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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稀客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一寸長,一寸強,這個道理誰都懂。

    可是在這個沒有馬鐙的時代,能在馬上持矛而斗已經不易,為了防止摔下去,大多騎士在發起攻擊時并不會端平矛戟進行攻擊,也不會全速沖鋒,而是矛頭稍稍向下,利用體重發力,突破對方的甲胄防護。戰術決定武器,所以絕大多數騎士的矛戟都只有一丈二三尺,大概是身高的一倍半到兩部。

    用更長的矛戟當然占優勢——張飛用丈八矛幾乎打遍長安無敵手——對騎士的要求也更高,如果掌握不好,長度不僅不能提供優勢,反而會影響戰斗力。張飛與呂布交手時就遇到這種情況。高手相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即使是細微的失誤也可能決定勝負。

    稱作馬矟的丈八長矛真正大放異彩是在馬鐙發明之后的魏晉南北朝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孫策問馬超能否將現有的長矛增加一丈五,提升兩三尺的長度,卻對騎士的武藝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馬超仔細想了想,說道:“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對馬鞍做一些改進,前后橋增加高度,可以增加沖擊時的穩定,但鞍橋太高會影響上下馬,可能要專門配備一個侍從才行。”

    “白毦士中能有多少人可以勝任?”

    “一半吧,訓練一下,也許可以更多一些。”

    “那你先試試著。”孫策做出了決定。他本來想將馬鐙的秘密先用在具裝甲騎上,可是馬騰居然想玩手段,讓他對馬家父子不太放心,決定再保留一段時間,雖然不知道還能保留幾天。在騎兵越來越得到重視的情況下,馬鐙的出現已經是必然,只需要一個火花閃現。

    馬超有點勉強,但還是答應了。孫策身邊通曉騎戰的不是他一個,他如果拒絕,這個機會很可能就落到別人手里了,比如閻行,比如郭武、徐盛,都有這個能力。

    不出馬超所料,孫策又讓郭武等人依次試用具裝。在他的計劃中,這些精銳騎士配備具裝勢在必行,他沒有足夠的戰馬資源,無法像袁紹那樣裝備三百甲騎,他只能充分發揮人的優勢,將這十幾名騎士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如果有具裝,上次損失不會那么大。

    在郭武等人試用具裝的時候,孫策和馬超交流了相關情況。馬騰和韓遂提供的戰馬正在趕來的路上,總共一千匹戰馬,有三分之一要留給周瑜,剩下的將在一個月內運到平輿。這些馬長途跋涉,掉驃是必然的,到平輿后第一件事就是精心喂養,恢復體力。汝南沒有牧場,也沒有專門的牧草,只能用糧食喂養,孫策為此要準備大批糧食。在目前的形勢下,如何嚴明軍紀,利用好這些糧食,不讓某些人從中牟利,就成了孫策與諸將反復交待的事情。

    軍正高柔已經匯報了好幾起盜售軍糧的事件,主簿楊修也提出加強糧食管制,其中一些證據就指向騎兵,包括馬超率領的義從騎。一匹戰馬的糧食配額相當于兩個騎士,一名騎士手中至少有三份口糧,如果有人將戰馬的配額賣掉,用草料代替,平時看不出來,一旦發生意外,需要騎士上陣,戰馬的體力會嚴重不足。

    孫策也不掩飾,開門見山的提出了證據。馬超頓時急了,咬牙切齒的對天發誓,回去一定嚴查,抓住一個處理一個,絕不姑息。孫策相信他。對馬超來說,這點賣糧的收入不值一提,影響了他立功才是大事。況且馬騰在關中等著糧食救命,他在這里盜賣軍糧也說不過去,馬超再沒腦子也不會干這種事,肯定是部下騎士的個人行為。人無完人,哪兒都會有見利忘義的人。

    試乘完畢,馬超急著回去查案,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

    孫策接到孫堅的消息,太尉朱儁因災異免職,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去長安,孫堅就建議他散散心,到南陽、潁川一帶走一走,看看新政成果。朱儁接受了,但他的想法更大,他不僅要看南陽、潁川,還想看吳會,順便回家省親。

    故主到自己的轄區參觀,孫策肯定要熱情接待。他能有今天,占了朱儁不少光。如果不是太尉軍令,他也沒那么明正言順。現在用不上了,這份情義還在。何況朱儁雖然有點老頑固,個人品德無虧,還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前輩和長者。

    孫策本來打算親自去迎,可他現在確實走不開。他就是中樞神經,圍著他轉的謀士就有數十人,衛士近千人,每天都向他請求匯報的人也有幾十人,他一動,這些人都要跟著動,對沿途各縣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孫策想來想去,決定安排一個有份量的代表,代替他去陪同朱儁。

    派誰去?孫策一直沒想好。

    袁權提了一個建議,她覺得許虔可以勝任這項工作。許家是平輿大族,許虔是名士,身份足夠。許劭與孫策鬧得不愉快,但許虔卻很識時務,合作得非常不錯,尤其是平輿工坊兩次建設,許家都提供了很大的方便,許虔的夫人陳氏忙里忙外,是袁權的得力助手,陳逸雖然沒有入幕,在民間輿論也給了孫策不少正面評價,應該說,許家就是孫策處理汝南世家的最佳典范,讓許虔出現迎接朱儁,既是對許虔的嘉獎,也是以示公正的機會。換成孫策的親信,朱儁說不定還會以為是假象呢。

    孫策覺得有理,派人請許虔來,把情況說了一遍。許虔一口答應,又主動推薦了他的內弟陳逸。

    孫策答應了,派人請陳逸來。陳逸很快就來了,但不是一個人,與他聯袂而至的還是兩個人,一個是不久前剛剛棄官而歸的山陽太守袁遺,一個是袁遺的表弟何夔。他們正好在平輿訪友,與陳逸相談甚歡,聽說孫策請陳逸相見,便不請自來。袁遺是想借機見一見袁譚,何夔卻是想見孫策本人。

    對袁遺的來訪,孫策并不意外。他選擇了棄官歸鄉,就是有意與袁紹保持距離,來探望袁譚也是可進可退,袁紹知道了也不能說什么,反倒欠他一份人情。何夔主動來見卻有些意外,這位可是很傲氣的名士,袁術曾派人請他,被他嚴辭拒絕,搞得袁術很沒面子。如果不是因為有姻親,袁術肯定要把他干掉。

    何夔個子很高,有八尺三寸,再加上高冠,看起來像根柱子。身材魁梧,再加上不苛言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孫策倍感壓力。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不比從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有壓力的不僅是孫策,一向大方得體的袁權也有些不適,本該第一時間出來布設酒宴的她站在后堂來回轉圈。

    見酒水飲食遲遲沒有上來,孫策很是意外,以為袁權有事出去了,沒人安排,便讓人去看看。過了一會兒,朱然回來,神色有些不安,悄悄地示意孫策出來看一下。孫策不解,向陳逸等人告了罪,起身來到后院,一看袁權臉色不對,連忙上前詢問。

    見孫策來了,袁權很是為自己的失職內疚,連忙向孫策表示歉意。

    “怎么了?”孫策拉著袁權的手,發現她的手有些涼,手心還有汗。“身體不舒服?”

    “不是,今天準備不周,恐怕要怠慢貴客了。”

    “貴客?陳逸還是袁遺?”見袁權臉色更加不對,孫策咧了咧嘴。“你不會是說何夔吧?”

    “除了他,還能有誰?夫君,你不會不知道他是誰吧,陽夏何氏可是陳國鼎鼎有名的名族。”

    孫策挑挑眉。“怎么,比你四世三公的袁家還有名?”

    “若是我家盛時,倒不至于如此。可現在不比從前,這里又是軍營,各種食材有限,多是一些家常菜蔬,沒有一件山珍海味,又沒有準備,急切之間能做出什么美味?這何家是出了名的豪侈,何叔龍幼承家風,一般飯菜是入不了口的……”

    聽袁權這么一說,孫策倒想起一件事來。他對何夔的生活習慣不太清楚,但是對他兒子何曾的豪奢卻不陌生。何曾是西晉開國功臣,位至三公,一餐費至萬錢,還說沒有下筷子的地方,開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頭,當時就被很多人批評。

    原來這也是何家家風啊。

    “既然如此,那就別費心了,請他吃工作餐。”

    “工作餐?”袁權一頭霧水。

    “平時招待辦事人員吃什么,就讓他吃什么。反正不管你怎么準備也達不到他的標準,索性簡單點。”

    袁權想了想,用力點點頭。“說得有理,出奇制勝,說不定倒能歪打正著,落個節儉的名聲。他是陳國名族,又是黨人,在士林中頗有影響,若能為夫君揚名,不失為美事。”

    見袁權誤解了自己意思,孫策不禁發笑。看來袁權今天是真的被何夔鎮住了,接連說錯話。類似的情況,在平時是不可能出現的。由此可見,每個人都有她的承受能力,一旦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袁權出身豪門,承受能力強一點,卻也不是無極限。

    孫策轉身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挑挑下巴。“你剛才說現在不比從前,是什么意思?”

    “啊?啊!”袁權愣了片刻,忽然驚醒,頓時窘迫不堪。“夫君,妾身沒有別的意思,你可千萬別……”

    孫策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按在袁權微燙的唇上。“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現在不跟你理論,等送完了客人,我再和你好好掰扯掰扯。”說完,不等袁權說話,快步走了。

    袁權懊悔不迭,心亂如麻。雖然知道孫策大多是和她開玩笑,并不會真拿她怎么樣,她還是為這句失言而不安。孫策再大度,畢竟出身寒微,驟然富貴,常與名士貴人來往,心里不可能不自卑,只是平時不表現出來罷了。真傷了他的自尊,他也許比誰反應都要激烈。孫堅、孫權可都是這個性子,孫策豈能例外。

    孫策回到前堂,向陳逸等人拱拱手,笑道:“慚愧,慚愧,不知道諸位大駕光臨,沒有準備,只能請諸位吃便飯了。軍中飯食,只能管飽,口味卻著實不怎么樣,屆時如果不合口味,還請諸位賢達海函。”

    許虔在太守府任事,經常奉命來向孫策匯報工作,知道孫策這兒雖然沒什么山珍海味,做得卻很精致,也沒往心里去,只當是孫策客氣。陳逸等人也沒多想,袁遺還附和了一句,以示他也是在軍中吃過苦的。

    幾句話一說,幾個人就閑聊起來。孫策雖然少年成名,但是沒什么架子,原本的粗魯也有了幾分隨性的意思。許虔等人是經常見的,他說得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和何夔交談。天南海北,天文地理,他大多都知道一些,雖然沒有正式拜師讀書,身邊有郭嘉這樣的謀士,有楊修這樣的儒生,偶爾也能拽幾句文,尤其是《左傳》,他最近讀得不少,還特地抄了一份張昭的《春秋左傳注》來細讀。況且孫家沒有學問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夔對他的期望原本不高,現在聽他說得還算入理,已經有些超出預期了。

    賓主相談甚歡,只是何夔一直很高冷,不管孫策說什么,他從頭至尾都沒笑過,和孫策也沒什么眼神交流,耷拉著眼皮聽,偶爾點點頭,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讓孫策很不爽。

    到了用餐的時候,袁權帶著幾個婢女奉上酒食。雖然沒有完全按孫策說的便飯,但也不如平時精致豐盛。孫策一看,就知道袁權心里還是有些緊張,大失水準。不過他什么也沒說,即使袁權沒發揮出水平,也比真正的軍中伙食好多了。

    他看著何夔,非常想知道這位吃慣了美食的名士能不能把這頓飯咽下去,會不會說無處下箸。

    許虔見案上簡單的幾樣飯菜,有點意外,嘗了一口,又覺口味大不如平時,大感詫異。不過他是聰明人,目光不經意的一掃,見孫策目不轉睛地看著何夔,嘴角還有些淡淡的笑意,隨即“明白”了。不用說,這是孫策故意顯示儉樸啊。這樣的好事,豈能讓何夔獨占,汝南地皮被孫策刮了三尺,陳國也不能例外,何家可是陽夏數一數二的大族,油水厚著呢,應該讓他們也分擔一點。

    “將軍能以身作則,真是令人敬佩。”許虔輕嘆道:“張府君時常對府中掾吏說起將軍節儉,要我們節省糧食,共度難關。我們都以為張府君言過其辭,今日一見,方知張府君句句屬實。佩服,佩服。”

    對許虔的捧場,孫策有點意外,但并不驚訝。許虔一直很配合的。

    陳逸聽了,再次打量著案上的飯菜,雖然有些失望,卻還是吃了起來。他的父親陳藩被閹豎殺害后,他逃亡了很多年,比這苦的日子他都熬過了,今天也沒什么。袁遺勉強吃了兩口便停下了,自稱飽了。他雖然做過太守,領過兵,但他可沒有與普通將士同甘共苦的習慣。

    何夔吃了一小口飯,含在嘴里,半天沒有咽下去,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極為豐富。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嘴里的飯咽下去,強笑道:“將軍平時就吃這樣的飯食?”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何氏家風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是啊。”孫策捧起碗,吃了一大口。飯菜的味道一般,可是看著何夔難受,他有一種惡作劇得逞的興奮,胃口大開。“足下覺得如何,尚能下咽否?”

    何夔非常勉強地點點頭。“呃……尚可。”

    “那就多吃一點。足下身形魁梧,想必飯量不小。”孫策很滿意。“我久仰足下大名,有很多問題想請教,愿與足下秉燭夜談。”

    何夔沉默了片刻,強笑道:“多謝將軍錯愛,只是夔有俗務在身,亦不習軍營,不便久留,還請將軍見諒。今日冒昧,叨擾將軍,下次當備禮拜訪。”

    孫策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散去,很是惋惜。“聞說令祖曾以大司農行車騎將軍事,征伐匈奴,我心向往之。如今天下擾亂,匈奴人又蠢蠢欲動,本想追前賢故事,驅逐匈奴,奈何足下要務纏身,不能請益,實在可惜。”

    何夔眼神疑惑,一時分不清真假。“將軍,中原未定,如何能用兵并州?”

    “是啊,天子西遷,中原州郡各自為戰,自顧不暇,的確難以措手西北。就算天下初定,戶口損耗,倉促北伐,恐怕也難免有高祖帝平城之難,每念及此,我就輾轉難眠。想我華夏衣冠卻被胡虜侵襲踐踏,縱有山珍海味也食之無味,難以下咽。”

    孫策本來只是說了玩,借著何夔曾祖何熙的事來調侃何夔。何熙是東漢和帝年間人,漢和帝時代可以說是東漢最后的輝煌,經濟、政治、軍事都達到了巔峰,堪稱東漢的盛世,其后就開始走下坡路。后世有學者分析,盛極而衰只是表象,歸根到底還是所謂的盛世往往是各種矛盾積累到了一定程度,開始由積極的作用轉向消極。

    比如人口的增加。對于農業社會來說,人口增加,社會財富才會增加,才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對外征伐。但人口增加也意味著土地不足,再加上土地兼并,流民的苗頭已經萌芽。

    比如儒學的深入人心。光武帝獎勵氣節,東漢儒學大盛,一方面加強了中央集權,使朝廷更有效率,但集權也讓部分利益集團控制權力有了機會,外戚與外朝爭權開始初現苗頭。儒門辛苦了兩百多年,終于看到希望的時候,卻發現被離皇帝最近的外戚先摘了桃子。

    儒學的得勢還有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影響,那就是尚武之風消失殆盡。因為社會安定,戰爭少,以戰功入仕幾乎不可能,遠不如讀書來得便利,士大夫階層紛紛轉向儒學,允文允武的風氣漸淡,投筆從戎也不再是佳話,重文輕武初現苗頭。

    何家也是代表之一。何熙曾率兵征討匈奴,但他的子孫卻都是儒生,空有一副偉岸丈夫的軀干,精神卻逐漸文弱。到了何曾那一代,已經墮落成了偽君子。

    孫策對此深感痛惜,看到何夔這副道德君子的模樣便有氣,想拿他開開涮,可是話一出口,他便想到中原內戰之后的五胡亂華,心情實在好不起來,玩笑中多了幾分真誠,斗氣便真成了憤怒。

    何夔猶不自覺,輕笑道:“將軍心憂天下,令人佩服,不過夔以為將軍有些過慮了。匈奴衰落已經近百年,如今不過是朝廷豢養的一條守門犬而已,豈能和秦漢之際的匈奴人相提并論。就算中原有所損耗,匈奴人也不足以為患。”

    孫策眼神閃動,將手里的碗筷輕輕地放在案上,神情凝重。他原本對何夔還有幾分敬意,此刻聽了這句話,忽然意識到自己想差了。風氣的變化豈是一朝一日,魏晉風度從來就不是突然興起,學界早有共識,所謂清談便來自漢末士大夫的清議,區別只是莫談國事,更加務虛而已。可是漢末士大夫何嘗務實,他們抱著幾本經書指點江山,卻不肯睜開眼睛看一看真實的世界。

    眼前的何夔便是典型,他覺得匈奴人不足國患,卻忘了匈奴人是少數民族中最深入漢境的一個,托以袁安為首的鴿派之福,他們既得到了漢人農耕的好處,又保留了游牧民族的本性。當匈奴人仰慕中原文化,想進一步融入華夏民族時,中原的士大夫卻妄自尊大,依然以夷狄視之,不肯接納匈奴人中的佼佼者,結果逼得劉淵起兵造反,占據并州,建立趙漢。

    說來真是諷刺,士大夫拋棄了劉漢,匈奴人卻以劉漢后裔自稱。

    孫策越想越生氣,忍不住說道:“敢問足下貴庚幾何?”

    何夔目光閃爍,撇了撇嘴,以為孫策有聯姻的想法。孫家寒門,想躋身士林,婚姻便是最好的途徑。如果不是娶了袁術的女兒,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而且他聽說孫策好色,雖然尚未正式娶妻,卻已經納了幾個妾,馮方本是庸人,卻以進女受寵,眼下在潁川屯田。橋蕤的兩個女兒雖小,卻有國色,頗得孫策喜歡,所以也得以屯田碭山。可是他卻沒有和孫家聯姻的感覺,丟不起那個人,陽夏何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夔剛剛不惑,尚未有一子半女。”

    孫策一怔,覺得何夔答非所問,莫名其妙。他看了何夔一眼,見何夔微微仰首,撫須冷笑,臉上明顯有不屑之意,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勃然大怒。你以為我想和你家聯姻?錯了,我想讓你家絕后。既然何曾那種混蛋還沒出生,那就別生了。

    “原來如此。”孫策冷笑道:“那倒也不是壞事。”

    何夔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年近不惑還沒有子嗣,這可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啊。他沉下了臉,原本看起來就嚴肅的臉簡直就是鐵板一樣,又冷又硬。

    “將軍何出此言?”

    “無他,只是為足下著想爾。”孫策不緊不慢地豎起兩根手指。“足下不入仕途,不治產業,無立身之能,想必是依賴祖業,寄食而已。若能勤儉持家,以何家幾代先人的積累,想必也能支撐一段時間,偏偏足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生活得很精致,以你家的產業,恐怕也只養得起你一人,生子也未必能養。此其一也;足下雖然年近不惑,也算是讀過一些書,但泥古不化,只能空談道德文章,卻不解圣人本意,更不知世事艱難,雖曰不惑,其實糊涂至極。就算生了兒子也未必能教。此其二也。生而不能養,養而不能教,有此二者,不如不生。”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這事我在行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何夔的臉原本只是一塊生鐵,又黑又冷,聽完孫策這幾句話,生鐵被扔進了熔爐,燒得通紅,火辣辣的疼,一直保持得很好的矜持不翼而飛。他怒視著孫策,厲聲喝道:“孫將軍,這就是富春孫氏的待客之道嗎?何夔真是孤陋寡聞,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許虔與陳逸大驚失色,不知道事情怎么會鬧到這一步。孫策原本和何夔說得那么親熱,怎么突然就翻了臉。孫策諷刺何夔無后,何夔諷刺孫策出身寒微,這可都是直捅要害,絕不是開玩笑。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起身。陳逸舉起酒杯,趕到孫策面前。

    “將軍,任城大捷,敢以此杯賀將軍大捷。”

    何夔冷笑一聲,推開趕到他面前,準備拉他出去的許虔。許虔雖然也是成年人,可是身高體量都不能和何夔相比,被何夔一推,險些摔倒。何夔喝道:“無詔興兵,擅自攻伐,乃是大逆之罪,有何可賀?”

    見何夔暴怒,孫策反而冷靜下來,越發從容。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嘴角挑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是嗎?無詔興兵,擅自攻伐?足下是知道什么內幕,還是另有所指?”

    “難道我說錯了嗎?”話一出口,何夔就后悔了,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出去容易,收回來可見難了。眼看著愉快的聊天已經不再可能,他起身就往外走,想趁怒離開,保留最后一絲體面。孫策是蠻不講理的武夫,他可是士林敬重的名士,孫策不要臉,他還要臉呢。

    孫策看在眼里,也不阻攔。何夔走到門口,彎下腰,剛準備穿鞋,眼前忽然一暗,抬頭一看,兩個甲士并肩站在他的面前,雖然誰也沒說話,臉上甚至都沒有橫眉冷目的兇悍,但他們的沉默卻讓他內心升起一陣寒意,熊熊燃燒的怒火也被壓得一窒,近乎熄滅。

    何夔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由紅變白。他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毫不懷疑,如果他堅持要走,對方會毫不猶豫的拔刀砍人。他雖然身材魁梧,卻沒什么武藝,真要動粗,肯定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忽然之間,何夔有些遺憾當初沒有學點武藝,要不然何至于這么狼狽。他緩緩站起身,努力讓自己不失態,維持著最后一絲尊嚴。“將軍這是要以武力迫人嗎?”

    “我孫家本是寒門武夫,以武力迫人乃至殺人,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足下何必大驚小怪?足下是名士,王睿、張咨總該聽說過吧?”

    孫策不緊不慢,耷拉著眼皮,甚至看何夔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他想起一件事,這位何名士不肯投袁術,也沒有投袁紹,最后投曹操了。但曹操可不是什么善茬,他馭下極嚴,動不動就體罰屬下,何夔為了避免受辱,就在身上帶著毒藥,以示不屈,曹操也怕他自殺,所以不敢懲罰他。

    聽起來,這是一件很有氣節的事,其實他真是慫到家了。嘴上很硬,身段卻很軟,真要不想受辱,辭官不干就是了,何必擺出這么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細細想來,大概只有一個原因: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窮,做不了陶淵明,只能為五斗米折腰。何家是陽夏世家,但何夔后來做了魏國的太傅,他的兒子又做了晉國的太尉,這父子倆其實沒什么節操可言。

    何夔能在歷史上留下不錯的名聲,很可能是因為陳壽作史時,何曾位高權重,陳壽不敢明寫何夔不是,只能說些不著邊際的虛譽之詞。何夔身處亂世,曹操又是一個敢用人的君主,何夔卻無功可述。陳壽只能夸他的德行。曹操是重德行的人嗎?何夔在曹操手下做了二十多年,最后封侯卻是因為他支持曹丕,是典型的曹丕黨。

    也就是說,這人就是個嘴貨,雖然不至于一無是處,但才能配不上名氣卻是事實。這樣一個人如果安份守己,那就罷了,你做你的名士,我打我的江山,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既然你撞到我的手上,我就不能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了。

    對付這種人,我在行啊。

    見孫策不以門戶為恥,何夔一時無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愣地看著孫策。許虔爬了起來,趕到何夔身邊,連連給何夔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意氣用事。何夔是他的內弟陳逸帶來的,許劭殷鑒在前,他可不希望何夔步許劭覆轍,影響陳逸的前程。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的。

    何夔心慌意亂,根本沒留意許虔的眼神。他以前遇到的都是名士儒生,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即使發生沖突,最多不過互相罵幾句,連動手撕打的都沒有,更不可能拔刀砍人。今天與孫策發生沖突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突然面對生死威脅,他有些亂了陣腳。他當然聽說過王睿、張咨,那可都是被孫堅砍掉的名士。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今天說不定會成為孫策的刀下鬼。

    他向袁遺投去求援的眼神。在他看來,這兒能救他的只有袁遺。孫策興起是因為袁術,袁遺是袁術的堂兄,又是他的表兄,只要袁遺肯出面,孫策多少要給點面子。

    袁遺低著頭,后悔莫及。他懂何夔的意思,也想救何夔,卻知道自己其實并沒有這樣的面子。不久前,他還和孫策為敵呢,如果不是靈機一動,及時棄官而歸,他現在就和袁譚一樣做俘虜,哪有在孫策面前說話的資格。他不說話也許還好一點,真要惹怒了孫策,別說救何夔,說不定會將自己牽扯進去。

    能救何夔的人,只有許虔和陳逸。

    陳逸真的急了,連連向孫策拱手。“將軍,何叔龍書生意氣,一時出言不遜,還請將軍見諒。君子和而不同,有所分歧乃是常事,何必出惡言,動兇器?這要是傳出去,人皆言其狂,于他無損,卻誤會將軍不能容人,對將軍求才大不利。”

    孫策笑了,舉起酒杯,和陳逸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足下放心,我孫家雖是武夫,殺敵無數,卻不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下手,這點氣量還是有的。其實呢,我也是為他好,君子固窮嘛,我這兒的飯菜雖然差一點,終究還能裹腹。他如果連這樣的飯菜都無法下咽,又怎么能養得起妻兒?唉,對了,何叔龍,你沒孩子,有妻妾嗎?”

    何夔強忍著怒氣。“我雖然沒什么本事,尚有幾畝薄田,還養得起家人。”

    “是嗎?”孫策歪歪嘴,似笑非笑。

    何夔突然打了個寒顫,頓時后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0無1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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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策起身,背著手,來回轉了兩圈,抬起頭,對何夔說道:“我想請足下在營中盤桓數日,可否?”

    何夔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猜到了孫策的意思,知道這次麻煩大了,何家數代積累的產業都將因為他的意氣毀于一旦,他卻無力阻止,只能看著災難降臨。

    孫策又對許虔、陳逸拱拱手,笑道:“二位放心,我雖然讀書少,還知道國有國法,不會亂來。本來呢,滿伯寧是先處理汝南的事,然后再去陳梁諸國,現在汝南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正準備著手處理陳梁諸國的事,既然何叔龍在此,現在先從陳國起,也不算意外。”

    許虔、陳逸苦笑著,無言以對。他們也清楚何夔今天算是撞到刀口上了。孫策一直在查世家侵吞土地的事,只是汝南世家反抗激烈,武周等人又陽奉陰違,清查不怎么順利,現在孫策打贏了任城之戰,生俘了袁譚,又派了一個滿寵來,這事才推行得比較順利,汝南、沛國已經清查了大半,遲早會到陳國、梁國、潁川。可是從陳國開始卻是何夔自找的。

    何家世代奢侈成風,憑的是什么,難道是他們家節儉持家、勤勞致富?當然不是,是他們侵占的土地帶來的財富,田產就是何家的根基。如果被孫策奪走他們侵占的土地,何家當然不至于餓死,但他們再也別想過這種奢侈的生活了,連眼前這種飯菜都未必能頓頓吃到。何夔沒有謀生之道,又得罪了孫策,想在孫策治下謀一事都難,哪個不長眼的太守、國相敢逆孫策之意,非要除何夔為吏?

    孫策是不殺何夔,但這比殺了何夔更狠。

    何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氣得面龐扭曲,卻不肯服軟。“將軍以為這樣就能讓我俯首嗎?夔雖是書生,不稼不穡,不工不商,卻也不是將軍說的這般無能,縱使你劫我家產,夔也不會為五斗米折腰。”

    孫策搖搖頭,慢條斯理的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何嘗有逼你俯首之意?天子西遷,州郡割據,戰事連綿不休,天災人禍接踵而至,每一粒食都彌足珍貴,我可不想養閑人清客。”

    “閑人?清客?”何夔氣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何夔就算再窮,也不至于要到你這兒做閑人清客吧。

    “聽起來,足下似乎不以為然?”孫策咧嘴一笑。“敢請足下自述其能,看看你都有什么樣的本事,能夠自食其力,甚至能養活一家老小。”

    何夔不屑一顧。“道不同,不相為謀。夔自有安身之道,不勞將軍費心。”

    “不愿說?我看你是無話可說吧。”孫策嘿嘿笑了兩聲,不緊不慢地來回踱著步。“不如我為足下謀劃一番吧,若有不周全之處,足下再補充不遲。”

    何夔斜睨著孫策,冷笑不語。

    “天生四民,士農工商,各有其能。剛才足下也說了,不稼不穡,不工不商,想必是以士人自居,不愿做勞力之人。這也無可厚非,讀書人嘛,誰不想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勞心者。不過這勞心也各有不同。圣人說,學而優則仕,為官牧守一方,理政治民,以俸祿自養,乃是第一等的選擇。不過你年近不惑,尚未入仕,現在讓你做令守吧,你沒這本事,讓你做掾吏吧,你又沒這經驗,更拉不下臉與一些年輕后生共事,所以這仕途你怕是不行。”

    何夔臉色微變,眼神復雜起來。他本來覺得希望最大的就是做官。他是名士,又是讀書人,還有黨人的背景,出仕為官是最正常不過。一直以來,他之所以沒有入仕并不是他不能做官,而是他不想做官,至少他自己是這么想的。袁術請過他,被他拒絕了。可是聽孫策這么一說,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名聲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有用,到目前為止,除了袁術之外,沒有其他人辟除他也許別有原因。

    為什么?也許正如孫策所說,他除了名聲,什么也沒有。對大部分人來說,仕途都是從郡縣開始,要么是太守府、國相府為吏,要么是在縣寺為吏,積累一些政務經驗后,或是被舉薦入朝為郎或者尚書,或是直接外放做,從縣令長、丞尉開始做起,再不濟也是到州郡為吏。

    可是他年近不惑還沒有入仕,一點經驗也沒有。他以前覺得是未遇伯樂,現在才知道更可能的原因應該是他不是千里馬。讓他做令守,他沒有經驗。讓他為吏,他也未必拉得下臉,和一些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一起共事,高不成,低不就,沒法安排。

    孫策接著說道:“不做官,還可以為學。只是教授門徒名高而利薄,滿足不了你的精致生活,況且你學問一般,恐怕難以開宗立派,也不會有人愿意拜在你門下,想學馬融也沒那機會。你也就在我這樣的武夫面前擺擺譜,真有本事,敢去汝南郡學授一課嗎?”

    何夔面紅耳赤,無言以對。他的學問他清楚,真要去了郡學,做學生還行,做教師會被學生轟下來的。現在的汝南郡學祭酒程秉是大儒鄭玄的弟子,學問遠非他能及。

    “做官不行,做學問也不行,你還可以選擇為幕僚。可是你眼界有限,只知道幾句子曰詩云、道德文章,天文地理,你似是而非,軍事政治,你無過人見識,至于人情世故,你更是一竊不通。除了說空話,你能干什么?你什么也干不了啊,百無一用。”

    何夔眼神微縮,盯著孫策,一言不發,氣得眥睚欲裂。

    “不服?那你說說看,關中大旱,糧食歉收,你有什么辦法能讓受災的百姓吃上飯,活下去。”孫策轉身指指案上的飯菜。“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你還嫌飯菜不合口味,你信不信再過些日子,你連這樣的飯菜都未必有機會吃得上?到了那一步,你能干什么,吃土么?”

    何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從小衣食無憂,即使是在亂世,也能安安心心的做名士。現在惹了孫策,孫策要奪他田產,他沒有了生活來源,需要為謀生犯愁,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謀生之道。做官沒經驗,學問又不行,就算肯放下身段做幕僚,他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混口飯吃,可不就是孫策說的閑人清客。

    如果能閑人清客都不愿意做,那他就真的如孫策所說,只能吃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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