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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五十章 火上澆油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聽得“可畏”二字,劉備心里一緊,隨即又苦笑道:“君侯言重了,我哪有什么舉一反三的本事,只不過愚者千慮,偶有一得罷了。想想之前做的那事,我自己都臉熱呢。我能有今日,都是拜君侯所賜,難得相遇,正當向君侯請教。”

    “當真?”

    “千真萬確。”劉備一臉誠懇。

    孫策提起茶壺,為劉備、關羽添了一點茶。“既然玄德這么客氣,那我也就饒舌幾句。萬一說錯了,你也別介意,就當是朋友之間閑聊,一笑置之。”

    “豈敢,豈敢。”劉備謙虛了幾句,雖然心里不以為然,卻還是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關羽撫著胡須,瞇著鳳眼,面無表情,顯然有些不耐煩。孫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這貨在幽州呆久了,在中原摔的那些跟頭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目中無人的本性又暴露了。既然如此,看我再給他燒一勺油。

    “玄德,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建議你回幽州?”

    “幽州是我家鄉,風土人情比較熟悉,又有鄉黨支持,自然比人生地不熟的中原好些。”

    “這些都是理由,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孫策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幽州是邊州,與胡人相接。胡人貪婪殘忍,不知仁義,有利則服,無利則叛。那些讀書人慷國家之慨,結私人之恩,只顧眼前茍安,遺禍無窮。對這些胡人,僅僅施恩是不夠的,還要靠威服。你雖讀書不多,不為世家所接納,但武藝出眾,云長、益德更是萬人敵,若能出塞擊敵,又豈是公孫伯珪一人可比?”

    劉備眉頭微蹙,沉吟不語。關羽卻是鳳眼一睜,點頭道:“君侯,你接著說。”

    孫策卻不著急,喝了兩口茶,故意吊了關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玄德,你仔細想想,論家世,公孫伯珪是庶出子,他并沒有得到家族的太多支持,比你好不到哪兒去。論學問,你們是同門,他什么底細,你應該一清二楚。論武藝,你也不比他差,再有云長等人相助,超出他豈止一籌?為何你的成就不如他?”

    劉備也有些疑惑。他固然一直對公孫瓚懷有敬畏之心,但仔細想想,其實公孫瓚并不比他強多少,有些方面甚至不如他。比如他有關羽、張飛等人,公孫瓚麾下都是樂緯臺、樂何當那些廢物,可是公孫瓚的成就遠遠超過他,這著實令人費解。他長身而起,拱拱手,正色道:“請君侯指點。”

    “因為你選了一條不適合自己的路。你一心養名,想擠進名士的圈子,被士林接受,卻不知道就算你再努力,再禮賢下士,你也不會成為名士,不會被他們接受。公孫伯珪對此就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不在乎名士,一心要憑自己掌中鐵矛建功立業,反而殺出一條血路,成為胡人避之不及,威鎮北疆的白馬將軍。”

    孫策冷笑一聲:“孔文舉知道你劉玄德的名字又如何?他會舉薦你出仕嗎?”

    劉備無言以對。他明白孫策說的意思了。他根本就努力錯了方向,棄長而用短,有著上好的武藝不用,卻一心想擠到世家圈子里去。公孫瓚則不然,孫策也不這么傻,他們就緊緊抓住武力,誰擋路就殺誰。世家就是欺軟怕硬,豫州是世家最集中的地方,孫策也就用了四五年時間就啃下來了,幽州世家的力量遠遠不及豫州,他卻遲遲沒有進展,原因就在于他沒有像公孫瓚、孫策那樣主動與世家決裂。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用兵也好,執政也罷,都應該揚長避短。云長武藝絕倫,你不讓他征戰沙場,卻讓他在這兒屯田,不覺得浪費嗎?袁譚取涿郡時,為什么不讓云長統兵截擊袁譚?漁陽突騎聞名天下,你為什么到現在只有三千精騎,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公孫伯珪的舊部?因為你的手太軟,你總想著籠絡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根本無法籠絡,你能給的那點恩惠,能和袁家假公濟私的恩惠相提并論嗎?”

    孫策向后靠在憑幾上,伸直了腿。“明明是能食虎豹的猛獸,你拿來當看門狗。明明是千里馬,你卻拿來耕地。玄德,你有多大的本錢,經得起這般揮霍?”

    關羽慨然長嘆,心里說不出的舒坦,一直以來憋在心里的怨氣終于有了個發泄的機會。孫策這句話可真是說到他的心坎上了。屯田,屯田,他千里迢迢的跑到幽州來不是為了種地的,屯田是為了養兵,養兵是為了征戰,現在倒好,他就是屯田,上一次大戰還是在涿縣迎戰麹義,現在麹義都被孫策殺了,他還在屯田。

    最讓他不爽的就是上一次,劉備不讓他上陣,眼睜睜地看著袁譚進駐涿郡,喪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劉備很尷尬,卻又有些心動。“那依君侯之見,我當如何?”

    “田是要屯的,但不能滿足于這點屯田。幽州耕地少,戶口少,你僅靠屯田是無法戰勝袁譚的。你要發揮你的優勢,去搶,去奪,去草原上搶胡人,搶他們的牲畜,搶他們的女人,讓他們亡族絕種。你要去搶袁譚,不僅要把袁譚趕出幽州,還要像公孫伯珪一樣深入冀州,將戰線推進到冀州境內,因食于敵。只有如此,你才能越打越強。”

    孫策拍著大腿,感慨不已。“說句不讓你生氣的話,我最欽佩的就是云長的忠義,最遺憾的也是云長的忠義。如果他當初愿意留在豫州,我現在說不定已經打到冀州了。想當初云長出馬,一戰而取九江,何等快意。我為他鑄青龍偃月刀是讓他殺敵立功的,不是讓他種地的。早知如此,何不為他鑄一把鋤頭?”

    關羽撫須輕嘆,雖然沒說什么,眉宇間卻欣然自得,大有得遇知音之感。劉備忐忑不安。關羽本來就求戰心切,被孫策這么一蠱惑,怕是沒人再攔得住他。再不讓他出戰,他說不定真要轉投孫策了。

    “行了,我就說這么多,聽不聽是你的事。”孫策轉身關羽。“云長,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關羽拱手施禮。“君侯請說。”

    “第一件事是你父親。你父親在襄陽,有公明照顧,生活無慮。但公明只能照顧他的起居,解不了他的心結。你盡快娶妻生子,讓關家有后,不要讓老人家等得太遠。他花甲已過,什么時候走真是說不準的事,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時候再后悔可就遲了。”

    想起老父,關羽心中酸楚,低了頭,鳳目微紅。“喏。”

    “第二件事是胡人。你讀過書,知道夷夏之防,想必也知道我下過殺胡令,既然你不肯留在豫州,來了幽州,我希望你能成為李廣那樣的飛將,成為守護華夏衣冠的堅城。將來有機會,希望能和你一起橫行大漠,驅逐蠻胡。”

    關羽心潮涌動,大聲說道:“敢不從命。”

    劉備暗自苦笑,卻不好阻攔,只得跟著說道:“備雖不才,也希望有機會與君侯并肩作戰。”

    孫策點點頭,沒搭劉備的茬。“最后一件事就是這涿郡。玄德是涿郡人,不好任涿郡太守,你是河東人,沒有這個顧慮。將來如果拿下冀州,冀州牧也是做得的。玄德這個計劃雖然粗疏,讓你出戰卻是個聰明的決定,希望你做好準備,萬一袁譚不識時務,你不要辜負了青龍偃月刀,不要辜負了你這一身武藝。”

    關羽欠身施禮。“羽雖不敏,必不敢負君侯期望。”

    孫策長身而起,甩了甩袖子。“甚好,我就說這么多,就此別過。我還要去渤海,想辦法和袁譚見一面,順便看看渤海的形勢。”孫策看著劉備,意味深長的說道:“玄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劉備心中一聲嘆息。他聽得懂孫策的言外之意,留給他的機會的確不多了。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2面3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目送孫策登上樓船,龐大的船隊起帆,緩緩向西駛去,劉備站在岸邊一動不動。

    關羽站在一旁,眼神有些失落。他剛剛看到了甘寧。這個險些與他交手的錦**現在已經是孫策的水都都督,麾下三千多人,樓船十余艘,據說還在不斷增加,渤海一帶已經是他縱橫往來的池塘。

    說起來,甘寧立功還在我取九江之后啊。關羽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劉備沒有回頭。他知道關羽不是后悔,只是遺憾。關羽當初完全可以不來幽州的,他離開豫州時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關羽還是來了,將他的父親托付給徐晃,帶著周倉等人不遠千里趕到幽州。他沒有后悔過,他只是遺憾,遺憾到現在還沒有平定幽州,建立赫赫功勛。

    平定幽州有那么容易么?以戰養戰,說起為容易,孫策自己怎么不以戰養戰,他那么有錢,又有大量的戶口,為什么不直接攻入冀州,解決袁譚?戰馬當然是一個原因,但絕不僅僅于此。他就是想騙我牽制袁譚,好讓他休養生息。

    這是一個坑,奈何關羽看不出來。如何才能將他拉回來,這是劉備現在最頭疼的問題。

    當然,孫策有一點沒說錯,幽州世家也不可能支持他,該殺的還得殺。

    劉備轉過身,招呼關羽回城。關羽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漸行漸的船隊,兩步趕上劉備。“玄德,什么時候發兵?”

    “云長,這事要從長計議,我先要取得張使君的支持才行。你先準備好糧草,一旦我和張使君談妥了,隨時可能出師。”

    關羽點點頭。“兵貴神速,現在已經是七月了,秋收之后,那些胡人又會來要糧,我們是給還是不給?且太史慈已經去了遼西,有公孫范、公孫續相助,他隨時可能深入草原。如果被他們搶了先,我們面子上可不好看。”

    劉備有些焦躁,停住腳步,沒好氣的看著關羽。“云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與袁譚交手,或者出兵草原,太史慈可能會在背后捅我們一刀?”

    關羽愣住了。“玄德,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劉備覺得沒辦法和關羽解釋。為什么不能這么想?兵不厭詐,太史慈是遼西太守,卻不去郡治陽樂,非要和公孫續在一起,兩人離漁陽境不過兩百余里,對騎兵來說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簡雍在一旁看著,這時插了一句嘴。“防人之心不可無,謹慎一點總是好的。不過事已至此,府君若想控制整個幽州恐怕也不是易事。不僅右北平、遼西、遼東屬國已是他囊中之物,遼東、樂浪、玄莬三郡恐怕也難幸免。”

    劉備皺了皺眉,嘀咕了幾句,倒也沒說什么。那三郡反正也不是他的,孫策取就取了吧,他最頭疼的還是駐扎在右北平的太史慈。這是一個和孫策能力相當的大將,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以后還怎么睡得著啊。

    “憲和,你過些天去見見太史慈,看他有什么計劃,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附近。”

    “喏。”

    關羽有些不悅,覺得劉備過于小心了。不過一想到太史慈的戰績,他倒也不敢放言。孫策用人一向很準,既然能將太史慈安排到幽州來,太史慈必然不是弱手。

    ——

    一路上,劉備再三叮囑關羽不要輕舉妄動,說得關羽都煩了,只得發誓不會擅自出兵,劉備這才放心。他一路趕回泉州,和關靖敘述了與孫策見面的經過,關靖也覺得這是一個取得張則支持的好機會。有了張則的支持,至少幽州世家不敢明目張膽的和劉備做對,說不定真有機會奪回涿郡。至于以戰養戰,他覺得要慎重。以他對公孫瓚戰績的了解,公孫瓚這些人是打出了赫赫名聲,白馬將軍威鎮北疆,但他實力有限,真正迅速發展還是擊敗青州黃巾之后。

    關靖說道:“依我之見,還是先解決涿郡問題為好,草原上的事可以等一等再說,看看太史慈他們是怎么做的。如果他受挫,想必吳侯也無顏再提。”

    “如果太史慈勝了呢?”

    關靖有些驚訝。“府君覺得太史慈會勝嗎?”

    劉備不吭聲。關靖對孫策了解有限,他不知道孫策打過很多看起來沒什么勝算的戰斗,最后都勝了。這人猛如虎,狡如狐,是一個很難纏的對手。他對幽州野心勃勃,又派出太史慈這樣的重將,不可能只是心血來源的決定,至少有一定的機會。

    關靖接著解釋道:“府君,右北平、遼西加起來不過兩萬余戶,遼東屬國更是以烏桓人為主,太史慈能糾集多少人馬?五戶養一兵,最多五千騎。狼山是烏桓人的聚居地,正對著遼西,不下兩萬落,陣亡在官渡的蹋頓就是遼西烏桓大人的從子,他們和袁氏關系匪淺,恐怕不會輕易向太史慈屈服。縱使吳侯舍得花錢,裝備最好的軍械,太史慈要想取得大勝也非易事。一旦激怒了烏桓人,入境劫掠,只怕三郡要生靈涂炭,太史慈能不能立足都不好說。”

    劉備覺得關靖說得有理,但他還是不放心。他們做不到,不代表孫策和太史慈做不到。比如趁著朝廷對袁譚態度不明的機會迫使張則低頭,他們就沒想到。

    那個諸葛亮……真是可惜了。

    劉備和關靖商量了一路,還沒等回到安次城,就派簡雍趕去薊縣,和張則密談。

    ——

    張則心情很低落。

    田疇與孫策見了一面,什么事也沒談成,卻被孫策搶白了一頓。雖然田疇沒有直接轉述孫策的話,但張則久在仕宦,猜得到田疇遭受了什么樣的屈辱。

    孫策的眼里本來就沒有自己這個幽州刺史,他委任公孫續、公孫范和太史慈為官根本沒有和他商量,甚至連通知都沒有。事實上,他也控制不了。公孫度割據遼東三郡,他無可奈何。袁譚搶占涿郡,他無可奈何。劉備搶占安次,他也無可奈何。如今孫策一下子搶走三個郡國,他同樣無可奈何。

    他這個幽州刺史只剩下一個名頭,連幽州世家都不怎么看得起他。只不過幽州世家損失太大,不得不互相扶持,借著朝廷的名義以自保。

    見到簡雍,張則很驚訝。簡雍也不隱瞞,將劉備與孫策見面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孫策不希望袁譚占據涿郡,自己又無力奪取,所以希望劉備能夠控制涿郡。涿郡是劉備的本郡,他不能容易袁譚控制,所以有心與孫策合作,希望能得到使君的支持。

    張則倒不怎么意外,他和田疇商量了一下,很快就答應了劉備的要求。劉和已經死了,劉虞的舊恩也還了,現在更該考慮朝廷的利益。如果能迫使袁譚向朝廷稱臣,多少對朝廷有所助益。劉備雖然野心勃勃,但他能力有限,就算控制了半個幽州也沒資格割據一方,至少名義上還是要承認朝廷正朔的。

    張則也提出了一個要求:劉備控制涿郡后,他要保證漁陽、涿郡的賦稅如數上繳朝廷,朝廷如果有戰事,劉備還要再派一些騎兵去助陣。如果劉備答應這一條,他可以上疏朝廷,讓劉備名正言順的控制諸郡。

    簡雍大喜過望,立刻回報劉備。劉備收到消息,感慨不已。他身在幽州,卻看不破這其中的謎局,還要孫策來提醒一下。沒有高明的謀士,縱有關張趙這樣的萬人敵,終究還是難成大器啊。

    劉備借著這個機會,親自趕到薊縣和張則見面,商量聯手將袁譚趕出幽州的事。公務之余,他親自拜訪張則身邊的掾吏,想和他們拉近關系,尤其是田疇。但他被田疇拒絕了。田疇說,我是一個閑散的人,等此間事了,我就進山歸隱,幫不了你。不過只要府君存仁義,行善政,幽州人會支持你的。

    劉備碰了一個軟釘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唯唯而退。不過他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還是有人愿意和他結交的,比如閻柔、閻志兄弟。

    閻柔就是廣陽人,年少時失落胡人之中,通曉胡人風俗,劉虞死后,他被鮮于輔等人請來擔任烏丸司馬,聯絡烏桓人、鮮卑人,打算為劉虞報仇。年前一戰,劉和、公孫瓚同歸于盡,鮮于輔等人陣亡,他們后來復盤,也意識到自己被劉和坑了,因此心灰意冷,再不提報仇之事,只想著為自己謀些功業。張則這個幽州刺史已經只剩下空名,如今幽州還有些實力的就是公孫度和劉備,劉備主動示好,他們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劉備的邀請,與劉備觥籌交錯,稱兄道弟起來。

    借著這個機會,劉備“無意”中透露了一些太史慈的情況,太史慈是孫策的大將,他任遼西太守就是孫策打入幽州的一根楔子,而且公孫續曾在孫策麾下為質子,他現在就是孫策的爪牙,有公孫續、公孫范相助,孫策圖謀幽州之意甚明,劉備對比表示很擔憂。聽孫策那口氣,似乎太史慈今年冬天就有可能對草原發動攻勢。孫策之前就發布過殺胡令,對與胡人有來往的也一向沒什么好印象。

    閻柔勃然大怒。
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破綻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渤海太守臧洪正當壯年,七尺七寸的身高讓他即使廁身于一群河北人之間也不毫不遜色。他留著讀書人的三綹胡須,身上卻穿著鎧甲,腰間懸著戰刀,身后一個衛士手中捧著頭盔,除此之外,他身邊只有一個文士。

  “渤海太守,射陽臧洪,見過吳侯。”臧洪拱手施禮,聲音洪亮如鐘,不卑不亢。

  孫策起身還禮。“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臧公安好?”

  臧洪笑笑。“聞說吳侯追殺豫州世家,下邳、廣陵頗有受牽連者,幸好我臧家無甚資財,未受連累。家父雖貧,猶能食粥。”

  “這是我的過失。”孫策再拜,轉身關照諸葛亮記下。臧洪的父親臧旻曾任揚州刺史,孫堅出道時隨臧旻平定許昭之亂,論功得以入仕。說起來,臧旻也是孫堅的老上司,論情論理,孫策都要對臧旻表示禮敬。雖說臧洪現在是袁譚的部下,他們是對手,卻不影響私交。

  臧洪很意外。孫策少年得志,卻依然如此謙恭有禮,不忘舊情,這可比很多世家子弟更循禮。嚴格來說,臧旻當年論功只是公事,并沒有對孫堅有什么提攜之處,并不算故吏。孫堅父子重義,他們以朱儁的態度已經證明了他們不是忘本的人,不需要再收買人心。

  孫策與臧洪在甲板上入座。他到渤海郡界,臧洪第一時間趕來迎接,讓他多少有些意外。他看著臧洪身上的鎧甲,莞爾一笑。這是一套南陽鐵官新出的明光鎧,胸前兩塊板甲打磨得非常光滑,幾乎可以當鏡子照人,其余的甲片是也是一塵不染,看得出臧洪非常愛護。

  “府君這套甲胄很新,是從黑市買的嗎?”

  “故人相贈,來歷不知。”臧洪敲了敲胸甲,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塵。

  孫策臉上笑意更濃。“你說的故人是張仲卓嗎?”

  “吳侯恕罪,無可奉告。”

  “既有心攀扯,又遮遮掩掩,臧府君這么做可不合君子之義。”郭嘉搖搖羽扇,笑盈盈地說道:“其實你就算承認是張仲卓所贈也沒關系,吳君也不會對他有什么懲處。”

  臧洪盯著郭嘉看了一會,眉心微蹙,低下了眉,漫不經心地說道:“閣下想必就是吳侯心腹,執掌細作營的郭祭酒了。常聞郭祭酒擅長揣度人心,現在看來,未必有言過其實之嫌。”

  郭嘉微微一笑。“府君坐鎮渤海,手下沒有細作嗎?”

  “細作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像祭酒如此見微識著。”

  “過獎,過獎。”郭嘉一點也不謙虛。“既然說到見微識著,我就再賣弄兩句。吳侯甫至,你便趕來拜見,自然是早就在關注吳侯的行蹤。你敢單身來見,自然是以為令尊與驃騎將軍有舊,張仲卓又與吳侯是盟友,廣陵又有子綱先生諸賢在吳侯麾下任事,不會對你行不義之事。你穿著甲胄,只不過是想說你已經準備好了兵馬,隨時可以開戰,希望吳侯知難而退。臧府君,我說得可對?”

  臧洪臉色微變,卻沒有說話。

  郭嘉接著說道:“當初關東舉義兵,你鼓動張仲卓起兵,又主持會盟,慨然以澄清天下為志。只可惜袁紹志大才疏,雖擁兵十余萬卻未嘗一戰,每日飲酒高會,糧盡而散,州郡交攻。袁紹進攻董卓不力,謀奪冀州卻是奇招迭出,趕走韓馥還不肯罷休,又派人逼他自殺張孟卓之堂,污張孟卓兄弟之清名。當此之時,臧府君可曾有一言鳴不平?”

  臧洪抬起頭,淡淡地掃了郭嘉一眼。“我是否鳴不平,似乎不足為外人道。”

  “當然,這是你和張孟卓兄弟之間的私事,我無權過問。那袁紹矯詔的事不是私事,可以探討一下嗎?”

  臧洪眉頭擰成了疙瘩,無言以對,氣勢不知不覺的弱了三分。孫策一直含笑觀戰,見此情景,笑著打了個哈哈。“袁紹已經死了,袁譚此刻想必也迷途知返,向朝廷稱臣
了。這些事就不用了。臧府君,你想必知道我的來意吧?”

  臧洪悄悄地吁了一口氣,微微欠身。“還請吳侯明示。”

  “承蒙天子器重,命我節制八州,我雖德淺能薄,卻不敢不盡力而為。袁紹矯詔罪名確鑿,朝廷罷官免爵,只是看在他集結義軍討董的功勞上,沒有開棺戮尸,也沒有株連他人。若袁譚能夠上書稱臣謝罪,這冀州應該還是由他主掌。朝廷有旨意,我無異議,但他占著不屬于冀州的涿郡和平原,這就不合適了。我來此的目的,就是希望與袁譚見一面,請他退回冀州,不要讓我為難。府君覺得我這個要求合理否?”

  臧洪沉吟片刻。“吳侯所言,自然合情合理,只是我是渤海太守,不是袁使君身邊的掾吏,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過,我倒是聽說袁使君已經上書朝廷,吳侯不妨再耐心等待幾日,也許很快就能見分曉。”

  孫策笑盈盈地看著臧洪。“府君的意思是說朝廷有詔書下達,袁譚就能退出涿郡和平原,還是說朝廷會下詔調整疆界,將涿郡和平原劃入冀州范圍?”

  “請吳侯恕罪,此非我能揣度。”

  孫策轉頭和郭嘉嘀咕了幾句,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等。請臧府君為我轉告袁譚,我想和他面談。一年不見,頗為想念。如果能免起刀兵,誠我之愿也。”

  “我一定轉告。”

  ——

  章武。

  袁譚站在城門樓上,看著遠處的地平線,拍了拍欄桿。他回頭看了一眼,正準備說話,卻見沮授坐在樓內,靠著窗戶打盹,不禁輕嘆一聲,又閉上了嘴巴。夏日炎炎,人容易犯困,尤其是這些天沮授太累了,他實在不忍心打攪他。

  袁譚走到沮授對面坐下,拿起一部書翻看起來。這是一部詩集,是張纮、楊修的唱和詩文,時間不算太久,詩是去年十月間寫的,今年三月間印行,如今已經傳到冀州。主記陳琳是張纮的同郡,對這部詩集非常喜歡,逢人便說,袁譚便命人找了一本來讀。

  袁譚不太懂詩,他知道這詩寫得不錯,但好在哪兒,他不是很清楚。他關心的是另一點,孫策公開印書工藝之后,中原出現了很多印書坊,也印行了大量的書籍,既有儒家經傳,也有詩賦,更多的是荒誕不經的傳奇小說,家長里短的雜事,最流行的一部書是邯鄲淳編的《笑林》,言語通俗,故事有趣,讀之令人捧腹。聽說銷量甚佳,有書坊預訂了第二部,潤筆十金。

  對袁譚來說,十金不算多,可是對普通人來說,這卻不是一個小數目,足供一家人一年溫飽有余。有不少讀書人心動得很,或是閉門造車,或是四出采風,打算編一些類似的。冀州印書坊還沒有這樣的業務,大多數人都會把稿子賣到河南去,有的人干脆去那里游學。

  這是人才外流的征兆,袁譚為些很擔心。他也想在冀州開設印書坊,但冀州紙的質量無法滿足印書工藝的要求,如果大量開設印書坊,勢必要從孫策治下購買大量的紙,等于是替孫策賺錢,連帶著讓曹昂也從中撈了一筆,冀州所得反而有限。

  想學都學不了啊。袁譚越想越揪心,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沮授睜開了眼睛,打量著愁容滿面的袁譚,慢慢坐直身體。“使君又為何事憂愁?”他看了一眼袁譚手中的詩集,笑道:“因為弘農楊家?”

  袁譚苦笑一聲。弘農楊家也是他擔心的問題之一。楊彪接受孫策的邀請,留在太湖著書,又召集楊家故吏前去太湖,就連冀州都有人收到了邀請。這對人心是一個不小的影響。

  “使君不必過慮。”沮授安慰道:“弘農楊氏四世三公,的確有很大的影響力,但楊家以經學傳家,又以正道選才,連暗室受金都不肯,這樣的人不會是趨火附勢之輩,赴約的也大多是去做學問。孫策雖用楊彪,卻未必愿意看著楊家
自成派系,他暫時不太可能讓楊家故吏布列州郡。至于做學問,楊彪的名氣如何能與鄭玄相提并論?人知其不足,方才求之若渴。孫策吸引那么多人去太湖不過是因為孫家出身卑微,名望不足,才不惜重金留下楊彪,欲借楊彪之名望揚名士林。從長遠看,的確有利輿論,從短期看,卻未免操之過急,甚至是得不償失。”

  “哦?”袁譚不解地看著沮授。“公與,這是為何?”

  沮授笑笑。“使君還記得董卓入朝,大肆招攬名士是什么結果嗎?”

  袁譚眼神閃爍,若有所思。“公與的意思是說,孫策會步董卓后塵,先親而后仇?”

  “這倒不會,孫策畢竟不是董卓,他只會讓這些名士做做學問,不會讓這些名士掌權。”沮授搖搖頭。“但養名士需要花錢,董卓可以去搶,可以去掘帝陵,孫策卻無處可掘,他用的錢都是賦稅。我聽說一個木學堂祭酒等同于二千石,那供養一個飽讀經詩的學者該花多少錢?孫策縱使再富,也未必承受得起這么大的開銷。”

  沮授沉默了片刻,冷笑一聲。“他跨海而來,途經遼東,我想他很可能對遼東有意。如果是這樣的話,許子遠應該會有用武之地。四面出擊,孫策太急了,有輕敵躁進之嫌,這是使君的機會。”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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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譚原則上同意沮授的看法。孫策最近四面出擊,的確有躁進的嫌疑。他缺少戰馬,取遼東的動機很強烈,可是在西線勝負未定,孫堅又遠赴交州的情況下再進取遼東,即使孫策治下人口多、財賦充足也難免捉襟見肘。且以南攻北,江東子弟兵能否適應幽州的寒冷氣候也是一個大問題。

  沮授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前做了準備,安排許攸去了遼東。

  但袁譚并不覺得這會是一個機會。與沮授相比,他不僅與孫策正面交鋒過,還在平輿做了半年俘虜,對孫策治下的情況有切身體會。就算孫策受挫,一時會有些困難,形勢卻不可能出現根本性的逆轉。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了,一州豈能與五州對抗?更何況他已經身不由己,能不能戰,并不是他說了算,關鍵要看冀州世家愿不愿戰。

  見袁譚興致不高,沮授心里有些失落,卻沒有說什么。他知道袁譚最近壓力比較大,朝廷宣布袁紹矯詔,袁譚不僅要面對看得見的對手,還要很多看不見的敵人,被迫向朝廷稱臣雖然能解決道義問題,卻又不得不從本來就很緊張的錢糧中割出一部分送給朝廷,對冀州來說傷害很大,怨言不少。

  如果不是他和田豐從中斡旋,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可是對袁譚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無形的威脅。

  兩人相對沉默,只有城外樹上的蟬聲高亢。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響起,臧洪大步走了進來,躬身施禮。他滿頭大汗,身上的戰甲、戰袍已經脫了,只穿著單衣,即使如此,他也渾身是汗。袁譚站起,拿起布巾,在一旁的水盆里浸了,擰得半干,透給臧洪。

  “子源,擦擦汗。”

  “謝使君。”臧洪接過,扯開衣領,迅速擦了幾下。這天氣實在太熱了,太陽像火爐一樣曬人,為了讓孫策知道他們嚴陣以待,他不得不全副武裝的去見孫策,這衣裳都濕了幾次,可惜不僅沒嚇住孫策,反而被郭嘉嘲諷了一番,著實有些失策。早知如此,還不如輕裝上陣來得從容一些。

  “子源,見到孫策了?”沮授問道,將一杯冷茶推了過來。

  “見到了。”臧洪入座,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潤了潤快要冒煙的嗓子,這才把情況說了一遍,就連他被郭嘉奚落的事都沒有漏過。袁譚和沮授聽了,相視而笑。臧洪雖然被郭嘉損了一頓,但孫策的態度還是非常客氣了,說明派臧洪去的確是個明智的選擇。

  最讓他們高興的還是孫策的態度。孫策顯然無意發動戰事,只是想恢復之前的疆界而已,甚至退一步說,只要理由充分,他甚至愿意維持現狀。有了這一點,他們心里就有了底。把涿郡吐出來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能不交戰,那當然是最好的。萬一戰事不可避免,能讓孫策置事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單獨面對劉備,袁譚的勝算要大得多。

  “使君,孫策約你見面,你……”

  “當然要見。”袁譚不假思索。“他都這么遠的趕來了,我如果不見,豈不失禮。”

  沮授笑著點點頭。“使君所言甚是,我們不能弱了氣勢。那我們安排一下,讓子源率部為你壯壯聲勢……”

  袁譚抬起手,打斷了沮授。“公與,吳侯不是那種人。天氣炎熱,不用勞動將士,我去去便來。”

  沮授勃然變色,厲聲阻止。“這怎么行?萬萬不可。”

  袁譚笑了,伸手按住沮授肩膀。“公與稍安勿躁。我與吳侯亦敵亦友,深知吳侯稟性。匹馬相會,那就是朋友。他待朋友一向真誠。如果是率大軍前去,那就成了敵手。他待敵手可沒什么好客氣的。再者,他需要我和劉備互相牽制,絕不會在這時候取我性命,便宜了劉備。”

  “可是……”

  “沒什么可是,劉備敢見,我不敢見嗎?”袁譚拍拍沮授的肩膀,不容置疑。“就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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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袁譚堅持,又自信滿滿,沮授一時無計,只好點頭答應。

  ——

  袁譚頭戴皮弁,身穿單衣,配上略顯消瘦的面容,修長的身材,步履如風,飄逸中自帶三分憂郁。

  孫策赤腳站在沙灘上,看著袁譚快步走來,朗聲笑道:“經年不見,顯思兄越發英華內斂了,令人自慚形穢。”

  袁譚快步來到孫策面前,拱手施禮,一揖到底,含笑道:“涸轍之鮒,如何敢與在淵之龍相提并論。君侯此言,譚愧不敢當。”

  郭嘉笑道:“既知吳侯乃在淵之龍,使君莫不是前來稱臣?”

  孫策微怔,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袁譚說他在淵之龍既是指他趁船跨海天賜而來,也有說他離九五之尊只差一步的意思。不管這是恭維還是陷阱,總之他不能默認,否則難免給人輕狂之感。

  袁譚笑道:“祭酒說遲了一步,我剛剛已經向長安天子稱臣,暫時還不能易幟,否則豈不成了朝漢暮吳的小人?不過這一天想必也不會太久,我雖然不如祭酒慧眼明辨,卻也對吳侯充滿信心,只可惜身不由己,不得附吳侯驥尾。”

  孫策大笑道:“行了,行了,你知道我讀書少,就不要在這兒斗機鋒了。過來喝酒、吃肉。”

  袁譚也笑了,與孫策挽臂而行,沙灘上已經擺好了燒烤的用具,新鮮的海鮮,冰鎮好的飲料和酒。木炭燒得正好,孫翊、甘寧等人站在一旁,有的烤肉,有的喝酒,正說得開心,見袁譚走過來,有的上前見禮,有的點頭致意,煞是熱鬧。孫策將袁譚拉到遮陽傘下。袁譚以朋友之禮見,所以他也沒有拿出長公主的青蓋傘來撐門面,用的是普通的帷蓋。

  兩人入座,是兩張孫策按照前世沙灘椅的樣式制作的新式坐具,袁譚很是新奇,在上面試了試。孫策獻寶似的演示了一下折疊收攏的方法,袁譚見了,連連點頭。“此物形似胡坐,卻更加舒適了。”

  “那當然,要的就是舒適。”孫策順手一指。“你看,很受歡迎的。”

  袁譚舉目一看,見沙灘上到處都是各種顏色的遮陽傘,傘下大多都有一兩張這種樣式的沙灘椅,有的上面躺著人,有的上面卻只有衣物。大海上隨處可見劈波斬浪的矯健身影,沙灘上有不少人走動,有的正向大海奔去,有的卻渾身是水,剛剛從海里上來,但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大呼小叫,呼朋喚友,一派歡樂景像。

  “君侯離家萬里,這些將士就不想家?”

  “家隨時都可以回,開眼界的機會卻未必天天有。這些大多是年輕人,思鄉之情還不重,好奇之心卻很強,從江南來到河北,很多人又是生平第一次橫跨大海,興奮還沒興奮過來呢,哪有時間想家?”

  “君侯橫跨大海,在海中幾日?”

  “最長的一次是五日。”孫策揮了揮手臂。“四面全是海水,看不到一點陸地,只能根據太陽、星辰的位置來判斷自己有沒有迷失方向。不過那幾天,我們看到了很多內陸河流中永遠看不到的珍物,幾乎每一種都讓我們大開眼界,味道也不錯,待會兒請你嘗嘗。”

  孫策說著,招呼人取一些烤好的海鮮來,又遞過一瓶果飲。果飲是在冰里鎮著的,入手涼爽,喝一口,暑氣全消。時間不長,朱然端來一盤烤好的大蝦,諸葛亮則取來幾條烤好的魚。孫策熱情的招呼袁譚品嘗。袁譚倒也不拒絕,拿起來就吃,嘗了兩口,便挑起大拇指連聲稱贊。

  “好,好,這味道好。”

  “得知顯思將至,我特地派人入海打撈的,清晨剛到,絕對新鮮。”

  “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袁譚哈哈大笑,三兩口將一條魚吃完,又喝了一口果漿,一抹嘴,感慨不已。“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回冀州了,白白費了三千金,卻換了一身不自由。”

  孫策躺在
沙灘椅上,呷著酒,笑道:“怎么,你這冀州牧做得不舒服?”

  “我舒服不舒服,君侯應該比我更清楚吧。”袁譚卷起袖子,拿起一對大蝦,為了避免油滴到衣擺上,他盡可能將身體前傾,又將兩腿岔開。如果被禮學之士看到難免會罵他失禮,可是在這一群燒烤、喝酒的人群中卻自有一番不羈。他用手撕下蝦頭,剝去蝦殼,將大塊蝦肉塞進嘴里,大塊朵頤,吃得津津有味。

  孫策笑瞇瞇地看著袁譚。他覺得眼前的袁譚很有意思,明明是世家子弟出身,卻比劉備更灑脫,更放得開。這當然和他曾經被俘有關,但也說明了人是可以改變的,只看你有沒有那樣的機緣。像袁譚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然后又經歷了各種磨難,最后戰敗被俘,落到人生最低谷,當他再次爬起來的時候,自有一番普通人無法理解的豁達,反倒是劉備那樣從來沒有發達過的人會汲汲于富貴。

  “顯思,你這話說得我有點過意不去啊。”孫策笑瞇瞇地說道:“你要是還愿意做俘虜,我可以再俘虜你一次,反正葛陂旁的那個小院還給你留著呢。”

  袁譚咽下嘴里的蝦,從一旁的扶手上拿起布巾抹了抹嘴,又細心地擦著手上的油脂。“我倒是不反對正相反,我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只不過以君侯的為人,想必不會現在俘虜我。若說是在戰場,我又覺得你未必有和我決戰的勇氣。”
第一千七百五十四章 佛系袁譚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很驚訝,從沙灘椅上坐了起來,歪著頭,來回打量著袁譚,嘴角帶笑。

    袁譚開始還很鎮靜,被孫策來回看了兩眼,便有些不自在起來,伸手摸摸嘴角。“我臉上……有油?”

    “臉上沒油。”孫策笑了兩聲,又躺了回去,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心里有沒有油,我可就不清楚了。”

    袁譚沒聽過“豬油蒙了心”這句俗話,但他聽得出孫策的調侃之意,正準備再反駁幾句,孫策又道:“好吃你就多吃點,就算你出自四世三公,嘗過很多山珍海味,但這種味道你應該沒見過。你仔細品品,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袁譚咂摸了一下,覺得這烤魚烤嚇的味道的確有些特別,以前沒嘗過。他正在想該是什么佐料,忽然一驚,頓時失笑,調侃道:“君侯雖然還沒稱王,這一式左顧右盼卻使得漂亮。”

    孫策斜睨了袁譚一眼。“行啦,你是我辛辛苦苦救出來的,若是氣得你投海自盡,豈不是白忙一場。口舌之爭這種事以后還是由沮授來吧,哪怕是何伯求也行,這不是你的長項,勉強行之只會自取其辱。”

    袁譚眼神微閃。“在君侯眼中,我就這么不堪一擊?”

    “不,你不是不堪一擊,你是不夠無恥。辯論這種事并不僅僅在于口才,更在于誰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做不到,當然,我也做不到,所以我只會干一件事:我用事實來說話。有位偉人說過,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實踐。我不在乎你怎么說的,我只在乎你是怎么做的。”

    孫策轉過頭,笑瞇瞇地看著袁譚。“你肯定我現在不敢和你開戰嗎?”

    袁譚被孫策看得心里一緊,正準備回答,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他和沮授反復商量,認定孫策現在決戰的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勝算不大,甚至可能后力不繼,反給了朝廷反撲的機會。但他們也不得承認,勝算不大,不代表一點機會也沒有。如果孫策發動曹昂、張燕、賈詡和劉備諸方力量,從四面發起攻擊,冀州很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換句話說,如果孫策不計得失,開戰的可能性依然存在。雖說人都應該理智,但沖動甚至發瘋的時候也不少。即使自己心里明白,有時候也會被形勢裹脅著往前走,孫策少年得志,勢力發展過快,這種可能性比一般人還要大一些。

    不示弱當然很重要,但刺激孫策,導致兩敗俱傷卻不明智。何況他也清楚,一旦孫策進攻冀州,孫策也許會受傷,但他卻可能會死,傷害絕不會是對等的。

    袁譚不禁氣沮。“我不敢肯定,所以我說未必。”

    “那說個什么勁呢?”孫策重新躺了回去。“別后重逢,本該開懷暢飲,不醉不歸,扯那些多沒勁。來吧,喝酒。”孫策再次舉起酒杯。“這是你喝慣的汝南酒,我特地從汝南帶來的,你可別辜負了。”

    袁譚展顏而笑,舉起酒杯。“多謝君侯掛念。來,喝酒!”

    兩人相互致意,一飲而盡。他們默契地沒有再談當前的戰局,漫無目的的東拉西扯。袁譚難得如此放松,漸漸也放開了,不知不覺的喝得大醉,躺在沙灘椅上呼呼大睡。

    看著鼾聲如雷的袁譚,孫策嘆了一口氣。他也喝得不少,頭有些昏沉,卻不想睡覺。他知道睡覺并不利于醒酒,最好的醒酒辦法反而是運動,加強新陳代謝。他脫了外衣,向大海奔去。

    郭嘉安排郭武等人跟了上去,自己坐在一旁看著袁譚。袁譚睡得很放松,泛著酒紅的臉上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相比之下,倒是孫策更緊張,甚至不敢讓自己醉一場。

    身為孫策的心腹,幽州戰略的主要推動者,郭嘉也很緊張,甚至比孫策更緊張。

    “祭酒在擔心什么?”

    郭嘉聞聲轉頭,意外的發現袁譚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郭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袁顯思,你裝醉啊。”

    袁譚慢慢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衫。“沒有裝,我只是醉得快,醒得也快。”他頓了片刻,目光在海水中逡巡了一陣,很快就找到了被幾個衛士護在中間的孫策。“離開平輿之后,我就不怎么喝酒,尤其是不敢喝醉。開始是怕父親責罵,后來是身荷重任,不敢出錯。你也知道的,我有兩個弟弟,還有一個繼母。雖說弟弟年幼,可是孝字當頭,劉繇、高干又生死不知,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出現在面前,一直支持我的汝潁系現在處境艱難,就連你叔叔都滯留草原大半年了,我身邊只剩下伯求先生。”

    袁譚一聲輕嘆。

    郭嘉笑道:“人活世上,哪有輕松的。豈不聞孟子有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是啊,人活在世上就沒有輕松的。高貴者有高貴者之憂,卑賤者有卑賤者之苦,一直掙扎在生死之間固然難熬,從云端跌落塵埃更難承受。”袁譚嘆息道:“生老病死,成住壞空,誰又能避免呢。”

    郭嘉詫異地看著袁譚,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袁譚取過酒杯,又倒了一杯酒,舉在手中,慢慢搖晃,看著酒液在酒中蕩漾。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郭嘉。“郭祭酒,如果吳侯還希望我能多堅持一段時間,汝潁系需要幫助。”

    郭嘉眨眨眼睛。“你為什么不直接對他說?”

    “我開不了口。”袁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就這樣吧,祭酒愿意轉達就轉達,不愿意我也不勉強。我心意到了,就此別過。”

    “不等吳侯了?”

    “不等了。再見,就不僅僅是舊友重逢,免不了要說些俗話,畫蛇添足,殊為不美。”袁譚拱拱手,轉身離去。有衛士迎了上來扶他,被他揮手喝退,衛士無奈,只得緊緊跟著,袁譚的腳步雖然有些虛浮,神情卻是淡定,他來到路邊,已經有衛士牽了馬來,他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海灘,沖著郭嘉揚了揚手,輕踢馬腹,急馳而去。

    郭嘉看著袁譚的身影消失在夕陽之中,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袁譚這一手太突然了,他一點準備也沒有。汝潁系需要幫助,這是事實,但袁譚要求的顯然不是他們正在做的,他需要更多,而且他說這是為了孫策,話里話外透著一種置身事外的灑脫。

    這是袁譚的本意,還是沮授的一計?郭嘉無法判斷。

    孫策在海里游了一圈回來,身心通泰,見郭嘉坐著發呆,袁譚卻已經不知去向,不免有些奇怪。問郭嘉,郭嘉略作猶豫,便把袁譚興盡而返,又委托他向孫策轉達的話說了一遍。孫策坐在椅子上,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聽郭嘉轉達,聽到“成住壞空”四字,不禁笑了一聲。

    沒想到袁譚成了佛系。

    “說到劉繇、高干,你有沒有消息?”

    “沒有。”郭嘉搖頭。“我只能估計他們去了南方,南方多山,藏幾個人很輕松。他們甚至可能去了交州,說不定朱符的死就和他們有關。且避難交州的人很多,他們很容易找到同盟。”

    孫策吁了一口氣。交州遠在千里之外,消息傳遞極其不便,孫堅又是他的父親,不能當作普通部將看待,所以他為孫堅配備了獨立的軍謀處,除非出現重大事件,孫堅不會發送例行消息,這使得他對交州的情況幾乎處于空白,即使有消息來,那也是一個月以后的事。

    這讓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袁譚的要求,你覺得如何?”

    郭嘉沉吟片刻。“現在不宜答應,就算袁譚無戰意,幽州世家也不會輕易讓劉備得手。幽州耕地有限,財賦不足,以前就一直需要青徐補給,劉備想給冀州世家好處也沒本錢。他如果有這本錢,早就效仿君侯在豫州的舉措了,絕不會等到現在。”

    孫策點點頭。利益交換的前提是你有利益,他如果不是放開工商,讓荊州、豫州的世家得到更豐厚的補償,豈能如此順利的推行新政,將被他們兼并的土地收回來。即使如此,暗中反對的人也不少,誰不敢魚和熊掌兼得啊。劉備手里既沒有工商之利,又沒有外掛,他和世家談判的可能性微乎其乎。連幽州世家都搞不定,冀州世家又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不過這也只是依常理論,畢竟劉備手里有刀,一旦在戰場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勝負依然難料。幽州世家是比益州世家更強悍,但他們也不是不怕死的義士。有錢有糧,不代表就一定能打勝仗,要不然曹操怎么會打敗袁紹,得了冀州?

    現在的關鍵是劉備離曹操究竟有多遠,能不能在戰場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孫策仔細對比著雙方的形勢,覺得可能性雖然不大,卻也不敢保證,畢竟戰爭的偶然性太高了,萬一關羽再來個匹馬斬顏良,那可有點熱鬧了。現在的冀州可不是袁紹南下時的冀州,看起來團結,骨子里也虛得很啊。

    “你們軍謀處再議議,密切關注冀州的形勢。”孫策說道:“想辦法和你叔叔聯絡,順便了解一下他們最近在忙什么。錢可以花,但不能白花,你說對吧?”

    “喏。”郭嘉心領神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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