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讓能大怒,與裴贄爭鋒相對,最后冷哼離開,裴贄盡管面色冷峻,心中還是擔心異常,若想要拿下河右與東都京畿之地,還需要李思鈺點頭,他還未確定李思鈺究竟是何種打算,只能給裴仲德去了封信,讓裴仲德安排好河中事務后,立即前來洛陽,商議此事。
朱溫逃了,數萬宣武軍分散離開,如此大的動靜,遼東軍不可能發現不了,不過遼東軍好像沒有任何追殺的意思,任由他們逃脫,甚至城墻上的廝殺也停息了下來。
蒙哥翰與眾將全都靜坐在帳內,等待著最佳時機。
“他娘地,老子最厭煩這種坐等!”
蒙哥翰恨恨罵了一句,看了一眼一臉陳靜的牛存節、劉尋諸人,又看向躺在臥榻上的葛從周,眼珠子轉了一圈,悠悠道:“葛將軍是我等敬佩之人,以葛將軍看來,朱溫會如何逃脫?”
葛從周冷冷看了一眼毛胡臉蒙哥翰,閉眼不言,好像很是厭惡一般。
蒙哥翰也不惱怒,笑道:“近十萬人逃脫啊,這得多少人啊!算了,抓住朱溫最好,抓不住算他命大,就看老天爺如何安排好了。”
看到謝彥章一臉擔憂之色,葛從周笑道:“謝將軍放心,葛將軍若是看得起你我,愿意留下,我等自當舉手相慶,若是不喜我等,大帥也不愿強求,只是有句話需要當面說一說。”
“大帥常言,武者,止戈。吾輩武人當以平息戰亂,還天下一個安定祥和……”
“哼!大言不慚,貴軍侵入河南,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洛陽城下又有多少無辜枯骨!”葛從周睜眼大怒。
牛存節、謝彥章臉色一變,看著蒙哥翰起身走到葛從周床榻前,一臉擔憂。
蒙哥翰俯視著葛從周,數息這才冷笑一聲。
“葛將軍,究竟為何,還用本將軍說嗎?”
“哼!城下枯骨,那些被驅趕救援洛陽的民壯,從拿著刀子的那一刻,他們就不在是民!”
看著葛從周冷視的眼神,蒙哥翰不屑道:“我關外野人,本不屑你們這些賊人,不屑與爾等為伍!”
“良禽擇木而棲,鳳凰非梧桐不落,一個殘破的朝廷,危如累卵,你們這些節度使,隨意哪個都可隨手滅之,可為何我軍獨獨選擇朝廷,而非你們這些節度使們?”
蒙哥翰毛胡大臉湊近葛從周,幾乎要貼在他的臉上,嘴里卻冰冷無情。
“因為……你們不配!”
“自開國漢帝、隋帝,以及我唐高祖,甚至魏之曹公,手里無不是沾染無數鮮血,殺將屠戮功臣亦不少見,但他們無人不是珍惜民眾百姓!”
蒙哥翰指著葛從周,怒目而視,冷哼道:“你們這些黃賊余孽可有丁點愛惜百姓之心?以私利而伐河中,制造無邊殺孽,無數百姓因你們凍餓致死,二十萬斛糧食很多么?別忘了,那是你們欠他們的!”
“哼!用洛陽百姓來對抗我關中百姓,致使兩地百姓爭斗、仇恨,你們想做什么?是不是將來洛陽百姓殺入河中后,大肆屠戮關中百姓?”
蒙哥翰冷眼看向帳內所有人,直到眾將紛紛低頭以避讓,蒙哥翰這才大步走出帳外。
牛俊國看著蒙哥翰離開,心下哀嘆不已,這番話語幾乎就是自己大帥的翻本,基本連一個字都未更改,自己想著何時有機會能好好發揮一番呢,沒想到今日竟然被蒙哥翰搶了先。
牛存節嘆息一聲,起身拍了拍沉默不語的謝彥章,跟在蒙哥翰身后出了帳篷。
孫佑起身,他很想與蒙哥翰爭吵一番,可蒙哥翰根本不給他機會,事實就是事實,這些日被李思鈺俘虜后,一直身居遼東軍中,他不知見過多少次魁梧漢子背負著老人孩童,見過他們跳下戰馬幫百姓托運車子,這在他看來,是如此的愚蠢,戰馬怎么可能成為駑馬,怎么可能去拉運糧食,難道他們就不擔心戰馬提前淘汰嗎?
可是遼東軍就是這么做了,甚至他還親眼見過李思鈺做過幾次。
想反抗,卻不知如何反抗。
憋屈啊!
孫佑嘆息一聲,他需要到外面透透氣,太壓抑了。
劉志遠嘆氣一聲,也跟著出了帳篷,其余將領一一跟在其后,最后整座帳篷內只剩下了躺著的葛從周,低頭不語的謝彥章。
火燭噼里啪啦炸響,帳內一暗一明,隨著燭火晃動陰暗不明。
兩人就這么沉默著……
“我……我兒或許是對的……”
謝彥章身子一抖,兩行清淚瞬間滑落,呆呆看著臥榻上的葛從周。
“武者,止戈。可惜了……若是為父十年前,必然……算了算了。”
葛從周看向默默流淚的謝彥章,嘆氣道:“是為父的不是,李悍虎沒有說錯,無論是何緣故,為父是不該拋下我兒的,為父……為父……”
“父親!”
葛從周想要起身拉起跪在地上的謝彥章,最終卻只能苦笑。
“呵呵……我兒不必如此,李悍虎乃世之英雄,能尾翼其后,我兒當勉之。”
“可惜……為父已老了啊!”
說著,葛從周輕輕揮了揮手,眼睛微微閉上,這些日一再遭受打擊,自己也開始迷茫起來。
……
向東逃,無論從那條路逃,所有人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汴州開封!
百姓先行逃亡,在一兩個時辰后,已經確認無人追殺后,反而宣武軍軍卒逃在了最前面,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逃亡人的迫切,隊伍越來越松散,拖拉的隊形也成了蛇形。
百姓要么是些老弱,要么是婦孺,這些人體力本就不如宣武軍那些青壯,百姓與軍卒們不一樣,家里的壇壇罐罐再破,那也是一家所有財富,哪怕逃亡也不愿丟棄,所以這逃的速度可就愈加遲緩。
逃亡了大半夜,始終未見遼東騎,朱溫又是擔心害怕,又是期望真的是因為李思鈺不愿阻截他們。
“大帥,再過二十里就是虎牢關了,到了虎牢關咱們就安全了。”王重師被人抬著,臉上也放松了下來。
蔣玄暉卻皺眉道:“李悍虎奸猾似鬼,除非他真的愿放我等離開,否則必然會在虎牢關前阻攔我等。”
蔣玄暉話語讓朱溫和眾將都擔憂了起來,此時他們正如驚弓之鳥,如何還可再戰?
“以……玄暉之言當如何?”朱溫沉默片刻,猶豫著問了出來。
蔣玄暉看向漸漸亮起的天色,手掌伸出,突然大喜。
“大帥,天不亡我啊!”
“哦?有何妙計?”朱溫大喜,忙抓住蔣玄暉手掌,聲音急切。
蔣玄暉神秘一笑,趴在朱溫耳邊一陣嘀咕,他人則面面相覷,不明白蔣玄暉究竟有何妙計可安然脫身。
眾將看向猶豫沉思的朱溫,很是有些不解,只見朱溫大手一拍。
“好,就依玄暉,此計若成,玄暉當為首功!”
“來人,轉道向北!”
“我兒,讓人拿著帥旗過去,告知后面百姓,就說本帥已經渡過了虎牢關,只要渡過虎牢關,他們就可以活了!”
眾將一愣,隨即大喜,紛紛稱贊蔣玄暉妙計,只有朱友裕有些不解,縱然一時可瞞過遼東軍,這一目十數里,如何瞞得過他人?
不明所以,朱友裕依然依令行事。
下了一夜大雪,雪已經停了,正在樹林里等待朱溫送上門來呢,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他都有些焦急了,可是還是不得不繼續等待。
“將軍,好像……好像起霧了……”
牛俊國揮了揮眼前一絲霧氣,蒙哥翰連看都未去看,笑罵道:“別扯淡了,下雪如何會起霧……嗯?我艸……”
蒙哥翰這才發現還真的起霧了。
牛俊國嘟囔道:“雪不是停了嗎……”
蒙哥翰大怒,一巴掌拍在牛俊國的狗皮帽子上,大罵:“他娘地,趕緊派人查探朱溫行蹤!”
“將軍,不是說要隱藏嗎?”
“隱藏?隱藏個屁!”
蒙哥翰大怒,踢了牛俊國一腳,大罵道:“少他娘地啰嗦,立即找到朱溫!”
“諾……”
“報!朱溫來了,朱溫來了!”一探子急匆匆跑來。
聽到“朱溫”兩字,蒙哥翰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心中大喜。
“兄弟們上馬,干活了!”
蒙哥翰怒吼一聲,無數頭戴狗皮帽子,臉上蒙著護面,雙手還帶著皮手套,可謂一個黑狗熊,這些人幾乎都是遼東軍本部,有這么一套裝備,更是毫不在意這些冰凍。
數千騎紛紛上馬,牛俊國提馬大聲說道:“將軍,大帥說了,您老可不許與俺們爭功,此次由俺帶隊!”
話語尚未說完,人卻跑了,蒙哥翰正準備翻身上馬呢,差點沒把他氣暈,打馬就追,恨不得狠抽牛俊國幾鞭子。
數千騎奔動起來那就是一條龐大的雪龍,向數里外的“宣武軍”殺了過去,大雪已停,霧氣尚未彌漫開,遠遠的就能看到混亂的人群,以及高高挑起的朱溫帥旗。
蒙哥翰心下有些疑惑,看著混亂模樣也不像是宣武軍啊?可那明明是朱溫的帥旗,難道朱溫藏身在百姓之中?
帥旗絕不會錯的,這點蒙哥翰十分確定,還未疑惑完呢,牛俊國卻等不及了,大手一揮,嗷嗷叫沖了上去,沖殺上去的牛俊國就是號令,無數鐵騎也跟著排山倒海沖了上去。
一時間“呼和呼和”聲震天。
“蠻子……蠻子……”
一聲尖利聲讓數萬百姓驚恐,人群如同炸了群的牛羊,有向后跑的,有向左向右的,哭喊尖叫聲震耳不絕。
牛俊國、蒙哥翰他們大多都是關外人,與禿頭蠻不知交手過多少次了,他們也同樣善于“狩獵”戰術,一開始牛俊國還大喜嗷嗷叫殺了上來,可是當他們殺到近前時,看到四散而逃的百姓,就傻眼了,根本就不是宣武軍!
四散開來的遼東軍,圍著這些慌亂百姓打轉,不時揮刀砍殺幾人,的確是砍殺,因為里面確實存在些軍卒。
蔓延十數里的百姓,要想把這些人驅趕到一起也很困難,而且大霧越來越濃厚了起來,這讓蒙哥翰有了些擔心起來。
“俊國,把所有人集中起來!”
蒙哥翰怒吼連連。
“不用管那些散落之人,不用管散落之人!”
“動作快些,快些!”
牛俊國心下也有些急了,大霧一起,誰也不清楚會不會發生意外,興許會被朱溫偷襲也不好說。
隨著蒙哥翰怒吼,數千騎也加快了速度,不聽話百姓直接用鞭子抽,敢反抗上前就是一刀。
“不要……不要殺俺們……俺們是百姓……俺是小棒頭……俺認識你們大帥……”
“別……別……嗚嗚……俺叫小棒頭……俺叫小棒頭,俺是李大帥小書童……”
小棒頭趴在張姝身上,死死按著張姝不要亂動,馬車內幾個半大孩子早已哇哇大哭,至于驅趕馬車的馬夫早跑的沒影了。
小五看著枯瘦如柴的小棒頭大哭,一陣腦袋大,小五很是有些郁悶,當年打掃戰場,獨孤戰趴在尸體下裝死,就是他抓獲的,如今又是這小屁孩。
小五很是郁悶,提著刀子跳上馬車,把按住張姝的小棒頭提溜起來,認真一看,還真是大帥身邊的小書童,掀開皮質面甲,很是好笑拍了拍小棒頭撅著的屁股,笑罵道:“混小子,不好好待在洛陽城內,跑出來作甚?”
“臭小子,還學會泡妞了,老子還沒泡過妞呢!對了,你娘呢?咋就你一人了?”
小五坐在馬車上,也不擔心后面半大孩子們會不會捅他刀子,揮鞭抽動一下牛屁股,車子緩緩動了起來。
小棒頭在小五拍他屁股時,還閉著眼咬著牙哇哇大叫,可聽了小五話語后,這才想起什么來,也未去看小五是不是自己認識的,正要跳下馬車去找他娘,卻被小五提著領子放在眼前,一臉嚴肅。
“小棒頭,老子鄭重警告你,在混亂時,一定不要亂跑,尤其是這個時候!”
小棒頭這才發現這位遼東小兵是自己認識的,或許是小五的表情嚇住了小棒頭,小嘴一咧就要大哭。
“小五哥,救救俺娘……救救俺娘……”
“行了行了,就知道嚎!”
小五被整煩了,提著他的衣領,口中呼喝一聲,跟在車子后面的戰馬忙加快幾步,來到小五身前。
抱著小棒頭翻身上馬。
“把雙手插在褲襠里,暖和。”
說著提馬就走,臨走前對著車子里的孩子冷聲說道:“想死就亂跑!”
說著也不顧小棒頭反抗,雙腿磕動馬腹離開。
小棒頭這輛車子與張府其余馬車相距不是很遠,在百姓混亂后,他們被裹挾在中間,未出現百姓被捉他們可逃的局面,這些人未曾想過百姓如何能跑得過他們,哪怕他們晚行了半個時辰。
小五找到張府車隊時,一群婦人正被粗暴的扯下車子,婦人的驚叫哀求聲讓這些軍卒很是煩躁,看著車子周邊散落的數名家丁。
“住手!”
一軍卒正要抬鞭抽打抱著自己大腿不撒手的女人,忙向小五看了過來。
小五急行幾步,擺了擺手,說道:“行了,一群女人罷了,該干嘛干嘛去。”
“嘿嘿……小五,不會是看上了這些娘們吧?行,哥幾個去他處……”
“等會等會,我說鐵疤,你他娘地眼瞎啊!”
正待鐵疤大怒,小五卻不急不緩把懷里的小棒頭提溜了出來,搖晃著小五向鐵疤展示。
“看到沒,這可是大帥的小書童,而……”
小五偏頭從鐵疤腦袋旁側開,看向一群婦人,正見到趙氏懷抱著個女娃,指著趙氏。
“吶,那位是大帥小書童的娘親,別以為老子閑的蛋疼找你麻煩,若真惱了這位小書童,在大帥跟前說上這么幾句,嘿嘿,那可就好看嘍!”
鐵疤大驚,忙看向小棒頭,果然,可不就是跟在大帥身后,天天被阿蠻小姐欺負的小棒頭嗎。
只見鐵疤蹭地跳下戰馬,一臉討好道:“都怪老哥眼神不好,竟然沒發現小先生在此……”
“混賬小五,竟然敢這么對待小先生!”
鐵疤大怒,指著提著小棒頭后領的小五大罵。
小五這才發覺不妥,萬一這小棒頭若要跟大帥告狀,那可就壞事了,忙把小棒頭放進懷里,哂哂笑道:“俺這不是讓你看清楚么。”
鐵疤大手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了何事來,忙轉身跑到趙氏面前,正要去扶起趙氏,這才發覺不妥,他可是聽說了,趙氏可是在大帥帳內之人。
伸出的手忙變成了抱拳躬身行禮。
“夫人當前,小將有些無禮了,還望夫人能夠海涵,海涵……”
鐵疤剛剛還是一副兇神惡煞,瞬間成了小綿羊,變化太快了,這些婦人全傻傻看向趙氏,看向鐵疤,看向小五懷里的小棒頭……
“將軍……將軍還請起身,小婦……小婦擔當不得……”趙氏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夫人說笑了,有何擔當不起的。不過夫人啊,不是小將多嘴,兵兇戰危的,夫人留在洛陽城內多安全,何故出來遭罪啊!”
趙氏張了張嘴,無奈搖了搖頭,小棒頭也被小五放了下來,一溜煙鉆進趙氏懷里。
“行了,結局還算完美,此地不宜久留,諸位夫人還是上車,等回到洛陽安全了再說。”小五說著又向鐵疤微微點了點頭,這才離去。
蒙哥翰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他現在正暴跳如雷呢,沒想到此次竟然被朱溫耍了。
他們殺到近前,看到混亂的百姓,就知道自己上當了,抓住抗著大旗的軍卒,還未鞭打,這軍卒就像倒豆子一般全倒了出來,聽著原委,蒙哥翰差點沒把肚子氣炸了。
這還只是走脫了朱溫,更讓蒙哥翰擔心的是朱溫趁著大霧偷襲他們。
牛俊國皺著眉頭,開口道:“將軍,俺覺得,最多以數百騎帶著這些百姓返回洛陽,咱們則跟在南側護佑。”
蒙哥翰皺眉道:“理由。”
牛俊國說道:“咱們就是從南面繞過來的,若是之前宣武軍在南面隱藏,我軍必然早已發現。”
“此等大霧,數丈不見人影,我軍與百姓相隔里許,百姓眾多,若是宣武軍偷襲,必然先行偷襲百姓,我軍可乘勢破了宣武軍,活捉朱溫。”
蒙哥翰微微點了點頭,此時此景,也只能無奈放棄。
虎牢關距離黃河很近,此時寒冷,可以在冰面上渡河,又是大霧,追擊不現實,相比較而言,蒙哥翰更擔心中了埋伏,所以只能放棄放手。于此同時,朱溫見到蔣玄暉計策果然奇妙,當探子來報蒙哥翰返回洛陽時,心下又起了狠狠干一票的主意來。
“本帥想留下這支李悍虎騎軍……”
話語還未說完,不但諸將反對,就是他親兒子朱友裕也反對了。
理由諸多,歸根究底,還是覺得此時莫要再激怒李思鈺,還是老實點好。
于是乎,朱溫在大河邊上等了兩個時辰,又饑又餓的他們再次返回,再次沿著虎牢關的路子返回汴州。
蒙哥翰小心了一路,直到大霧散盡,又下去了小雪,派出的探子回報,朱溫已經過了虎牢關,蒙哥翰這才唉聲嘆氣,加速返回洛陽。
而此時,洛陽北城已經被李思鈺占了,糧倉也毫無意外被奪了下來,守護糧倉的兵卒可不想被李思鈺活刮了,再加上朱溫臨走前就有了決定,把糧食給李思鈺的決定。
北城被李思鈺奪了,南城也只得乖乖出城投降,劉大猛則很風騷扛著保護很好的帥旗走在最前面,李思鈺若非看在這混蛋保護著帥旗,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狠抽幾鞭子!
“大帥威武!”
“大帥威武……大帥威武……”
李思鈺坐在城頭,百余親衛圍在身邊,成了重點保護對象的他,看著如驕傲大公雞的劉大勇,耳邊聽著李昭說著他們進入洛陽后發生之事,李思鈺就想狠揍劉大猛。
“大帥……”
李思鈺擺了擺手。
“還是叫姑父吧。”
“是。姑父,劉將軍有些不妥,還是很機警的,望姑父能輕些處罰。”
李思鈺笑了笑,劉大猛是夠混蛋的,毆打張言,第一時間射出響箭,這都沒錯,一般人覺無這般機敏,但這家伙唯獨不該與洛陽百姓動手打架!
看著如“大公雞”的劉大猛,嘆了口氣,想要重罰,又覺得有些可惜,心下也不知該是否重罰他,最后只能搖頭苦笑。
一直觀察他表情的李曜,看到他這表情,心中不由暗怒,看著劉大猛一步一句“大帥威武”,看著數萬民壯擁簇這那混蛋,心下大恨,為何這樣的混蛋都能得到李悍虎青睞?
天不公啊!
“大帥,俺回來了!”
劉大猛扛著李思鈺帥旗,昂首挺胸,看起來挺威武的,李思鈺卻冷著臉默然無聲。
劉大猛心下一個咯噔,忙看向李曜,看到李曜冷著臉,心下暗道不妙。
“啪!”
一個捶胸禮,單膝跪地,低頭道:“還請大帥治罪!”
“哦?說說看,你有何罪?”李思鈺一邊撫摸著手爐,很隨意看了一眼正偷眼觀察他的劉大猛。
劉大猛心下不安更甚,臉上卻不能露出異樣,沉聲說道:“俺……俺打了李公子,不過是他先抽俺的。還有……還有那個什么河南尹。”
“嗯?”
李思鈺看向李昭,說道:“這混蛋打了侄兒?”
李昭額頭冷汗頓時冒了出來,忙擺手道:“劉將軍未曾打過侄兒,是……是伯和。”
李思鈺轉頭看向李曜,見他身量頗為威武,龍目劍眉,鼻梁挺直高挺,很是帥氣。
招了招手。
李曜心跳如雷,平日從未覺得李思鈺如何,現在隨意一個眼神,隨意一個招手,無形威壓讓人難以喘息。
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李思鈺面前,抱拳說道:“李唐宗室李曜李伯和。”
李思鈺眉頭微挑,抬眼看著眼前頗為威武的李曜,語氣很平靜。
“為何打大猛?”
李思鈺話語一出,空氣中瞬間冷了三分。
“行乾……”
孫揆想要緩和一下,李思鈺很霸道抬手阻止。
“為何?”
李曜胸口連連鼓起,沉默許久,緩緩跪下,卻不言語。
李思鈺正坐了起來,緩緩起身俯視著低著頭的李曜。
“是不是很屈辱?”
“一個李唐宗室子孫,一個天下血統最尊貴之人,卻要跪在一個關外一名不值的雜種面前……”
“大帥!”
劉大猛猛然起身,額頭青筋鼓起,滿面怒容。
李思鈺只是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靜靜地在李曜面前站立,絲毫未理會臉色大變的眾人。
“人無貴賤之分,若有……那也是人自己分的。”
“你有野心,而且還是腦后反骨之人!”
李思鈺冷冷看著李曜,輕聲道:“你覺得本帥說的可否有假?”
李曜在李昭驚駭目光下緩緩起身,直面李思鈺。
“天下誰無反骨?”
李思鈺笑了笑,不可置否搖了搖頭。
“來人,把他吊在城頭兩日,兩日不死,可為鞏縣縣尊。”
“姑父……”
李思鈺笑了笑,突然有些不想再多言,擺了擺手,默默下了城,劉大猛回頭冷冷看向李曜,冷哼一聲,大步跟在李思鈺身后,百十名親衛緊跟其后,城頭上只有三人,孫揆、李昭、李曜。
“似拙非拙,似明非明,呵呵……”孫揆背著雙手緩步離開。
李昭嘆息一聲,想要張口,最后卻成了深深嘆息,無奈離去。
城頭上只剩下李曜,孤孤單單站在城頭,寒風呼呼,心中卻怒火滔天……
最終,他還是被死死捆綁著,掛在洛陽城頭……
“行乾……洛陽……洛陽……”
孫揆下了城,丟下李曜不聞不問,急忙追上李思鈺,追上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李思鈺雙臂酸疼,行走了一會,看到路邊一酒肆,率先走進了酒肆。
“客……客觀……”
酒肆掌柜年紀已經很大了,佝僂著身子,一大群兇神惡煞的軍卒來到他的酒肆,這讓他心下很是不安。
李思鈺很溫和笑了笑,說道:“店家莫要擔心,不知可有些酒水?”
店家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只有……只有一壇了。”
李思鈺還未說話,劉大猛卻不滿了,大聲道:“騙鬼呢?別以為俺不知你們的花花腸子!”
“啪!”
“看到沒,俺少不了你這老兒酒錢!”
一袋銅錢被劉大猛扔在桌案上,店家眼睛登時亮了,忙點頭哈腰。
“是是,是小老兒記性不好,還有些酒水,想來是夠幾位客官……”
話語還未說完,劉大猛眼珠一瞪,拍桌子怒吼。
“什么幾位,俺百十個兄弟呢!放心,俺們少不了你的酒錢。”
店家看向桌面上那袋錢,又看向外面百十身強體壯的軍卒,老臉登時垮了下來。
劉大猛還要大吼,孫揆卻起身拱手。
“這位店家還請放心,無論多少酒資他們都給得起,盡管放心就是了。”
看著店家還是不情不愿樣子,劉大猛很是不悅,冷哼一聲。
“哼!別給臉不要臉,若非俺們的酒水喝光了,就你這劣酒老子們還懶得嘗一嘗呢!”
李思鈺一腳踢出,把劉大猛踹了個踉蹌,罵道:“咋說呢?”
李思鈺抬眼看向店家,沉聲說道:“本帥出來未帶錢財,店家若是有酒水盡管拿來,本帥從不欠賬。”
老店家額頭冷汗大冒,忙跪下連連磕頭。
“大……大帥饒命……饒命啊!”
李昭起身扶起老店家,笑道:“店家莫要擔心,若是你家酒水不足,還請去他家討來些,酒資斷不會短了店家的。”
“是是,小的這就要去準備。”說著就要跑去拿酒,結果又跑回來躬身行個禮,這才匆匆離去。
劉大猛不滿道:“大帥您不知道,這些人鬼著呢!見到乞兒,直接棍棒打走,若是窮酸書生,先是一陣譏諷,把書生激怒,隨后就會用加了水的酒水糊弄人。”
“若是商賈,那才是跟見了親爹一般呢,不但是好酒,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大頭兵……哼!最多給一壺!”
“還是加了水的酒水!”
李思鈺一臉好笑,看著劉大猛這模樣,好像吃了很多虧的樣子,正暗暗好笑呢,一個聲音傳入耳中。
“這位將軍話雖不差,那個……那個大頭兵給錢嗎?”
眾人忙看過去,正見一書生模樣坐在角落里。
劉大猛正要大怒,卻被李思鈺看了一眼,向書生點頭笑道:“正如這位兄臺所言,酒水又非天上掉下來的,若真是實誠人,估計在這世道早就關門大吉了。”
書生起身拱手一禮,說道:“還是大帥明事理。”
李思鈺亦拱手笑道:“不用太客氣,反倒是我等打擾了兄臺吃食了。”
書生溫和一笑,道:“酒肆就是飲酒、吃食之處,算不得打擾,小生的插言反而是孟浪了。”
李思鈺點了點頭,不再與書生多言,而此時店家已經把酒水送來,看著幾壇酒水,心想果然是有些存貨的。
劉大猛也不見外,提著兩壇大步走出屋外。
李昭忙提起一壇,拍開封泥,為李思鈺和孫揆倒起酒水。
李思鈺看著酒水,沉默一會,這才嘆氣一聲,輕聲說道:“孫大人以為洛陽當如何?”
孫揆搖頭嘆息一聲,道:“行乾,老夫非是埋怨,只是……行乾你只考慮裴家,是否有些不妥?”
李思鈺默默點頭,輕聲道:“小子知道孫大人忠心耿耿,但也是忠心朝廷,小子說不上好壞,只是小子擔心,擔心前功盡棄,擔心出身未捷身先死……”
“朝廷,朝廷……小子不敢相信,也信不得。孫大人可否明白?”
孫揆嘆氣一聲,沉默良久才苦笑道:“行乾的意思,老夫明白,只是心憂啊。”
李思鈺嘆息一聲,道:“裴家自先秦以來,歷朝都有名臣居于朝堂,素無奸逆之臣,雖日后或為權臣,但以本帥想來,大唐還是可以慢慢強盛起來的,只不過皇室委屈數十年罷了,委屈數十年,換來一個煌煌大唐,有何不滿意的呢?”
“非得爭斗不休么?”
孫揆不由苦笑起來,朝廷就是個是非窩,就是個爭斗場,豈能說不爭斗就不爭斗。
“行乾的意思,老夫理解,可是誰也無法保證裴家日后會如何,難道行乾就不擔心?”
李思鈺燦爛一笑,道:“有何好擔心的,裴家與朱溫那些人不同,家族久經風霜,懂得以民為本的道理,知道這些,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反倒是朝廷……算了,不說了,說了也無用,若朝廷連裴家都不允許執掌權利,本帥還真不信朝廷會允許我等存在。”
李思鈺看著孫揆、李昭一臉落魄頹廢模樣,拍了拍李昭腦袋,盡管他也不比李昭大了多少。
“你小子皺著眉頭作甚,你就不是個廝殺場上之人,等過些日子雖姑父打鐵好了,你姑姑可是很贊賞你打鐵本領呢。”
孫揆神情更加頹廢,聽了這話,他就知道李思鈺對他們此行不甚滿意。
李思鈺看了一眼孫揆,抬手飲了口酒水,覺得不是很喜歡,放在桌案上不再過問。
“人呢,得有自己追求,真心喜歡的才成。姑父此次的確有考核你的意思,其他的事都好說,不會做,做的不夠好,甚至出了岔子,那都算不得什么,慢慢學著做就是了,只要努力,終究會慢慢變好的。”
“可是,你要清楚,一個合格統帥,一方合格官吏,一個合格君王,不是什么聰明睿智,不是什么英明神武,更不是寬厚仁和,而是主見。”
“做事有自己想法,別人說的只能作為參考,關鍵是應對自己想法,首先要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對,不能他人說這不行就真的不行,首先要有自己的堅持。”
“做事用人基本上都差不多,首先要有自己的想法,要知道什么是必須要堅持的,什么可以退縮,什么不能后退,哪怕半步也不能退縮,而你恰恰缺少了這些,或許這與你的經歷過往有關吧。”
李思鈺笑道:“其實,打鐵也很不錯的,是不是很喜歡姑父那些犁子?”
“世界很大,有意思的事情很多,人呢,把一生全放在與人爭斗上,很沒意思的。”
孫揆滿嘴苦澀,深深嘆息,心下對李曜不滿起來,他知道因李曜之事讓李思鈺有些不滿。至于李思鈺從何看出李曜后腦反骨的,他不清楚。
那書生拿著馕餅走到李思鈺身邊,拉一張凳子坐下,看著李思鈺笑了笑,說道:“李帥所言極是,人是要有自己的主見,不過大帥僅僅以一件事而把人打死,是不是太武斷了些?”
李思鈺眉頭一挑,笑道:“那以仁兄之言,當如何?”
這書生伸手從李昭手里拿過酒壇,為李思鈺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與李思鈺碰了一下,向他示意。
李思鈺笑了笑,啜飲了一口,靜等書生開口。
書生酒量看來很不錯,一口飲盡碗中酒,又為自己倒了杯,再次與李思鈺碰了一下。
一連三碗,書生這才放下舒了口氣,拍著胸口笑道:“酒壯慫人膽,大帥虎威太甚,若不多飲幾碗,小生還真不敢開口了。”
李思鈺不由笑了起來,還真是個秒人。
書生嘆氣道:“李帥,小生可是等了好一會呢,怎么也不見大帥詳詢小生姓甚名誰?”
“呵呵……”
李思鈺不由呵呵笑了幾聲,看著書生一臉郁悶模樣,笑道:“仁兄姓甚名誰?”
書生更加郁悶起來,嘆氣一聲。
“罷了罷了,毫無誠意啊!不提也罷,此等小事不值一提,小生之前也偷聽了不少大帥話語,覺得吧,大帥何不多試試幾次呢?”
“興許,這位公子真的很不錯呢?”
李思鈺點了點頭,笑道:“仁兄話語也不錯,本帥會認真考慮一下。”
書生郁悶的又要倒酒喝了,一邊倒酒一邊郁悶道:“大帥毫無誠意,至少也多說幾句吧?”
“誠意?好啊,不如仁兄留在我這侄兒身側好了。”
書生苦笑一聲,道:“你侄兒都要去做打鐵匠了,小生可沒多少力氣的,打不了鐵。”
李思鈺笑了笑,隨意說道:“河右節度使,如何?”
“什么?”
李思鈺一言驚起四座,全一臉不可置信會從李思鈺嘴里吐出這么一句。
李思鈺低頭晃動手里酒碗里的酒水,眉頭皺起,他真的不是很喜歡這種酸澀酒水。
“怎么?這位仁兄,不是要再試試嗎?怎么?是不是大了點?”
孫揆雙眼兇狠,狠狠警告書生,莫要胡亂說話,胸中卻如打雷狂跳不已。
李昭更是驚呆了,他如何也想不到李思鈺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姑……姑父,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妥?”
孫揆大驚,忙用眼神制止李昭繼續說下去。
李思鈺抬頭看了一眼孫揆,靜靜說道:“孫大人過了啊!”
孫揆雙手抖動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向李思鈺拱了拱手,不再看向他人,一臉悲戚閉眼不言語。
看著這老兒表情,李思鈺很想大罵無恥,這不是明擺著給李昭暗示嗎。
但終究這書生有些話語是不錯的,擔當、主見興許也是可以鍛煉出來的,與李昭相處的時間來看,挺喜歡這種溫文爾雅性子,更何況一句一個“姑父”的叫,總不好真的讓他打一輩子鐵吧?
“姑父,侄兒從未,從未擔負過任何職務,也從未管理過一城一地,這……這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思鈺也不理會閉眼苦澀的孫揆,指著孫揆輕笑道:“這老兒曾為京兆尹,有何不懂的,讓這老兒教授就是了,想來這老兒應該不會拒絕。”
孫揆閉眼點頭,一臉肅然。
“河右之地,東都之地,既然已然奪下,自然要好好守護,給你兩個選擇,一是高思繼就任東都京畿防御使,主理河右、東都軍務,于此同時,河右、東都、陜虢、河中為東面都督府,督理軍務。”
“其二,河右、東都另立都督府督理軍務,高思繼可為都督,可以云倬為主。”
李思鈺不可置否,笑了笑,道:“此事不急,你可考慮清楚,就當一次考驗好了,把兩個選擇以及自己如何抉擇、原因、利弊寫清楚,若可讓姑父滿意,今后你就是河右節度使,一方諸侯!”
“若無法讓姑父滿意,今后就留在姑父身邊做個參謀好了。”
李思鈺說完這些,有些疲憊了,起身向書生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書生一臉苦澀,突然向著離去的李思鈺大喊:“清河崔聃,字聞達……”
看著李思鈺只是向后擺了擺手,大步離去,崔聃一臉苦澀,嘆氣道:“世子命真好,小生怎么算也得稱呼李悍虎為姑父,可惜,同人不同命!”
孫揆嘴咧的老大,猛然聽到崔聃這話,登時面露怒色。
“無恥!無恥之尤!”
說著拉著李昭就要離開。
崔聃苦笑道:“老大人,小生說的可是實情,李帥之妻崔氏,實為小生之姑母……”
“哼!”
孫揆怒目而視,道:“還好行乾并未問你姓名,否則還真讓你小子鉆了空子!”
李昭看著兩人一老一少斗嘴,自己卻愁眉苦臉起來。
看著李昭愁眉苦臉的樣子,崔聃更是連連嘆息。
“說起來這姑父還真是不錯的,堪比河中之地的河右與東都,說送出去就送出去,若是姑父能對小生如此大方就好了……”
“無恥……無恥之尤!”
“唉……老大人,小侄又未說錯,天下間還有那個姑父如此大方的?只此一家吧?所以說,這樣的姑父就別整日在背后算計了,那樣不好!”
“你……哼!老夫豈是如你所言之輩!”
“呵呵……老大人人品自然不差,不過姑父這兩個選擇還真的挺難的。”崔聃一邊飲酒,一邊嘆氣。
孫揆正色了起來,沉思道:“按照老夫來看,行乾必然傾向第一選項,可是……可是……”
崔聃搖了搖頭,說道:“老大人還是沒明白姑父多慮啊!”
“哦?你小子有何屁話?”孫揆有些惱怒崔聃一口一個“姑父”,語氣也毫不客氣起來。
而崔聃顯然未在意這些,開口道:“第一個選項,立東面都督府,督理軍務,此都督權柄可謂驚世駭人,一旦所托非人,不說是否能擋得住河東晉王、汴州朱溫,就是會不會在姑父后背捅一刀都不可知,所以此都督必然會是姑父認可的,按照姑父的布置,此都督不會是姑父從關外帶來之將,若讓姑父信任,也只會是認可裴家之人,畢竟姑父對裴家的重視遠非他人。”
“第二個選項,同樣要謹慎無比,朱溫可非一般梟雄,若能力不足,終會被其所奪,而且……姑父應該要的不是這些,姑父要的是日后!”
崔聃不由苦笑起來。
“唉……世人只見到姑父戰場上縱橫無敵,誰都未想過,姑父刻意把節度使與都督府分開,今后或許沒了節度使也說不定。”
“唉……分也好,合也罷,日后至少要不會是另一個節度使方可,否則毫無意義!”
崔聃突然露出怪異表情,看著皺眉沉默的李昭,突然說道:“世子,姑父這道題可不易解啊!無論如何選,要么朝廷不滿,要么姑父不會同意,如何解題……”
看著崔聃搖頭嘆氣,孫揆也愁眉苦臉起來。
此事如此之大,他人不可能不知道,若不讓朝廷商議一番,他們立馬就成了“叛逆”一方了,是逆臣!
可是,孫揆就是用屁股也能想出來朝廷會是什么樣的一番光景。朝廷為一個河中總督就鬧得滿城風雨,若是再加上河右和東都總督,那還不翻了天!
無論分,抑或是合,總之誰都想站在那位子上,無論如何去選擇,總是會有很大麻煩。
孫揆嘆氣一身,起身道:“世子莫要憂愁,此事不急,需要好好思索一番方可。”
李昭苦笑一聲,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去選,興許真如姑父所言,自己本就不適合這些事情。
“走走,今后小生就跟著世子混飯吃了。”崔聃毫不客氣拉著李昭衣袖就走。
孫揆心下很是惱怒,崔聃卻張口道:“這可是姑父說的。”
就這么一句,一句差點沒把孫揆憋死,他怎么也未想到這家伙是這么的無恥和難纏。
三人起身,老店家眼睛巴巴看著三人,那意思是給酒錢,三人這才發現金主已經離開了,頓時傻了眼,就在此時,劉大猛一瘸一拐背著錢袋子來了。
剛剛還好好的,怎么這才一會,劉大猛竟然……像是受了傷。
“看什么看?俺們大帥豈會欠你酒錢,還有,這什么狗屁倒灶的臭酒,又酸又臭,害得大帥不喜,多抽了俺幾鞭子!”
劉大猛砰的一聲把錢袋子砸在桌案上,背上鞭打的傷口一陣刺痛,頓時把火氣全撒在老店家身上。
孫揆奇怪看著一瘸一拐的劉大猛,很是奇怪為何李思鈺抽他。
“劉將軍,剛才……行乾心情不好?”
劉大猛提起酒壇就是狠狠狂灌一通,悶哼道:“大帥說俺是他的人,就算要揍也只能私下里揍。至于為何揍俺,還不是洛陽百姓與俺干仗的事嘛!”
“不過嘛……嘿嘿……”
劉大猛說著又嘿嘿笑了起來,弄得孫揆和李昭一頭霧水,他們卻不知劉大猛此時嘚瑟著呢,若不被大帥揍一頓,如何能在他人面前吹牛,他人可做不出近十萬百姓干仗的事來,他現在就是洛陽扛把子,那是橫著走的人物,什么地痞無賴,誰敢跟他橫?
劉大猛一邊傻樂呵,一邊數著銅板扔給店家,最后背著錢袋,咧著大嘴,一搖一晃離開酒肆。
逃命與被押解著走路,顯然是不同的,逃命時能跑多快跑多快,被押解著去面對未知恐懼,則是能拖延就拖延,這種情況在洛陽百姓與關中百姓對碰后顯得尤為嚴重,很擔心遼東軍把他們帶回洛陽煮著吃了。
朱溫就是這么告訴的他們。
諺語:久晴大霧必雨,久雨大霧必晴。這是有些道理的,大霧散盡,天上就下去了冰雹,也不知是否是因為天太冷的緣故,雨水全成了冰雹,雞蛋大小的冰雹砸傷了不少人,讓行軍速度更加緩慢,這讓蒙哥翰很是惱火,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慢行。
蒙哥翰是認識小棒頭的,在見到小棒頭母子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換作任何人,但凡有那么一丁點安危意識,都知道該如何去做。
問了幾句趙氏,趙氏也不說明原因,最后他也懶得再問,只是讓些人照顧一二也就不再過問,他的事情太多了。
數萬人越是靠近洛陽,哭喊聲越大,越是不愿意向前,總是千方百計拖延,甚至用鞭子抽也不好使。
小棒頭在小五看護下,安全無虞,不知他是如何說服小五的,竟然成了張家一群孩子的馬夫。
小五在前面趕車,不時唱著小曲《油菜花》,車內張姝卻低聲詢問起來小棒頭。
“小棒頭,你真是那蠻子的書童?”
小棒頭雖小,卻知道張姝說的“蠻子”是誰,甚至整個洛陽都知道指的是誰。
小棒頭看著一臉不善的其余孩童,猶豫著不知是否點頭,還是搖頭否認。
“臭小子,俺大帥的書童還委屈了你小子咋滴?”小五突然說了句。
車內孩子忙縮了起來,他們都很怕小五。
小棒頭看向小五,又看向閃躲的張姝,輕輕點了點頭。
“大帥……大帥其實很好的。”
隨即又露出成人般的無奈,只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默默低頭不語,耳邊卻是《油菜花》的輕哼聲。
老牛費力拉著車子,車子在緩慢行走,車內卻再無聲音,誰也不知道今后會是什么樣子,這些孩子們只是憑借著未知的恐懼本能,刻意與小棒頭拉開距離,小棒頭根本不明白為什么。
他不明白,趙氏卻清楚。
遼東軍對他們母子相當照顧,可小棒頭堅持要與張家孩子在一輛馬車上,趙氏同樣堅持著在張氏婦人堆里,這讓蒙哥翰也沒多少法子,勸了兩句也就任之由之,不再過問。
一對幽州前來投靠富貴親戚的母子,一無所有,一日間,什么都變了,落地的母雞飛上枝頭,成了鳳凰,華麗的轉身,讓馬車里所有人都像是做夢一般,誰也不知這一切是否是真實的。
趙氏同他兒子小棒頭一般無二,同樣坐在角落里,唯獨好了那么一點,瘸了腿的婦人依偎在身旁。
“七……七妹……”
張言之妻趙氏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幾次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相公僥幸得意逃脫,她們卻被俘,她不知道這否是是件好事。
“三姐的擔心,小妹明白。”趙氏嘆氣一聲,說道:“李帥人很好的,不會為難咱們這些婦人的,只是……只是張大人……”
趙氏不知該如何說了,張言逃亡汴州,若是讓朱溫得知張言的家人里面有個遼東軍的“細作探子”,結果會如何,這就不是他人能夠揣測到得了。
眾人嘆息,若都逃脫還罷了,哪怕所有人都被俘虜,局面也比現在要好的太多,怕就怕這種局面啊!
車內沉默了下來。
好像趙氏母子成了災禍之人。
……
人群無論愿意不愿意,無論如何哭喊拖延,五日后還是來到了洛陽城下。
看著拖拖拉拉的人群,李思鈺一陣苦笑,逃跑了一日,回來竟然用了五日,他也是醉了。
看著打馬前來的蒙哥翰,看著一群低頭耷腦的他們,李思鈺上前一一擁抱了幾人。
“怎么,沒抓住朱溫也不至于這么沮喪吧?”李思鈺笑道。
蒙哥翰一臉惱火,在這些人全部離開洛陽,在他們離開后一個時辰,蒙哥翰才啟程,希望在虎牢關下打朱溫一個措手不及,俘虜了朱溫。
卻未料到遇到了大霧,而且朱溫也太狡猾了,竟然用百姓做幌子。
李思鈺笑了笑,說道:“若是半路截殺朱溫,縱然不能殺死朱溫,也會擊潰宣武軍,蒙哥之所以不這么做,本帥不怪你。”
“大帥,俺……俺……”
“什么都不說了,本帥明白。”
李思鈺心下嘆息一聲,他自然知道為何如此,事后也驗證了他的判斷,蒙哥翰若非在虎牢關下截殺朱溫,洛陽城內數十萬斛糧食已然成了飛灰。
李思鈺拍了拍蒙哥翰肩頭,兩人并肩走在前列,笑道:“聽說你把本帥的小書童抓住了?阿蠻正滿城找他呢。”
蒙哥翰笑了起來,說道:“按理說,小棒頭母子不至于跑出城的,可偏偏跟著張家人逃了。”
“哦?張家,哪個張家?不會是東都防御使張言吧?”李思鈺停住腳步,看向蒙哥翰,一臉怪異。
“還別說,大帥一猜就中,就是那個張言。”蒙哥翰笑道。
“嗯……若是這么說,小棒頭母子還真得逃了,除非那張大人愿意歸順你我。”李思鈺細想一下,頓時明白為何小棒頭母子會冒險逃出城了。
蒙哥翰這才突然醒悟過來,拍了下腦袋,笑道:“果然還是大帥想的透徹。那張大人若不降,一旦讓多疑的朱溫知道他府中還有大帥的小書童,那還得不活剮了張大人啊!”
“哈哈……小棒頭母子看樣子是有些失算了,看樣子那張大人是很難解釋了啊!”李思鈺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并肩走在人前,說著小棒頭母子,楊復恭與裴贄和杜讓能也前來迎接蒙哥翰,嚴格來說是迎接那些心中恐慌的百姓。
杜讓能看了一下那些百姓,苦笑道:“看樣子行乾你那混賬親衛是要累死老夫了。”
李思鈺聞言,很好的心情一下子沒了,不由苦笑起來,他知道劉大猛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麻煩,他們是很難短時間內彌合洛陽百姓與關中百姓那道裂隙的。
楊復恭卻笑道:“哪有杜相所言這么麻煩,不過咱們放些血是在所難免的。”
李思鈺愣了一下,看向楊復恭問道:“阿父可有良策?”
楊復恭笑道:“我兒難道忘了何為‘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了?”
裴贄與杜讓能對視了一眼,有些不明白楊復恭怎么說出了這么一句,難道這句話能解眼前之局?
裴贄、杜讓能都有些疑惑,蒙哥翰和牛俊國更是不解,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看向皺眉不語的李思鈺,他們有些不明白了,兩相不明白,但他們知道大帥一定明白。
果然。
李思鈺眉頭微微皺起,看向一眼微笑的楊復恭,開口問道:“洛陽城內現存多少糧食?”
楊復恭微笑不語,看向裴贄。
裴贄開口道:“含嘉倉里面有糧二十七萬斛,但是……”
裴贄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楊復恭,這才開口道:“百姓逃離洛陽甚急,楊中尉撿……了近十萬斛……”
撿?
李思鈺聽到這個詞,就知道這個“阿父”必然搜刮了洛陽,只是他未想過會得了這么多糧食,有些疑惑看向楊復恭。
楊復恭解釋道:“本應早些說與我兒知道的,只是我兒在府中修養,就未打擾,這才趁著今日說起。”
“百姓貧寒,逃離洛陽都是壇壇罐罐一起拉走的,反倒是西城里那些富貴人家的糧食無法帶走。”
楊復恭解釋到這里,他就明白了,也是,富貴人家第一要務是自己的命,危險來臨,糧食這種沉重物品自然無法帶走,他們在汴州也是有多些田產府宅的,哪怕沒有,也可憑借關系,不至于餓死。貧寒百姓就差了許多,甚至可把僅有的一點糧食當成自己的命,自然是堅決不會放棄的,必須要帶在身上,從眼前這些俘虜百姓身上物品就可知。
李思鈺點了點頭,“得民心者得天下”究其根本,不過是讓百姓獲利罷了,百姓是只看眼前之利的,否則朱溫也無法挑起洛陽百姓與關中百姓對立的事情。
想到這里,李思鈺說道:“有了錢糧就省心多了,這么吧,裴相……算了,等咱們回府再談論此事,可能還有些事情需要與諸位說一下。”
楊復恭心中一動,不經意看了一眼李思鈺,微笑不語,只是點了點頭。杜讓能卻皺起眉頭看了一眼裴贄。
裴贄只是沉默不語,心中卻有些亂了。
蒙哥翰突然指向城頭,奇怪問道:“大帥,那好像是你那侄兒的跟班吧?怎么掛在城頭了?”
李思鈺尚未開口,牛俊國不屑道:“還能如何,若非犯了錯,大帥豈能把他掛在城頭。”
李思鈺看向城頭像是死魚一般的李曜,看著李曜衣物上的冰霜,臉色沉靜,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蒙哥翰卻有了些許察覺。
“大帥,此人……”
李思鈺抬頭看向吊在城頭的李曜,靜靜站立看了一刻鐘,好像不想對此做任何評論,輕輕開口道:“三日就要到了,你活了下來,本帥……”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覺得心下決定是不是有些太武斷了些,是否應該再觀察一番。
心中卻想起飛魚衛二檔頭孫叔度話語。
“李曜,非人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