前,看向無數火把攢動的城池,耳邊喊殺聲震天。
“是不是挺美的?”
聽著蒙哥翰話語,劉老頭嘆了口氣,卻不說話。
眾人看著無數兵馬在城內縱橫奔跑喊殺,足有小半個時辰,誰都未開口說話,只是這樣看著……
“蹬蹬……”
一陣登樓聲傳來,女子們紛紛臉色大變,就是劉老頭心下也是一緊,忙看向門口。
“劉老,沉住氣,大帥常說,為將之道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氣,要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
“將軍,我軍已經占了同州城,只有節度使府邸還在堅守,是否要強攻?”一名小校躬身大聲說著。
蒙哥翰沒有說話,那小校就這么一直躬著身子。
蒙哥翰轉身看向那躬身的小校,笑道:“大享,傳我軍令,本將軍要親往王行約府邸!”
“諾!”大享大步出去傳令。
蒙哥翰看向劉老頭笑道:“劉老,一同前往?”
劉老頭笑道:“自是如此!”
兩人一前一后,大步出了房門,下了樓,翻身上馬。
蒙哥翰回頭看向大享,說道:“你守在這里,不許任何人騷擾這里,違令者,斬!”
“諾!違令者,斬!”
蒙哥翰雙腿一夾馬腹,率先奔出,其后劉老頭和數十名遼東軍打馬跟隨。
本來還堅守的節度使府邸,尚未等到蒙哥翰前來威脅,就已經開門投降了,數百人畏畏縮縮跪了一地,跪在前面的那些衣著華麗之人,正是王行約一家老小。
至此同州城破,遼東軍奪同州城。
同州城被蒙哥翰攻破,王行約一家老小也成了俘虜,遼東軍隨即大搜全城,抓捕任何手里有武器的兵卒,并且集中看押起來,防止城內出現暴亂,斬殺街面上任何敢在城內趁機劫掠奸淫之人。
其實蒙哥翰多慮了,同州大多數兵馬都被王行約帶去了河中,城內剩余兵丁都是些老弱,一夜血腥廝殺,早已嚇破了這些人的膽子,蒙哥翰現在又多加了一道“安全鎖”,這對于城內安全沒有壞處。就在蒙哥翰奪了同州第二日,朝邑的韋博信得知同州出現變故,準備親領朝邑一千兵馬救援同州,就在他想要向河中的王行約示警,卻發現萬余兵馬向朝邑殺了過來。
韋博信大驚,驅趕朝邑百姓登城防守,并且把周圍百姓全部收攏入城,想要實行“堅清壁野”策略,可他不知道此次有多嚴重。
高思繼帶領一萬步卒,說是步卒,不如說百姓更合適些,不過高思繼的確是練兵高手,這一萬步卒若不交手試探,誰也不清楚是否是百姓,抑或是兵卒,嚴整的軍陣緩緩壓到了朝邑城下。
韋博信站在城墻上,看到密密麻麻的整齊軍陣,耳邊震天戰鼓聲讓他臉色難看,韋博信看向城頭上戰戰兢兢的軍卒、百姓,心下不住嘆息,若是有三千精銳軍卒,他有十足把握守住朝邑,現在么......
高思繼勒住戰馬,看向城頭不時冒出的人頭,笑了笑。
“傳令向前!”
高思繼雙腿輕輕磕動馬腹,軍陣隨著他緩緩繼續向前,戰鼓震天,整齊又厚重的踏步聲讓城墻上的韋博信動容,他知道這次麻煩了。
“轟......轟......轟......”
高思繼手中長槍猛然抬起。
“轟——”
齊齊腳步一頓。
高思繼雙腿磕動馬腹,打馬獨身來到城下,仰頭高喝:“我乃遼東軍大將高思繼,城上守將出來答話!”
韋博信看向城下高思繼,怒吼道:“同州大將韋博信!貴軍為何無故前來騷擾我城,難道就不怕朝廷震怒?天下共伐之嗎?”
高思繼冷笑道:“我軍受朝廷相約前來戍守長安,韓建先阻我軍于潼關,王行約后阻我軍于河中,本將軍到問問貴軍意欲何為?”
韋博信登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遼東軍不遠萬里從營州出來,一路南下,就是因為朝廷派遣了裴仲德召遼東軍入京戍守,這些韋博信很清楚,有時在與其他將領喝酒聽曲時,也有不少人嘲笑遼東軍癡傻,現在遼東軍來了,韓建不開潼關城,堵著遼東軍堵了半個月,致使遼東軍不得不渡過黃河,進入河中。
不管遼東軍是不是為了謝縣、安邑鹽池,還是真的只是從河中進入關中,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行約真的去了河中,遼東軍也可以此為借口圍攻同州。
高思繼沒理會韋博信是不是一時無言以對,繼續大喝道:“同州城已被我遼東大將蒙哥翰所奪,王行約已被我家大帥斬殺,還不快快開城投降!”
“降!降!降!”
“轟!轟!轟!”
萬余步卒每狂吼一聲,重重踏前一步,氣勢震天!
城墻上兵卒無不是臉色慘變,同州在朝邑后方,同州淪陷,朝邑直接失去了依托,朝邑是看守蒲津渡重要防御城池,遼東軍一萬步卒渡過了黃河而不知,并且上萬步卒圍住了朝邑,也就是說,河東岸會有源源不斷的兵卒過河。
本來遼東軍只有五千兵馬,若單單是五千兵馬,他還不至于擔心,可是前些日從河中傳來,遼東軍竟然一夜間多出三萬兵馬,更讓人驚懼的是同州城丟了,王行約戰死了。
所有軍將都看著臉色鐵青的韋博信,都在等待韋博信的決定。
韋博信大怒:“賊人就是賊人,諸位,一旦賊人破城,你我家小必遭屠戮,如何都是死,不若拼一把,大爺必不會坐視遼東軍侵入同州,必會前來救援我等!”
聽了這些話語,守城軍卒臉色有了少許血色,就在這些人稍微鼓起了點血勇之氣......
“城上之人聽著!”
“爾等一日不降,城破之日,將官家屬斬盡!”
“二日不降,所有軍卒斬盡!”
“三日不降,所有軍卒家屬斬盡!”
“四日不降,屠城三日!”
“......”
“斬都頭投降者,錢一萬,地十五畝!”
“斬旅帥者,錢五千,地十五畝!”
“斬隊正,錢三千,地十五畝......斬伍長,錢一千,地十五畝!”
韋博信聽到前面那些臉色驚懼,但是聽到后面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錢一萬?地十五畝?哈哈......遼東軍是不是太搞笑了?還能不能再搞笑一點?哈哈......哈......呃?”
正在狂笑的韋博信都快把腸子笑斷了,當他看向自己副將元郎時,大笑聲就像是被無形大手捏斷了一般。
韋博信茫然看向身邊所有人,看向那些絕望的將官,看向那些“賤民”眼中熾熱的渴望......
這......這都他娘地怎么了?
一萬錢很多么?十五畝地很多么?
為何成了這樣?
韋博信茫然了,他不明白為何手下都成了這般模樣。
高思繼不再高盛呼喝,不再勸降,他這一招學的李思鈺在易州之事,錢一萬不過一萬枚銅錢,地十五畝更是少的可憐,正常情況下,這點東西是不可能導致軍心動蕩的,可現在不是正常情況下!
“同州城被遼東軍占了,節度使大人死在河中,數千兵馬都沒了,咱們能擋得住嗎?”
“擋得住?你做夢呢!晉軍厲害不?宣武軍厲害不?李飛虎厲害不?還都吃了遼東軍的虧?”
“剛才那遼東將軍可是說了,若兩日不投降,咱們都得被砍頭,三日不降,俺們的家小也得死!若能守下去還好,若守不住怎么辦?俺們家小怎么辦?”
“咱們才多少人?你自己看看下面多少人?能守的住?”
......
軍卒聲音越來越大,各級軍將想要鞭打呵斥,可這些兵卒說出的話語,正是他們想要說的話語,在沒有希望的情況下,鞭打軍卒是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韋博信看著城內軍卒,聽著他們越來越高昂的質疑聲,臉色越來越慘白,別說這些軍卒們質疑能不能最終守住這座朝邑城,他自己內心又有幾成把握?
遼東軍退兵了,就在朝邑城下五里外扎營,而朝邑城門外卻豎起了一面旗子,上面赫然是一個血紅的“一”字!
夜幕漸漸降臨,遼東軍就像是一個怪獸臥在城外,虎視眈眈。
高思繼不知道李思鈺有沒有斬了王行約,至于屠城之事更是胡扯,可那又如何,他人并不知道這些,強大的壓力猶如一道利刃,直接頂在了朝邑城內每一個人的心口上。
此時的韋博信依然沒有下城回府,依然死死盯著那面血紅的“一”字!
副將元朗同樣也未回府,他不敢回府,唯恐會被手下將領斬殺了,這個時代,沒有哪個會對誰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或許朝廷會有幾個腐儒會做這種“傻事”,但是這些將領們絕對不會!
元朗害怕了,他不得不害怕,城下那位遼將說的很清楚了,后路沒了,兵卒不夠,遼東軍又會源源不斷從東岸殺過來,在這種境況下,守住朝邑沒有半點成功的可能,一點希望都沒有,誰會愿意白白死掉?或許今夜睡在床上也會被妻妾殺死吧?
看著韋博信依然呆呆看著城下那面旗子,終于忍不住說道:“將軍……”
“元朗將軍,你說……有沒有可能?”韋博信突然說了一句。
這一句讓元朗沉默了下來,良久韋博信苦澀嘆氣。
“也是,軍中大多數,包括本家軍家小都在同州城,在這種沒可能情況下,誰都會懦弱,可這心咋就這么不甘啊!”
元朗嘆氣道:“這也是命,若是將軍還在同州城,同州城豈會輕易被遼東軍占了……”
“不不……不是這樣的!”
韋博信突然搖頭,很是認真說道:“嚴格來說,從節度使大人出兵河中,咱們就輸了……”
“唉……,可惜,可惜節度使大人不聽小將之言啊!”
韋博信突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無力靠在城墻上,頭顱低垂在雙腿間。
“河東軍的目標根本就不是那些食鹽,而是過河,若是我軍死守渡口,收繳所有船只,遼東軍是沒法渡河的。”
“遼東軍戰力之強,在河北足以證明了,一旦過河,我軍必然不是對手,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渡河。”
“可惜……可惜啊!”
元朗嘆氣一聲,坐在地上,如同韋博信一般,靠在城墻上,輕輕說道:“我軍本就兵力不足,縱然遼東軍不威脅我等,我等也撐不了幾日的。”
“是啊!何況現在又是這般情況,老子突然體會到了王處直那時是怎樣心情,絕望啊,一點機會都不給……”
“將軍,你……”
“呵呵……元朗將軍不必擔心,本將軍還……還不至于拿全城百姓性命為本將軍陪葬。”
說著,韋博信站了起來,再次看向遼東軍大營,再次看向早已模糊不清的旗幟,只能在火光下隱隱看到一個“一”字……
第二日,太陽剛剛升起,朝邑城緩緩放下吊橋,城門緩緩打開,韋博信一人騎著一頭驢子,身上背著一個小包囊,在萬余遼東軍卒中,緩緩向西離去……
朝邑城,降。
同州城、朝邑城兩座鎮守防御東面河中節度使的兩座城被占,李思鈺并不知此事,他現在正等待追趕過來的王行約。
此次他未做什么突襲之事,而是規規矩矩擋在王行約面前,他需要讓河中之地的他人忌憚自己,不會吞了他應得利益。
兩萬兵馬與王行約很突兀撞上,也不能算很突兀,只是李思鈺在樹林中休息,王行約拖著長長隊伍而已。
李思鈺看到王行約長長隊伍,心想著,這家伙不會跟他玩什么“長蛇陣”吧,結果就想試試“長蛇陣”,于是乎……
兩萬兵馬突兀的從樹林里鉆了出來,同州兵馬尚未接站,就大亂奔逃。
李思鈺撓了撓頭,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是誘敵之計?”
聽了這話,身旁的大丫小丫都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哼!老子還怕你不成?竟然跟老子玩誘敵計!來啊!跟老子殺上去,老子要撕了王行約的漁網!”
李思鈺大手一揮,他娘地,也不用講究什么陣型了,呼啦啦,山呼海嘯般,殺向逃跑的“兔子們”!
“都給老子注意了,那個金色兔子是老子的!”李思鈺指著一身金甲,很是風騷的王行約大吼。
打馬就追向王行約,大丫小丫緊跟其后,還有數百親衛同樣殺向王行約。
李思鈺“金色兔子、金色兔子”暴吼不斷,正瘋狂鞭打戰馬的王行約大怒,更加拼命抽打起戰馬了,他現在可謂是滿滿的后悔,淚水都能打造一個黃河來了。
本想著追殺,堵住李思鈺過河,誰料到這還沒開打呢,人全跑了!
這也不怪兵卒,本就日夜逼著趕路,一刻都無法休息,因此被處斬兵卒就有數百,這種做法極為打擊士氣,越是如此,越代表了同州境況越危險,兵卒又不都是傻子,誰愿意白白去送死。
本就在趕路時,私下就有了勾連,現在乍一見遼東軍兩萬,數倍他們,這還咋打?
既然打不了,那就跑吧,而且跑得理直氣壯!
雙方都是民壯組成的兵卒,戰力都差不多,關鍵是一方以逸待勞,人數還多,另一方連夜趕路,疲憊不堪,這,一方追殺,一方逃跑,逃跑的兔子一開始跑的賊快,跑著跑著就不是遼東軍的對手了,累成死狗般的兔子一個個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死活不愿意起來。
李思鈺用腳踢打一只金色兔子,嘴里罵道:“你……你他娘地跑……跑啊!”
“起……起來,接著……接著跑!老……老子還沒追……追夠呢!”
金色兔子滿眼淚水,躺在地上死活不愿起來,嘴里恨恨道:“老……老子就……就不跑!你……你殺……殺了俺,俺……俺也……也不跑了!”
大丫送來一只水袋,李思鈺咕咚咕咚仰頭灌著水,那只躺在草地上猶如死狗般的金色兔子,喉結隨著“咕咚咕咚”聲一上一下,看到李思鈺正要把水袋殘余水灑在頭上,大怒,跳起來猛然搶過水袋,死死抱著水袋,再次猶如死狗般躺在地上,兩眼惡狠狠看向李思鈺,好像李思鈺要搶一般。
“哼!敢搶老子的水袋!哼!老子的水老金貴了,這一袋水,至少值同州一地!”
“混蛋!”
金色兔子跳起來把水袋砸向李思鈺。
李思鈺呵呵一笑,一手接住水袋,把里面的水,很痛快灑在頭上,水珠隨著李思鈺猛然搖頭四濺。
“痛快!”
李思鈺手指著金色兔子,吩咐大丫說道:“把他給老子綁了,掛在旗桿上,啥時候把一袋水賣出一州的價格,啥時候把他松下來!”
剛剛趕過來的李滋和楊復恭正好聽到這句話,全傻眼了,大丫卻很燦爛看向金色兔子,很是用力點了點頭,隨即一揮手,立即有幾個大漢一擁而上,把金色兔子綁了個結結實實。
綁成一團的金色兔子,在草地上不斷被拖著滑動,草叢被劃出長長一道深溝,慘叫聲、怒罵聲不斷從金色兔子嘴里冒出,最后成了慘嚎聲、哀求聲……
“他娘地李悍虎……老子……老子答應了!”
李思鈺掏了掏耳朵,很欠揍一般,斜著身子說道:“沒想到你這金色兔子聲音還挺大,老子都沒聽清,答應了?答應什么了?”
“老子……老子答應……用……用一袋水換……換同州……”
“用啥換啥?怎么聲音這么小?你這金色兔子剛剛不是挺會嚎的嗎?怎么成了蚊子?”李思鈺換了個姿勢,繼續掏耳朵。
“老子用同州還你一袋水!”金色兔子挺身狂吼。
李思鈺大喜,忙跑到金色兔子身邊,很是踢了一下身旁的漢子,罵道:“還他娘地愣著干毛?還不趕緊給兔爺松綁,用一州換一袋水,這樣的兔爺哪里找去?趕緊給兔爺松綁!”
李思鈺蹲在金色兔子身邊,抬頭看向大丫,忙問道:“大丫,有沒有筆墨紙硯?”
這話一出,李思鈺立即覺得有些不自在了,想起了大丫藏筆墨紙硯的方式來,果然,大丫臉色微紅,狠狠瞪了周圍兵卒,兵卒們都不明白事怎么回事呢,正奇怪呢,就聽到李思鈺惱怒罵道:“都他娘地看什么看?”
李思鈺指著李滋和楊復恭怒道:“你們兩個老不朽看什么看?”
說著對正奇怪看向大丫的金色兔子眼眶上“咚咚”兩拳,金色兔子眼前登時金星亂冒。
楊復恭笑了笑,他知道大丫藏筆墨紙硯方式與他人不同,拉著一臉奇怪的李滋轉了個身。
大丫看到周圍都轉了臉,這才紅著臉從胸前掏出一個兩只寬,手指長的小布袋來。
看著這一幕,李思鈺都覺得鼻子冒火了,他卻不知道,自己鼻子還真流血了,直到小丫狠狠瞪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李思鈺,為他擦了一下鼻子,這是李思鈺才發現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大丫臉上紅暈更濃了,正回頭看過來的楊復恭看到這一幕,指著李思鈺哈哈大笑。
“哈哈……行乾,你……哈哈……”
隨著楊復恭大笑,眾人這才回頭看向李思鈺,眾將不敢笑,只能憋得肚子疼,李滋卻一臉好笑道:“行乾你這也……也太那啥了吧?”
李思鈺低頭一看金色兔子瞪著熊貓眼,很是驚奇這眼前混賬竟然會流鼻血,心中正好奇這混賬家伙究竟見到了什么旖旎場景,看到什么樣生猛場景?
李思鈺看到金色兔子竟然露出這般表情,“咚咚”又是兩拳,怒道:“看什么看?老子是被你這兔爺嚇到了,趕緊給老子簽下契約!老子可是規矩人,到時候別說老子坑你!”
“一袋水,一州之地,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公平公正,童叟不欺!”
“哼!你這也算是童叟無欺?”
金色兔子嘟囔著,還不得不趴在地上含著淚寫下契約。他不得不簽,他很清楚,若是把他掛在旗桿上,他就別想活了,僅僅是成為天下笑柄就能讓他一頭撞死,更何況他根本撐不了烈日暴曬一日。
楊復恭和李滋伸著腦袋看向金色兔子含著淚寫下契約,心中不住嘆息,嘆息這王行約算是完了,古今中外,就沒哪個用一袋水換一州地的,他王行約也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李思鈺可不管什么古今中外第一人,當金色兔子寫好契約,蓋上自己打印,按上手印,李思鈺一把搶過來,一臉興奮看向這張契約,笑臉頓時一僵,怒道:“重寫!沒有加上‘自愿’兩字!”
眾人表情一僵,全傻傻看向暴怒的李思鈺。
金色兔子想要不寫,可一想到自己要被曬成肉干模樣,不得不含著淚水,再次撅著屁股,趴在地上,一個字一滴淚的寫著,最后重重加上“自愿”兩字。
一切寫完后,抬頭看向李思鈺,大丫都不忍看了,輕輕偏過腦袋,不去看金色兔子一臉哀怨之色。
李思鈺不管不顧,再次搶了過來,很是滿意點頭贊道:“好字啊!蒼勁有力,可比阿蠻鬼畫符好多了!嗯嗯,不錯!不錯!”
李思鈺很是滿意拍了拍金色兔子肩膀,一臉奸笑道:“兔爺,要不要再與兄弟做一筆買賣?”
金色兔子都快崩潰了,淚水嘩嘩流了下來。
李思鈺看到這一幕,或許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坐在地上,一手摟住金色兔子肩膀,一手為兔爺擦眼淚,嘆氣道:“兔爺啊,你現在可是一窮二白了,不做生意,你怎么活下去啊?”
金色兔子眼淚更多了……
李思鈺擦的眼淚更多了……
“兔爺啊,兄弟覺得兔爺是個生意人,就想著,送兔爺去京城,聽說你兄弟在京城混的可好了,兄弟就想著,你這一窮二白了,這么遠的路,兔爺你該怎么走啊?”
金色兔子抱著李思鈺肩膀痛哭起來。
李思鈺嘆氣拍著金色兔子后背安慰道:“莫哭莫哭,兄弟都為兔爺想好了,不如兔爺再拿一州換路費好了,這次兄弟吃點虧,多給你一點水喝,多給你一點吃的,你看華州能不能換?”
“華州……華州?”
“華州!”
金色兔子愣了一下,隨即驚叫起來。
李思鈺摟著金色兔子,如同一對好基友一般,很是認真點頭道:“兄弟覺得華州足夠換兔爺一路吃喝了,就算不夠,兄弟也認了,這個冤大頭,兄弟當了!”
“撲通……”
李滋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