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衣服,又將臉上的那些粘乎乎的東西洗掉后,鄭凡就跟著風四娘又往回走去。
從后面進的客棧,走到院子里時,瞎子北就已經站在那里等著了,在瞎子北身側站著矮小的薛三,他應該是剛偷完東西回來。
瞎子北很鄭重地對鄭凡道:
“主上,那根舌頭,還得請主上您去審問。”
薛三在旁邊補充道:“主上,那家伙估摸著也不是什么硬骨頭,如果稍微磕牙的話,三兒我這里可有的是法子。”
似乎是太久沒有折磨人了,薛三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額……還是你去審訊吧,我等著結果就好了。”鄭凡推讓道。
他確實沒這方面的經驗,而且今晚的事情很多,大家的時間也有限,自己就算是想學,也不急于在今天。
得到了預料之中的回復,瞎子北依舊很恭敬地彎腰應了一聲:
“那就等屬下把消息都匯總整理好之后,再向主上您匯報。”
“嗯,好,辛苦你了。”
“主上客氣了,這是屬下應該做的。”緊接著,瞎子北又看向四娘,道:“薛三拿來的文件,四娘幫忙也整理抄錄一下。”
風四娘點點頭,“知道了。”
瞎子北轉身離開,身后跟著薛三。
四娘準備去謄抄從官府那里偷來的文件,不過在去做事之前,還是很貼心地問鄭凡:
“主上,我現在吩咐云丫頭給您準備洗澡水?”
第一次見到殺人,第一次見到人腸子流淌了一地,鄭凡覺得自己也確實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在聽到四娘的安排后鄭凡也同意了。
等回到自己房間時,發現那大浴桶已經準備就緒了,云丫頭正在從后廚那邊一桶一桶地提水過來。
見鄭凡進來后,她主動過來幫鄭凡脫衣服,鄭凡也沒拒絕,褪去衣服后進了浴桶里。
當即,身體上的舒適也正在不斷驅散著心中的疲憊。
云丫頭則拿了一塊軟毛刷子開始從后面給鄭凡搓背,力道恰到好處。
鄭凡閉著眼,默默地享受著。
其實,今晚發生的事情確實是他生平頭一遭,但他也只是慌,卻沒有多么害怕。
那個護衛死在自己面前,被阿銘硬生生地吸干了鮮血,包括那位公子哥,在問話獲得了“世界觀”之后也會被毀尸滅跡,但鄭凡心里并沒有多少叫做“負罪感”的東西。
道德不道德,正確不正確,在這個世界里,已經沒有意義了。
先前和風四娘假扮那對主仆出去時,走在夜晚的街上,看不見路燈,自然也看不見現代社會的那種密密麻麻的攝像頭。
一種人心底的惡和自由放縱,就必不可免地開始生長出來。
又或者,這才是我的本性吧?
甚至覺得這種行為,這種選擇,這種行事風格,才是屬于自己的正確。
云丫頭已經搓完后背,準備繞到前面給擦前面。
鄭凡擺擺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等云丫頭離開后,鄭凡把自己更進一步地沒到浴桶內,只留下鼻子以上部分保持呼吸。
漸漸的,
他睡著了。
…………
鄭凡現在所在的隔壁的隔壁屋里,梁程將一口上寬下窄的棺材板給推開,將阿銘放入其中。
阿銘的胸部被包裹著,像是一具處理完被塞入香料的木乃伊。
等將其安置完畢后,梁程一只手捂著胸口一只手撐著棺材邊緣,開口道:
“躺這里面,對你的恢復,有加成么?”
阿銘搖搖頭,但卻很認真地回答道:“但生活需要儀式感。”
梁程的嘴角扯了扯。
“我一直以為,作為一頭僵尸,你也應該會懂得我們的這種儀式感才對。”
吸血鬼喜歡睡棺材,僵尸,似乎也喜歡睡棺材。
“不,我更喜歡睡床。”
“這真是一種背離啊,忘本。”阿銘的語氣里帶著一種調侃,“其實,在以前,我也很少會睡棺材里,但來到這個世界后,釀酒賺到錢了,我就花錢讓人打造了這個型號的棺材。”
“為什么?”
“我怕,怕普通人當久了,就真的讓自己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了。”
“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普通人了。”梁程的眼睛瞇了瞇。
“呵呵,那個瞎子和四娘要不是手頭上有事急著要處理,估計現在也會迫不及待地出現在我棺材邊吧。”
“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梁程感慨道,“以前,是見不到希望,所以還可以抑制下去,現在,看見了希望,就肯定難以繼續煎熬下去了。”
“其實,我現在挺不想回答你的,因為現在回答你了,待會兒我還得給他們再說一遍。我現在是個傷號,而且是重傷號,需要休息。”
“我可以給你再放點血,讓你一直長眠下去。”
“過分了。”
“應該的。”
“好吧,其實,我覺得我力量恢復了一部分的這件事,應該是和主上脫不了關系,否則無法解釋之前半年時間的平寂。”
“具體點。”
“怎么具體?”
“你私底下,和主上,做了什么。”
“這話聽起來,有點惡心。”
“難道是,要做,惡心的事么?”
“…………”阿銘。
“繼續吧。”
“我和他聊過天。”
“大家,都聊過。”
“我和他很嚴肅地聊過。”
“怎么講?”
“其實,他很廢。”
“是的。”
“但我們不會拋棄他。”
“是的。”
“或許,我和你們唯一不同的是,我告訴過他,我們不會拋棄他。”
“這次,輪到你惡心了。”
“不是的。”
“嗯,你繼續。”
“按照排除法,應該是感動和認可吧。”
“認可?”
“你不奇怪么,為什么,是我們七個和他,一起來到了這個世界,我們七個,雖然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但實際上,我們都是他創造出來的人物。”
“嗯。”
“自我們醒來時,我們七個人心里,似乎都有一個意識,那就是,他是我們的主上。”
“主上這個詞,是瞎子取的。”
“稱謂只是感情的延續,總不可能按照樊力那個憨憨說的那樣,喊他……爸爸吧?”
“嗯,也是。”
“其實,我們和他的關系,有點類似于西方中世紀時的騎士和扈從。”
“嗯?”
“他醒了,意味著我們本身存在的某種契約關系,已經被激活了。”
“嗯,繼續。”
“而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去獲得,獲得來自于他的承認。”
“我明白了。”
梁程起身,準備離開房間。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主上。”
“主上現在在洗澡,你要去給他搓背?”
“我等他洗完。”
“這么心急的么,呵呵。”
“你是滿足了,當然不心急。”
“又惡心了。”
“我走了。”
“等下!”
“嗯?”
“幫我把棺材蓋蓋上,我準備休息了。”
“需要順手釘上棺材釘么?”
“滾!”
………………
鄭凡覺得自己大概睡了三個多小時,這期間,云丫頭一直輕手輕腳地來給浴桶加熱水。
醒來后,鄭凡咳嗽了一聲,覺得整個人有點飄了。
從浴桶中出來,換上了干凈的白色內衫,再將自己的那套衛衣和皮靴穿上,整個人,感知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松。
自己似乎來到這個世界上,最明顯的變化,似乎是更能睡了。
不過,正打算去茅房解決一下生理問題的鄭凡剛推開門就被嚇到了。
梁程,青著一張臉,直挺挺地就站在自己房間門口。
人嚇人,能嚇死人,何況眼前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僵尸。
“我…………”
一句臟話,卡在喉嚨里,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你的傷,還好么?”平復心情后,鄭凡開口問道。
“小事情,主上。”
梁程將自己包扎的地方解開,露出了傷口。
血,應該是止住了,傷口是黑色的。
“那就好,額,你打算要洗澡,需要浴桶?”
“不是,主上。”
“哦,那是,那邊審訊結束了?”
“還沒有。”
“額……那你,有什么事?”
梁程沉默了。
阿銘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但具體該怎么說,他忽然發現自己有些說不出口。
“有事?”
鄭凡又問了一遍。
梁程張了張嘴。
鄭凡有些著急,但還是耐著性子,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有事的話,可以和我說說,雖然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當一個傾聽者還是可以的。”
梁程低頭,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也伸出手,放在了鄭凡的肩膀上。
“…………”鄭凡。
夜幕之下,
放著浴桶的房間門口,
兩個男人一人一邊互相搭著肩膀,
這一幕,
讓鄭凡想到了當初自己的那些畫另一個風格方向同行的作品。
鄭凡并不是那個方向作品的愛好者,但他也無法否認,那類作品所擁有的巨大粉絲群和影響力。
但這個畫面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那種不適感,仿佛有無數只螞蟻正在自己身上竄來竄去。
“主上,下一次,有事情的話,你不要上前了。”
“嗯?”
“說句不好聽的,我們自己也清楚,我們,連人都算不上,沒了,也就沒了,但主上你不同。”
“這個,好像太見外了。”
“總之,這一次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下一次,我們不會再讓主上你陷入危險的境地,除非,我們已經都死光了。”
唔,
大晚上的,
忽然說這么情真意切的說……
鄭凡身上好像起了一些雞皮疙瘩,然后那方面的急切,更加劇烈了。
但鄭凡還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們。”
說著,
手掌在梁程肩膀上又用力地拍了拍。
嘶……
快憋不住了。
“我去前面看看他們審訊的怎么樣了。”
撂下這句話,鄭凡就沖入了院子。
而繼續站在門口的梁程則是閉上了眼,雙拳攥緊,剛剛自己的表現,以及自己剛剛說的話,現在回憶起來,真的是讓人羞恥得想要狂暴啊!
他可是僵尸,僵尸,僵尸!!!
如果眼前有一個不相干的路人甲的話,梁程很可能兇性大發地沖過去將其撕碎!
但在下一刻,
梁程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驚愕地再度低下頭,
他看見,
在自己的胸口傷口位置,
有一縷黑色的僵尸煞氣開始溢散了出來!
天快亮的時候,瞎子北找到了鄭凡。
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疲憊。
兩個人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張板凳,中間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四碗白米粥,一碟腌生姜一碟榨菜外加倆咸鴨蛋。
倆人先一起默契地各自拿起一顆咸鴨蛋,瞎子北是把整個蛋都剝好放入了粥碗里,鄭凡則是在蛋的一頭敲了個洞,剝開一點點后,用筷子一點一點地把蛋挖出來吃。
可以說,昨晚一整夜,客棧都是極為忙碌的,這種忙碌,一直持續到現在。
但哪怕眾人已經沉寂半年了,但真正地運轉起來時,也依舊是井井有條。
“主上,這個世界,確實和我們之前所想象的,不同,而且可以說是要有意思得多。”
“嗯。”
鄭凡知道,這是在給自己做匯報,也不著急,就等著瞎子北慢慢說。
訊息來自于昨晚的公子哥審訊外加瞎子北和薛三得來的情報,至于樊力,這會兒應該還在蠻族商隊里,短時間內,應該回不來。
瞎子北應該是自己已經做好了總結了,說真的,鄭凡還真怕瞎子北真拿過來一張張謄抄好的卷宗來請自己過目。
這種一邊吃著早飯一邊匯報的方式,他很喜歡。
“主上,不要嫌棄我嘮叨,我就從點到面,慢慢地說。”
“好。”
“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叫虎頭城,城池的規模并不大,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衛星城,包括虎頭城在內整個燕國的北方和荒漠交接的這塊區域,都屬于北封郡,也就差不多是省的意思。
燕國有七郡,除了北封郡以外,還有樂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銀浪這六郡,燕國國都位于天成郡,可以說,天成郡,有點類似于京畿地區。
而北封郡基本算是燕國的北方前線,在百年前,這里是燕國和蠻族廝殺交鋒的區域。
不過先是因為蠻族自我分裂,王庭衰落不復號召力,沒法再統一聚集起來發動大攻勢,二則是因為大乾、大楚以及大晉三個國家勢力的崛起,使得燕國也不得不把重心向中原轉移。
所以,近百年來,燕國和蠻族部落之間雖然偶有小摩擦發生,但已經沒有再出現過規模超過萬人以上的大仗了。
圖滿城,則是燕國在這荒漠邊緣的第一大城,早先年叫屠蠻城,后來因為雙方的默契和平,就把城名改了。
這座城也是北封郡的首府所在,是一座大城,我們所在的虎頭城則是依靠圖滿城所建立的防御體系城池中的一個,不過因為是距離荒漠最近的一座城,所以在和平時期,商貿比較發達。
當今天下,燕國、晉國、楚國、乾國,是當世四大國,還有其余的一些小國作為四大國的附庸而存在。
燕國的官制有點復雜,他的政體,其實更像是東西晉時期,是君主和大家族共治天下,皇家則更像是門閥中勢力最大的一個,也就是門閥中的盟主。
而大乾和大晉,則奉行的是科舉制,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至于大楚,則是比較古老的貴族體制。”
“那這樣看來,乾國和晉國,是不是比較先進一點?”鄭凡問道。
“主上英明。”
先送上一句基本用語,瞎子北繼續道:
“按理來說,貴族體制、門閥體制和科舉制,應該是一個從落后到先進的過程,但一個國家的發展不光要考慮其自身的因素,還得兼顧歷史的進程。
燕國立國之后,因為曾長期面對荒漠蠻族的威脅,所以為了團結力量,不得不下放了屬于君主的權力,到如今,這才形成了如今門閥并立的局面。
這樣子的體制,其實不適合中央集權,尤其是在對外開拓時,往往會束手束腳,就像是三國時期的孫十萬。
也因此,盡管現在燕國已經和蠻族有了長達近百年的和平,盡管燕國擁有著令其他國家無比畏懼的燕國鐵騎,卻依舊沒辦法按照我們熟悉的歷史格局中那樣由北向南進行統一。
但也正因為燕國的這種體制,使得其在面對乾國和晉國的壓迫時,內部會無比團結,因為燕國內的門閥們清楚,一旦讓晉國或者乾國滅亡了燕國,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同時,晉國和乾國雖然是科舉制,但也因為立國已久,士大夫階層尾大不掉,成了不遜于門閥的寄生蟲階層,有點類似于明末,其實,也失去了進取心和進取能力了。
楚國的貴族們則是只知道醉生夢死,自家后院還有一大片的荒蕪之地沒有開發,所以,除非別國主動摩擦,否則很少對外開戰。
四國之間,有近五十年,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爭了,彼此進入了一種四國鼎立的時代。”
“哦,這樣啊。”
“另外,主上,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薛三偷來的縣衙文件可以得到一條有趣的訊息,那就是在西方,也有現存的大帝國,雙方之間的交往還算密切,經常有西方的使團穿過荒漠進入燕國,再由燕國轉去其他國家。可見這個世界古代的東西方的交流比我們以前世界歷史上要頻繁得多。”
這是地理知識普及,等瞎子北說完后,鄭凡第一碗粥也吃好。
等鄭凡端起第二碗粥時,瞎子北則開始匯報另一個方面,也就是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
“這個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有修士,有魔法,有斗氣,也有武者,可以說,種類相當豐富了。
那位王公子,哦,他叫王福奇,是北封郡王家的旁系弟子,這一次來虎頭城,是特意來游歷的,說是想領會一下荒漠風情,王家在北封郡國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家族吧。
西方主修魔法斗氣,東方則是修真和武者,都以九品來分層次,九為末,一為尊。
大概,昨晚主上你們所殺的那個護衛,連九品都算不上,或者說是將要到達九品,也就是能使用出一點點內力出來的樣子。
昨日我所見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告訴我,她丈夫,距離入九品武夫境還差半步,但捶死一個瞎子,卻也依舊能輕松得如同踩死一只螞蟻。
這個王家也是以武傳家,王福奇確實是比普通人身份地位尊崇多了,但到底是個旁系子弟,護衛也是個不入品的角色。
哦,對了,先前在客棧門口主上所見的那匹奇異坐騎,應該是貔獸。
相傳,燕國始皇帝的坐騎是一頭貔貅,創建燕國之后,燕國歷代皇室就依靠那頭貔貅血脈進行了繁衍培育,弄出了一大堆的雜交品種,但哪怕是最低級的雜交品種貔獸也是非有身份地位之人不可有。
從京城外放出去的京官大概會被配一匹,可能一些精銳的騎兵隊伍里會比較多吧。”
其實,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這個世界,也就只局限于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罷了,有時候甚至連年號都記不清楚,只是重復著吃著上頓想下頓。
先前客棧營業了半年,但對這種力量體系是一無所知,就足以可見,平民階級的天空,真的太狹窄了。
“這些東西,都不算新鮮了。”鄭凡夾了點咸菜進碗里,將剩下的一點粥一并吃下去,然后放下了碗筷。
伸了懶腰后,對坐在自己面前的瞎子北繼續道:
“魔法、斗氣、武者、修真這類的,都是早就被人寫爛畫爛的東西了。但就像是從電視里看戰爭動蕩區域的新聞看膩了和你親身來到動蕩區域的感覺是截然不同一樣,現在的我,還真有些興奮。”
瞎子北聞言,點點頭,表示同意,他也很興奮,他的同僚們,也都是一樣的興奮。
當下,才剛剛吃完一碗粥的瞎子北在換另外一碗粥時開口道:
“主上,現在在我們面前的,有兩個事情,一是探尋回去的路。”
“一可以去掉了。”鄭凡毫不猶豫地說道。
雖然心里有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恐慌,但鄭凡還真沒想過要回去,他是通過安樂死才來到這個世界的,且在先前的世界里,他沒有親戚了,還被病痛折磨了好幾年,離開的時候已然無牽無掛,也就不存在再找回家的路這一說法了。
瞎子北似乎對鄭凡的回應絲毫不覺得意外,但選擇權在鄭凡,他該說的,還是得說,當下繼續道:
“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主上先前吩咐的計劃,我們需要擴充自己的力量。”
現在,大家所擁有的是一家客棧,也只是一家客棧。
在之前的半年時間里,客棧的發展從建立到現在,其實一直都處于一個停滯狀態。
因為在這個規模下,賺的錢,也算是夠體面的生活,打點一下相關的衙門和幫派,也能得到一定的庇護,處于一個很安全的位置。”
并不是說風四娘等人沒能力把客棧經營得更高,而是沒這個必要,作為這個世界的偷渡客,他們沒有靠山,也沒有根基,把客棧做到這一步,算是可以了,再擴大下去,估計就要被狼盯上了。
當然,現在之所以不再擔心,一是因為鄭凡的蘇醒確定了路線,二則是,他們自己,已經有變狼的趨勢了。
“首先,我們要做的,是錢和影響力。”瞎子北慢條斯理地說著,“這是初始階段,在這個初始階段里,錢和影響力,是分開來的。
因為在這個時候,有錢卻沒有影響力的話,實在是太過危險。”
“說說具體的吧。”鄭凡提醒道。
他是清楚,這七個魔王里,瞎子北應該更像是智囊一樣的存在。
“先由小到大,我們現在既然在虎頭城里,那么,我就將我們下一步的規劃做到以虎頭城為核心。
我們就先做到在虎頭城里營造出屬于我們的勢力。在造反這個前提條件還不成熟的前提下,我們的勢力發展,只能走陰暗面,這也是我們這群人所擅長的事情。
先控制虎頭城里的幾個小幫派,然后逐漸成為虎頭城里最大的一支幫派勢力,招攬一群可以拿來跑腿辦事的手下,至少,不用像昨晚那樣,任何的事情都得我們自己去親力親為。同時,還需要和虎頭城里的官面勢力進一步地提升關系。這是虎頭城攻略的第一階段。
第二階段,我們可以組建自己在荒漠里的馬匪隊伍,打劫,保護費,原始積累的同時,最好能夠做到和虎頭城內的官面勢力進行同流合污,有一個分贓的渠道。
第三階段,則是通過先前的原始積累以及在那個過程中所打通的和其他大勢力背景的關系,組建屬于我們的商隊,將自己洗白。
這三個階段都成功后,虎頭城攻略,也就成功了。至少,我們在這個世界里的虎頭城里,站穩了腳跟,接下來的發展,就需要重新再做規劃了。”
末了,
瞎子北又加了一句:
“請主上斧正。”
鄭凡搖搖頭,很實誠地道:“我沒其他的意見,我覺得你的規劃做得很好,飯要一口一口吃,嗯,是這個道理。”
“主上英明。”
“…………”鄭凡。
這馬屁拍得,太生硬了啊。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你直接和我說,雖然我…………”
“屬下需要的,是來自主上的信任!”
“唔…………我很信任你!”
鄭凡很嚴肅地說道。
瞎子北搖搖頭,道:“不,主上你沒有。”
“我真的真的很信任你!”
“不,主上你沒有。”
“你很聰明,我相信你!”
“不,主上你還沒有。”
“我真的是信任你的!”
“不,主上,你還是沒有。”
“我……我信任你的!!!”
“還是…………沒有。”
“事情交給你來安排,我是很放心的。”
“不,主上,你并沒有。”
“求求你了,我信任你的啊!”
鄭凡喊得嗓子都要啞了,
下一刻,
榨菜碟里,三根榨菜自己飄浮起來,落入瞎子北手中的粥碗里。
瞎子北笑了,
就著咸菜扒拉了一口粥,
很滿足地道:
“屬下多謝主上的信任。”
“嗯。”
鄭凡禮貌性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和這個有些奇怪的瞎子保持一點距離。
瞎子北放下了粥碗,拿起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輕聲道:
“我舔完了,你們繼續。”
吃罷了早餐,順帶著接收了一波瞎子北帶來的“地圖視野開拓”,鄭凡在前廳溜達了一圈后,就又走回了后院。
鄭凡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狗,
只敢在自己熟悉的小范圍里溜達,而不敢跑出去,甚至連普通狗喜歡去做的撒尿圈地也沒有膽量去做。
雖說,這會兒跑出去,可能唯一的利好就在于你現在可以去見一見貨真價實的古城且不用被推銷買鮮花餅或者繳納古城維護費。
但在客棧里,有吃有喝又有小丫頭伺候著,似乎真的沒有一定要出去遛彎的需求啊。
后院那一排平房的布局是這樣子的,正中央,是一個小客廳,之前幾次大家聚餐都是在這小廳里,小廳的西側,是鄭凡的臥室,其余人的臥室則更在邊上。
當鄭凡溜達回來時,看見小廳里有一道忙碌的小小身影。
小廳的飯桌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面積更大也更寬厚的木桌。
薛三正跪在木桌上手持工具飛速地雕刻著,一卷卷木花飄落出來,空氣里,也彌漫著木卷的香氣。
“主上。”
薛三抬頭,對鄭凡笑了笑,然后又低下頭繼續自己手中的活計。
“這是在做沙盤么?”
鄭凡掃視了一眼已經雕刻出來的地方,可以看出來,中央區域,應該是虎頭城,而附近,則是虎頭城周圍的地形。
“主上目光犀利。”
薛三先奉上一句馬屁,繼續道:“瞎子吩咐我做的,一些細節還需要補充,現在也就將就雕刻出一個大概,咱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在虎頭城站穩腳跟,所以,先把戰略沙盤給搞上也是為了以后的方便。”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薛三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后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鄭凡站在旁邊看著,同時幫忙遞送了幾次工具。
薛三好幾次停下來喝水或者看參照物時,嘴唇抿了抿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后,又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類似阿銘和梁程那種平時的悶葫蘆,你稍微說點話,很容易就能給人一種“真誠”“不容易”“很真心”的感覺。
而對于薛三這種平時溜須拍馬笑呵呵口若懸河的人來說,或許是因為實在是太會說場面話漂亮話了,真的到要你說一些可以感動人的話的時候,反而不知如何開口。
好在,手里有事情在做,所以倒不用擔心會出現“最怕空氣忽然安靜”的尷尬。
不過,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也處于一種相互影響的狀態。
在經歷了阿銘、梁程以及今早瞎子北的“求抱抱”之后,鄭凡似乎也接受了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
在離開小廳時,鄭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你繼續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拍肩膀,似乎是上位者的神技,不管你以前學沒學過,但當你到了那個位置后,似乎總能學會這種惠而不費的方式。
而且,在旁邊看著薛三忙活,鄭凡心里總有一種在驅使童工的罪惡感。
薛三愣在了木桌上,哪怕鄭凡已經離開了小廳,他也依舊沒有挪動。
肩膀上,傳來一縷溫暖的觸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條條線,從原本的不存在,到逐漸清晰,又變回了不存在。
從三維的自己,又變回了二維的畫面,周而復始,不斷地變幻著。
依稀間,
看著一個人,正伏案,一點一滴地,編織著屬于自己的存在。
“咳咳…………”
薛三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木桌也因為他的抖動而有傾覆的危險,為了避免自己這一上午的付出被摔毀,薛三果斷地選擇主動翻身跳下了木桌,哪怕自己痛痛地摔一跤也比重新再做無用功要好得多。
然而,
薛三的身形,在半空中忽然凝滯了,這只是片刻的凝滯,卻讓薛三的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緊隨其后的,
是身體上下的所有關節,仿佛都開始進行了微調,
凝滯消失后,
腰部略微發力,
整個人居然在轉瞬間就改變了身形下墜的方向,
雙足,
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且,
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音,
甚至是地磚上的灰塵,都沒有被濺起絲毫。
落地后的薛三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而后,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重重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啪嗒!”
手中的工具,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呵呵…………”
一開始,只是壓抑的聲音。
“嘿嘿嘿…………”
到最后,
“哈哈哈哈!!!”
笑容,
從形象到音量,
開始逐漸囂張。
…………
推開自己房間門時,鄭凡似乎聽到了薛三的笑聲,但還沒來得及自己做出反應,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自己就被彈開。
很尷尬的是,
排球的出產廠商應該是很注重質量過硬的要求
哪怕距離出廠日期有點年月了,
但它們的彈性以及隨之而來的韌性,也依舊是讓人咂舌。
這也導致鄭凡……被彈開了,宛若迎面跳下了彈簧床。
duang!
“主上,您沒事吧?”
四娘的聲音傳來。
鄭凡踉蹌地后退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身形,這才看見先前在自己開門的一瞬間,在門口,站著的風四娘,她之前應該就在自己房間里。
“四娘,你在這里啊。”
“主上,我是來給你送衣服的,之前半年,我抽空自己做了好幾套衣服,但因為主上一直沒醒來,所以沒有真的試穿過,大體,應該是合身的,但還需要主上您本人站著試穿一下,才能讓我再去做一些小的修改。”
“哦,好。”
鄭凡跟著風四娘進了屋,在風四娘的引導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進行試穿。
四娘手里拿著尺子和小墨筆,在細心地記錄著要修改的地方。
四娘做的幾套衣服基本都是以衛衣為原型,不過加入了不少這個時代的元素,寬松的同時也一點不覺得肥大。
虎頭城毗鄰荒漠,風沙大,為了遮擋風沙,穿袍子和其他寬厚衣服的人很多,外加這里異域商隊也很多,那些人的衣著,其實看起來和鄭凡這兩天穿的現代感十足的衛衣,也沒有特別大的差別。
想想也是,阿銘還能繼續執拗地堅持著自己的破舊燕尾服,足以可見在這個地方,奇裝異服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最后一件衣服試穿好脫下,再將自己最開始的衣服穿上,鄭凡有些感慨地說道:
“謝謝你,四娘。”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誰讓主上手下里,也就奴家一個女人呢,您有什么需要,就和奴家說,奴家都會滿足主上的。”
風四娘的一顰一笑,都帶著一種浸潤到骨子里的嫵媚。
然而,鄭凡這會兒卻沒有絲毫其他的想法,只是開口道:
“小時候,其實一直都挺羨慕別的小朋友可以在自己媽媽帶領下去買和試穿新衣服的。”
風四娘聞言,愣了一下。
他們這些魔王對鄭凡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深刻。
鄭凡吸了口氣,笑了笑,道:“我媽在生下我沒多久后就和我爸離婚了,據說是去了廣東那邊又找了個人家,也沒有再回來看過我,我爸又是個貨車司機,經常長時間不在家,也沒功夫和耐性去陪我買衣服。
后來,他出了車禍,人沒了,我也就再沒有機會有長輩陪著去買衣服了。”
風四娘臉上露出了一抹愁緒,緩緩地伸手,抓住了鄭凡的雙手。
她知道,可能在自家主上的內心深處,是缺愛的。
“主上,四娘也上了一點年紀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只要主上您喜歡,四娘……四娘可以扮演主上的母親。
主上,你想對您母親做什么,奴家都可以配合,角色扮演,奴家可是很拿手的呢。”
“嗯?…………”
鄭凡忽然一愣。
以前,鄭凡覺得沉迷癡心于恐怖題材的自己相較于正常人來說已經有點重口味了,但面對這些魔王,鄭凡真的感覺自己好像還是太純良了。
且,常常感覺自己不夠變態而無法和他們融入。
“吱呀!”
房間門被推開了,打破了此時屋子里被風四娘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氛圍。
門口,站著瞎子北。
啊啊啊啊啊!
風四娘心里氣極,直接指著瞎子北罵道:
“死瞎子,進來前不會敲門啊!”
瞎子北聞言,伸出手指在門板上敲了幾下,
“哆哆哆……”
緊接著,
開口道:
“客棧門口出事了,哦卡桑。”
前頭,確實是出事兒了。
當鄭凡和風四娘去了前廳時,看見前廳大門口站著兩個士兵,這些士兵都身穿黑色的皮甲。
大燕尚黑,軍裝的主色調就是黑色,不過這兩個士兵只是穿皮甲,就證明他們應該不是燕國禁軍精銳也不是什么野戰精銳,只是虎頭城本地的守軍。
而在前廳舞臺下面,一個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上披甲的中年校尉站在一起,文吏手中拿著一本冊子校尉則是一臉的桀驁。
“左邊那個是虎頭城的本地主簿,姓陳,常來我們這里吃飯。右邊的我不認識,沒見過。”風四娘小聲地對鄭凡介紹,而后,她一步向前,主動迎了上去,“哎喲喂,什么風把咱們陳主簿吹來了啊,也不早點兒給人家打個招呼,人家也好讓姑娘們梳妝打扮一下。”
陳主簿在看見風四娘時,眼里閃現出一抹邪欲,笑罵道:
“行了吧,你這里的姑娘,我這身子骨可消受不起,皮膚糙得連城外兵營里的丘八們都比你們水潤。
倒是你,四娘,聽說昨兒個你接客了?”
“哎喲,我的主簿大人哦,我這一大家子人,這么多張嘴,可就靠著這點生意過活,現在什么都開始貴了,人家也沒法子啊,總不能看著這一大家子米缸沒米了吧。”
陳主簿伸手想要抓住風四娘的手,卻被風四娘不動聲色地躲開。
而這時,旁邊的校尉則是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似乎對于身邊的陳主簿剛剛稱呼自己為丘八有些不滿意。
但他也沒因此發作什么,大燕雖以武立國,但也承平日久,重文抑武的風氣雖然沒有那幾個大國那么重,但已經有些風向了。
不過,在看著自己身邊的這個主簿一直只顧著和老鴇子談笑耽擱了正事,這名校尉還是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
只是,有一說一,這個老鴇子,確實是很有味道啊。
丘八自然有丘八的審美,校尉聽說乾國那邊的男人喜歡較弱的女子,最好還是纏足了的,但他身為軍人,還是喜歡這種骨架大肉厚實的,這臀兒一拍得起個三疊浪了吧,絕對的好生養。
陳主簿聽到了哼聲,當即面色一變,露出了些許討好之色看了看身邊的校尉,道:
“薛校尉莫急,莫急。”
緊接著,陳主簿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冊子,對風四娘道:
“四娘,朝廷征勞役,你家冊上,得出四個丁。”
“天吶,今年的勞役,不是已經征過了么?”風四娘捂嘴驚呼。
對于燕國的平頭老百姓來說,繳稅和勞役是無法避開的一個坎兒,也是每個百姓每年都應盡的義務,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有錢的話,是可以用錢去贖買自己的勞役的。
客棧的生意還算不錯,上半年的勞役已經征發過了,四娘是用錢贖買的。
“這個,沒辦法,不是又有事兒了么。”陳主簿也有些為難地說道。
“這哪成啊,這還讓不讓我們這種小老百姓過日子了啊,天啊喂。”
“放肆,大軍即將出征,身為燕國子民,為前軍輸送糧秣本就責無旁貸,你這婦人,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本將的刀不認人!”
薛校尉作勢要拔刀,風四娘也是很配合地嚇得連連后退,捂著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叫了。
陳主簿聳了聳肩,他是虎頭城的土官兒,家里幾代人都在虎頭城為吏,有些時候做事兒時,確實放不得開,好在有這個丘八在旁邊當惡人。
“四娘,按照戶籍冊上所錄,你們這一戶得出四丁,鄭阿銘,鄭程,鄭力以及鄭凡。”
薛校尉等陳主簿說完后,一腳踩在椅子上,喝道:
“還不快把人喊出來!”
“這…………這…………”風四娘目露猶豫之色,扭頭先看了一眼鄭凡,而后欠身道:“二位大人,非是人家不愿為國效力,但實際上,我家現在可真出不了四個丁啊。”
不等那位校尉發怒,
風四娘馬上繼續道:
“我家阿力,前個就跟著商隊跑商去了,他現在在哪兒啥時候回來,人家也不曉得啊;
我家阿銘,正生著病呢,我倒是想讓他去,但萬一他去了,把他那病癆癥給傳染去了軍營那可是天大的罪過了。”
“你可莫要騙我?”陳主簿有些不信。
“嘚!”風四娘無奈地一拍手,“您盡管去問問,我家阿力是不是前天出去了,你也是知道的,那個傻大個吃得多,有商隊要他,包吃飯,還有賞錢,我自然一腳把他踹出去了啊;
至于阿銘,這會兒還躺在后院兒里呢,棺材都預備好了。”
陳主簿招手喊過來了一個手下,讓那個手下去打聽一下,緊接著,更是和那位薛校尉一起去了后院,查看了一下阿銘的狀況。
阿銘平日里沒事的時候,就是一張蒼白的“死人”臉,這會兒受著傷,那模樣瞧起來……嘖嘖;
那位薛校尉有些不滿道:“這生病快死球了的就算了,那個出去跑商的,算是逃役!”
陳主簿這會兒身為這家店的常客,倒是為客棧說了幾句好話,“薛將軍,話不能這么說,今年份的勞役,人家上半年就完成了的。”
薛校尉舔了舔嘴唇,估摸著心里還是很不爽利,卻也沒法子,這次發兵倉促,很多地方都沒能做好準備,只能嚷嚷道:
“還有兩個丁呢?”
“這兒呢。”風四娘伸手指了指站在這里的鄭凡和梁程。
“唔……”
薛校尉對梁程的體魄似乎很感興趣,梁程雖然不高大,但有一種極為精悍的氣質。
等到他再看向鄭凡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鄭凡才蘇醒沒幾天,氣色上雖然恢復了不少,但這身子板,還是有點偏瘦弱了。
不過,按照名冊上來看,這二人應該是親戚兄弟,以及,這家的條件,看起來似乎不錯,所以問道:
“可能自備甲胄?”
“可以,可以,我們還會自備干糧。”風四娘馬上回答道。
薛校尉點了點頭,指了指梁程和鄭凡道:“自備甲胄,明日正午之前,到城外軍營那里點到。”
“聽到了沒有,可千萬別耽擱了。”陳主簿加了一句。
“聽到了,聽到了。”風四娘馬上應和,“喲,二位大人這就要走啊,留下來吃頓飯吧。”
“不了,我們還要繼續點民夫冊。”陳主簿拒絕了,和薛校尉一起離開了客棧。
…………
小廳里,大家圍成一圈坐著。
就連阿銘,也從自己的棺材里爬了出來,臉色蒼白,在旁邊坐著。
瞎子北抿了抿嘴唇,道: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兩條路,一條,是收拾好東西,今晚就離開虎頭城,再尋他處落腳;
另一條,就只能是…………”
“我覺得,去就去吧,放棄這里,怪可惜的。”鄭凡開口道。
很顯然,客棧是大家半年以來經營出來的產業,也是大家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家,就這么拋棄了,實在是太不劃算了,同時,當初為了獲得燕國合法百姓身份,應該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代價,要是就這么直接跑了,大家就都一起成黑戶了。
同時,虎頭城也是接下來目標計劃的第一個點,就這么輕飄飄地放棄了,太虧。
其實,還有一條路,那就是現在扯旗造反。但這條路,暫時還不現實。
瞎子北聞言,點了點頭,道:“還是主上高瞻遠矚”
其實,他早就有選擇了,但有些話,還是得鄭凡自己來說才合適,身為下屬,他當然只能以主上安危為最先,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得這么去說。
這是做屬下的政治正確。
“梁程,主上的安危,就靠你了。”
坐在鄭凡身側的梁程點了點頭,眼眸里,有一縷煞氣稍縱即逝。
瞎子北又道:“三兒,你明兒也一起跟著去,咱們自帶干糧,哪怕是個侏儒,也能打打下手不是?”
薛三倒是沒有對“侏儒”倆字有什么敏感,直接點頭道:
“要嘚。”
梁程和薛三的狀況,瞎子北是有感覺的,有這兩個人在主上身邊,僅僅是在后方做民夫運送運送糧草的話,問題,應該不大了。
其實,客棧里的戶口上,也是有瞎子北和薛三的,一個叫鄭北,一個叫鄭三,但一個是瞎子一個是侏儒,所以不在勞役征發的范圍內。
風四娘有些猶豫道:“要不,我也跟著主上去吧,有我在旁邊伺候著,主上…………”
“你是去做軍妓么?”
“…………”風四娘。
瞎子北正對鄭凡,緩緩地站了起來,雖然他眼眶空洞,但鄭凡有種他正在“注視”著自己的感覺。
“我們,終究只是主上的下屬,我們會簇擁在主上身邊,為主上披荊斬棘,掃除以后路上的一切障礙,這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使命!
但主上,是坐在王座上的王,他必須比我們坐得更高,也比我們看得更遠!
我想,以主上的性格,也一定不愿意我們把他當劉禪來對待。”
鄭凡點點頭,回想著自己這幾天連客棧門都不怎么出的心態,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以前看古裝片,總覺得里面的戰爭場面太假,要么是經費不夠,要么就是龍套太隨意,這次能親眼去看一看,
呵呵,
說實話,
我還挺期待的。”
這時,臉色蒼白的阿銘插口道:
“主上,你們是去做民夫,估計只能瞅見板車和草料……”
“…………”鄭凡。
“背得動么?”
“瞧您說的,主上,這點兒分量我薛三還真沒放在眼里。”
“背不動的話跟我說。”
“行嘞,小的多謝主上體恤。”
鄭凡的甲胄和一些衣服都被風四娘準備妥當,放在了一個箱子里,箱子,則是被薛三背著。
另外還有一把刀,也被薛三綁在自己身上。
明明沉甸甸的這么重,但這個小小的身軀背起來后卻依舊行走輕松。
梁程則是穿著自己的甲胄,手里拿著一把刀。
本來,四娘還打算去給鄭凡和梁程二人一人買一匹馬,但被瞎子北直接拒絕了。
拒絕的理由很簡單,現在自己這邊出了甲兵,丟民夫隊伍里,大概能混個小管事兒的,運送糧草時做做警戒擺擺樣子。
但你要是真的連馬匹都準備好了,說不得就被提溜上去當輔兵上戰場去了。
瞎子北雖然嘴里說著讓自家主上出去看看世面是有好處的,但他可不想自家主上真的莫名其妙地為這大燕國捐軀了……
同時,客棧所買的甲胄和兵器,也是照著普通的來買,也沒想著鑲嵌上什么花里胡哨的東西,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盡可能的低調。
送行的早餐,格外豐盛,瞎子北請示了鄭凡說他正好趁主上不在這段時間先把虎頭城的地頭重新理一遍,等主上等人回來后,大家伙就能正式開始攻略虎頭城的第一步了。
不過,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尤其是當鄭凡三人走出虎頭城來到軍營外頭時,看著里面攢動的人影,鄭凡心里還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重生到異世界沒幾天,自己就要去打仗了。
呼……
軍營門口有一個大帳篷,里面有書記官負責清點相繼趕來的民夫。
窮苦人家或者不是那種拖家帶口的人,在昨天清點民冊時就已經被順手抓進了輜重營里,而那種有家有口或者有家產的丁夫,則被預留了一天的準備時間。
后者逃也不好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是,你要逃了,家產就得充公了。
登記時,書記官似乎對薛三很不滿意,但當薛三說自己會喂馬而且還自備了干糧后,也就沒再說什么,讓鄭凡三人進了輜重營。
輜重營營口有兵丁看守,外圍還能看見一隊騎兵在游弋。
等進去后,看見營門后頭三個木樁子上綁著三個皮開肉綻的家伙。
這仨昨晚企圖逃走,被抓回來鞭撻懲戒了,現在被綁在這里殺雞儆猴。
其實,燕國對民夫的征發早先是有一定規矩的,比如一家一戶,四抽一或者三抽一再嚴重不過也就是二抽一。
但因為燕國門閥林立,每個門閥都有自己的產業,有自己的傭戶也有自己的私兵,這些門閥就像是依附在帝國軀體上的螞蟥一樣,吸食著帝國身上的養料,這就逐漸使得朝廷所能收的稅和所能征發的民力變得越來越有限,再遇到這一次的突然發生的軍事行動,倉促之下,只能用這種涸澤而漁的方式進行民夫抽調。
無怪乎,當代的這位燕國君主自從繼位后就一直在致力于集權和削藩,因為這個帝國看似強大,其實已經被蛀空了。
好在那邊的乾國和晉國雖然不是門閥林立,但其士大夫階層也早已經腐朽和尾大不掉,尤其是乾國,坐擁江南豐腴之地,商貿發達,但乾國朝廷卻一直收不上商稅,財政一直很拮據,經常連駐扎在帝國北方以防御燕國鐵騎的邊軍糧餉都得拖欠。
因為“老鄭家”在虎頭城算是有產業的,外加梁程披甲后的賣相確實不錯,在民夫營里被認為伍長,五人為一伍,所以有加了三個民夫進來。
為什么是加三個人?因為薛三在這里不算人。
一番折騰,帳篷搭建好,東西也歸置完畢,已經是下午了。
鄭凡三人坐在帳篷外,啃著餅。
蔥油餅,油多還是肉餡兒的,味道確實不錯。
在瞅見同伍里另外三個人艷羨的目光后,鄭凡給他們每人分了一個餅,他們興高采烈地接了,連連稱謝。
對此,梁程沒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觀察著營地四周偶爾經過的燕國騎兵。
“在看什么呢?”鄭凡問道。
“在看,我們以后的對手。”
“…………”鄭凡。
一句神經病,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雖說鄭凡對這個大燕沒有什么歸屬感,也沒什么好感,但還不至于剛來這個世界沒幾天就滿腦子想著造反。
但很顯然,自己手下的這些魔王們,其實心里早就計較開了。
總之,今兒個一天,對鄭凡來說宛若野炊,跑到野外搭個帳篷夜晚來臨后再看看星星入睡。
不過,等到第二天清晨,軍號聲響起后,原本的悠閑瞬間被打破了。
一個個士卒拿著皮鞭過來催動大家趕緊動身,亂糟糟的民夫營開始亂糟糟地發動起來繼而……亂糟糟地上路了。
大軍,應該是在前面,而民夫營則負責在后頭運送糧草,大軍比這邊早一天出發。
除了中午停下來了休息了一刻鐘外,這一整天,就一直是在押送糧草。
越是進入荒漠,風沙就越大,讓鄭凡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以為自己會撐不住,誰知道自己居然咬牙撐了下來,也沒讓梁程和薛三幫什么忙。
等到入夜落營時,鄭凡居然還有余力去幫著薛三收拾柴火,把篝火給升了起來。
小鐵鍋被架起來,燒了水,薛三又取出了自帶的面粉,開始和面準備做面條。
后勤保障上,風四娘是做了最完善的準備,畢竟在鄭凡身上,大家伙還真沒覺得會不舍得花錢。
同時,包括鄭凡在內,大家心里其實都沒有“存錢養老”的想法,尤其是在確定了路線之后,那種人的結局,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發達,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把自己搞死。
同伍里仨路人甲跪坐在旁邊,噙著口水。
等面條下鍋,再看見薛三又取出了一份份珍貴的香料后,仨路人甲更為激動了。
“出鍋了!”
薛三喊了一聲,先給鄭凡盛了一大碗,又給自己和梁程盛了一碗,然后指了指鍋里剩下的,道:
“你們分了吧。”
仨路人甲馬上上去開始撈面條了,最后連面湯都一滴不剩地喝完。
晚餐之后,身上懶洋洋的,當鄭凡準備回帳篷里休息時,卻被梁程喊了過來。
“怎么了?”
“有點問題。”梁程看了看四周說道。
“什么問題?”
“主上,今天押送時,我檢查了一下我們押送的糧草。”
“怎么說?”
“有點少。”
“少?”
“而且,按理說大軍應該是在我們前面,但今天走過來時,沒看見大軍行進的痕跡。”
民夫營,是沒有知情權的,其實,一般打仗的時候,哪怕是普通的正規軍士兵,也很難清楚真正的戰略目標時什么,至于民夫們,只需要負責押送糧草和幫忙修筑營寨就是了,要是局面不好,說不得還得被強行驅趕上去當炮灰部隊用。
“最重要的是,主上,這太急促了,從征發民夫到軍隊開拔,事先完全沒有風聲,也沒有準備。”
進攻目標是哪里?不曉得。
前面軍隊規模多少?不曉得。
敵軍規模多少?不曉得。
是閃電戰還是持久戰?不曉得。
這時,薛三靠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要不,我去抓個舌頭?”
別人抓舌頭,指的是去對方那里抓個舌頭來問話,而薛三這里,明顯是打算對自己這邊的看守民夫營的軍官下手。
民夫營里有兩個百夫長,一個負責營地里的指揮和行進,另一個則是專司領一支騎兵在附近行進。
兩百多個正規軍,看管兩三千的民夫,也差不多了。
梁程搖搖頭,道:“等過兩天再看看吧。”
在這件事上,鄭凡只是個小白,沒有去發表什么意見,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梁程和薛三,要是沒有意外,打完仗大家都能安穩地回去還好,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想要活下去,還得靠他們兩個,這點逼數,鄭凡還是有的。
一夜平安。
第二日,民夫隊伍繼續前進,等到了晚上和昨晚一樣繼續扎營。
第三天,也依舊平靜。
到了第四天的黃昏,民夫營再度宿營,這次宿營位置不錯,靠著一條河,兩側都是坡谷,能遮擋風沙。
宿營之后,許多民夫都去河邊洗涮自己,實在是這幾日一路北行,身上已然像是被貼了好幾層沙子,之前是沒條件,現在有條件肯定得把自己拾掇一下晚上也能睡個安逸覺。
那仨路人甲打水的打水,收拾干柴的收拾干柴,搭帳篷的搭帳篷,薛三只需要負責做飯。
營地里是有伙食的,畢竟大部分民夫可沒“老鄭家”這么好的條件,但營地里的伙食,和這里的小灶比起來,只能算是豬食了。
鄭凡在河里洗了澡,上岸時,看見站在岸邊的梁程。
看到這一幕,讓鄭凡一時間有一種公主在野外洗浴將軍負責在外把守看護的感覺。
這些心思自然不可能說出來,哪怕開玩笑也開不得,太惡心。
不過,梁程顯然也不是在這里負責把風,當鄭凡上來后,他主動走到鄭凡身邊,很嚴肅地道:
“主上,今晚,大概要出事了。”
“怎么了?”
“這個宿營位置,主上覺得如何?”
鄭凡仔細思考了一下,他并不懂古代打仗,上輩子也算不上一個軍迷,所以,只能通過自己的視角和思維分析道:
“這里,一可以保證水源,二峽谷內安營,可以減少防御面積,如果有敵人偷襲,也能更好地防御吧,也不怕敵人截斷水源。”
“主上英明。”
鄭凡覺得這些人都學壞了,很沒有誠意的馬屁像是不要錢一樣,而且,鄭凡知道這句馬屁只是鋪墊,下面肯定有……但是。
“但是,主上可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如果在這里扎營的,是三千軍士,哪怕不是野戰的精銳,但只要是正規的軍士的話,倒是可以憑借這里的地利條件守出效果。
然而,主上,這里滿打滿算,只有兩百余兵士,還有兩百多名和我們一樣這種自帶甲胄兵器的,剩下的,則基本都是普通民夫。
只需要幾百騎,從一側主攻,再從另一側襲擊,整個大營必然潰散。”
這些個民夫到底是怎樣一個質量,鄭凡也看見了,按照鄭凡說的,一旦有偷襲,讓這幫大部分連兵器都沒有的民夫忽然化身鐵血戰士,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們反而會成為炸營的關鍵,直接導致營地從內部崩盤。
“這個事,你和那邊的軍頭說了么?”鄭凡問道。
梁程搖了搖頭,指了指遠處的那支騎兵,道:“另外,有一件事很奇怪,騎兵拿來護送糧草隊伍這很正常,但這支騎兵,卻沒有散開去當哨騎,這幾天來也一直成建制地縮在一起,與其說他們是在護送糧草隊伍,倒不如說他們更像是在監控民夫。”
“是哦。”
梁程一說,鄭凡也發現了這個現象。
“你以前打過仗么?”鄭凡忍不住歪樓了。
梁程目光中露出了追思之色,回答道:“在上古時,打過。”
“哦。”
是在《僵尸梁程》番外篇里的么?
鄭凡對這些細節記不清楚了。
這時,薛三的聲音忽然從二人身后傳來,宛若鬼魅。
“主上,我發現了一個很不對勁的地方。”
薛三說話時,鄭凡只覺得一股寒意直接從后脊梁位置襲來,讓自己倒吸一口涼氣。
但這會兒鄭凡只能強忍著被驚嚇的余韻,問道:
“怎么了?”
“剛剛做飯時,屬下就想著去糧草車那兒淘弄點兒糧食出來,畢竟誰知道多久才能回去,咱自己帶著的糧食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
為了不被發現,屬下故意選擇糧車最下面的糧袋,誰知道…………”
薛三攤開自己的手掌,
一粒粒石子兒從其掌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