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贄沒有回頭,他知道這位老友心中有多么的不滿,可無論多么的不滿,他都不會輕易放棄。
“杜相,你我相識了幾十年,你們杜家想要如何,你知我知,就是楊中尉也能猜出一二,難道你就沒發現行乾在對待我裴家與楊中尉是不同的嗎?”
“哼!”杜讓能冷哼一句,“裴相是說他們‘父子’之情么?真是好笑,楊閹奴養子六百余人,多一個又如何?”
裴贄猛然勒住馬匹,回頭看向杜讓能,嘴角露出不屑。
“楊中尉養子六百不假,可行乾真的一樣么?杜相是自欺欺人嗎?”
“哼!”
裴贄冷哼一聲,說道:“不說老夫信不信楊中尉去關外養老,但他們父子之情卻遠非那六百養子可比,而行乾也確實是把楊中尉當長輩在尊重,杜相眼睛若是進了沙子,老夫還沒瞎呢!”
“若杜相不想行乾發瘋毀了長安,杜相就別想著動楊中尉的念頭!”
“你……”
“哼!楊中尉是與我裴家不同的,老夫有理由相信,無論結果如何,行乾都會帶著楊中尉回關外!”
杜讓能胸口極速喘息了幾下,勉強壓住心中怒火,冷聲說道:“你的意思是將來關中也是你裴家得了!”
裴贄冷笑一聲,他知道無論自己愿意不愿意,最終都會走到這一步。
“這怪不得我裴家,至少我裴家未曾給行乾下過絆子!”
“你……,敬臣,別忘了,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
“是!老夫是陛下的臣子,但更是我大唐的臣子!”
裴贄看著漸漸消失的楊復恭,臉色鄭重而又嚴肅,說道:“我大唐歷經三百年,如今天下大亂,天下分崩離析在即,需要一個強勢之人力挽狂瀾,天下間誰人可擔此重任?”
“是陛下,還是你杜家,抑或是我裴家?”
裴贄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堅定。
“老夫早就對這個天下絕望了,是行乾讓老夫看到了希望,在晉王重傷,晉王妃、世子被俘后,行乾完全可北入太原,可他還是放棄了,甚至單人單騎送還晉王妃,老夫就知道,能擔此重任者,除他李行乾、李悍虎,整個天下再無他人!”
“再無他人!”
裴贄又重重說了一句。
裴贄看向杜讓能,冷聲說道:“你真當行乾沒考慮過獨孤家么?真當沒考慮過你們杜家,亦或是其他家族么?”
“哼!”裴贄冷哼一聲,“杜相是不是真把行乾當成了孩童?”
杜讓能沉默了,這才突然發覺自己好像哪里有些不對,但又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岔子。
而裴贄也沒了交談的興致,雙腿加緊馬腹,用力抖動韁繩,沖了出去。
看著漸漸遠去的裴贄,耳邊不斷回蕩著這些話語,正如裴贄所言,他這些日子與李思鈺相處,盡管有些時候,李思鈺看起來很是胡鬧,他人做不出來的事情,李思鈺卻能做出來,甚至連一點勉強意味都無,正如今日所見,在數萬人面前,光著屁股用雪水擦洗身體。
若是個孩童還罷了,甚至是一個普通百姓,他杜讓能也能接受,關鍵是他李悍虎是一軍統帥,是數萬虎狼之師的統帥,難道就沒一點覺悟么?
但是他李悍虎就這么做了!
之前看起來的胡鬧,若沒有剛剛在函谷關下,看到那一幕震驚之事,他還是認為他李悍虎依然在胡鬧,而且可能會在史書上重重記下一筆混賬之事。
函谷關下三刀,重創了關上宣武軍士氣,再也沒了與這些瘋子爭鋒的意志,洛陽糧食也再無懸念。
不單單僅僅只有這次,上次單人單騎獨闖刀槍劍林晉營,他李悍虎不知羞辱了要強的晉王多少次,這么好殺死他的機會,愣是全須全影返回軍陣。
看起來確確實實在胡鬧,但是每次胡鬧的背后都造成了一個事實,都重創對手的士氣,一次是晉軍,這次是宣武軍!
杜讓能迷茫了。
他……真的沒考慮過他們杜家嗎?
杜讓能不解、迷茫,李思鈺帶著數萬光著膀子的軍卒終于返回了營地,在他們還未進入營地呢,無數百姓再次跑了出來觀看,的確實在觀看,無聲站在兩側,只有數萬軍卒喊著震天“一二一”的號子。
進了營地的數萬軍卒沒有急匆匆進入溫暖的帳篷,而是相互使勁擦著身子,直至身子成了蝦米一般,這才一個個呲著牙鉆進帳篷,鉆進被窩呼呼大睡。
這次無人再去打擾。
李思鈺同樣也鉆進了被窩,阿蠻瞪著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巡視鉆進被窩的他,帳內很暖和,李思鈺很愜意閉眼酣睡,終于可以痛痛快快睡個好覺了。
楊氏端著肉湯進來,看到正酣睡的李思鈺,猶豫了一下,正要離去,阿蠻卻上前接過湯碗,甜甜一笑。
“謝謝楊姐姐。”
楊氏聽著差輩話語,也不惱,反而笑了笑,她聽過李思鈺解釋,知道阿蠻就是這般,從來都不是按照輩分來的,只看面皮,面嫩的就叫姐姐,老點的叫嬸娘,再老些就是阿婆。
楊氏也不在意這些,反而覺得阿蠻或許是這些人里最讓她舒心的一個。
阿蠻可沒去揣摩楊氏想法,端著湯水來到李思鈺床前。
“阿爹……阿爹……”
阿蠻呼喊幾聲,一聲比一聲大,李思鈺好像絲毫沒聽見一般,最后甚至把腦袋藏在被中,來個不聞不問。
阿蠻想了一下,用力抓住被子一角,猛然用力,只聽到“呼啦”一聲,李思鈺連帶被子一同被掀翻在地,原來李思鈺正抓著被子不撒手呢,楊氏看到這一幕,愣了一下,看到李思鈺此時狼狽樣子,捂嘴輕笑起來。
阿蠻一聲高過一聲,李思鈺縱然是聾子,他也能聽見阿蠻話語,只不過他此時懶得理會,想裝睡躲過阿蠻的糾纏,沒料到阿蠻竟然來了這么一招。
“阿蠻……你……”
“阿爹,喝湯再睡,睡得香!”
李思鈺從地上爬起來,正要大怒,阿蠻卻遞上湯碗,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真的很關心他一般。
李思鈺看著阿蠻無辜眼神,又看向眼前的湯水,不由苦笑起來,這混賬丫頭用的這招,絕對是從小櫻那里“偷”來的。
李思鈺嘆氣一聲,無奈接過湯碗,一口喝完,這才教訓起來阿蠻。
“你這臭丫頭,就不知心疼一下阿爹,外面多冷啊,阿爹跑了一圈,你就不能讓阿爹睡一會?”
阿蠻也不說話,只是裝憨,朝他傻傻笑。看到她這模樣,李思鈺更是哭笑不得。
“罷了罷了,你這丫頭別的沒學好,小櫻那套卻學了個十足……阿爹要睡覺,不許再胡鬧,要不然阿爹給你布置寫也寫不完的課業!”
果然,阿蠻別的不怕,獨獨怕他給她布置課業,小雞叨米一般亂點頭。
“阿蠻去楊姐姐那里玩了……”
話還未說完,人卻沒了影。
看到阿蠻拉著楊氏跑了沒影,李思鈺又是一陣苦笑,不過卻可以安然睡上一覺了。
李曜站在高坡上,跟在李昭身后站立了許久,看著高坡下龐大的營地中間那頂帳篷,兩人沉默許久不言語。
雖然沒有大雪降下,但是凜冽的寒風依然讓人寒冷無比,世子妃楊氏擔心李昭,身后跟著小翠,兩人一人拿著一件大氅,在婢女的攙扶下登上了高坡。
“相公,天氣寒冷,別凍著了。”
李昭感受著楊氏為他披上大氅,向她笑了笑,說道:“正要回去呢,你們怎么也跟著過來了。”
李昭說著,眼睛看向小翠。
李曜比李昭還要高大些,比較矮小的小翠正要費力為李曜披上大氅,李曜卻像是絲毫未發覺到身后的小翠一般,眼睛只是死死盯著那頂大帳,直到小翠碰觸到他的身體。
“你想做什么!”
李曜猛地一推正舉著大氅的小翠,指著跌倒的小翠大怒。
“滾開!賤......”
李曜話語一頓,抬頭看向冷著臉的李昭、楊氏,嘴唇微張,卻再次轉過臉,看向坡下那頂大帳。
楊氏看到跌倒在地上的小翠,看著小翠一臉淚水,終究還是未能狠心下來,上前拉起小翠,李昭看到妻子臉色很是不好,急忙說道:“夢娘,這里風大,伯和身子骨硬朗,為夫卻有些撐不住了,咱們不理會他,回帳篷吧,明日就該前往洛陽了......”
“走吧走吧......”
李昭拉著冷著臉的楊氏就要下了高坡,耳邊卻聽到......
“這些強卒,若......全是朝廷之軍該多好啊......”
李昭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嘆氣一聲,在楊氏的擔憂下,緩緩下了高坡,坡上只留下李曜一人,呆呆看著整座大營。
整座大營,除了少數軍卒在外面巡邏,剩余的就是無數百姓,光著膀子的數萬強卒早已在帳內被窩里呼呼睡上一覺。
明日就該前往洛陽了,無數百姓趁此要好好休整一下,該修補車子的要好好修補,唯恐半路上車子散了架,唯恐運回來的糧食少了,自己得到的糧食少了。
李思鈺不缺少車子,營外外圍一圈無數大車就是證明,這些車子大多都是河中運鹽車子,現在車子上沒了糧食,這些車子也成了一輛輛移動的據馬!
孫揆本應早就返回長安的,后來一再拖延,跟在裴仲德身邊處理民務,這是他擅長之事,裴仲德現今留在絳州城,處理整個河中民務,河中五州破壞的比較嚴重,忙的腳忙手亂,按照常理,孫揆是不可能離開絳州城的,也不知道杜讓能是如何把他帶出來的,總支,孫揆現今在李思鈺手下,擔任輜重兵兵漕官。
杜讓能提議讓他陪同李昭前往洛陽,李思鈺最終答應了下來。前往洛陽,李思鈺想要緩和與朝廷關系、與皇室間的關系,決定嘗試著使用皇室子弟,于是就有了李昭為主,孫揆為輔前往洛陽運糧。
在運糧前,擔心宣武軍扣留這數萬民夫,這才帶著數萬赤裸著上身的軍卒,在函谷關下示威。
寒冷的冬季,行軍困難,對于作戰是不力的,這個時代道路遠不如后世,輜重運輸困難,但是,萬事皆有利弊,寒冷的冬日可冰封河水,可讓天澗成為坦途,這讓朱溫不得不低頭。
數萬民壯休整了兩日,在李思鈺護送下進入了函谷關,數萬遼東軍的注目下,函谷關守軍緊張異常,唯恐遼東軍趁機殺入關內,不過他們顯然是多心了,什么事請都沒有發生,見到數萬民夫通過函谷關后,李思鈺帶著數萬軍卒返回了軍營,他們將在營中停留半月,直至數萬民壯返回。
遼東軍在關外時,每逢這種大雪天氣,就會進行耐寒訓練,關外苦寒,物資不豐,沒辦法才多多進行這種耐寒訓練,增強戰力。
關外與關內是不同的,關內若要打仗,通常會在糧食收獲后開打,關外往往會在草枯雪降后,牧民儲存了足夠的過冬草料后,各部落會進行廝殺劫掠,這個時候,各部落往往會聚集在一起,很容易對外作戰,獲得額外收獲,這就如同“撈外快”。
所以,每逢降雪前后,關外人都會緊張,這種緊張不單單是營州之地,草原各部同樣會緊張,只不過,相比草原各部,營州更容易遭受劫掠,原因很簡單,牧民有牛羊戰馬,可隨時移動逃跑,營州百姓更多的是耕田種地,一年的收獲想帶著逃跑都難,更容易被劫掠。
關外苦寒,百姓貧苦,土地卻肥沃,地廣人稀,若無頻繁被劫掠、戰亂,關外甚至要比關內還要富裕。為了抵御禿頭蠻,李思鈺還是大頭兵,還是旅帥時,就進行了這種耐寒訓練,在整個營州各軍,他的旅隊也是最強的一支。
李思鈺奪了營州兵馬,擊敗了禿頭蠻,兩年來不斷南征北戰,個人威望無人可及,他的一句話,無人敢反對。
楊復恭是擔心的,在函谷關下劈出三刀也就罷了,可之后每日都進行這種耐寒訓練,軍中也不斷出現了一些生病的軍卒,這讓他很是擔心,擔心軍卒承受不住,會造成軍心動蕩。
可李思鈺好像真的牛脾氣上來了,無論何人勸解,一概不理不問,除了生病的軍卒可以留在營中修養,所有軍卒,從上到下,無人可避免,每日天未亮出營,天亮后回營睡覺,之后身體緩過來后,會進行軍陣訓練和體力訓練,總支就是可著勁折騰。
第一次在函谷關下出刀威懾,牛存節他們并未前往,李思鈺也未強迫他們,可是第二日天未亮,再次進行耐寒訓練時,牛存節、謝彥章參與了進來。
第三日,劉尋參與了進來。
第四日,朱友裕......
第五日,劉知俊......
楊復恭年紀大了,他又是宦官,陰氣盛,陽氣本就不足,是不可能與李思鈺他們一般,不可能赤裸著身子進行耐寒訓練,但是他還是勉強跟著數萬軍卒一同出操,只不過保護的嚴嚴實實,而且還是騎著馬匹。
數萬民壯離開了軍營,軍營空閑了下來,耐寒訓練也進行了七八日,楊復恭好像有些承受不住了,不得不留在軍營,與另外兩個老頭圍坐在一起吃著火鍋。
帳內溫暖如春,楊復恭卻懷揣著手爐坐在火堆邊上,身邊圍坐著另外兩個老頭,兩“楊”氏和小翠則在一旁為他們準備食物。
看著楊復恭身上穿著厚實的裘衣,裹著大氅,懷抱著手爐,杜讓能笑道:“行乾帶著赤身裸體的軍卒在野外奔跑,中尉卻這般.......呵呵......”
楊復恭抬眼看了一眼杜讓能,又緊了緊身上大氅,呵呵一笑,好像前些日的事情從未發生一般。
“咱家豈能與火氣正旺的軍卒相提并論,你們這些老兒不是也與咱家一般嗎?”
“哈哈......中尉說的是,杜相有些十步笑百步了啊!”裴贄哈哈一笑,向兩人敬酒。
杜讓能苦笑一聲,嘆氣道:“說實話啊,老夫現在還是吃驚這些兵卒能夠撐下來。”
“可不是么,老夫以為行乾也就是這么一下而已,震懾一下函谷關守軍即可,沒想到竟然這些日一直如此。”裴贄搖頭苦笑。
楊復恭嘆息一聲,說道:“咱家也不是沒勸過,你們也知道,那孩子挺倔強的。”
“軍中病卒越來越多了,軍卒怨言也越來越多,這可不是個好事,中尉應該再勸勸才是。”裴贄又勸解了一句。
楊復恭苦笑一聲,嘆氣道:“勸也無用,好在病卒現在情況好了不少,那孩子在如何治療病卒的事情上還是有經驗的。”
兩老頭聞言苦笑不已,他們知道李思鈺對那些病卒做了什么,其實也沒什么太高明的法子,就是把病卒隔離開,喝喝姜湯,強逼著病卒在帳內加強鍛煉,提高免疫力,這些軍卒本身經過食物的加強,又歷經數次大戰,身體不好的早就進行了淘汰,剩下的軍卒身體很好,之所以生病,還是因為不適應嚴寒的緣故,通過加強鍛煉,很快就能恢復,當然了,這些人暫時是無法繼續進行耐寒訓練的。
冬日耐寒訓練也不能進行太長時間,最多小半個時辰即可,這種訓練是挺傷身的,可是李思鈺還是堅持如此,亂世兵為王,兵不夠強,最后倒霉的還是他。就在三個老頭飲酒吃肉時,聽到外面陣陣腳步聲,他們就知道今日耐寒訓練結束了。
李思鈺呼著白氣,帶著冰寒掀簾進入帳內,頭發眉毛早已成了白色。見到他進來,楊氏急忙端來一碗姜湯。
李思鈺一邊喝著姜湯表示感謝,一邊說道:“阿爹今日這么清閑,竟然與兩相吃起了火鍋。”
火鍋還是李思鈺起的名頭,不過挺形象的,在火堆上架起鐵鍋,可不就是火鍋么。
楊氏拿來剛剛被熱水浸濕的毛巾,為坐在凳子上啃食羊肉的李思鈺擦身,李思鈺急忙吞咽下肉塊,把腿骨又扔進鍋里,這才從楊氏手里接過毛巾。
“阿母,還是孩兒自己來吧,您先歇歇。”
李思鈺現今也習慣叫楊氏阿母,至于幾個老人則一點不奇怪這些,他們見過太多胡子花白的老人迎娶二八少女,輩分上的差別,哪怕一老頭跪在少女面前挨罵也是常事,這在大家族很是常見,對李思鈺如此知節懂禮,他們是很滿意的。
楊氏也只是笑笑,唯獨小楊氏有些不自然些,可也只是一閃而過。
此時李思鈺上半身很是冰冷,他一連擦拭數遍,弄得整個帳篷都是白氣,這才穿上厚實的皮襖,圍坐在火堆旁啃食羊腿。
楊復恭看著狼吞虎咽的李思鈺,搖頭嘆氣。
“我兒是不是暫停那個......耐寒訓練?這樣的強度,軍卒是來不了的。”
李思鈺搶過酒壺,灌了一口,這才點頭說道:“嗯……罷了,聽您的,但是每日里用雪水擦身不能斷。”
三老頭明顯松了口氣,雪水擦身不過十數息時間,這還不至于損傷了兵卒,至少不再進行光著膀子在雪地中奔跑了。
李思鈺知道三人不希望他再折騰,嘴里卻說道:“這里遠不如關外,軍卒......”
裴贄急忙說道:“關外之人豈能與關內相比,這已經夠讓軍卒遭罪了,軍中怨言也不少了,你就不怕軍中亂起?”
李思鈺放下羊腿,笑道:“軍中怨言不過是發發牢騷,還不至于發生裴相所慮之事,小子知道他們極限在哪里。”
三老頭不由齊齊搖頭,就是如此,每次都是這么一句。
看著三老頭這模樣,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身為軍人就要有鐵一般的意志,嚴寒就是鍛煉意志最好的磨刀石,軍卒之所以會叛亂,主要還是未能滿足軍卒足夠的胃口,讓軍卒認為這么做不值得。”
“在保證軍卒的胃口后,就需要適當的控制,避免軍卒們的胃口越來越大,就需要適當的制造些難度,就需要令行禁止,就需要不斷錘煉……”
三人聽到李思鈺講解軍隊事情,鄭重了起來,就是帳內的女人們也豎起了耳朵。
李思鈺說道:“驕兵與驕兵是不同的,一個有舍我其誰的霸氣,一個是目中無人,兩者完全不同,通過嚴苛的訓練,經歷過無數戰火的錘煉,這樣的軍卒,縱然將領很差,哪怕指揮錯誤百出,這樣的兵卒也會給敵人造成致命的傷害。另一個就差了許多,非但不會取得勝利,反而可能會慘敗而歸。”
“這是‘在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上重視對手’的區別。”
“戰略上藐視一切敵人,不認為自己會失敗,無論對方多么強大,都會堅信自己才是最強的,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人,依然堅信自己會贏!”
“戰術上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足夠的重視,不讓對方抓住自己任何失誤,只有如此才能獲得最后勝利。”
李思鈺用筷子在湯鍋里撥弄幾下,嘴里卻繼續說道:“一支強大的軍隊,最重要的是人,是能夠殺死敵人的軍卒,所以軍卒才是勝利的根本,軍卒懦弱不敢戰,這樣的軍卒,縱然將領是無敵戰神,最后也只能在敵人面前徒呼奈何!”
“我軍在擊敗了晉軍、宣武軍后,軍中‘驕’氣了,不是第一個那種‘驕’氣,而是后者,所以必須讓他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驕’氣!”
“于是,你就這么折騰他們?”杜讓能說道。
李思鈺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本想著不用這么整,誰讓小子這幾日脾氣不是很好的,也算他們倒霉好了。”
三人齊齊苦笑。
李思鈺說道:“軍隊是把刀,是猛獸!不但傷人,也可能傷到自己,所以需要給軍隊頭上施加足夠的套索,不但讓他們腦袋里畏懼,也要讓他們的身體畏懼,只有如此才能如臂指使,才能控制住。”
三人搖頭嘆息,李思鈺說的雖覺得有些道理,他們依然覺得太過嚴厲,不過他們也知道,將領不同,治軍之法也不盡相同,但是對軍隊需要繩索說法,他們是贊同的,沒有繩索的的結果就是現今天下情況,各節度使無人聽令行事!
楊復恭嘆息一聲,對此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是覺得朱友裕竟然也跟著進行訓練有些不妥。
“行乾,朱友裕......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李思鈺愣了一下,把塞進嘴里的肉塊吐出來,得意笑了起來,很是奸詐。
“嘿嘿......阿爹,嘿嘿......”
看著李思鈺這么奸詐笑容,眾人心中一跳,頓覺朱大公子可能要倒霉了。
果然......
李思鈺一臉奸詐道:“宣武軍戰敗,主要還是這位朱大公子犯了失誤,不該分兵,若不分兵,兵力占優的他們是可以與我軍對峙的,不至于戰局崩潰如此。”
三老頭默默點頭,朱友裕兵分三路,一路進攻同州,欲殺入同州腹地,迫使李思鈺回軍。
一路沿河向東,欲阻止和牽制遼東軍。
這兩路兵力頗多,而與遼東軍對峙的本部卻兵少,這就像是個啞鈴,隨著兩頭被阻,本部被裴仲德擊潰,造成朱友裕最終戰敗被俘,而且還被李思鈺偷襲擊敗了朱溫。
這些事情三老頭很清楚,可這與現在有何關系?
李思鈺笑道:“宣武軍戰敗,直接原因是朱友裕失誤造成的,而這位朱大公子被俘后,一再被小子折磨打壓,心中必然早已把小子恨透了,可小子兵強馬壯啊!”
“兵強馬壯是小子最大的本錢,所以朱友裕不管愿意不愿意,朱大公子都是必須要認的!”
“可是......,朱友裕他......行乾,這是不是不妥啊!”杜讓能皺眉不解。
李思鈺笑了笑,說道:“晉軍兵強,宣武軍兵盛!宣武軍勝在兵多!”
楊復恭也不解了,皺眉看向李思鈺,看到他這模樣,李思鈺解釋道:“兵多,意味著錢糧消耗必然也多!”
“朱大公子深恨孩兒,又想今后擊敗孩兒,以報此仇。今后必然要大力訓出一支強卒,否則是別想擊敗孩兒的。”
三人默默點頭,只是眼睛里還是疑惑不解。
“訓練這等軍卒,花費的錢糧可非小數目,像孩兒這等訓練之法,需要消耗兩倍的軍卒補給,朱溫出身黃巢余孽,不知經歷過多少陰謀刺殺,‘子殺父,父食子’不知經歷過多少,所以朱溫生性就是殘暴多疑的,否則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這么一支軍隊須消耗數倍錢糧,而要想與孩兒一戰,無數萬此等軍卒,想要擊敗我軍,那是做夢!可若是訓練此等數萬軍卒,必然會侵占他人的口糧,如此必然會致使宣武軍各軍不滿,畢竟錢糧就這么多,總不能全給了朱大公子吧?”
李思鈺撥弄了一下火堆,火勢更旺了些。
“從朱大公子主動加入訓練,孩兒就知道,這位朱大公子今后必然會讓宣武軍各軍不滿!這還只是其一,朱溫正當壯年,兒子若是有這么一支強軍在手,朱溫會心不安的,這又是父子相仇之事!”
“朱大公子戰敗被俘,孩兒在身體上折磨他們,并提出讓朱溫無法承受的價格,迫使其名下大將不得不投降了我軍,遭受了肉體和精神上雙重折磨的朱大公子,今后必然會用盡法子想要找孩兒報仇,而宣武軍軍將和朱溫也會隨著他的激進而矛盾重重,孩兒覺得……”
李思鈺眼睛微微瞇起,嘴角露出邪惡。
“興許……宣武軍因此父子之爭,自行毀滅了也不一定呢。”
“縱然他們父子有一人勝出,可這種慘烈爭斗,父子廝殺一場之后,還能剩下幾分力氣呢……”
“呵呵……”
李思鈺最后好像在夢囈,聲音越說越低,隨著他露出燦爛微笑,楊復恭也露出了燦爛微笑,其余之人臉上卻越來越白……
裴贄臉色慘白,他擔心朱友裕學了李思鈺的法子,打造了一支強大的軍隊,這會造成不可預料的災難,他與杜讓能今日跑來楊復恭這里,就是想要與楊復恭一起勸誡,可誰也沒想到,這個整日胡鬧的小子,竟然連這種事情都計算的死死的。
按照這小子的說法,再想象一下朱溫的性格,裴贄沒理由不相信朱溫父子最終會反目成仇,一旦如此,宣武軍……
楊復恭看向兩位老兒、幾個女人,看著他們一臉慘白,看著他們看向自家孩子都是一副驚恐之色,不由笑了起來,這才是他楊復恭的孩子嘛!
“呵呵……我兒今后可別說這些事情了,說多了不好。”
楊復恭看向兩老頭,神色不善道:“兩位朝相不會傳揚出去吧?”
杜讓能哭笑一身,搖頭不語。
李思鈺看向兩楊氏,突然覺得她們挺像姐妹的,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見她們臉色有些慘白,笑道:“不用太擔心,此計是堂而皇之的明謀,就算朱溫父子心知肚明也無用,除非朱友裕愿意憂郁而死,不過在孩兒看來,遭受了這么多屈辱,他是不會這么軟弱的,否則早橫刀自刎了。”
眾人更加苦笑起來,細想起來還真是明謀,父壯子長,父親多疑殘暴,兒子遭受諸多苦難而心性大變,一心要報仇的兒子,無論如何都會在父親心中產生裂痕,無論結果如何,對李思鈺來說都不算太差。
明謀與陰謀不同,明明你看到了所有算計,最后還不得不進入圈套。
楊復恭看到幾人身受打擊,笑道:“行了行了,不必再談論這些了。”
說著,臉色鄭重了起來,訓斥李思鈺道:“不管這是不是明謀,今后這些事情不必再與他人前說起。”
“哼!還是不夠沉穩!”
聞言,李思鈺頓時垮了下來,自己不想說吧,你們一再勸解騷擾,自己解釋吧,你們個個把老子當成陰謀家。
男人還真是難啊!
看到李思鈺一臉沮喪委屈模樣,楊復恭也知道,這些日是他們一再勸說,知道是自己逼迫下,他才說了這些,否則還真難說會不會說這些算計。
楊復恭心下暗暗埋怨,埋怨起兩老頭起來,甚至懷疑起他們是不是成心得了。
本來李思鈺是準備把朱溫需要贖回的俘虜,隨同民夫們一起送回去的,當然了朱友裕是不能放的,李思鈺只須扣住這么一條大魚就夠了。
被贖回的低級將領已經離開了,只是李思鈺沒想到劉知俊竟然沒走,竟然陪著朱友裕。
耐寒訓練他們兩個也跟著進行,甚至日常訓練也參與了,李思鈺對此不聞不問。
兩人訓練很認真,很努力,別人用一分力,他們至少都會使上三分!
兩人臉上、手腳都有了凍瘡,甚至有向潰爛發展,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可就是不吭一聲,全都默默承受下來,他們這種不要命訓練,讓遼東軍老卒都有些害怕,蒙哥翰數次想要動手,全被李思鈺強力壓下,也不知道后來李思鈺與蒙哥翰說了些什么,反正之后,蒙哥翰只是對他們更加嚴厲,只不過瞳孔深處,偶爾會閃過一絲同情。
朱友裕拖著凍僵的身體,后面跟著一臉麻木的劉知俊,兩人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無力跌倒在溫暖的臥榻上,在兩人進屋后,立即就有兩個婦人跑進來,一人手里端著兩碗姜湯,一人提著一桶熱水。
李思鈺還算不錯,至少給他們找了兩個仆人照顧。
兩人在喝下姜湯,在熱水下擦洗后,兩人這才感覺到身上有了活人氣息。
朱友裕一吭不聲鉆進被窩,劉知俊同樣如此,與往日一般,接下來,他們將默默沉睡一個時辰。
可是今日,朱友裕突然開口了。
“為何不走?”
劉知俊正要閉眼,突然聽到朱友裕開口,愣了一下,這些日,這位兄長就沒開過口。
“大哥不走,小弟……如何安心離開。”
屋內一陣沉默……
“大哥……你不用……不用這么拼命……”
朱友裕盯著帳頂,兩眼無神。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么……”
遼東軍猶如噬人蠻獸臥在陜虢,整個天下都把目光看向這頭蠻獸,或是希望它能暴起傷人,或是期望突然遭了報應,被天雷劈死。
可是,這頭蠻獸整日仰天咆哮,就是沒有什么神雷劈下,卻讓整個洛陽心驚膽戰。
數萬民壯經過十日艱難跋涉,終于趕到了洛陽城下。
洛陽是東都,是神都,規模之龐大無與倫比,甚至在某種情況下還要超過長安。可惜,天下大亂,洛陽也破敗了許多,但是相比長安,洛陽還要好些。
河南人口眾多,雖洛陽不時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威脅,但是恢復力要好于長安,更何況河南尹、東都留守張言治理能力要好于相互扯腿的朝廷諸公。
李昭騎在一匹上好的戰馬上,看著壯觀雄偉的洛陽城,心下不由嘆息起來。
“公子,東都來人了!”
李曜的話語打斷了李昭的愁緒,順著李曜的手指,看到一行數十騎向這里趕來。
這些人來的很快,不一會來到他們面前。
“下官東都留守張言,見過世子殿下。”
李昭低頭看向拱手行禮的張言,只見此人一身披掛,看起來還是挺威武的將軍,只不過此人身上帶有儒雅之意,將軍氣概就弱了一分。
李昭翻身下馬,虛扶了一把,溫和一笑。
“張大人莫要多禮,本世子前來運糧,還請張大人多多協助一二。”
聞言,張言不由苦笑起來,開口道:“此乃分內之事,不過……世子能否寬限幾日?”
還未等李昭開口,渾人劉大猛突然暴怒了起來,指著張言大罵。
“混蛋!說糧食備齊了,老子來了,卻要老子等幾日!你們宣武軍若想違約,老子現在就回去!”
張言大驚,忙看向劉大猛,結果發現劉大猛只不過一小軍卒,登時有些不悅起來。也不理會劉大猛吼叫,而是一臉慚色道:“二十萬斛糧食太過龐大,想要一下子湊出來的確困難,還望世子……”
張言話語還未說完,誰也未料到,劉大猛竟然從后背猛然抽出一張長弓,力沉丹田,大吼一聲。
“開——”
劉大猛之前就大罵張言,此時又要開弓射箭,張言心下一驚,身后護從紛紛舉起刀劍,可……
劉大猛大喝一聲,手中弓箭仰天就是一箭。
“嘀——”
一聲尖銳箭響沖天而起,張言大驚,忙看向李昭,自己卻做出防備姿態。
眾人大驚,李曜更怒,上去就是一鞭。
“啪——”
“混蛋!你想害死所有人嗎?”
李曜大怒,這一鞭子抽得結結實實,劉大猛臉上登時出現一道血線。誰也沒想到劉大猛會如此激進,他們卻不知道,劉大猛在晉州就遭遇過這種事情,現在又是這樣,又是想要拖延他們,那火氣是忍也忍不住的,哪里會與他們啰嗦,抬手就是一箭,這一箭傳出,那可就……
“嘀——”
數里外又一聲鳴笛想起。
“嘀——”
更遠出再次出現。
“世子……”
“我宣武軍并非想要違約……”
“嘀——”
隱隱約約一聲鳴笛傳入張言耳中。
李曜大驚,正要轉臉看向臉上鮮血淋漓的劉大猛,卻迎來老大的拳頭。
“砰!”
“嗚……”
劉大猛大怒,一拳砸在李曜臉上,正要抽刀砍了這混蛋,卻被一軍卒死死抱住。
“夠了!”
李昭大怒,這還未剛到洛陽呢,自己人卻內斗廝打了起來。
李曜一時不查,被劉大猛砸在鼻梁上,眼淚鼻血全出來了,心下怒火一下子被撩撥起來,正要剁了劉大猛,卻撞見李昭的憤怒目光。
孫揆看到場面如此混亂,搖了搖頭,走到張言面前。
“張大人,剛剛你也聽見了,我數萬百姓可不是來東都做客的,若張大人無糧,或是想行晉王在晉州之事,我等這就返回。”
張言與孫揆打過交道,兩人干的活都差不多,聽了這話語,張言苦笑一聲,他沒想到劉大猛竟然一句不和就射箭傳訊。
張言嘆氣道:“二十萬斛的確是太過龐大了……”
孫揆點了點頭,面無表情道:“二十萬斛的確不少,可這與我等何干?朱帥已經與我李帥達成了協議。”
“達成了協議?又沒說現在就拿出二十萬斛糧食吧?”一年輕將領怒道。
孫揆心下冷哼一聲。
“哦?既然無糧,那我等這就告辭了。”說著孫揆拱了拱手,就要轉身離去。
“孫大人且慢!”張言大急,高呼一聲。
孫揆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張言,輕聲道:“不知張大人可還有賜教?”
張言苦笑一聲,說道:“糧食……糧食確已經備下了,可這是……是我洛陽十數萬百姓之糧……”
孫揆臉色一變,眼神愈發冰冷,他知道張言是何意。
二十萬斛糧食,孫揆拉走,洛陽死人無數,今后洛陽人必然恨死遼東軍。
可不拉走,數萬民夫當如何?五斛得一斛,數萬民夫前來,一粒糧食不帶走,遼東軍如何立足關中?
孫揆知道宣武軍出招了。
李昭臉色也變了,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不如……洛陽……河右歸我朝廷……這就無需張大人為難了。”
張言瞳中得意瞬間崩潰,臉色大變,一臉陰沉道:“世子這是何意?你們想要違約么?”
“違約?我們只要糧食!當然了,若是張大人認為無法養活東都百姓,朝廷不介意來供養這些百姓。”李昭冷哼一聲。
就在雙方對峙時,又一群人從洛陽中前來。
“世子殿下,外面嚴寒,不如前往洛陽歇息一日,有何困難,不如坐下來好好商談一番,如何?”
李昭一看來人頗為驍勇,卻不識得是何人,孫揆在他耳邊一陣低語,這才知道此人原來是“裝病”的蔣玄暉。
蔣玄暉也想繼續裝病,可在朱溫強壓下,不得不提前病愈,前來充當使者。
李昭正要答應,劉大猛冷哼一聲。
“好啊!老子罵死過昭義節度使,在李克用面前撒過尿,就是不知朱溫是否在洛陽,張惠是不是也在!”
劉大猛此話一出,空氣中頓時冷了三分,不但是憤怒的宣武軍看向劉大猛,就是李昭他們也看向他,誰也未料到這渾人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這里人基本上都未與劉大猛打過交道,就是李昭也不過與他說過三五句,在遼東營中也聽說過此人夠渾,可沒想到會這么渾!
劉大猛臉上一道長長血痕還在不斷滲出鮮血,他好像一點都不在意,看到所有人目光全聚集在他身上,心中更是自得無比,臉上更加狂傲無比!
下巴高高抬起,瞪著牛眼看向張言、蔣玄暉,不屑道:“小白臉,看個毛,沒見過猛男嗎?”
“哼!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警告你們,別跟老子耍花招,到時候就怕你們耍不起!”
李曜看著狂傲無邊的劉大猛,突然發覺自己好像招惹了不該招惹的渾人。
蔣玄暉兩眼都變紅了,故意不去看劉大勇,別人不在意這渾人,他吃過李思鈺的虧不少,在這些人當中,唯有他與李思鈺打得交道最多,尤為見過李思鈺兇狠霸道,更見過李思鈺的蠻橫無禮,別人或許覺的劉大猛混蛋無禮,剁了喂狗都不算過分,可他知道,這渾人在李思鈺面前屁都不是!
蔣玄暉在遼東軍手里吃虧較多,對遼東軍發生的事情尤為重視,無論大小事情都會徹夜研究一番,這劉大猛不過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是蔣玄暉卻知道這么一號人物,在罵死康君立之后,劉大猛就進入了蔣玄暉眼中。
蔣玄暉強忍著心中不適,也不理會劉大猛挑釁,向李昭拱手道:“我軍是很有誠意的,只是有些事情還需要商議一下,并非想要故意拖延,還請世子諒解。”
李昭很奇怪蔣玄暉反應,在孫揆低聲介紹下,他知道眼前人在宣武軍有什么樣的影響力,只是他有些不解,不解為何劉大猛這渾人如此侮辱朱溫,蔣玄暉為何沒有大怒?
李昭用眼角輕瞥了一眼毫無所覺的劉大猛,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也好,本世子正好也想游覽一下東都。”李昭想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蔣玄暉大喜,忙說道:“哈哈……洛陽文武都盼著世子呢……”
話語還未說完,眼角閃過一人,一個正扛著一面黑色猛虎大旗,率先向洛陽城走去,嚇得他忙閉嘴,轉頭去看。
劉大猛昂首挺胸,哨子吹起,扛著遼東帥旗,大步向洛陽走去,隨著他的哨音,身后數萬民夫緩緩隨他移動。
張言大驚,忙上前要阻攔。
“砰!”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下,劉大猛一腳踹在張言肚子上,把他踹出兩米遠。
張言原是河右節度使諸葛爽手下大將,還曾與李罕之、李吃人是拜把子,按理說也應該是悍將吧,可事實相反,張言并非善于軍略,而應該是個文臣,善于內政之事,若論打架,李罕之肯定能把劉大猛打趴下,至于張言么,那就只能趴在地上了。
所有人都未想到劉大猛會真的打人,他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兵卒了,竟然……竟然毆打領兵數萬一方藩鎮。
李昭傻眼了,李曜呆傻了,孫揆卻苦笑,蔣玄暉想要大怒,卻又發不出來火,這種憋屈讓他想到了面對李思鈺時情景。
劉大勇才不管他人如何呢,敢擋在大帥帥旗前,那就是找抽!
只見黑色猛虎隨風飄蕩,張牙舞爪,睥睨天下!
這面帥旗還是劉大猛前來時,在李思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苦苦哀求才扛來的,他可不傻,要耍渾那也得有大靠山才成,而這面帥旗就是他最大的靠山,只要旗子一扛,別說張言,就是朱溫他也照樣敢挑釁。
劉大猛扛著遼東軍帥旗,那模樣極為欠揍,一邊向洛陽前進,一邊狂吼。
“兄弟們,給爺把號子喊起來!”
“誰他娘地給老子裝娘們,老子就讓他一輩子蹲著撒尿!”
“號子喊起來……”
宣武軍、遼東軍相互派出兩百探子,相互探查對方異動,宣武軍探子與遼東軍探子并無太大差別,都是后背插著幾個旗子來回奔跑,但是遼東軍稍微又有些差別,為了傳遞最緊急的軍情,匯報最緊急情況,會用響箭傳遞。
響箭不是可以隨意射出的,一旦如此射出,這將代表最高危急情況,探子的蹤跡就會暴露,探子基本上就算是把命丟了,所以,響箭是不能輕易使用的。
但是一旦使用,就是很重要的大事發生,所以無人敢輕視。
響箭一旦使用,會一個接著一個傳遞,會在最短時間內傳到李思鈺手里。
劉大猛臨走前,李思鈺把一支響箭交給了他,讓他在危急時使用,只是李思鈺也未想到劉大猛這混蛋,竟然這么快就使用了響箭。
一波波響起,不斷接替傳出,李思鈺正躺在床上,看著草原上送來的信件,營中突然響起尖銳鳴叫聲,讓他渾身一個激靈。
“來人!”
“大帥。”
李思鈺翻身下地,一邊穿著鞋子,一邊沖親衛大熊吼道:“擂鼓升帳!”
“諾!”
大熊一聽大帥要擂鼓升帳,大驚,轉身就要傳令,人還未出去,一人闖了進來,差點沒把大熊撞上,來人正是突突。
“大帥,洛陽危急!”
突突話語剛剛說完,又一人闖了進來。
蒙哥翰大步上前,說道:“大帥,他娘地宣武軍竟然動手了!”
李思鈺跺了跺腳,站了起來,臉色極為陰沉,看向蒙哥翰,冷聲說道:“牛俊國現今在何處?”
蒙哥翰來到李思鈺桌案前,打開周圍地圖,指著地圖。
“俊國和志遠領兵一萬,在王家堡!”
李思鈺定睛一看,點了點頭,臉色陰沉的可怕。冷聲說道:“派人告訴李飛虎,一日,他只有一日時間,要是不給老子一個交待,老子就殺入河南!”
突突點頭,大步走出軍帳前去傳令。
“蒙哥,派人告訴志遠,此次以他為主,俊國為副,他們立即出兵奪下澠池!三日內拿不下澠池,軍法從事!”
“諾!”
蒙哥翰抱拳領命,大步走出帳外前去傳令,剛走出帳外,震天戰鼓聲響起。
“咚……咚……咚……”
夜中震天戰鼓聲突兀響起,大營一陣混亂,剛睡下的軍卒全拿著刀子沖出軍帳,向各自大旗下聚集。
震天戰鼓聲把楊復恭驚起,甚至連披掛都未來得及,身著單衣裹著大氅匆匆跑到李思鈺中軍大帳,不但是他,就是杜讓能、裴贄同樣如此。
楊復恭人還未進來,話語已經傳入帳內。
“行乾,發生了何事?”
李思鈺陰沉著臉,一身披掛坐在帥座上,楊復恭剛進帳內,看到李思鈺陰沉著臉,心中不由一陣急跳,他知道必然發生了大事,看向裴贄和杜讓能,兩人卻搖頭表示不知。
楊復恭看見他陰沉著臉,自己也來到李思鈺身邊坐下,不再出聲詢問。
“報大帥,第一步軍集結完畢。”
……
“報大帥,第二步軍集結完畢。”
……
“報大帥,近衛騎軍集結完畢。”
不時會有參謀大步走進帳內匯報軍隊集結情況,隨著各軍一一集結,帳內眾將也越來越鄭重了起來,牛存節看向對面的謝彥章,心跳加速了許多。
外面戰鼓震天,帳內卻只有火燭噼啪炸響,只有偶爾進來報告的參謀聲,再無他人開口,一個個挺身坐在各自座位上。
“咚……咚……咚!”
隨著最后一聲戰鼓聲落下,整座大營只有狂風吹動大旗咧咧作響。
李思鈺站起身,冷冷看向所有人。
“剛剛,洛陽傳來危急響箭。”
“什么?”
杜讓能大驚,驚呼出口。
“行乾,會……會不會出了岔子?”
李思鈺冷冷看了一眼杜讓能,嘴里不滿冷哼一聲。
“哼!”
李思鈺沒有再理會杜讓能,而是看向諸將。
“大猛在前往洛陽時,本帥特意交給大猛一支危急響箭,危急響箭的作用想來諸將都明白!”
李思鈺見到諸將紛紛點頭,開口道:“數萬百姓前往洛陽,這些民壯都是華州、河中僅剩的壯丁,他們的安危不容有失!”
李思鈺一上來就把性質定了下來,糧食是百姓根本,能在此時前往洛陽運糧的民夫,都是華州和河中相信他們的民夫,都是今后的根基,沒了這些人,會重創兩地今后耕田種地勞力,這還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百姓還如何相信遼東軍還有能力保護他們,這是對遼東軍威信重創,所以這絕不容有失!
這也是為何李思鈺給劉大猛危急響箭的原因,一旦發現不妥,立即就要向他傳訊。
李思鈺看到眾將鄭重了起來,冷聲說道:“本帥一張紙令把數萬民壯從家中調了出來,不顧嚴寒,不顧危險前往洛陽,我軍就要為他們的生死負責,就要為他們的家人負責!否則我軍當如何面對他們父母妻兒?”
杜讓能有些擔憂,再次開口:“行乾,朱溫此時應該不可能會想要與我軍開戰的,是不是有誤會?”
楊復恭皺眉看向杜讓能,杜讓能未正式參與過此等軍議,他卻知道遼東軍進行此等軍議時,在李思鈺未說完,詢問意見時,是不允許他人打斷主帥話語的,見到李思鈺臉色很不好看,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兒是否先與李飛虎說一下。”
見到楊復恭竟然也摻和進來,看向楊復恭的目光有些無奈意味。
李思鈺心下嘆息一聲,點頭道:“突突已經前往函谷關了。”
李思鈺一再不理會杜讓能,杜讓能心下有些惱火,正要再次開口,卻被裴贄拉了一下衣角。
李思鈺見到楊復恭點了點頭,閉眼不言,心下松了口氣,自己定下規矩,總不好自己去破壞,看向諸將,繼續說道:“我軍相距洛陽百里,那里發生了何事,本帥不知道,但是無論出現何種變故,這數萬民壯都不容任何閃失!”
“本帥已經遣突突前往函谷關,李飛虎明日未能給本帥一個滿意答案,本帥將親自走一遭洛陽!”
“另外,本帥令人向志遠和俊國下達了軍令,他們將奪取澠池,無論李飛虎給出的解釋是否讓本帥滿意,澠池必須拿下!”
牛存節張了張嘴,劉尋卻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腹。
“本帥不愿違約,但是若違約可活數萬百姓,本帥不惜違約一次!”
李思鈺冷冷看向所有人,語氣冰冷。
“晉軍、宣武軍把河中打的稀巴爛,拍拍屁股就想離開,想也別想!”
“這二十萬斛就是賠償,賠償這些百姓的!為了這些糧食,為了這數萬百姓,本帥愿意背負罵名,愿意背負背信棄義的罵名!他朱溫膽敢把主意動在這些百姓身上,本帥讓他后悔一萬年!”
李思鈺眼睛都開始有些紅了,心中怒火壓也壓不住,臉上猙獰暴戾之色讓眾將心驚。
正在李思鈺有些控制不住怒火,想要立即殺入函谷關時,阿蠻闖了進來。
阿蠻扛著巨斧,風一般闖了進來,后面跟著一臉焦急的楊氏,看著楊氏伸手想要抓住阿蠻樣子,明顯是想要阻止阿蠻闖進來。
“阿爹!阿蠻來了!殺……殺……殺誰……”
阿蠻看到李思鈺冰冷眼神,忍不住后退一步,話語也斷斷續續起來。
眾將被李思鈺壓的喘不過來氣,一些遼東老人發覺自己大帥狀態有些不對,正有些擔心呢,阿蠻冒冒失失闖了進來,看到阿蠻,這些人相互看了一眼,神情也松了下來。
果然,李思鈺收斂了殺意,皺著眉頭訓斥。
“你這丫頭跑來作甚,不知道這是軍議么?”
李思鈺收斂了冰冷殺意,阿蠻就不怕了,忙跑到李思鈺身邊,在他面前晃動了幾下斧頭。
“阿蠻幫阿爹殺敵!”
阿蠻的意外跑進帳內,打亂了帳內肅穆氣氛,李思鈺突然發覺自己好像有些不妥,好像自己剛才不夠冷靜,使勁揉了揉臉頰,讓自己顯得柔和了些,這才指著楊復恭身邊說道:“別搗亂,坐到你阿翁身邊。”
“哦。”
阿蠻扛著巨斧一溜煙跑到楊復恭身邊,楊復恭則摸了摸阿蠻的腦袋,微笑不語。
李思鈺暗暗深吸一口氣,這才開口說道:“各位說說,宣武軍會不會行晉王之事?”
李思鈺話語一落,眾將相互看了一眼,原蒙哥翰手下大將,現今第二步軍參謀馬邊明開口道:“晉王之事在前,晉王搶了晉州上下,留下十余萬一無所有的百姓,欲拖垮我軍,之后我軍不但重傷了晉王,并且還俘虜了晉王妃和晉王世子,幾乎全殲晉軍。”
眾將紛紛點頭,這事他們都很清楚。
馬邊明繼續說道:“朱溫不可能看不到晉軍慘狀,若想行晉王之事,他們除非有承受住我軍怒火的兵力。”
李思鈺點了點頭。
“繼續。”
馬邊明背后參謀遞上一個黑色包裹,馬邊明打開包裹,從里面拿出一賬冊,看著賬冊,嘴里說道。
“據飛魚衛探查的消息來看,眼前秦之函谷關內有五千兵馬,陜縣有五千用以支援函谷關,為了防備我軍繞道沿著洛水殺入洛陽,宣武軍與長水縣駐軍五千,洛陽留有三萬重兵,在澠池、新安、福昌、壽安皆有一至三千兵馬不等,汴州留有兩萬,宣武軍現存兵馬大致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