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從周......”
看著身披甲胄的葛從周,李思鈺喃喃低語,雙腳猛然磕動馬腹,胯下踏雪嘶鳴一聲,箭一般沖向宣武軍,身后數千遼東軍如同海水倒灌,排天倒海沖向宣武軍。
“殺!”
葛從周大驚,看著毫無陣型的遼東軍排天倒海沖殺過來,若是往日,葛從周定然大喜,此時卻臉色大變,身后數千兵卒更是后退騷動。
“轟......轟......”
城墻上戰鼓陣陣,城下卻膽怯后退。
葛從周臉色大變,仰天狂吼。
“殺!”
瞬間沖出,葛從周左臂抬起,騎盾死死護住胸腹,手中馬戟向下傾斜,斜斜指向狂奔而來的李思鈺。
張存敬大驚,雙腳狂踢馬腹,瞬間沖出,仰天狂嘯!
“將軍,俺是前鋒!”
張存敬仰天怒吼,雙腳死命狂踢馬腹,單手拖著長刀沖在最前。
“李悍虎——”
“死!”
李思鈺緊緊貼伏在馬背上,胸中暴戾不斷高漲,看著不斷接近的張存敬,雙臂像是漲大了一圈,死死攥著手中大戟。
“死!”
兩人同時發力,陡然起身。
“當——”
“噗......”
長刀破碎。
“李悍虎……”
“死!”
鐵戟貼著口噴鮮血飛起的張存敬肋下猛然刺出,如毒蛇吐信。
“吼......”
一道人影飛起,身體在空中急速飛舞旋轉,右腿如影似鞭砸在張存敬身上,刺出的鐵戟陡然失去了方向,一戟刺空。
胸腔塌癟的身體如破布袋,翻滾著砸在地上,再無動靜。
李思鈺身體懸空,全身肌肉瞬間緊繃,借助砸在張存敬身上的力道再次騰空,一拳搗在偷襲的葛從周護在胸前的騎盾上。
“轟——”
聲音炸響。
“轟——”
連人帶馬砸在地上,葛從周口噴鮮血,想要掙扎起身,飛奔的踏雪前蹄無情踏在他的胸口。
“噗......”
鮮血再次噴出。
人影落地,未作任何停頓,急速奔動間扣住馬鞍,飛奔上馬。
“殺!”
狂怒的李思鈺雙手揮動大戟,無論前面是何人,全被巨大力道砸飛,方圓數米間無人可近身。以李思鈺為矛頭,無數軍卒像是一個巨大的戰矛,不斷刺穿混亂不堪的宣武軍。
“殺!”
蒙哥翰揮動長刀,連人代馬劈開,身上插著數支鐵箭,鮮血不斷涂滿胯下白馬。
“殺!”
牛俊國一刀砍殺一名驚恐軍卒,緊跟在飛奔的李思鈺背后,雙刀左右揮動,不斷向李思鈺側翼劈砍,避免側翼刺出的長矛刺向李思鈺。
李思鈺發瘋,幾日來擠壓在胸中戾氣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嗜血的瞳孔越來越紅,渴望鮮血的欲望越來越盛。
“殺!”
......
城下只有震天喊殺聲,再無半絲沖天戰鼓聲,看著城下血腥屠殺,城上再無一絲聲響。
“這......這......”
朱友恭喃喃低語,無一絲人色,蒼白的臉孔讓人心驚,卻無任何人注意。
“將軍,快......快開城門!”一軍將失身驚呼。
“啪......混蛋,你想讓所有人都死嗎?”朱友恭一鞭抽在那軍將臉上,尖銳刺耳的怒吼讓所有軍將不住后退一步。
屠殺在繼續,數千宣武軍完全被暴戾的遼東軍嚇傻了,只知道逃跑,四散而逃,卻無法逃脫,面對緊閉的城門只能跪地哭嚎,絕望的慘嚎聲讓李思鈺精神震蕩,最后一戟停留在一十三四歲孩子的面前,巨大的戟刃上的鮮血在慣性的力道下噴灑了這孩子滿臉。
驚恐、絕望……
只需輕輕一推,巨大而又鋒利的戟刃即能貫穿這孩子頭顱,,看著眼淚不住流淌的面孔,看著眼中無助的驚恐……
“吼……”
李思鈺仰天狂吼,手下猛然抖動戟桿,瞬間拍翻這年幼的宣武軍卒。
“降!”
李思鈺雙腳猛然發力,巨大的身影站立在戰馬之上,身披鐵甲的李思鈺,一身鋒銳利刺猶如遠古暴龍。
狂野……霸道……
“降!”
再次仰天暴吼。
“降!”
“降……降……降……”
無數怒吼沖天而起。
……
數十里外,如同密集螞蟻般的人群不斷向洛陽行進,楊復恭默默看向東面數十里外,那里隱隱約約傳來的喊殺聲,雖看不到,他卻知道是何等的慘烈。這些日,他能感受到李思鈺的煩躁暴戾,這讓他很擔心。
裴贄看到楊復恭這模樣,嘆氣道:“中尉大人莫要太過擔心,行乾不會出事的。”
“唉……”楊復恭深深嘆息一聲。
杜讓能苦笑道:“沒想到朱溫會用洛陽百姓阻攔運糧民夫,這次可是麻煩了啊!”
楊復恭咬牙切齒道:“徹底激怒行乾,哼!看樣子朱溫是不想要洛陽了!”
杜讓能心中一驚,看向同樣擔憂的裴贄,勸慰道:“朱溫用洛陽百姓來逼迫行乾,想來是不想與行乾正面沖突的,估計是想要讓行乾退一步……”
“哼!退一步?如何退?”楊復恭大怒。
“數萬百姓被扣,朱溫不拿出糧食,縱然最后放還這些百姓,僅僅這數萬百姓空手而回,就會造成行乾徹底喪失民心,無法運回這些糧食,又要死上多少百姓?”
楊復恭怒吼不斷,杜讓能更加擔心起來,憤怒的遼東軍出兵河南,打亂了之前的計劃,他不知道遼東軍與宣武軍誰才能獲得最后勝利,這里是朱溫老巢,朱溫又挑起了洛陽百姓仇恨遼東軍,很難說,遼東軍會不會被活活拖死。
縱然最后獲勝了,洛陽誰來占領?數萬百姓若被朱溫殺死,無法在關中立足的遼東軍,會不會選擇占了洛陽,不再幫助朝廷穩固關中局勢,怎么辦?
杜讓能擔憂,裴贄同樣揪心。
兩人不知該如何勸解,朱溫這一手遠比晉王李克用更狠,讓李思鈺再無后退可能。
數萬人不斷向前,在三個時辰后,即將天黑之時,楊復恭他們終于見到了李思鈺。
一身污血的他靜靜坐在山坡上,雜亂的發絲上全是白色的冰霜,一個人靜靜盤膝在雪地中,方圓十丈內無人敢靠近。
“阿爹……阿爹……”
耳邊隱隱約約的痛哭聲,讓他勉強抬頭,嘎巴嘎巴聲響,像是多年未維修的陳舊機器,轉動著頭顱,眼前盡是血色,血色的大地上,一個沖天小辮的女娃,一步一滑,跌跌撞撞,血色世界中唯一異色。
李思鈺笑了,身體卻緩緩歪倒。
“世界真是平靜啊……”
……
“阿爹,阿爹……您別嚇阿蠻……嗚嗚……阿爹……嗚嗚……”
李思鈺躺在雪地中,再無聲響,阿蠻大哭,抱著李思鈺大哭,像是失了母獸的幼崽。
……
“唉……”
楊復恭看著臥榻上躺著的兒子,連連唉聲嘆氣,阿蠻更是淚眼模糊。
“阿翁,阿爹沒事吧?阿蠻不能沒有阿爹的……嗚嗚……”
楊復恭伸手揉了揉低頭啜泣的阿蠻,嘆氣一聲。
“放心吧,你阿爹只是有些累了,睡上一覺就沒事了。”
“阿蠻以后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再不胡鬧了。”阿蠻抬頭,眼眉上淚光瑩瑩。
“阿爹,你醒醒啊!”
楊復恭忙上前阻止,苦笑道:“你這丫頭,你阿爹累了,要好好休息,你這樣搖晃,豈能讓你阿爹好好休息?”
“行了,咱們爺倆出去吧,讓你阿爹好好休息。”
阿蠻搖了搖頭,默默脫去鞋襪,跳上床鋪,抱著毫無知覺的李思鈺,把腦袋擺在李思鈺胸前。
楊復恭看著這一切,張了張嘴,想要阻止,終究什么都未說出,最終默默掀簾離去。
剛走出帳篷,就見到外面圍滿了遼東軍將。
“老帥,大帥沒事吧?”突突推開蒙哥翰,急聲問道。
看向所有人臉上盡是擔憂,楊復恭笑了笑,說道:“放心吧,行乾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即可。”
“行了,你們該干嘛干嘛去,明日還要前往洛陽呢。”
說著,楊復恭就開始趕人了,眾將見到他這般,也只能一一離去,最后只剩下突突和蒙哥翰。
“老帥,您不會誆騙我等吧?大帥真的無礙?”突突再次開口。
楊復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讓突突和蒙哥翰更加擔心。
楊復恭嘆氣道:“咱家也不知行乾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異狀,只是覺得這些日,行乾像是竭力壓制心中暴戾、殺意。”
楊復恭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大帳,默默走向自己帳篷,突突和蒙哥翰跟在其后。
“這兩年來,行乾就未好好休息過,一場接著一場廝殺,每次都很兇險,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心中積壓了太多戾氣,他人可殺人發泄心中戾氣,行乾不行……”
楊復恭搖了搖頭,嘆氣道:“前次在陰地關就爆發了一次,如今是第二次,說不好會不會第三次,行乾……需要休息。”
突突與蒙哥翰對視一眼,默默點了點頭。
“不知……老帥可否勸大帥回潼關?”蒙哥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楊復恭苦笑一聲,默默行走在雪地中。
突突心下嘆息,他們都知道李思鈺是什么脾性,此時讓他回潼關,那簡直就是比捅天還難。
“唉……夫人若在這就好了。”蒙哥翰搖頭苦笑。
三人默默行走在雪地中,眼前未知讓人心慌。
“滴滴……”
……
“滴滴……”
“任務失敗……滴滴……任務失敗……”
“……數據異常……數據異常……滴滴……”
“……”
“滴滴……滴——”
“任務失敗……實驗失敗……戰神……死亡……”
李思鈺像是局外人,看著一群白衣大褂,看著他們腳忙手亂在自己身上注射一種綠色液體,看著他的肉體膨脹,看著他在嘶吼掙扎,看著身體中突兀鉆出尖銳利刺,看著鮮血淋漓的身體……
他突然覺得很詭異,這還是自己嗎?
為何沒有疼痛,為何想要憤怒推開那些白衣大褂,卻發現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看著自己掙扎嘶吼,看著身體慢慢崩潰,看著最后自己成了怪物,靜靜躺在冰冷的鐵臺上,看著心電圖成了一條直線……
“將軍,實驗失敗了。”
“……這是ZH6821潛艇唯一活下來的戰士,是最強的戰士,為何……為何會失敗?”
“……對不起,太平洋中的那具神尸太過久遠,或許地球還未存在就已經存在了,太過久遠的神尸,身體產生的尸毒已經與神力混合在了一起……”
“重點!老子要的是重點!為何……為何會失敗?”
“將軍,北美出現的喪失,就是……就是沾染了這種這種帶有神力的尸毒。萬物進化可分為肉體的進化和頭腦的進化,而神力就是極其高等的生物身體里產生的神秘力量。”
“這種力量據我們研究,是這種‘神靈’肉體細胞自行吸收光線儲存下來的力量,這種力量能夠改變我們的基因,改變我們的細胞,但是這種力量太過強大,我們很難承受,地球上的任何生物都無法承受,最后都將爆體而亡。”
“但是,很奇怪的是,這種力量與尸毒混合后,雖然第一個沾染的人會直接爆體而亡,而不是成為喪尸,但是隨著第二人沾染爆體而亡后的氣息,之后第三人,一級一級的傳遞,這種力量會逐漸降低,最終會被他人能夠承受下來。”
“當有人可以承受下來,基因會隨著神力而改變基因,不會被強大力量沖夸了神智,就會進化成了力量、速度遠超他人的神戰士。”
“就是說……行乾是因為承受不住純凈的神力……”
“是的……”
“那……可不可以讓他人繼承傳遞?”
“恐怕不能,這次失敗已經說明了問題,只有神力與尸毒混合在一起才能傳遞,具體為何,暫時還未可知。”
李思鈺看著一白衣老頭和一將軍在對話,他腦袋都快炸了,也沒明白發生了什么,在他記憶中,根本就沒有這么一段事情,什么喪尸,什么戰神,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就在李思鈺皺眉不解時,一聲尖銳尖叫聲傳入他的耳中。
“警告……警告……大批喪尸……大批喪尸圍攻基地……警告……警告……十分鐘內……”
“……”
李思鈺張了張嘴,想要呼喊,卻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想跑出去看看喪尸長得是什么鬼樣子,可卻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看,只能聽,卻什么都做不了,這讓他很生氣。
看著這些大白褂們一個個急匆匆逃了,看著那將軍在警衛門護送下逃了,這間房里只剩下自己,還有自己的尸體,殘破不堪的尸體……
一道耀眼白光突兀閃現,瞬間吞噬了他……
“啊——”
李思鈺陡然坐起,阿蠻趴在他身上正呼呼大睡呢,李思鈺的突然驚起,把她整個身子掀翻。
“阿爹?”
“阿爹!你醒了!”
阿蠻瞬間清醒了過來,看著滿頭大汗的李思鈺大喜,在李思鈺還未反應過來,一下子又被阿蠻摟著脖子撲倒在床上。
“撲通……”
“哎呦!阿蠻你干嘛呢?”李思鈺揉著腦袋,很是惱怒。
伸手提起阿蠻,身子一使力,坐起身來,把正要掙扎的阿蠻放在膝上,大手毫不客氣拍了下去。
“啪啪……”
“你這臭丫頭,阿爹說了多少次了?不許爬阿爹的床!”
“啪啪……”
李思鈺毫不客氣,一陣啪啪打屁股,可是很奇怪,阿蠻毫不反抗,動也不動趴在李思鈺膝上,若是往日,早就成了小老虎,張牙舞爪跟他“廝殺”了。
李思鈺很奇怪這丫頭反應,難道是轉了性子?
提起阿蠻,正看到這丫頭滿眼淚水,咬著嘴唇就是不吭聲,見到這丫頭如此可憐模樣,李思鈺又心疼了起來,不過他還是決定不能這么太寵著她。
“知道疼了吧?今后不許再爬上阿爹的床,知道沒?”
看著李思鈺一臉嚴肅,阿蠻默默點頭,李思鈺見到她點頭認錯了,這才把她放下,轉頭看向還漆黑的夜晚,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把她趕出帳篷。
丟下阿蠻,身子向上挪了挪,這才把雙臂枕在腦后,躺在床上想著夢中詭異事情,他不相信什么鬼神,認為那玩意都是騙人的鬼玩意,可自己身體異狀他自己很清楚,力氣遠超他人,縱然是阿蠻也無法與他相比,對于這個時代來說,他就是個異類,這不單是因為想法異于這個時代,身體也是。
他不奇怪自己會穿越,以前可是看了不少穿越小說,他人能穿越,為何自己就不能,或許穿越就是很流行的事情呢,也或許那個時代已經有了這技術,只不過自己記憶當中沒有了這部分罷了。
李思鈺枕著雙臂,兩眼早無了血紅色,只有深邃純凈的黑色,如嬰兒般的干凈,他盯著帳頂,阿蠻盯著他。
李思鈺正想著自己做的夢境,哪里會注意到阿蠻,等到阿蠻圓乎乎的小臉擋住了自己的視線,這才讓他回過神來。
“你這丫頭又想作甚?是不是還想要阿爹打屁股?”
阿蠻一翻身子,腦袋枕在李思鈺胸口上。
“阿爹……阿蠻好怕……怕阿爹沒了,怕阿爹不要阿蠻了……阿爹,不要這么累,好不好?”
“阿蠻怕……”
李思鈺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這丫頭怎么突然成了“林黛玉”,變得這么悲秋傷月了?
伸出手,摸了摸這丫頭額頭,在摸了摸自己額頭,沒覺得阿蠻發熱啊!
李思鈺很是奇怪,奇怪這丫頭怎么變得這么奇怪?不過他能感覺到這丫頭心中恐慌,也就不再多說,也不去理會枕在自己胸口上的小腦袋,感受著胸口上的小腦袋,很突兀露出溫柔來。
“很遙遠,很遙遠,遙遠的不知幾萬里,好像在天際的盡頭……那里有居住著很奇怪的人,有很奇怪的動物,脖子長長的,一伸脖子就能輕松吃到幾丈高的樹葉……那是一片神奇土地。”
李思鈺輕輕說著非洲大陸,說著在電視里看到的情景,阿蠻枕在他的胸口,靜靜聽著,覺得這才是最幸福的時刻。
沒有害怕、恐懼,只有安靜祥和。
阿蠻在自己身邊,自己想要再睡一會也不可得,只能隨口講著一些趣聞,甚至自己也從未見過的動物、植物。
兩人就這么,一人講,一人聽,知道外面天空慢慢變亮。
“行了,天都亮了,要不要隨阿爹出去打幾拳?”李思鈺挺身而起,提起阿蠻扔在一旁。
“好……不好!阿翁說阿爹需要好好休息!”阿蠻正要滿口答應,突然想起一事來,斷然拒絕。
“嗯?”
李思鈺有些不解,突然想到之前阿蠻那些奇怪話語和反應,好像明白了些,臉上露出苦笑。
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但是不是身體的疲憊,而是精神上的疲憊,這些年來不斷作戰征伐,之前他可以毫無顧忌去做任何事情,但是,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是蜘蛛網中的飛蛾,越來越難以動彈,身上束縛越掙扎越緊,讓自己難以喘息。
“唉……行了,阿爹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陪阿爹走走。”李思鈺嘆息一聲,說著掀開被子,跳下床來。
阿蠻歪著腦袋想了一下,覺得不是出去打拳,只是出去走走,應該不是很累,小腦袋也連連點了起來,在床上爬了幾下,三下兩下跳下床。
兩人都是和衣而睡,只要穿上鞋子即可。李思鈺睡覺不喜歡穿太多衣物,這讓他翻動身體會覺得不舒服,不過在行軍作戰期間,別說是他,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和衣而睡,甚至還有不少人會披甲而臥,這是為了防備敵人突然襲營,可以隨時殺出去。
阿蠻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嫁人的年紀了,在李思鈺眼里還只是個孩子,十來歲算個屁的女人,可當他們走出帳篷,當他人看到阿蠻抱著李思鈺手臂打轉,所有人都是一副詭異之色,這讓李思鈺很是郁悶。
“行乾……早啊……”杜讓能張了張嘴,最后卻是這么一句屁話。
“行乾,這么早出來了?”裴贄話語也不咋地。
李思鈺一臉郁悶,他又不是傻子,看到這些混蛋臉色,就知道這些家伙腦子里都裝的是什么,只不過李思鈺不想去過問罷了,清者自清,理會這些無聊事情那得多累啊!
盡管不想去理會,心里還是挺不爽的,在營地內轉了一圈,卻未發現楊復恭這個阿爹,很是奇怪,不過他也只是這么一想,并未太過注意,而是走向俘虜營。
在漢之函谷關下大戰葛從周,或許慘烈廝殺嚇住了城關上之人,哪怕李思鈺就在關下扎營建寨,城內宣武軍也未敢出城趁夜偷襲,這讓李思鈺很失望。
失望歸失望,可也說明了一件事情,就是宣武軍士氣真的不高,已經不敢再出城一戰,龐師古現今躲在秦函谷關內,葛從周如今也成了他的俘虜。
要說龐師古運氣真的很好,李思鈺狂暴一拳,雖有騎盾護著胸腹,那一拳也非常人可以承受得了的,再加上裴家送給他的寶馬踏雪巨力一踏,就這兩擊才僅僅讓龐師古斷了幾根肋骨而已,當然了這還要多虧騎盾和身上鐵甲的功勞,否則早不知死了幾回了,也不可能丟進他的俘虜營了。
當他與阿蠻逛到俘虜營,意外見到了楊氏,看到楊氏,他就知道那個宦官阿爹在這里。
“阿母,天氣還很冷,還是回去吧。”
楊氏笑了笑,說道:“以后不要太勉強自己,要知道保重自己。”
李思鈺知道她在說著什么,摸著腦袋笑道:“阿母說的是,孩兒以后不會了。”
李思鈺如今說著“阿母、孩兒”一點都不覺得有何不妥和尷尬,或許這就是習慣吧。
李思鈺看了看這頂帳篷,嘴巴撇了撇,輕聲說道:“里面沒打起來吧?”
楊氏只是搖了搖頭,卻微笑不語。
李思鈺無奈笑了笑,說道:“外面挺冷的,阿母不如隨孩兒一同入帳。”
說著自顧自掀帳彎身低頭入內,剛進入帳內,看著謝彥章跪在地上,葛從周則背對著他躺在臥榻上,不去看任何人,而楊復恭則坐在椅子上喝著茶水,微笑不語,看著這一幕,李思鈺愣了一下。
李思鈺笑了笑,向楊復恭行禮道:“阿爹怎地跑來了這里,您老不會是看敗軍之將的笑話吧?”
李思鈺一邊說著笑話,一邊拿過一張凳子遞給楊氏,至于阿蠻自己知道自己搬凳子,甚至擔心累著阿爹,還給他搬了一個。
“背約棄盟小人,用詭計勝了老夫……”葛從周大怒,強忍著胸口疼痛,翻身怒視李思鈺。
李思鈺尚未等他罵完,揮手打斷,笑道:“用詭計勝了你?葛將軍,你不會伶人之人吧?本帥難道不是陣前俘虜了你?”
“你……”
“打住!本帥可不是彥章,與你沒一毛關系,別倚老賣老,本帥之所以給你一頂帳篷,那是看在彥章面上,別不知足。”
葛從周深吸一口氣,突然冷笑道:“好一個李悍虎,用劉尋逼迫老夫出城一戰,好手段,就不怕冷了投靠之人的心嗎?”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本帥不想做這種事情,劉將軍卻自愿請命,本帥能如何?再說,無論有無劉將軍逼迫龐將軍出戰,你是也必須出城一戰!”
李思鈺起身拉起跪在地上的謝彥章,罵道:“你這混小子脾氣還挺犟,你又沒什么過錯,意思一下就是了,何必太較真?太較真,挺累的。”
說著又看向漲紅著臉的葛從周,冷哼一聲,罵道:“看什么看?覺得彥章給你丟人了?”
葛從周大怒:“一臣不事二主……”
“打住!”
李思鈺大手一擺,直接打斷,根本不容他說完,這讓葛從周差點沒吐出血來。
“一臣不事二主?葛將軍好像也服侍過黃賊王滿渡吧?”
李思鈺摸著腦袋,疑惑看向楊復恭,不解道:“阿爹,一臣不事二主,是不是主子戰敗被殺,臣子也跟著去死?可……龐將軍咋不跟著王滿渡去死啊?反而降了仇人朱溫呢?不明白啊!”
楊復恭看到這個兒子恢復了玩世不恭模樣,比喝了一杯好酒還要高興,點頭笑道:“正如我兒所說,一臣不事二主,有時候就是個笑話。”
李思鈺挪動了一下凳子,來到葛從周面前,笑道:“葛將軍,不知彥章犯了何錯,龐將軍如此對待彥章?”
“將軍百戰死,烈士陣上亡。本帥很想問問葛將軍,您老打過敗仗沒?您老逃跑過沒?”
“你……”
李思鈺伸手掃開指著自己鼻子的手指,冷笑道:“十步笑百步,您老也戰敗過,也曾被李飛虎攆得滿山跑,只不過您命好逃得快,或者本帥說您老是兔爺也不算冤枉吧?”
“你……”
李思鈺再次掃開眼前手指,冷聲說道:“至少彥章是戰斗到最后一刻才被俘,被俘后,本帥給了你們葛家機會沒?給了葛將軍沒?一些錢糧罷了,難道彥章不值這個價格嗎?”
“亦或是,你葛將軍根本就沒在意過彥章,只是把他當做一條聽話的狗!”
看著臉色大變的葛從周,李思鈺手指向后指著謝彥章,冷聲道:“彥章一未沾染過任何宣武軍鮮血,二未于陣前與你叫陣,只是被你葛家拋棄后跟了本帥,你有何資格教訓本帥之將?就憑你養了他這些年么?”
李思鈺冷笑一聲。
“養條狗,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狗可以咬人,這些年,彥章也為你南征北戰,也流過血,出過力,所以什么養育之恩,還真不好說,至少在你葛將軍舍棄了彥章后,本帥就不覺得彥章還欠你們葛家什么恩情,當然了,彥章今日能跪在你面前,說明他覺得還是欠了你葛將軍一些恩情,對此本帥不予置評,不過呢,別再本將軍面前表現出你的高高在上的驕傲,至少敗軍之將還差了點資格。”
李思鈺嘴角露出不屑來,說道:“至于劉將軍之事,本帥想知道,若是本將軍根本不理你那一套,數萬兵馬就從你眼前經過,直接攻打洛陽,你是出兵,還是躲在城內不出來?”
“只要你敢出來,本帥照樣擊敗你,照樣成了本帥的俘虜!本帥有這個實力!”
“不出來,呵呵……你就等著朱溫活剮了你葛家一家老小吧!”
“無論有無劉將軍之事,你都是這個結局,沒什么不同!”
葛從周終于沉默了下來,正如李思鈺所言,李思鈺不去攻城,只需要從城下經過,只要去攻打洛陽,他無論如何都要出城一戰,若不聞不問,生性多疑的朱溫必然會認為他葛從周有不臣之心,必然會生吞活剝了他葛家一家老小。
即使朱友恭愿意全力配合,一萬兵馬全部出城一戰,面對數倍憤怒朱溫扣壓了他們數萬百姓的遼東軍,一敗再敗士氣低下的宣武軍必然大敗。
看著有些頹廢的葛從周,李思鈺再次重拳出擊。
“背約棄盟?本帥很想問問葛將軍,你們宣武軍有過信守諾言之事嗎?遠的事情,老子都不愿去提,咱就說近前之事。”
“李飛虎因惱怒晉王李克用奪了他的軍功,把昭義節度使送與了仇敵康君立,之后貴軍更是挑撥離間,甚至以朱家女為餌,成功離間了李氏父子,可是事后呢?事后晉王兵困李飛虎,你宣武軍兵馬何在?”
“若非本帥兵入幽州,兵逼晉軍,貴軍豈會北上,救援李飛虎?是不是在搞笑啊?”
李思鈺繼續說道:“河中之事,只要是明眼人都知你們與晉軍想要如何,私下里別說你們未曾有過約定,可是卻因貪利與晉軍大戰。”
“之后更是在本帥入河中后與晉軍聯手欲與本帥廝殺,在本帥放開你們回家之路后,你們更是獨自逃脫,迫使晉軍不得不向本帥低頭。”
李思鈺身子向前傾斜,冷聲道:“一個從不信守承諾之人,竟然去質疑他人不信守承諾,葛將軍,本帥真的很想說一句,說一句‘還要不要臉’了!”
越說李思鈺心下越怒,臉上戾氣大盛。
“背約棄盟?還他娘地要不要臉了!”
李思鈺豁然起身,指著葛從周鼻子大罵。
“在陜虢說的天花爛墜,說什么糧食早已準備妥當,說什么沒有民力拉運,可他娘地老子把你們需要贖回之人送了過去,糧食呢?”
“老子的人呢?”
暴怒的李思鈺很想一刀剁了眼前葛從周,看著他的情緒又要失控,楊復恭忙起身大喝。
“行乾!”
李思鈺未回身,深吸一口氣,使勁揉搓了幾下臉頰,嘴里卻依然冷哼。
“用洛陽百姓阻攔我之民眾,好手段啊!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遵守信諾?”
“哼!真當老子是泥捏的,真當老子不敢殺入河南?”
“老子就是撕毀信諾,老子就殺了過來,你能奈我何!”李思鈺指著葛從周鼻子怒吼。
李思鈺狂吼,帳內寂靜一片,阿蠻被李思鈺嚇住了,他從未見過如此暴怒的李思鈺,想要上前卻邁不開一步,楊氏則握住她的小手,搖頭不語。
楊復恭同樣不言語,他知道李思鈺心中積壓了太多怒火,若不發泄出來終究不是個好事,所以并未阻止。
站在一旁的謝彥章則顯得這么無助,哪里還有半分武將風采。
葛從周臉色慘白,幾無人色,嘴唇微張卻無言,眼中露出迷茫不解,他知道李思鈺說的都是事實,表面上看著是李思鈺撕毀了約定,事實上,但凡有些頭腦都知道朱溫在耍滑頭,逼迫李思鈺動手。
只是他不明白,為何要逼迫遼東軍,為何在此時逼迫兩軍不死不休?
不解啊……
“這里太悶,隨阿爹出去走走。”楊復恭突然開口。
見到他還有些不爽,楊復恭嘆氣一聲,上前拉住李思鈺手臂,向帳外走去。
“走吧,讓他們父子單獨呆一會。”
李思鈺嘆了口氣,沒有反抗,跟在楊復恭身后,在經過謝彥章身旁時,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有太大壓力,又不用你勸降,本帥不會把葛將軍怎么樣的。”
說著不再理會,徑直跟著楊復恭走了出去,楊氏則牽著阿蠻的小手跟在其后。
“行乾,與阿爹說說,是否真的強攻洛陽?”
“孩兒是這么想的。朱溫身在洛陽,用洛陽百姓阻止我們數萬百姓運糧,兩地百姓已然勢如水火。”
李思鈺嘆氣道:“我軍輜重不足,朱溫手里還有數萬兵馬,再加上洛陽百姓,朱溫是很難服軟的。”
楊復恭默默點頭,他知道現在遼東軍面臨的是何種困境,可是他心中還是有些期盼,期盼奇跡的發生。
“若是強攻洛陽,為父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正如我兒所說,洛陽城堅池厚,數萬宣武軍和洛陽百姓守城,強攻洛陽,遼東軍死傷太甚。”
“那是沒法子的事情,不過孩兒覺得……洛陽百姓或許是關鍵。”
“哦?說與為父聽聽。”
李思鈺皺眉道:“天下百姓無一地安穩,久經兵災,其實是很希望安穩的。”
楊復恭默默點頭。
“宣武軍幾乎所有兵馬都在洛陽,河南各地城池還有些守卒,但這些人是不是真的忠心于朱溫尚不可知,但孩兒認為,只要我軍表現出足夠強硬,造成一個假象,一個可以干掉朱溫的假象,他人就會猶豫自保,不會給孩兒造成多大壓力。”
楊復恭突然笑了起來。
“龐師古與葛從周……呵呵……”
李思鈺無奈道:“正如阿父所想,牛存節敗退,逃入秦函谷關,李存孝是不可能出城與孩兒一戰的,這對他沒多少好處,至少現在如此。”
“謝彥章被俘降了孩兒,無論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須出城與孩兒一戰,若常人,需攻打漢函谷關,需拿下此城方可攻打洛陽,主要是擔心前后夾擊。”
“孩兒此次算是破釜沉舟,或是破罐子破摔,不去攻打堅城,直接從城下通過,朱溫多疑,葛從周若不阻止,無論如何他都無法與朱溫交待,縱然最后前后夾擊孩兒,他也必死無疑!”
楊復恭心下嘆息一聲,他與朱溫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朱溫是何種性情,正如李思鈺所言,謝彥章這個養子投降了,若不出城阻攔,按照朱溫習慣,很可能遼東軍通過此關時,也就是葛從周身死之時。
楊復恭點頭笑道:“朱溫名下兩員大將,一逃一俘,他人看在眼里自然擔心害怕,就會有猶豫。”
李思鈺點頭道:“正是如此,可這還不夠。”
“治軍當以恩威并重。擊敗了龐師古、葛從周,威壓還是差了點,朱溫依然優勢明顯,畢竟這里是宣武軍的地盤,有朱溫和無朱溫是不同的。”
楊復恭沉默了片刻,說道:“在他人眼中,洛陽堅守數月是沒問題的,應該可與我軍相持不下。”
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討論今后之事,外圍被百十名親衛護住,不允許靠近。
李思鈺看向數十里外的洛陽,輕聲說道:“朱溫崛起與黃巢,多年的廝殺早已讓河南臣服,哪怕是因攝于武力而臣服。”
“我軍威懾不足,他人很難說會不會前來支援洛陽,所以孩兒覺得勢必要增加些籌碼。”
“哦?我兒還有何籌碼?”
李思鈺沒有理會楊復恭的疑惑,看著洛陽,喃喃低語。
“朱溫……你準備好了么?”
……
遼東軍殺入河南,距離洛陽只有一日之遙,當葛從周戰敗被俘傳入洛陽后,整個洛陽都沸騰了起來。
一名宦官內侍模樣之人,急匆匆跑進了朱府,人尚未進入廳堂,就聽見朱溫咆哮怒吼,憤怒的咆哮讓他腳步停頓了下來,猶豫著是不是進去稟告。
想了想,最后還是不得不低著頭、彎著身,邁著小碎步進入廳堂。
“王爺……”
“滾——”
“砰!”
內侍尚未開口,暴怒的朱溫一腳踹在他身上,連呼痛聲呼喊不出來,成個人縮成一團躺在一地碎片上。
“混蛋!李悍虎——”
“砰!砰!砰砰……”
所有可見之物全被砸成碎片,頭發散亂,暴戾雙眸如嗜血野獸……
朱溫或許打砸了一番,怒火稍微發泄了些,慢慢也平靜了下來,可是劇烈起伏的胸口依然讓人心驚膽顫。
“說!何事!”
朱溫突然爆喝,讓這名內侍身子一陣顫抖,強忍著疼痛,再次跪伏在地上。
“王……王爺,城內……城內流言四起……”
“砰!”
“滾!”
朱溫上前一腳,踹在內侍胸口,只見內侍嘴里直冒鮮血,連滾帶爬爬出廳堂。
“來人!”
朱溫怒吼咆哮,看著剛剛進入廳堂的內侍,看著他這般凄慘模樣,門外牙兵不由哆嗦了一下。
“大帥!”阿虎強忍著心中恐慌。
“去……該死的張言!把那該死的張言抓來!”朱溫大步走到劉永身前,指著阿虎大怒。
“砍了他……砍了他!”
劉永跌跌撞撞跑出帥府,帶著幾名牙兵前去抓捕張言。
這事還是要說劉大猛。
劉大猛第一時間內射出響箭,響箭在遼東軍探子一個接著一個接替射出,向李思鈺傳訊,張言被劉大猛又是指著鼻子罵,又是拳打腳踢,惱怒的張言完全忘了此事,等到靜下心來后,這才發覺自己的愚蠢害了自己。
之后,劉大猛很配合的入了城內,在南城也被完全看押了起來,可是不知何時竟然滿城都在流傳著一個流言。
本來,洛陽百姓與河中民壯已經勢如水火,雙方恨不得再次廝殺一場,可是遼東軍殺了過來,甚至連連擊敗龐師古、葛從周,已經兵臨城下。
洛陽城百姓終于害怕了起來,他們不知經歷過多少兵災了,尤為擔心遼東軍殺入城內,屠城三日。
第二日,全場百姓竟然像打了雞血,誓要與遼東軍血拼到底,誓要保護他們的糧食。
可是,第三日,一個流言傳出,一個讓所有洛陽人送死的流言傳出……
張言一頭腦袋大,面對滑不留手的劉大猛,他有一種狗咬刺猬的無力感,不知該如何下手,有時真的很想一刀砍了這混蛋,可是越是知道遼東軍風格,他越是不敢。
正在府內憂愁如何應付眼前困境呢,一名小廝哀嚎著闖了進來。
“老爺,老爺不好了……”
聽了小廝話語,張言差點沒氣岔了氣,自己最近運氣是背了點,可也沒必要如此明目張膽吧,正待他不悅要怒斥小廝,下一句話差點沒把他嚇得三魂沒了一魂。
“老爺,朱帥,朱帥要殺老爺……”
小廝話語剛落,張言正張嘴呆滯,門外想起了一陣嘈雜聲。
“砰!”
一只大腳踢翻小廝,走入堂內。
“拿下!”
聲音冷厲而無情,張言心中一慌,隨即鄭重了起來,看向來人,正是朱溫身前牙兵劉永。
“且慢!”
張言心中驚慌,但他知道,此時不能表現出驚慌來,他不知道因何朱溫會不滿,不明緣由,想要自救都不可得。
張言看向劉永身后一眼,隨即又笑道:“幾位兄弟勞累,還請入內喝杯茶水……”
就在張言想緩和一下氣氛,劉永卻有些惱了,自己大帥還在氣頭上呢,若是耽擱了,自己的小命還是不是自己的,那只有天知道了。
劉永一臉冷峻,隨意拱了拱手,冷聲道:“張大人,你我素無恩怨,可莫要害我兄弟性命,大帥還在等著小將呢。”
“來人,拿下!”
劉永大手一揮,頓時上前兩名牙兵,不由分說的把張言捆了個嚴嚴實實。
“你……”
張言大怒,想要反抗,劉永卻突然把腦袋湊到張言面前,冷聲道:“張大人,大帥正在氣頭上,張大人若不想丟了腦袋……別讓小將為難。”
此話一出,張言身體一僵,不再掙扎。劉永話語不多,他卻好像知道了什么。
朱溫脾氣暴躁,若老老實實低頭認錯尚還罷了,越是掙扎抗拒,死的越是凄慘無比。
眼看著張言被抓,張府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妻妾們紛紛大哭,想要拉扯牙兵,阻止牙兵抓捕張言,這讓阿虎極為惱怒。
“老爺,老爺……”
張言原配趙氏拉著他不撒手,張言連連使眼色,趙氏卻會錯了意,以為是要阻止劉永抓人呢。張言見到劉永臉色越來越陰沉,按在腰間的刀柄也出鞘了幾分,再也顧不得了,大怒道:“混賬東西,都哭喪呢?滾滾!”
被捆住雙臂的張言無法拱手,只得笑道:“劉將軍莫惱,一群沒見識的婦人罷了,過些日,本官定然宴請將軍,給將軍賠罪。”
說著,張言看向趙氏,大怒。
“還愣著作甚,還不給劉將軍賠罪?”
張言連連瞪眼,趙氏也像是明白了過來,趕緊福身行禮。
“還望將軍恕罪。”
說著又從一衣袖中拿出一錠金子,偷偷塞入劉永手里。
劉永感受著手里的沉淀,臉色緩和了些,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張言。
“張大人,大帥還等著呢。”
張言被死死捆綁著,一路磕磕碰碰,最后劉永實在是有些不耐,提著張言扔在馬背上,這才加快了些速度。
張言被抓,張府上下就塌了天,趙氏與一些妻妾全跑到門外,看著自家老爺被扔在馬背上,眼淚不住流了下來。
“姑母莫要擔心,姑父很快就會回來的。”一怯生生童音。
趙氏哪里會理會一個小屁孩,只是冷哼一聲,不去理會,一婦人偷偷拉了一下那孩子,不讓孩子多言。
這孩子一身下人衣物,還很是不合身,空空蕩蕩更加顯得孩子瘦弱,小鼻子小眼,身上沒有幾兩肉,再加上頭發有些枯黃,若機靈些還罷了,關鍵是看起來像根木頭,令人很是不喜。
若李思鈺當前,看到低著小腦袋,一臉木訥的小家伙,定然會識得,正是小棒頭。
李思鈺知道他們母子前往洛陽投靠親戚,卻不知道他們要投靠之人竟然是張言。
且不去說小棒頭,一看這娃身上哐當的下人衣物,就知道他們母子境遇也不是很好。
張言被五花大綁押進了帥府,當他被丟在朱溫面前時,廳堂內已經坐滿了洛陽各將,卻詭異無聲。
張言此時挺慘的,透過散亂的發絲看向陰沉著臉的朱溫,奮力掙扎著跪在地上。
“罪臣……罪臣拜見大帥。”
“罪臣?你還知道……你還知道自己是罪臣?”
張言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立即像是點燃了朱溫的火藥桶,驟然爆發開來。
朱溫恨不得一刀砍了張言,指著他的鼻子,手指亂顫,卻不知該如何罵了,眼睛越來越紅,心中怒氣越來越盛,卻少了個發泄口。
若此時只有他與張言,他不介意直接動手,可是張言非他人,張言原是河右節度使諸葛爽之人,諸葛爽死后,其名下三員大將,現今只剩下這么一位了,雖降了朱溫,可洛陽畢竟是張言的地盤,張言在洛陽名聲還不錯,以往朱溫對張言還算滿意,可現在恨不得砍了他,但因為這些原因又無法動手,他也很擔心此時一旦動了張言,洛陽動蕩,很可能真的不戰而亡。
張言被捆住了手腳,跪在地上一吭不聲,他心中恐慌,但見到朱溫此時模樣,心下大大舒了口氣,再次砰砰叩頭。
“小將萬死難贖其罪,大帥,還望……還望莫動肝火,大帥,……小將罪該萬死……”
張言正要說“保重貴體”之類屁話,看到朱溫暴怒臉色愈加陰沉,忙閉口不言,只是叩頭認罪。
氏叔琮看到再無他人勸解,暴怒的朱溫很可能會失控,遷怒他人,忙上前說道:“大帥還請暫熄怒火,如今遼東軍逼近洛陽,當以安撫軍心為重。”
朱溫心口怒火發泄不出去,聽了氏叔琮話語,更加煩躁。
“安撫軍心?”
“砰——”
“如何安撫?子明、師古被困秦關,通美被俘,如何安撫?如何安撫?”
朱溫拍桌怒吼,各將或是沉默,或是皺眉。
宣武軍一再戰敗,三員大將或戰敗,或被俘,但是宣武軍并非他人就不如這三員大將,憂慮歸憂慮,還是有些人心中不悅的。
劉彥章拱手道:“大帥若不棄,本將愿領兵一戰!”
氏叔琮皺眉道:“洛陽城大,被洛水一分為二,軍卒守城尚且不足,如何可出城一戰?”
眾將默然,全看向陰沉著臉的朱溫。
朱溫心下惱怒,此時招這些人前來,不是為了討論出不出城一戰之事,他廝殺了這么多年,很清楚現今該做什么,在未消磨掉遼東軍的高昂的士氣前,縱然全軍出城一戰,勝算也是極小的,未見識過遼東軍戰力前,他或許還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見識過后,再想到自己此時軍卒士氣,劉彥章一開口,心下就直接斃掉了。
蔣玄暉臉上包裹著白布,讓人好笑,可卻無人去恥笑,反而此時全看向蔣玄暉。
“牙將大人可有妙計?”氏叔琮問道。
蔣玄暉心下很不爽,他并不想此時前來議事,他太清楚朱溫的脾性了,此時此刻很難說今后局勢會淪落到那一步,此時最保險的做法就是閉嘴不言,事事不露頭。
可他此時也太顯眼了,站在人群中想隱藏都不可得,最終無奈看向氏叔琮,眼中露出責怪、埋怨之意。現在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包括朱溫也看向他,這讓他想低調都不可能。
蔣玄暉沉默了片刻,沒有去看向朱溫,而是看著氏叔琮,一臉肅然道:“左將軍,本將軍有些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氏叔琮皺眉道:“牙將大人請將。”
蔣玄暉微微點頭問道:“李悍虎能否擊破洛陽?”
眾人大驚,精神一震,忙看向陰沉著臉的朱溫,氏叔琮卻低頭思索片刻,開口道:“當有五五之分。”
“洛陽以洛水一分為二,北城為軍機重地,當可自保,南城……南城如今被扣數萬關中民夫,雖兵少,理當可自保。”
“李悍虎連連大戰,其卒已然疲憊,據探子傳回的消息,只需我軍堅守月余,李悍虎自退。”
蔣玄暉聽得很認真,一字一句都未錯過,直至氏叔琮分析完,這才微微點頭,說道:“左將軍所言不差,但是,將軍可曾考慮過,李悍虎自入中原,素無敗績,此等之事他李悍虎豈能不知,為何依然前來我河南?”
“大帥之策,可謂絕戶之秒計,若非我軍此時士氣低靡,自可與李悍虎一戰,徹底擊殺此等北地惡虎。”
氏叔琮點了點頭,朱溫計策是上佳計策,可逼迫李悍虎不得不強攻河南,不得不強攻堅城,這是宣武軍比較擅長的,一己之長攻敵之短,可謂妙計。
但是,正如蔣玄暉所說,連連慘敗,士氣不振,很難在此時與遼東軍一較長短,麻桿打狼兩頭怕,他們希望李思鈺忍氣吞聲后退一步,不料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氏叔琮嘆氣一聲,說道:“牙將大人以為李悍虎當何如?”
蔣玄暉嘆氣一聲,一臉頹廢模樣,苦澀道:“如今最好的法子是把那些人和糧食送走,讓李悍虎離開河南,等我軍修養一二年……”
“哼!”
朱溫突然冷哼一聲。
蔣玄暉強人著心中狂跳,沒有去看朱溫,開口道:“看似我軍與李悍虎相爭有五五分,可左將軍想過王都之事沒?”
“李悍虎與他人稍有不同,很難說他會不會把洛陽送與他人,甚至把整個河南送與他人……”
“砰!”
“閉嘴!好大的狗膽!”
朱溫大怒,正要上前毆打蔣玄暉,蔣玄暉卻意外的挺直了身子,直面朱溫。
“大帥,卑職此話令大帥不喜,甚至砍殺了卑職亦不為過!可是大帥想過沒,一旦李悍虎兵困洛陽,之后當如何?”
“子明、師古被困秦關,通美戰敗被俘,一旦李悍虎兵圍洛陽,除非我軍可出城一戰,擊退李悍虎,否則……”
“試問天下間誰人可替我軍解圍?若李悍虎以錢糧出售河南之地,出售與河南各郡縣之人,試問遼東軍可否困住我等年余?”
“試問,李悍虎若把洛陽土地全分給洛陽百姓,洛陽還有幾人可死守城池?”
朱溫臉色大變,滿堂寂靜的讓人心悸,朱溫擔心之事終于被挑破了,兩日來,整個洛陽城都在謠傳一件事情,就是“平分田地”之事,朱溫經過調查,發現是從南城那里被看押的數萬民壯中傳出的,這也是他為何惱怒想要亂刀砍死張言的原因,這幾乎是釜底抽薪之計。
河南土地肥沃,素來都是糧食豐盛之地,天下大亂,兵卒眾多,養兵就要有糧食,就要有土地,控制了糧食就控制住了兵卒,為了讓兵卒死死握在自己手里,這些將領無不是手里握有大片土地,洛陽城內百姓幾乎很少會有人擁有自己土地,都是為這些人耕種,是他們私有“佃農”。
可若是李思鈺真的把這些土地分配給百姓,別說守城了,不被那些配字軍殺死就不錯了。
這還只是洛陽百姓,河南各郡縣怎么辦?那些人是不是足夠忠誠?會不會在此時冒死前來救援?
無人敢想,無人敢確信、肯定……
氏叔琮張了張嘴,數次想要辯解,最后只能無聲嘆息。
“大帥,不如……不如……”
氏叔琮想要勸解,卻怎么也說不出“低頭”的意味來。
……
“報——”
“報大帥,李悍虎前軍已達城外五里……”
一聲探報把所有人震醒。
眾將臉色更白了些,或許之前他們還覺得應該無礙,只要死死守住洛陽,過些日子遼東軍糧草告罄,自然離開。
可是聽了蔣玄暉話語后,所有人都恐懼害怕了,他們不知道李悍虎會不會這么做,但是他們知道,李悍虎的確這么做過!
朱溫呆坐在帥座上,看著跪在堂下的探子,目光呆滯。
“報大帥,遼東軍前鋒大將蒙哥翰于城外立旗……說……說是……”
“說什么?”朱溫猛然抬頭。
探子不敢抬頭,身子顫抖了起來,低聲說道:“旗子上說,說,殺大帥者,宣武節度使……”
“砰!混蛋!混蛋!”
“李……李悍虎!”
朱溫猛然拔出腰刀,一刀砍在桌案上,仰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