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中,白霧裊裊;
鄭凡肩膀上披著一條毛巾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分在水面上。
這池水,當然不是溫泉水,虎頭城這兒也沒地方給你引溫泉水下來,但經過四娘的調配后,泡起來依舊舒服,哪怕泡得時間再久,身上也不會起白皮。
在鄭凡身前的水面上,漂浮著一塊石頭,石頭上也披著一條小毛巾。
一人一石頭,
就這么靜靜地泡著,也不曉得到底是誰在泡誰。
自鄭凡蘇醒,也有好一陣子了,魔丸,還是一塊石頭。
對此,鄭凡也有些無奈了,你也不知道是說它完全瞧不上自己這個爸爸呢,還是純粹是懶。
大概,是純粹懶得動吧。
嗯,
應該是這樣。
明天,就要開始正式修煉了,一時間,鄭凡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惴惴不安。
期待的是,用中二一點的話語來描述,自己即將開啟修煉之路,日后自己也能移山填海,一拳天崩,一腳地裂!
絕世武者,恐怖如斯!
但估摸著是以前相類似的文學作品看多了,似乎主角開局總得是個廢柴。
鄭凡生怕自己也是個廢柴,畢竟自己不是一個人窩在山溝溝里修煉,旁邊還有這么多人看著你。
有人看著,就會有羞恥感。
鄭凡低下頭,看著自己面前漂浮著的石頭,你說它是石頭吧,居然還能飄浮在水上,呵呵。
叫你不出來!
鄭凡伸手,把這塊石頭按了下去。
沒多久,
石頭又漂浮了上來,且還又把那條白毛巾頂在了身上。
叫你無視我!
鄭凡再度伸手將這塊石頭狠狠地按壓到了最下面。
“咕嘟。”
“咕嘟。”
氣泡傳出,
石頭再度漂浮了出來,
頂著那條白毛巾,
悠哉悠哉地繼續在湯池里泡著。
“艸!”
鄭凡把自己的毛巾拿起來,用力地擦了一把臉。
其實,
他大可不必擔心,也不必心煩;
因為此時在外頭,有六位同學,為了能夠“陪太子讀書”,已經開始了緊張的預習工作。
…………
“所以,是這樣么?”
四娘一邊看著阿銘身上繡上去的紋路一邊開始調整自己的氣息。
她擅長的,是對絲線的控制,也是一種極為細微的操控方式,而此時,則是開始控制自己體內的氣血,開始按照那種標準進行流轉。
一條條血管,成了她操控的目標,在體內,開始被激發了起來。
少頃,
也就是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四娘忽然睜開眼,
一道粉色的光澤自其身上一閃即逝。
成了,
半步九品!
旁邊的丁豪,嘴巴繼續保持著張開的架勢。
因為他知道,也看得出來,這幫人,先前是根本就沒有修武過的,是武者的門外漢。
但自己就這么一說,他們也就這么一練,
然后就……
丁豪不由得想到,
手下,
都已經這般變態夸張了,
那么,
他們口中的那位主人,
其天賦,
到底該如何恐怖?
丁豪不認為他們之前是在藏拙是在騙自己,一來,是劫出自己時,他們在動手時身上并沒有閃光,二則是他們根本就沒必要去故意欺騙自己。
難不成,集體約定好在自己這個廢人面前秀一把存在感?
“少女粉,不錯,我挺喜歡的。”
四娘對自己的顏色很滿意。
年輕的女人想讓自己變成熟,而成熟的女人則希望自己永遠是少女。
“和你的年紀不匹配。”阿銘調侃道。
他這會兒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標本,今天還不能拆線,因為明兒還要去給鄭凡看,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行走中的教科書。
四娘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阿銘,道:
“那也比你姨媽紅要好看。”
阿銘聳了聳肩,正準備把衣服穿起來。
“等會兒,我也來試試。”
說著,
瞎子北伸手拽了一下阿銘剛穿到一半的衣服。
“瞎子,我身上穿沒穿衣服在你‘眼’里,有什么區別?”
“生活,需要儀式感。”
阿銘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把衣服又脫了下來,眼里,故意露出了一種類似于父親的寵溺。
“嘖嘖,以前我手底下紅帳篷里的那些姐們兒,接客也沒你這么頻繁。”
阿銘搖搖頭,道:“這話說得可就太沒良心了,你得看到我的付出。”
瞎子北閉上了他那睜開和不睜開沒什么區別的眼睛,
意念力開始操控自己體內的一些微弱力量,
其實,
每個人體內,都有那么一股子氣。
尋常人,如果經常鍛煉的話,也能有種冥冥之中的感覺,最極端的方法,就是右手快速用力攥緊十秒后再猛地張開,你就能感覺到了。
當然,這種感覺還是太模糊了,也不真切。
瞎子北的精神力去負責搜索,意念力負責操控,將自己的身體當作了一臺機器。
添柴,加油,開始……運轉。
瞎子北用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但他很穩,像是一個學生,他不滿足于僅僅是將眼前的這道題給解開獲得正確答案,而是要把定義和公式給吃透。
別人習武,講究機緣講究個天賦,瞎子玩兒的是科學練武。
他緩緩地睜開了那雙依舊是睜著和不睜著沒什么區別的眼睛,
身上,
一縷灰色的光芒一閃即逝。
旁邊的阿銘起身,伸手捂著嘴,
小聲道:
“嘿,老陰比的專屬配色。”
旁邊的丁豪,已經麻木了。
他的心里,其實已經產生了深深的懷疑,自己從小熬煉身體不算,進入半步九品,花了足足五年時間,已經在軍隊里算是快的了,否則他也沒辦法熬出頭。
但這,一個,兩個,三個……
也就一小會兒功夫,
就成了?
這世界,到底發生了什么變化?
阿銘又開始穿衣服了。
瞎子北又伸手,攔住了他。
“別穿了,梁程他們已經來了。”
阿銘表情無奈。
四娘則是伸手在阿銘有些蒼白的臉龐上摸了摸,嘖嘖嘴,柔聲道:
“嘖嘖嘖,這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你們一點都不懂的憐惜人家。”
“…………”阿銘。
梁程、薛三和樊力,確實很快就進來了。
瞎子北雖然瞎了,但他在哪里,哪里就像是被放了一個雷達,方圓百米區域的風吹草動自然是瞞不住他。
阿銘繼續光著身子當課本,
梁程先來,
他閉上了眼,
他睜開了眼,
然后,
一道紫色的光芒從其身上一閃即逝。
四娘站在阿銘身邊,在看見梁程身上閃現出的光芒后,她和阿銘近乎是異口同聲道:
“基牢紫。”
四娘伸手捶了一把阿銘的肩膀,嗔道:
“你還好意思說人家。”
“哎,這個梗是過不去了是吧?”
阿銘有些無奈道。
其實,
阿銘不是沒想到過那天自己放在袋子里的肥皂為什么會在那時那么巧地滑了出來,
而且還無巧不巧地滑落到了梁程的腳下。
緊接著,瞎子北又好巧不巧地出現了,再聯想到瞎子的能力……呵呵。
“咱就這幾個人,總得找點有意思的事兒念叨念叨吧?”四娘笑呵呵道。
跟朋友在一起,朋友的糗事,往往是每次聚會都會被再三提起的話題。
“那我們可以換一個,比如某天字第一號刺客背后偷襲獵物,結果被獵物噴了一臉的翔。”
“噗!”
“臥槽,無情!”
旁邊正在運氣的薛三聞言身子一陣搖晃,差點走火入魔。
但好在,他馬上又穩定住了心神,繼續開始運行氣血。
沒多久,
他的身上出現了一抹綠色。
四娘開口道:
“恭喜,是大自然的顏色,有助于你在野外偷襲別人時隱藏。”
薛三不是很喜歡這個顏色,看向丁豪,問道:
“喂,這顏色可以換么?染也可以啊。”
丁豪搖頭道:“從未聽說過可以換色的,這顏色,和你的本質有關。”
“…………”薛三。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邊上,
樊力開始蹲馬步,
喉嚨里不停地發出著低吼。
“阿力啊,別勉強了。”薛三調侃道,“小心把翔震出來。”
阿銘開口道:“那你還不離遠點兒。”
“…………”薛三。
終于,
大概花了十分鐘后,
樊力的身上出現了黃色光芒。
自此,
除了一個一直消極怠工現在還在跟主上泡溫泉的那只沙雕丸子以外,
其余六個人,
全都光榮地進階半步九品武者。
丁豪的下巴有些脫臼,
其余人,則沒有多么驚喜的感覺。
“四娘,安排人把丁先生照顧好,明日讓主上過來聽丁先生講課。”
“好。”
瞎子北帶著眾人出去了,
離開了那個屋子來到了庭院后,瞎子北先停了下來。
其實,他們真的沒多少好驚喜的,因為對于他們來說,能不能發光,尤其是這種一閃即逝的光,對于他們而言,并沒有多少意義。
他們各自有著各自的道路,剛剛,無非是在鉆研自己的研究項目之余,看一看課外讀物罷了。
就像是原本的高階魔法師或者高階刺客,忙里偷閑地去學了個武者初段。
“感覺到了么?”瞎子北開口道。
眾人幾乎一起默默點頭。
瞎子北抬起頭,讓自己的臉對著夕陽,緩緩道:
“我們,只能卡在半步九品的位置,那一層隔膜,那一層理解,其實對于我們來說,并不難,但就是捅不破!
有一層無形的壁障,在壓制著我們。”
最長的阿力,也就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
那么,
主上呢?
很無奈的是,
別的團隊打分,都是去掉一個最低分去掉一個最高分,再取個平均數。
而在這里,則是倒數第一之前的,全都去掉,只留倒數第一……
瞎子北對著夕陽嘆了口氣,
道:
“接下來,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主上入品!”
此時,
那位還不知道已經被寄予厚望的倒數第一,
仍然在湯池里和那塊石頭一起泡著澡,
當兩個侍女過來加了熱水池子里的水溫再度上升后,
倒數第一似乎放下了和那塊石頭繼續較勁的想法,
轉而長舒一口氣,
感慨道:
“噓服啊………”
旁邊披著毛巾的石頭身邊也發出了幾串氣泡:
“咕嘟咕嘟啊……”
——————
感謝臺風飯店的三個白銀,成為《魔臨》首席大盟。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了屋子里時,睡飽了的鄭凡也緩緩地睜開了眼。
伸手,
在床頭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線,
拉拽了一下。
“叮鈴鈴…………”
外面,
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宛若俏皮的精靈,在對這個早晨問好,萬物復蘇就在此時,晨光之下,生機勃勃。
“吱呀……”
臥室門被推開,
走進來三個少女。
一個端著臉盆,邊上搭著一條毛巾。
一個拿著托盤,上面擺放著早點。
一個手里捧著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鄭凡起身,在床邊坐了下來。
在三位少女無微不至地伺候下,鄭凡穿戴好,又吃罷了早餐,走到門口時。
抬頭,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陽,
輕輕地“呵”了一聲,
心里感慨著,
這萬惡的舊社會,讓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報到的第一天。
家長們,
哦不,
是伴讀們已經準備就緒了。
寬敞的廳堂里,鄭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則是坐在一輛輪椅上被一位仆人推出來的。
輪椅是薛三昨晚連夜打造出來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備“工匠”屬性。
薛三還殷勤地問丁豪需不需要給輪椅上裝點兒機關,比如暴雨梨花針這類的,
丁豪趕忙拒絕。
這是丁豪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面對鄭凡——這群變態存在的主人。
在軍隊里混過又當過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著一個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當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頭最大,要么,就是你腦子最好使。
很顯然,丁豪已經把鄭凡代入到那個角色中去了,別看眼前這個男子很年輕,但說不得就是某個大勢力里千年難得一遇的驚世天才!
面對天才,還要教授天才習武,見慣大風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開始緊張了起來。
其實,坐在他對面的“學生”鄭凡,比他更緊張。
生怕接下來的劇情是:
逗之氣,三段!
“啊呀,廢柴!”
“果然,家族廢柴!”
“呸,還浪費家族的資源!”
創作者的腦回路總是充斥著滿滿的套路;
“下面,我們開始吧?”
丁豪用試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問鄭凡。
“好。”
鄭凡點點頭。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側的阿銘,道:“請。”
阿銘走到鄭凡前方,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鄭凡看見了阿銘身上繡著的線路圖,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頓時襲來。
然后,
一分鐘,
沒人說話。
五分鐘后,
丁豪這個老師沒說話,
鄭凡這個學生也沒說話。
一刻鐘后,
老師和學生依舊沒人說話。
身邊站著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聲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識地問鄭凡:
“好了么?”
“嗯?”鄭凡一頭霧水,“額……什么好了?”
“這個,你會了么?”
“我會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覺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個事實了。
這個事實,他之前真的沒向那方面去猜測,大概,是昨天這六個家伙光速晉升打破了他某種世界觀吧;
這直接導致丁豪認為,鄭凡身為他們的主人也是一樣,自己看看,也就能發光了。
“慢慢來,從細微處開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們這七個魔王,都是老油條,哪怕走的不是這個世界的傳統強化路線,但都曾經是各自領域的大拿。
所以,學習個初階武道,對于他們來說,無非是小學數學題換個英語出題罷了,也就是大腦思維轉化一下而已。
但鄭凡可是從零開始……
丁豪長舒一口氣,這一次,他終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覺。
沉吟了一下,丁老師開口道:
“武者之道,要兩條腿一起邁開,兩條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穩當。”
“那三條腿呢?”
阿銘開口道。
“嗯?三條腿?”丁豪有些沒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條腿又是個什么意思?
隱喻?暗喻?還是特指什么?
這群人的天賦,昨天他是親眼目睹過的,所以丁豪下意識地去思考阿銘說的話。
這感覺,就像是初中生做語文試卷題目,分析作者在當時的心態以及所想抒發的思想感情一樣。
“是啊,三足鼎立,會不會更穩?”
阿銘又調侃道。
“注意課堂紀律。”
大班長瞎子北同志開口提醒黑板同學。
阿銘閉上了嘴,繼續把自己當作黑板兼投影儀。
薛三則站在鄭凡身后對阿銘做了個鬼臉。
“丁先生,我們繼續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這兩條腿,分別對應著兩手準備。
一者,是煉體,身為武者,體魄永遠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個桶,木桶和鐵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是對氣的掌握,人體內,有氣,以氣御血,稱為氣血,體魄是根基,氣血則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氣血運行者,為半步九品,可將氣血持續運轉者,為九品武者,氣血外放,則躋身八品之境!”
鄭凡很認真地聽著,其實這些理論并不難,后世玄幻武俠小說,早就把這些東西換個皮闡述過無數遍了。
但問題是,當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圖個樂呵,現在輪到自己去嘗試學習時,忽然感覺…………還是好難。
最關鍵的是,
別一直講理論啊,講點細節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鄭凡問道。
“煉體,筋骨熬煉,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時,另一步則是……找到自己體內氣血的感覺,先找到它們再去嘗試馴服它們為自己所用。”
“找到它們?”
“是。”
“怎么找?”
“閉上眼,用心去感受。”
“…………”鄭凡。
鄭凡很想對眼前這個殘疾人老師翻個白眼。
那句:閉上眼,用心去感受。
簡直就是個萬金油,各行各業,哪里需要哪里抹。
當你的老師不想教你看門本事想要敷衍你時,往往會對你說這句話。
“這個……有沒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皺眉,但還是點頭道:“確實是有,因為這是敲門磚的第一步,確實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資有問題,但就是在最開始時感應不到氣血的流轉,所以借用了一項外物。
等他們借助外物感應到氣血后,接下來的發展,也不會因為借助了外物開門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個外物可能會讓人成癮,需要節制。”
“請問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開口問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內的六人看鄭凡的眼神,說是望女成鳳一點都不為過。
沒辦法,只要能加速鄭凡的修煉過程,無論是再貴的學習機還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這兩個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眾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鄭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鄭凡問道。
丁豪點了點頭,“服散之風,在晉國和乾國很是流行,其實,石散的作用,一開始是借助服用后其中所蘊含的煞氣沖擊軀殼,幫助初學武者早點感應到氣血的流轉;
但慢慢的,這東西逐漸流傳開去,成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晉國和乾國的文人,哪怕不習武,也依舊日常服散,只為了追求那片刻的飄飄欲仙。
倒是在我們燕國這里,因先皇還在時曾杖斃過一位服散的郡王,導致服散的風氣,并沒有在我們燕國流傳開去。”
這是自然,服散的話,普通初學者習武時,可以當敲門磚用用,但如果大面積擴散開去,成為時尚,那后果和影響其實和晚清的鴉片差不多了。
另一個世界里的魏晉時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實之家,簡直是把服散當作了一種娛樂文化象征。
那些所謂的魏晉名士的真實寫照,其實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屬等物質的刺激,皮膚發紅,氣血翻滾,腦子開始興奮,然后脫衣服在叢林里一邊狂奔一邊引吭高歌:
好嗨喲……
燕國以武立國,北方接壤荒漠有蠻族的威脅,中原還有三個大國對自己虎視眈眈,燕國無論是人口還是國土面積上,其實都不占據優勢,之所以能維持四大國之位,同時還能對接壤的晉國和乾國形成戰略上的壓制,靠的,還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國鐵騎都跑去服散玩兒了,想像一下晚清時大煙鬼兵,這仗,還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沒有的賣,這東西,在燕國不禁吧?”薛三問丁豪。
丁豪搖搖頭,道:“散的種類太多,獲取途徑也太多,根本沒辦法禁止售賣,只不過我大燕上層以服散為恥。”
“我去買。”
薛三馬上準備出門去買。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隨即,
又面向了丁豪,
問道:
“服散的作用,是為了讓礦石里的成分沖擊人體,好把一潭水攪渾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內的煞氣?”
“是。不過,你們可以不用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給這位主……你們主人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一邊熬煉體魄一邊感應,哪怕是花三個月半年的時間,都不為過。”
“不,不,不。”
慢慢修煉?
慢慢修煉我們還抓你回來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邊梁程的手腕,同時將其舉起。
“來,指甲長出來。”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處的指甲緩緩地長長,指甲上還縈繞著一縷縷黑色的煞氣。
“這個好,煞氣精純,還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沒副作用,只不過,有點疼。”
說完,
瞎子北又對梁程吩咐道:
“待會兒猹入主上體內時,輕點兒。”
坐在那里的鄭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這開學第一課的風向變化,
不是,
這,
我只是來上課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鄭凡,道:“主上,您吃點兒痛,擔待著點兒。”
說著,
就拉著梁程向鄭凡走來。
鄭凡張了張嘴,
“不是……這……”
鄭凡真的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上個家教補習班,怎么畫風一變,就變成了梁程要用手指進入自己的身體?
這種轉變,就像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戀女友忽然主動加了你的微信備注還是“親愛的,你還記得我么?”
然后當你懷著激動的心情點了同意后,對方甩過來了一份電子結婚請柬附帶收款二維碼……
若是這時候鄭凡還沒能感覺到手底下這幫魔王的不正常,那也太丟份兒了,但就算你感覺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漢獻帝不知道曹家的心思么?
總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既然他們沒有說,那么鄭獻帝也就沒問。
很快,
原本的人體多媒體教室,
一下子變成了醫學院的解剖課大課堂。
原本的大體老師阿銘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新任大體老師鄭凡脫去了自己的上衣。
梁程站在鄭凡的身邊,面容平靜,平靜得像是小時候給你屁股上打針的白大褂醫生。
“輕一點兒,可千萬別弄疼了主上,否則你萬死難贖!”
瞎子北在旁邊說著廢話,很像是騙小紅帽的狼外婆。
鄭凡閉上了眼,這一刻,他是貨真價實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簡直比鴻門宴上的劉邦還要更寫實。
所以,古時候那些上位者的狡兔死走狗烹,并非全無道理。
一旦你手底下的大將們手腕和實力太強的話,你不去搞他們,他們就會來搞你了。
丁豪倒是對這種極為稀奇的服散方式很是好奇,他已經對這幫人新奇的手段和腦回路有些習慣了,同時,心底還升騰起了些許的希望。
依照這幫人的手段,他們對自己承諾的,事成之后幫自己療傷復原,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梁程的指甲懸在了鄭凡的上方,
薛三忽然問道:
“從哪里進入?”
樊力開口道:“啤鼓!”
說完,
樊力還解釋道:
“啤鼓那里肉多,刺進去不疼嘞。”
鄭凡深吸一口氣,為了不出現自己翻身讓梁程刺自己啤鼓的畫面,他自己開口道:
“就胸口位置吧,輕點。”
梁程點點頭,
食指的指甲放在了鄭凡的胸口,
然后,
緩緩地刺了進去。
一開始,
是酸酸麻麻的感覺,
隨后,
又開始有點脹痛脹痛的,
緊接著,
就開始全身瘋狂地痙攣。
“唔……啊!!!!”
鄭凡像是發了羊癲瘋一樣,開始劇烈抽搐起來。
像是有一把巨大的勺子,將自己身體徹底地攪翻了過去。
白沫,開始自鄭凡嘴角溢出,雙目里,白色開始瘋狂地占據原本屬于黑色的地盤。
“我艸,快收手!”
薛三馬上喊道。
別他媽把主上玩兒死了。
梁程馬上將自己的指甲抽出來,有些疑惑地盯著躺在自己面前的鄭凡。
“不會感染尸毒吧?”阿銘有些擔心地問道。
“我心里有數,尸毒不會進入主上的體內。”梁程回答道。
“這叫有數?”四娘不滿意道:“叫你用煞氣刺激一下,你倒好,主上幾乎要被你搞成老年癡呆了。”
“不應該的,我沒注入多少煞氣,況且,我現在的實力水平,還不至于這么恐怖。”
自己到底注入了多少煞氣,梁程自己心里是有數的。
丁豪則是分析道:“可能,是因為這位大人體內,本身就存在著一股極為渾厚的氣血,所以,相當于一把干柴放在那里,被您的煞氣給點燃了。”
“唔……這樣么。”
瞎子北伸手摸了摸今天沒有貼上去所以就不存在的胡須。
他想到了薛三敘述里,鄭凡所擁有的力氣,以及梁程陪鄭凡習武時給出的主上力氣不錯的評價。
“如此說來,我們主人,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瞎子北看向丁豪,很認真地問道。
丁豪點頭道:“如果之前從未進行過身體熬煉和開發,也沒有從小藥浴或者被高層武者以內力溫養氣血的話,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練武奇才。”
噗通……
一顆大石頭,
在眾人心底落地。
其實,不光光是鄭凡,
其實,
在場的諸位魔王心里何嘗不會去擔心這會是一場廢柴流開頭?
好在,
主上很給力!
大家心里都很開心,畢竟策馬奔騰和策豬奔騰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沒多久,
鄭凡悠悠轉醒。
瞎子北湊到跟前,問道:
“主上,請問,有什么感覺?”
“頭,有點暈,還有點想嘔吐。”
這是鄭凡醒來后的真實感覺,大凡癮君子嗨過之后,都會有那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屬下問的是,感覺到了那股氣了么?”
鄭凡沉下心,感受了一下,別提,確實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自己體內游走著。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先前梁程的煞氣宛若是向蝙蝠洞穴里丟了一根火把,把里面沉睡的東西給驚醒了。
“有……”
“可以具體說說,是什么感覺么?”
“粗粗的……脹脹的。”
“唔……”
瞎子北抬頭面向丁豪。
丁豪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道:“普通人習武剛開始感知時,大概只能感知到若游絲一般的氣血,眼下這位大人能一開始就感覺到如此粗壯之物在體內鼓動,可喜可賀啊!”
說是可喜可賀,
但因為昨天經歷過了這六個變態瞬間進階的沖擊,
丁豪此時還真沒有發現了一個天才的激動。
凡事,真的就怕對比。
明明是一個練武奇才,但和身邊的這六個手下比起來,瞬間就成廢柴了。
丁豪心里也不清楚,這群人為什么會認他為主。
哪怕是勢力再大的家族,也不會奢侈到給自己的子弟配備上這么豪華奢侈的隨從團隊吧?
聽到丁豪的確認后,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薛三眼神一挑,
不好,
這老銀幣又要搶先舔了,
下一刻,
薛三、梁程、四娘、阿銘、樊力五個人一起后退,
拱手,
躬身,
“屬下恭喜主上天賦異稟,主上大業可期!”
鄭凡有氣無力地躺在板床上,
揮了揮手,
道:
“跪安吧。”
…………
煞氣入體的效果還是很明顯的,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讓主上去學會如何掌握那股氣血的運轉。
但今天是沒辦法了,今天的進度已經超綱了,再超負荷下去,大家還真擔心主上的身體吃不消。
所以,鄭凡被四娘抱著去泡溫泉和接受按摩了。
其余人,則各自去做各自負責的事情。
很快,
入夜了。
“吱呀……”
薛三從丁豪的房間里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張紙條,不過,還沒等他把紙條放入口袋里,就被嚇了一跳。
他看見了一個,
一個,額……
一個打著燈籠的瞎子。
任何事物,其實都有兩面性,換一個角度來看,事物的高度也將截然不同。
俗話說得好,瞎子點燈白費蠟;
但瞎子若是說我打燈不是為了讓自己看見,而是為了讓別人在夜里看見我不會撞上我,思想高度,瞬間就不同了。
當然了,眼前的這個瞎子,打燈,是滿滿的詭異。
“你去做什么了?”
瞎子北開口問道。
“喂,我說,我感覺以后東廠很適合你當老大。”
“這是以后的事。”瞎子北跳過了這個話頭,繼續問道:“你去丁豪那里,做什么了?”
薛三把手中的紙晃了晃,道:
“我去問了一下,吃哪些東西能讓功力大進,他倒是給我說了一些他吃過的和沒吃過的東西,哦,里面不光有天材地寶,還有丹藥。”
“很貴吧?”
“還行,這不過陣子就準備出商隊了么,錢應該不是問題。”
“有些東西,是有價無市的。”
“搶或者偷,都可以。”
“你以為靠丹藥強行催熟的法子,我會沒想到?”
“嗯?”
“會有副作用的。”
“但前期很有效啊,用丹藥去堆,去砸,我覺得能更快地讓主上入品,甚至從九品到八品乃至于……七品。”
“然后,揠苗助長的后果就出現了,主上將一輩子卡在七品,再無寸進。”
“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唄,主上估計也是愿意的,畢竟修煉多苦多慢啊。”
瞎子北笑了,
夜里,
紅色的燈籠映照著瞎子北的臉,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沉聲道:
“你以為,一輩子卡在那里的,僅僅是主上一個人?”
“我……”
“我勸你,別自作聰明,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準備給主上嗑藥的事,呵呵……
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無所謂,眼下,大家已經恢復了一些力量,未來還很光明,你卻要涸澤而漁,飲鴆止渴,直接堵死大家以后的期望和晉升通道。
你說說,他們若是知道了,會對你做什么?”
“我只是有備無患問問而已,又沒真打算馬上去找來給主上吃。”
“七,是個很順口的數字。”
“額……”
“但,六六大順,66666,也挺好聽的,你知道吧?”
薛三點點頭,左手做了個“六”的手勢,很誠懇道:
“我明白的。”
瞎子北忽然有些惆悵地側過身,緩緩道:
“我覺得,我們已經有些過火了,尤其是今天,我們的吃相,太急了。”
“主上會理解的,再說,主上今天也很配合不是?”
“對造物主,你得保持著一種敬畏。”薛三提醒道。
“我只知道,我們和主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眼下,我們是需要實力,而且,是很需要實力。”
“一條繩上的螞蚱?”
“難道不是么?”薛三反問道。
“魔丸,現在還沒蘇醒,但我們誰也不清楚,他會在什么時候忽然解封自己出現。”
“這和魔丸又有什么關系?”
“呵呵,若是魔丸蘇醒了,你說,如果我們還像是今天這般對主上施加壓力甚至是緊逼的話,主上是更愿意和我們繼續在一起,還是愿意…………帶著魔丸直接離開。”
“這……”薛三忽然沉默了。
“畢竟,我們之于主上,更像是義子的關系,而魔丸,可是主上自己真正的……親兒子。”
“但是,瞎子,我承認你一直很聰明,算計人心的本事也很強,但魔丸的性格和習性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能是當局者迷吧,主上自己可能都因為創作者和作品之間的特殊情感紐帶關系,和你一樣,也忽略了一個問題,他忘記了,是他自己親自把魔丸設計成了一個怎樣的形象和角色。”
“哦?你說說看。”
“魔丸,為什么一直沒解封自己?”薛三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
“為什么呢?”
“因為…………”薛三的臉,在月色的映照下有些發白,但他整個人,卻表現出了一種異樣的亢奮:“因為我覺得,若是魔丸真的蘇醒了,他解封自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主上殺了!
然后,
留下一句話:
‘你,也配當我爹?’”
虎頭城包括虎頭城外的一些村鎮聚落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地窖。
燕國本就位于中原的北方,北封郡又是燕國的北方,所以,這里的冬季比較漫長,秋天需要儲藏將近四到六個月的蔬菜水果糧食,而效果最好也是最節省成本的方式,就是窖藏。
前宅下面,也有一個很大的地窖,因為這里不僅需要儲藏鬣狗幫幫眾和人票所需要的糧食,還需要儲藏一些金銀財貨。
不過,這處地窖在前些天就已經被清空了。
十多個蠻族奴隸在這里勞作著,忙前忙后,里面也有不少大鍋和器具。
瞎子北打著燈籠走在前面,薛三拖著自己的三條腿慢騰騰的跟在后頭。
二人過了一串向下的臺階,走入了地窖中。
地窖一側墻壁上,用粉筆寫著一些字母,是阿銘留下的。
+ Ca(OH)==== + 2NaOH +2 HO………
“呵,看起來還挺高級的樣子。”
薛三看著上面的化學方程式笑了笑。
“中學化學罷了。”瞎子北很平靜地說道。
“行,以后化學沒學好,都不敢穿越了。”
“嗯,確實是這么個道理。”瞎子北伸手指了指四周,道:“最近,阿銘可能會更多的陪伴在主上身邊當黑板,原本他負責的這里,就暫時交給你來負責。
肥皂已經可以制作出來了,香水蒸餾萃取技術也已經成型了,這些蠻族奴隸,你盯緊一點。
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一個。”
“曉得,我明白。”
肥皂和香水可是關系到客棧接下來的發展,自然不能出紕漏,眼下是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只能用這些從鬣狗幫那里接收來的蠻族奴隸來當工。
“行,再過兩天,第一批的貨,應該足量了,我之后會去圖滿城找大商行,看看能不能直接分包出去。”
“不細水長流么?”
“還是賺快錢吧,把第一批貨出去后,就可以著手準備招攬組建騎兵了,到時候,說不得還得讓人去荒漠再走一趟。”
“樊力說的那個刑徒部落?”
“先看著吧,現在還不好完全確定。”
“行,這里我幫你看好,不會出問題。”
“你辦事,我放心,有問題找阿銘。”
“好,知道了,你嘮叨這么多不嫌煩啊。”
“其實,如果主上在修為上能一日千里的話,我們就不用這么麻煩了。”
“一日千里太難,一瀉千里倒是可以努力努力。”
“好了,那張紙,你自己處理掉,我先上去了。”
“嗯。”
看著瞎子北打著燈籠走上了臺階離開了地窖,
薛三默默地靠著墻壁坐了下來,
他清楚,
這其實相當于是一種發配,也算是一種警告。
“看什么看,干活,不然沒飯吃!”
薛三手指著這些蠻族奴隸吼道。
緊接著,
他嘴巴鼓起,吐出一口氣,
嘀咕道:
“嘁,看樣子是想當老大啊,呵呵,一個404的老菜幫子。”
“總比你這太監貨要好。”
瞎子北的聲音忽然自薛三的心底響起。
薛三老臉一紅,當即道:
“媽嘢,還給不給人一點隱私了啊!”
“抱歉,剛忘關了,現在關閉,再…………”
薛三鼻子哼了一聲,道:
“臭瞎子。”
“死…………瘸…………子…………”
“…………”薛三。
…
湯池邊緣,鄭凡泡在池子里,身上明顯的痛感已經消失了,但時不時地總給人一種暈車的感覺,仿佛自己成了一個裝了半杯水的瓶子,稍微動動里頭就開始咣咣鐺鐺的。
毛巾,蓋在臉上,想象著自己已經歸西。
“吱呀……”
四娘端著果盤走了進來,帶來陣陣香氣。
走到湯池邊,四娘坐下來,手里拿著一顆洗過的葡萄,剝開。
再伸手輕輕地掀起鄭凡臉上毛巾一角,鄭凡也張開嘴,將葡萄收入口中。
“主上,喜歡吃葡萄么?”
鄭凡喉嚨里應了一聲。
“可惜,這葡萄大了點兒,這世上,最好吃的葡萄比這個要小,還帶著奶味兒哩。”
“大晚上的,不要說少兒不宜的話。”
“討厭,主上,奴家說的是奶香味的葡萄,跟奶香味的水果玉米差不多。”
“好,是我不純潔了。”
“主上,你很累么?”
“嗯……”
“是不是我們,給您太大壓力了?”
“沒有,今天被煞氣弄得像發燒了一樣,不是很舒服。”
“那奴家給您按摩一下唄?”
“不用了,我自己再泡會兒就睡覺去了,明兒還得上課呢,今晚,就不用按摩了,反正也沒挨打。”
沒挨打,但挨插了。
“行,那主上您早點休息,奴家先退下去了。”
四娘緩緩起身,走出了門口,轉身關門。
在關門的剎那,
四娘的臉上露出了些許愁緒。
主上雖然是個普通人,也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到了成年,但自己等人畢竟是主上創造出來的漫畫角色。
能浸淫在恐怖題材漫畫里到死都不放手的創作者,他的心,肯定是孤獨的,且,也是敏感的。
瞎子沒告訴主上實情,但自己等人因為迫切地想要再提升實力,似乎真的對主上有些壓迫過狠了。
四娘咬了咬自己的上嘴唇,她很想走進去向主上將這些事都解釋清楚,但猶豫一下后,還是沒有再推開門。
一切的愁緒,化作了一聲輕嘆,四娘轉身,身影隱沒在了夜幕之中。
…………
其實,鄭凡心里真的沒多少矯情。
因為從一開始,他對自己的定位,就很準確。
比如,雖然這六個手下,似乎每天都爭著在討好自己,但就像是學生軍訓結束前校長為了過把癮也組織個“閱兵”一樣。
學生們集體高喊校長好,校長再揮揮手沐猴而冠喊個同學們辛苦了。
其實,心里誰把誰當回事兒啊?
若是鄭凡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主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早讓四娘侍寢了。
畢竟,晚上按摩時打打擦邊球,偶爾一兩次,這是情調;
天天晚上都這樣,那就是折磨。
至于說他們逼迫自己,鄭凡是感覺到了,但也沒多少反感,吃點苦,受點罪,只要能把自己的實力提升上去,鄭凡認為這是值得的。
一個只能站在背后看手下沖殺自己在旁邊干站著喊“666”的頭兒,能有底氣能真的受尊敬才叫怪事兒。
就跟年輕人跟爹媽喊著要獨立要自由一個道理,當你不需要靠爹媽接濟甚至能反向接濟你爹媽時,你自然就自由了。
就是,
有一點點惆悵。
好像,還是自己在客棧剛蘇醒的那幾天,大家相處之間,是帶著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情,但眼下,當初的那種感覺,似乎真的在慢慢變淡了。
但路是自己走的,既然選擇走這條路,矯情,真的是一種累贅。
“啊啊啊啊…………”
鄭凡小聲地“吶喊”。
然后,
目光又看向了漂浮在自己面前的那塊石頭。
每天,自己泡澡時,都會把它一起帶著放進池子里,也給它披上一條毛巾。
“啪!”
鄭凡一腳將這塊石頭踹到了湯池另一頭。
沒多久,這塊石頭又慢悠悠地披著毛巾漂回來了。
“都是你啊,你怎么還不出來?”
鄭凡真的有些心累。
《魔丸》,是當初工作室成績最好的一部作品,是他自己本人的心血,換到這個世界的情況來說,魔丸,就是自己的嫡系!
但偏偏這個嫡系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封印進石頭后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大家閨秀還大家閨秀。
要是魔丸在的話,哪怕它不舔自己,哪怕它對自己冷冰冰的,
但自己在面對瞎子梁程他們這幫人時,
心里,
無疑會增加很大一股底氣!
伸手,把石頭拿起來,放在了面前。
以前吧,常聽同行說,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兒子一樣,那時自己還覺得他們這個比喻太矯情。
就算是親兒子,他哭鬧不聽話尤其是盯著他寫作業時你也會經常有想把他重新塞回去的想法。
但在這個世界,在這個環境里,
和別人,
瞎子的精明,薛三的跑火車,梁程的冰冷,四娘的溫柔,樊力的傻憨,阿銘的傲嬌,
他們的形象,
一個一個地在鄭凡的腦海中過了一遍。
到最后,
其實還是覺得隔了一層。
“唉,兒砸……”
鄭凡感覺自己眼眶都有些發澀了,感慨道:
“爸爸想你啊。”
這聲音,依舊是帶著些許壓抑。
哪怕是在自家宅院里,鄭凡也沒敢放聲地大叫宣泄情緒。
搖搖頭,
將石頭又丟入了湯池之中。
鄭凡從湯池里爬出來,拿起附近的一條干毛巾簡單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隨后就去了后面的床上休息了。
等鄭凡走后,
湯池內,
就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塊石頭漂在那兒,
鄭凡沒看見的是,
他走后沒多久,
湯池里的水就開始慢慢變黑了。
原本溫燙的池水開始快速的冷卻,甚至還凝結出了些許冰晶。
若是四娘或者薛三他們此時在房間里,
肯定會驚呼:
好強烈的……
殺氣!
開著窗的房間,因為沒有點燈,在僅有的些許月光之下,還是顯得黑黢黢的。
瞎子北坐在桌前,桌上放著不少的文件,有用的,沒用的,一大堆,他需要整理,也需要去分類。
忽然間,
她身體微微一顫,
臉上露出了一抹肅穆之色。
一股強烈的殺意自后宅位置忽然出現,雖然把控得很好,卻依舊被有著精神力探查能力的瞎子北給感應到了。
不過,在轉瞬間,這殺意又迅速湮滅,消失得一干二凈。
第一時間,瞎子北就分辨出了那殺意的主人是誰。
但他不清楚,這殺意,是被自己捕捉到了還是故意……泄露給自己的。
也不清楚,
這殺意,
到底是對自己,
還是對他的……老父親。
…
…
清晨,
第一縷腐敗的陽光照射進了屋子,
隨后,
是腐敗地穿衣,腐敗地洗漱,腐敗地用餐,
哪怕已經走出了房間來到了院子里時,
鄭凡依舊可以嗅到自己身上殘留著的腐敗氣息。
今日的教學,就快要開始了啊,一想到昨天梁程的指甲,忽然感到整個人都不好了。
“阿嚏!”
鄭凡打了個噴嚏,眼睛有點發澀。
鼻子嗅了嗅,感覺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火燎的氣息,抬頭看,還能看見天上打著旋兒的灰燼。
這是在燒秸稈兒?
且不說現在季節對不上,就是要燒,也不可能堆到城里來燒吧?
恰好,鄭凡看見芳草手里拿著布匹從前面走過,在其停下來向自己行禮時,鄭凡開口問道:
“外面是在燒什么東西?”
芳草愣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回答道:
“回主子,是外面很多戶人家在燒紙錢呢。”
“清明節也不是這會兒啊,難不成是你們這里的特定節日?”
這個世界,至少在東方這塊區域,文化習俗和鄭凡之前所在的世界沒什么區別,但如果說一年里多出來一個類似清明節的節日,好像也不算太奇怪。
“不是的,主子,是上次征發出去運送輜重的民夫回來了。”
鄭凡嘴巴張了張,腦海中再度浮現出了那一夜蠻族騎兵沖入輜重營營地的畫面,這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但實際上,距離那場夜襲結束,已經過去好一陣子了。
“回來了……回來了多少?”
“好像就兩三百人呢,所以今兒早上開始,城里許多戶人家就開始辦喪事兒了。”
“哦,嗯,行了,你去忙吧。”
“是,主子,有事兒您吩咐。”
芳草對鄭凡微微一福,抱著東西就離開了。
鄭凡長舒一口氣,上次鎮北侯府從虎頭城里征發了兩三千民夫,結果能回來的,也就十分之一;
可以想象,此時虎頭城內,到底有多少家正在治喪。
而且,都是家里的頂梁柱沒回來,哪怕是在現代,一個家庭的經濟支柱主勞力沒了,剩下的女方想要撐起一個家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兒,更別說是當下這個環境了,相當于是這個家的天塌了。
“主上?”
四娘的聲音從鄭凡身后傳來。
“呼……嚇了我一跳。”
“奴家唐突了,但奴家剛已經喊了主上好幾聲了,是主上自己心里在想這事兒,沒聽到哩。”
“嗯,剛剛確實在想事。”
“主上,是看上芳草了么?”四娘忽然問道。
“唔……什么?”
鄭凡腦回路有些跟不上四娘的運轉速度。
“是啊,主上剛剛不是看見芳草后就呆住了么,主上,您要是想要,四娘今晚就給你安排上,讓她自己洗白白地在被窩里等主上。”
“她不是阿銘的人么?我聽說,她和阿銘關系挺好的。”
“是挺好的,殺父之仇呢。”
“額…………”
“再說了,阿銘不會在意這些事的,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只要主上您想,芳草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
奴家看人可是很準的,她可是個想往上爬的主兒,給她點兒機會,她指不定能當下一個武媚娘或者甄嬛。
她心里,可能確實對阿銘有點意思,但阿銘卻毫無感覺,估摸著,以后她成功上了主上您的床,成了主母后,對阿銘是又愛又恨。
晚上,一邊想方設法討好主上您的歡心,白天,再在阿銘面前儀表端莊,看著阿銘對自己行主母禮。
然后薛三他們再在旁邊說一些風言風語,恰好傳入主上您耳朵里,主上因此對阿銘產生了意見,專門派阿銘去執行危險的任務;
芳草會很委屈,會很痛苦,會在您面前哀怨,日漸消瘦;
您卻依舊鐵著心不搭理她,甚至會秘密命令瞎子北去處死芳草。
然后,在瞎子北動手的那天,他精神力當B超用,發現芳草肚子里有了……”
“…………”鄭凡。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四娘馬上揮揮手,輕輕地抽了自己幾記嘴巴,欠身道:
“奴家嘴碎了,主上莫怪。后宮劇里的戲碼,不都是這么來的么,想想都令奴家激動呢,哦呵呵呵……”
鄭凡忍不住對四娘翻了個白眼,
道:
“你想多了,我是剛知道外面很多家在治喪。”
“哦,這件事啊,是這樣子的主上,您和阿銘他們是深夜回城的,而且是立功后被賜予了官職直接回來的。
那些剩余的民夫,好像是等著鎮北軍把那個沙拓部滅了后又負責押送戰利品,等一切事情結束后,才得以返程歸來,再加上主上你們可都是人人騎馬,所以才比他們早回來好幾天。
且,之前虎頭城上方其實管控了消息,雖然有一些小道消息說這次死去的民夫很多,但只要沒有確切消息傳來,大家心里還都抱著點僥幸和希望。
這不,剩下來的,也就是活下來的人回來了,那沒回來的……”
“是這樣啊。”鄭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估摸著,等過陣子,虎頭城又要開放戶籍收人了。”
“開放戶籍?”
鄭凡記得,自己以及手底下的這幫人,在虎頭城里可是有戶口本的人,全都歸屬于“老鄭家”的序列。
“是的呢,主上,因為燕國體制的原因吧,地方的人口土地,尤其是北封郡這種邊境郡國,君主直轄所掌控的人口土地,都沒有那些門閥所掌控得多呢。
這一次,死去了太多民夫,虎頭城應該會向上一次對待我們那樣,再吸納一批流民進來進行造冊,否則以后的勞役的稅收可就沒辦法保證了。”
可能,后世的人已經習慣了國家力量掌握和干預一切的狀態,但在這個世界,尤其是燕國這種君主更像是門閥盟主的體制下,不得不面對著和門閥分享著這個國家的尷尬局面。
這也就是為什么燕國明明掌握著令其他三大國都畏懼的大燕鐵騎,同時還有著荒漠蠻族一盤散沙的良好外部環境,卻依舊沒辦法從北向南發動爭霸戰爭的關鍵。
這些大門閥,他們的根基以及存在的歲月,甚至比燕國皇室還要久遠,且,真的若是有朝一日燕國不存在了,他們可能還繼續堅挺著。
在鄭凡所熟悉的那個世界的古代里,五胡亂華時期,晉朝朝廷都已經灰溜溜地東渡了,胡人你方唱罷我登臺,肆虐中原,但在胡人治下,依舊存在著不少大門閥,他們關起門來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朝廷要打胡人,他們無所謂,朝廷被胡人打跑了,他們也無所謂,相反,那些胡人想要統治好地方,還得借助這些門閥的力量,日子,照樣過得滋潤。
對于虎頭城來說,這里有一項利好,那就是北封郡的土地,并不肥沃,良田并不多,所以當地門閥對人口的需求沒有內地那么大,同時虎頭城因為商貿的原因,工商業發達,所以,每年都有不少流民會向這里聚集想要混口飯吃。
沒了一撥人,再收一撥人,割韭菜的模式沒變,只是吃相太直接了一些。
“主上。”
這時,梁程從前門走了進來。
“怎么了?”鄭凡問道。
“剛有守卒來通傳消息,讓主上您在正午前到衙門里集合,說是縣令下的命令。”
“有事了么?”鄭凡微微皺眉。
原本,那位胖胖的招討使給了他十天的假,現在還剩下幾天沒過完呢。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鄭凡只能重新換了一聲嚴肅一點的衣服,把一些身份文書都找出來準備好,然后在梁程的陪同下,二人騎著馬來到了縣衙門口。
梁程自然是進不去的,鄭凡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書給兩個看守勘驗過了后,被引入了衙門廳堂。
進來后,鄭凡才發現自己似乎是來得比較晚的一批,因為廳堂里已經站滿了人。
有人穿著甲胄,有人和鄭凡一樣穿著家常便服,也有人大腹便便,一副富家翁的形象。
但在場的這些人,身上可都有著校尉的官身。
有的是實差,有的是虛銜。
一大半,還是虎頭城附近塢堡內家主。
總之,這些校尉同僚們,鄭凡是一個都不認識,先前唯一一個還算認識能喊出名字的,前兩天也死在了城外。
哦,對了,王立家的喪事,瞎子北還以鄭凡的名義送去了奠金。
招討使大人來了,
等招討使大人走進來后,
大家才發現,
喲,老縣令也來了。
因為招討使大人太胖了,他走在前頭,完全把老縣令給遮擋住了。
鄭凡心里不由得想著,要是這時忽然又亂軍殺人,自己一定要躲到招討使大人后面,這么大一塊人肉護盾,不用白不用。
招討使大人自然不清楚鄭凡心底在想著什么東西,見到了站在最外圍的鄭凡后,還對鄭凡笑了笑,隨后,才跨步進入了廳堂。
兩位大人在首位坐下,下面的校尉們全都站著,沒有椅子。
招討使大人坐下后,就開始眼觀鼻鼻觀心,宛若老僧入定,超然物外去了。
老縣令則先咳嗽了幾聲,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這次召集大家過來,是有好事兒要和大家說。”
“大人,可是朝廷的封賞下來了?”
“可是朝廷今年的糧餉到了?”
“大人,去年我家塢堡就沒拿到多少錢糧,這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這次可千萬不能落下我啊,否則回去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對下面人交代了。”
“是啊,大人,今年可千萬不能漏掉我啊,手底下士卒們連頓干的都快吃不上了。”
“莫慌莫慌,不急不急。”
老縣令雙手下壓,很和藹地繼續道:
“這次的好事兒啊,大家都有份兒,都有份兒。”
“大人,到底是何事?”
“是這樣子的,這不是前陣子打仗么,咱虎頭城被鎮北侯府一道令下,征發了數千民夫助陣運送輜重,但兵勢兇險,不少好兒郎就沒在了戰場上,唉,一念至此,本官心里就堵得慌啊。”
這是政治正確話題,
在場眾人包括坐在上位神游天外的招討使大人也一起擦了擦眼角的眼屎配合縣令將這苦情戲的節奏帶完。
“家里的男人沒了,一些家,也就撐不下去了,咱虎頭城里的善堂,今兒個一天,就收來了從吃奶的到七八歲的將近三百多個娃娃。
這些,也都算是孤兒了,有的,是家里沒人了,有的,是他娘要改嫁或者是家里實在是養不起了,丈夫又走了,就把娃兒送過來了。
預計,等明后天,送來的娃娃還要更多。
所以,這次召集大家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咱燕人,一直信奉多子多福,本官啊,這次就當一回送子觀音。
你們說,
這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本官給大家送娃兒了,讓你們喜當爹。”
“…………”全場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