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了鄭凡銀子分開后,六皇子并沒有直接回府,而是順著背后的巷道,避開了熱鬧的街市,又走回了暗門子。
門口兩側的紅帳子隨風飄搖,也不曉得搖動著多少男人的心。
它搖啊搖啊,從千百年前搖到現在,又搖啊搖啊,注定會搖到千百年后去。
六皇子重新走了進去,又是那個隔間,又是那匹大洋馬,金發碧眼,妖異勾人。
大洋馬起身行禮,走到隔間后頭,打開了門板,六皇子邁步走了進去。
下去后,有一個暗室,暗室里點著火燭。
一名身穿綠色錦袍的女人一邊打著算盤一邊在記賬,見有人進來,抬頭一看,馬上離座位請安,
“六爺。”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很平靜道:
“說事。”
“是,六爺。”
女人從桌上的一個盒子里取出了一個瓷瓶,拔出塞子,遞給了六皇子。
“六爺,您聞聞。”
六皇子把瓶口放在鼻下,輕輕嗅了一口,閉著眼開始慢慢回味,
道:
“這是金子的味道。”
“六爺明鑒。”
“從哪兒來的?”
“圖滿城一家西方商人那里出的貨。”
“告訴那邊咱們的商行,有多少吃多少,價格上,不用計較太多,把貨走出來,然后就去京城,再去乾晉楚三國的京城走一趟。”
“奴婢已經這樣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
六爺掏出自己的荷包,從里面取出一塊碎銀子,丟給了女人,
“爺賞你的。”
“謝六爺賞。”
“但如果只是這件事,并不值得專程讓孤回來一趟。”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盞,放在手里慢慢地旋轉。
“六爺,您先前帶著一起進來的那個人,需不需要奴婢幫您查一查?”
“查他?”六爺笑了,道:“他怎么了?”
“他進的那間格子,里面的姐兒今兒個來事兒了,根本不在,他要是裝的也就算了,但偏偏里面還有女人的聲音傳出來。”
“萬一他要是會口技呢?”
“爺您說笑了。”
“孤沒說笑,翠屏,是不是北封郡的事兒你掌得太久了,心就開始野了?”
“奴婢不敢!”
翠屏馬上跪在了六皇子面前,冷汗淋漓。
“孤很早以前就和你們講過這規矩,孤身邊的人,不準你們動任何的心思。
商號的事兒,歸你們打理;孤自己的事兒,孤自己處理。”
“奴婢知錯,請六爺息怒。”
六皇子抬起鞋尖,抵住了翠屏的下顎,讓其臉慢慢地抬起。
翠屏看著六爺,淚眼婆娑。
“別哭,孤不是怪你,孤這是在憐惜你。”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
“奴婢忘了,他是六爺的救命恩人。”
“呵,是,救命恩人,能讓蠻族左谷蠡王臨死前還要幫忙搭一把梯子的人,是你這小姑娘家家想查就隨便查的?”
“…………”翠屏。
“再說了,他這人挺有意思,孤喜歡和他說話。
人吶,一旦被查個通透了,就像是一口甘蔗,被嚼得干巴巴的,也就沒什么意思了,你懂么?”
翠屏用茫然的眼神看著六皇子。
“算了,你不懂,所以,你只能做一個掌柜。”
“能做六爺的掌柜,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還有事么?”
“有的,六爺,我們在這附近,抓住了許文祖。”
“許文祖?北封郡西片的那位招討使?”
“是的,六爺。”
“怎么抓到的。”
“他混入了城,被奴婢的人發現了。因為,他太胖了,胖得再多的偽裝,也不頂用。”
“呵呵,是,孤記得他,他確實胖,有意思,北封郡西片的招討使,居然偷偷地要潛入侯府。”
“六爺,奴婢只是聽他在睡夢中驚醒前說了句夢話。”
“什么夢話?”
“他說,還好他那時下車出恭了。”
“下車…………”
六皇子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他知道你是誰的人么?”
“他不清楚,清醒狀態下,他也什么都不肯說,六爺,需不需要奴婢用刑?”
“不用了,他這會兒悄悄地想來侯府是為了做什么,不是明擺著的事兒么,呵呵,這世上,總是有這么多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給他一匹馬,嘖,算了,給他兩匹馬,
再給他一些干糧銀錢,給他放了,讓他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
“行了,孤時間不多,得回去了。”
“奴婢送六爺。”
翠屏走在前面,手里拿著燭臺,帶著六皇子出了暗道,只是,等回到隔間時,翠屏忽然目光一凝,一只手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尖叫出聲。
隔間內,原本的那匹大洋馬,依舊坐在毯子上,但她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左手舉起,做打招呼的動作。
顯然,
已經死了,
最恐怖的是,
死去后也宛若人偶一樣,保持著招財貓的姿勢。
六皇子彎下腰,看著死去的女人,
道:
“你看看,孤就說了,別隨便查孤身邊的人,呵,這是遇到行家了,人早曉得這片紅帳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奴婢,奴婢……”
“沒事,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不打緊,不打緊。”
說完,
六皇子還舉起自己的手,
對著死去的女人招了招,
喊了聲:
“嗨。”
………………
荒漠上,
一個男子牽著一匹馬,肩膀上坐著一個男童,正在慢慢地行進著。
忽然,
男子停下了腳步,身邊的馬也停了下來,
其肩膀上坐著的男童馬上從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一雙眼珠子泛著綠光向四周警惕地逡巡著。
少頃,
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男童的腿,示意他不用緊張。
前方黑暗處,出現了一道女人的身影,以及,女人的聲音:
“哎喲我去,這可真是趕巧得不能再趕巧了,這荒漠無邊無垠的,怎么就讓姑奶奶我跟你碰上了呢?”
“我也不知。”
“要是瞎子在這里,肯定會一邊拉著他的二胡一邊唱:一定是特別的緣分……”
四娘走近了一些,
看著梁程,
以及梁程肩膀上的娃。
那個娃娃也在盯著四娘,
此時的四娘已然卸了妝,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娃娃有些激動地伸手抓住了梁程的肩膀,
用那半生不熟的漢話道:
“女人…………美…………抓回去…………給你生娃…………”
顯然,娃娃的意思是,讓梁程把眼前的這個美嬌娘抓回去繁衍后代。
荒漠民族的世界觀就是這般的樸實無華。
“嘿,我說,你們仨去荒漠也沒多久吧,你效率得是多高啊,連孩子都整出來了?你們僵尸的繁育速度快趕上蟑螂了。”
四娘一邊開著玩笑一邊細細地打量著男童,
道:
“是個狼崽子。”
“我帶他先回來先在虎頭城準備,阿銘和樊力帶著他的部落在后面遷移。”
“嘖嘖,原來是這樣,這是真把人手找到了?”
“幸不辱命。”
“行啊。”
“你在這里做什么?”
“姑奶奶我正準備回去呢,對了,主上在前面不遠處的綠洲里。”
“侯府?”
“看來地理學得不錯。”
“主上有危險?”
“危險,哪兒都有危險,正常人吃飯還能被噎死呢,估摸著應該是機遇吧,傍晚的時候,主上才剛剛和當朝的大燕六皇子一起嫖了娼。”
“這跨度,有點大。”
“我也這么覺的,不過那位皇子也不是個善茬,怕主上被他小瞧了去,姑奶奶臨走前還給他打了個招呼。”
“主上身邊,不能沒有人。”
“這不就趕巧了么,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再返回綠洲那兒去陪主上。”
“好。”
“我先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兒和你說一下,等你回去見到瞎子他們后,讓他們也能知道個情況。”
“好。”
梁程將肩膀上的男童放下來,然后從包裹里取出了干糧。
“我這兒有酒肉,吃我的吧。”
梁程點頭,接過了四娘遞過來的酒肉。
男童一只手抓肉一只手抓酒嚢,
一口酒一口肉,
吃得很霸氣。
“這小狼崽子,還真挺可愛的。”
四娘逗弄道。
男童應該是能聽得懂漢話,卻說不利索,當下,因為喝了酒,他有些豪情萬丈,
道:
“女人…………美…………我長大…………搶了你…………給我生娃…………”
“喲喲喲,可真有志氣。”
孩童的贊美,是最純澈的,雖然,這位孩童,有點早熟了。
梁程先沒理會男童,而是看向四娘,
道:
“你和主上的關系,有進一步了么?”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手,
道:
“唔,算是有了。”
“嗯。”
“啪!”
梁程一巴掌將正在豪情萬丈地男童抽翻在地,男童的腦袋都被埋進了黃沙里。
“主上的女人,你不允許褻瀆。”
男童自己掙扎著把頭拔出來,有些氣鼓鼓地坐在一旁,繼續用力地啃著吃食,也不哭也不鬧。
“喲呵呵呵…………別說,這當主母的感覺還真不錯。”
就在這時,
梁程忽然站起身,
面向綠洲方向。
四娘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嚴肅道:
“怎么了?”
“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什么?”
“有人在引煞入尸!”
“謝謝鄭校尉了。”
“不客氣。”
陳光庭從程帆手中接過了酒肉,坐在茶幾邊開始吃了起來。
病床上躺著的張公公見狀,舔了舔嘴唇,
道:
“給咱家勻點兒,勻點兒……”
陳光庭卻搖搖頭,道:“晚上時侯府特意給傷號準備的骨頭湯我可是一點都沒喝。”
鎮北侯府的家規絕對是相當嚴厲,甚至可以說是苛刻了。
除了侯府女眷之外,其余男性,每日的吃食一縷和軍營士卒等同,傷號能得到軍營的里傷號餐,多出一些油水。
哪怕是客人,也是同理。
因為侯府帶頭遵守,所以客人們也不能因此置喙什么。
侯爺本人進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一口氣吃了五只烤鴨,足以可見平時日子過得多么寡淡。
當然了,這一點在御史眼里就是鎮北侯府“臥薪嘗膽”“所圖甚大”的罪證了。
“陳光庭,咱家要吃肉,要吃肉,要吃肉肉!!!”
張公公對著陳光庭喊道。
陳光庭依舊不予理會。
“陳光庭,信不信等咱家能下床了就把你閹了!”
陳光庭擦了擦嘴唇邊的油光,不以為意道:
“求之不得,我可是翰林出身,要是真被割了一刀送進宮,你去瞅瞅,到時候司禮監敢不給我一個位置?”
“咳咳咳…………”
張公公咳得臉通紅一片。
這文人耍起無賴來,閹人都遭不住。
司禮監的太監都是有學問的不假,但他們的水平怎么能和大燕公認的文人種子去比?
要是這陳光庭真的自己來一刀,進了宮,司禮監掌印估計都得在旁邊勻出一個位置給他。
別的不談,就說其大燕開國以來太監里最高學歷的身份,就足以給這個面子!
鄭凡從懷里又掏出一個荷葉包,遞給了張公公,道:
“這是卑職本來預備留給明日做早食的,公公先吃了吧。”
“喲,這咱家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但張公公手還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荷葉,掰下里面燒雞的一只雞腿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咬著。
一個太監,一個文官,雖然都算仕途不得意,但日子向來也是養尊處優地過,到侯府里忽然落得粗茶淡飯,自然是受不了。
“張公公,陳大人,你們先吃著,卑職去外面巡視一下。”
“辛苦鄭校尉了。”
離開了房間,鄭凡剛走到庭院處,就看見六皇子正靠在圍欄那邊,手里拿著一個沙橘正在剝著。
“你說的沒錯,這里的橘子確實甜。”
“殿下,少吃一點,以免上火。”
“無妨,孤體虛,正好需要火氣進來補補。”
鄭凡在圍欄另一側靠了過去。
六殿下繼續吃著自己的橘子,等剝第二個的時候,還遞給鄭凡一瓣。
鄭凡張嘴,將橘子咬住。
“呵,你也真是不客氣。”
“和殿下客氣了,也就生分了。”
“是這個道理,孤雖然是個閑散王爺,但這些年來,在孤面前最放肆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郡主,還有一個,就是你了。”
“能和郡主相提并論,是卑職的榮幸。”
“唉,沒辦法啊,就算是大哥二哥在她面前,她也敢不給好臉色。
當初,皇爺爺奪嫡的時候一度失勢,我們一家被迫離京,是上一代鎮北侯給我們庇護。
那會兒,我們兄弟幾個也小,父皇和皇爺爺以及上一代鎮北侯和這一代鎮北侯整日里都在忙著如何幫爺爺奪回大統之位。
我們一群孩子,就在侯府里自己玩兒,可沒少被她收拾,呵呵。
唉,孤怎么說起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
“殿下,你身上好香啊?”
“喲,被你聞出來了?”
緊接著,
六皇子從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個瓷瓶,遞給了鄭凡,
道:
“西方商人弄出來的東西。”
鄭凡接過來,拔開塞子,聞了聞,贊嘆道:
“能做出這種東西的人,真的是了不得啊。”
“可不是,這東西,名字叫香水,但依孤看,這哪里是水啊,分明是會流動的金子。”
“看來,殿下確實是對商道很在行。”
“見笑見笑,靠宮里的俸祿銀子,可過不得多好的日子,這一天天,迎來送往的人情往來就不是個小數目,不想辦法搞點銀子花花,這日子可真是過不下去了。”
“但賺再多的銀子,可能到最后也淪為別人嫁衣。”
“唔,鄭校尉,咱倆才認識一天,你都勸孤多少次造反了?”
“怎么是造反呢,您是皇子,本就有資格以后去坐那個位置。”
“但我父皇安排的是孤二哥,你讓孤去動這心思,就是讓孤去造反。
行吧,孤就先退一萬步,
你攛掇孤造反,
本錢呢?
你的兵呢?”
“在招。”
“你的糧餉呢?”
“在賺。”
“你是不是覺得孤看起來像是個二傻子?”
“沒有。”
“孤就和你撂一句實底兒吧,孤確實很欣賞你,若是換做以前,孤不介意資助你一下,至少,讓你在這北地發展成一支軍頭子。”
“那現在呢?”
“現在,就是把銀子往水里丟,你說,這排骨不香么?”
鄭凡開始吸收這些消息。
六皇子則伸手撫摸著鄭凡的肩膀,把橘子殘留的東西在鄭凡肩膀上抹干凈,同時道:
“孤大概清楚你的心思,但這北面,別看現在魚龍混雜,各家塢堡各家軍頭林立,但真的沒什么未來了。
你要是想出頭,孤給你個建議,去南邊兒。”
“殿下的意思是,讓卑職叛逃去乾國?”
“…………”六皇子。
“難道不是?”
“親哥啊……”
“我的………”
“打住!”
六皇子深吸一口氣,指了指自己,道:
“鄭校尉,你這是一點都沒拿孤當大燕的皇子啊?”
“應該是卑職領悟錯意思了。”
“呵呵,咱大燕,北面是荒漠,南面有晉國乾國,孤的意思是,北邊快要不好混了,你大可以找機會去南邊試試運氣。
你想啊,這荒漠蠻族,自家左谷蠡王的部落被屠了,王庭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得讓那沙陀闕石自己一個人來討個說法。
現在人尸身掛在牌坊上,王庭還得派人來求著把遺體帶回去,這種你抽它一巴掌它還把另半張臉湊過來給你抽的對手,你覺得能在這里立到什么功勞?”
“但晉國和乾國好像更廢?”
“那不同,晉國和乾國的廢和蠻族不同,蠻族這兒,除非你費了老鼻子勁兒滅掉它的部落否則你根本搜刮不到多少油水兒;
但晉國和乾國不同啊,尤其是乾國,那可真的是江南花花江山,只要打破他的石頭疙瘩防線,隨便進去轉悠一圈都是三輩子的富家翁資財了。”
鄭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然后直勾勾地看著六皇子,
“殿下的意思是,讓卑職去南邊打仗,然后劫掠來的財貨再交由殿下您來銷贓?”
“嗯?這倒是個好方法啊,不對,你這是在和孤裝糊涂。”
“卑職不敢。”
六皇子站起身,拍了拍褲腿,
道:
“就這么著吧,路,孤給你指好了,且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吧,當然了,你要是能成為七叔的徒弟,也算是一條出路,但你日后就得一輩子被綁在鎮北侯府下面了。
男兒大丈夫,不能開府建衙,總歸是一件憾事。”
“感謝殿下為卑職指點迷津,但殿下,卑職就算是愿意去南邊,也沒門路啊。”
“你若真想去,孤可以給你找門路,兵部尚書的小兒子在我家賭坊里可欠了不少銀子,嘿嘿。”
“那卑職感謝殿下提攜!”
“別,等等,等等,這可是好大一筆銀子呢,這人情用掉也就用掉了,孤可不做賠本的買賣。
咱們倆,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一碼歸一碼。”
“殿下,這香水,好聞么?”
“好聞啊,好東西啊,嗯?”
“這香水,是卑職做出來的。”
六皇子臉上當即露出微笑,
有些嚴肅地盯著鄭凡,
道:
“你就這么把我當弟弟?”
“我的…………”
“啊!”
六皇子雙手捂住了鄭凡的嘴,
然后把自己的嘴湊到鄭凡的耳邊,
一字一字道:
“鄭校尉,你在孤面前這般不掩飾野心,真的就一點都不怕孤為了這大燕社稷安穩先除你這野心之徒?”
“鄭校尉,回答孤!”
“鄭校尉,怎么不說話了?”
“唔唔唔…………”
“哦,抱歉。”
六皇子松開了自己的手。
鄭凡盯著眼前的六皇子,
也是一樣一字一字地道:
“不怕。”
“為何?”
“因為這大燕社稷,還不是殿下您的。”
六皇子臉上露出了笑意,對這個回答,他覺得很滿意,但又繼續道:
“鄭校尉,咱們做個夢好不?”
“額…………”
“咱一起先做個美夢。”
“殿下,請不要…………”
“咱夢想一下,在那個美夢中,我們真的有一天,成功了;
孤覺得,鄭校尉現在最好還是先凈身了把,這樣日后我們能君臣和諧一輩子,也能成為一段佳話,省得最后又落得個那般君臣反目的俗套下場。”
“殿下,您說笑了。”
六皇子撒開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道:
“是的,孤說笑了。”
…………
“娘,元虎叔這是怎么了嘛,您要責罰人家?”
郡主靠著床榻,依偎在老夫人身側。
哪怕對外再堅強狠辣的女人,在面對自己的至親時,還是會流露出少女心態。
老夫人保養得極好,看起來,真不像是五十歲的樣子,北地的風沙都沒能在其臉上留下明顯的皺紋。
“呵,我李家以武立家,鎮守北疆百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就是靠‘悍不畏死’四個字!
他李元虎現在長能耐了,人左谷蠡王先拼十個軍陣,氣血已敗,他再去出手對上人家,竟然被人家逼退。
是啊,他是我李家七大總兵之一,富貴了,富態了,也就惜命了。
戰陣之上,未得軍令,敢擅退者當斬!
娘沒有下手斬他,只是做了懲戒,怎么,你還覺得娘下手重了?”
“哪能啊,只是元虎叔叔一向最疼愛女兒,女兒總得幫他說幾句好話吧。”
“疼愛你?呵,你父親去京城前,曾對七大總兵下令,不準你調動一兵一卒外出,他李元虎可倒好,竟然私自調撥你三千鐵騎!”
“娘,咱家都被欺負到這份兒上了,你讓女兒怎么忍得下去嘛!”
“別以為為娘不曉得你的意思,李家為中原抵擋蠻族百年,這份功績,青史都無法抹去;
丫頭,娘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娘也從沒想過讓你規規矩矩地學女紅等著嫁去夫家相夫教子。
但李家百年聲譽,可是祖宗幾代人一起打拼下來的,可不能就這么說毀了就毀了啊。”
“是他燕皇欺人太甚,不光是女兒看不慣,下面的士卒,早就義憤填膺了。”
“放肆!你是想氣死你娘么?”
“娘,女兒錯了,女兒錯了。”
“你是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拿就好了,一個郡主滿足不了你,你是想當公主是么?”
“娘,沒有。”
“那是連公主都滿足不了你了,我兒可以,有此大志,娘很欣慰,那就是想當皇后了?”
“娘!”
“還是,想當女皇?”
“女兒沒有。”
“娘給你指一條明路,既然這北地的風沙填不滿你的心,那你大可嫁去京城,去做那太子妃!
我李家嫡女嫁入他姬家,朝廷對我李家對我這三十萬鎮北軍也該稍微放放了吧?
等再過個十年二十年,陛下和你父都不在了,到時候,你內掌后宮,外控強藩,就算是想牝雞司晨,又有誰能攔得住你?”
“娘,女兒知錯了。”
“別,我閨女,像我,娘知道,你心里,倔著呢,唉。”
說著,
老夫人下了床榻,郡主伸手攙扶。
“閨女啊。”
“娘。”
“娘知道你聰慧,但切莫小瞧了這天下人,莫要以為這天下人,都是蠢蛋,尤其是,莫要小瞧了你父親和當今陛下。
他們,可是當初一起玩兒到大的關系。”
這時,
一名披甲中年男子走入堂中,單膝下跪:
“夫人,瞭望臺那邊,傳來消息,說起風了。”
老夫人半瞇著眼,
道:
“傳老身的令,今晚鉆進來的耗子,一只都別給老身放出去,否則,失責校尉以上軍官,皆斬!”
“遵命!”
中年將領行禮后躬身退出。
郡主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母親,問道:
“娘,你這是做了什么安排?”
“那左谷蠡王的殘軀,不還在外面掛著么。”
“可不。”
“三品武夫的身軀,死前又斃殺千軍,沾染著大血腥,你說,王庭祭祀所里的那幫見不得人的東西,舍得就這么白白的將這副極佳上品的軀殼丟那兒么?
他們那幫家伙,對尸體,可是有著天然的大興趣,是忍不住的。”
“娘,您的意思是說,他們今晚會來動手?”
“那左谷蠡王是一介白身過來的,可能,從他辭官的那一天開始,王庭的祭祀所,就已經在考慮等他戰死后,如何收回他的身軀了,甚至,早就做過了安排也說不定。”
“娘,您還說女兒心大。”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郡主的手背,
道:
“昨日,他王庭先失左谷蠡王,今夜,娘要讓他再斷祭祀所!
這一次,娘要讓他王庭,三十年內都無法恢復元氣!”
“娘,這是父親走前吩咐下來的么?”
老夫人微微一頓,
道:
“你父去京城前,留下過一句話。
他說,打掃家里之前,先把鄰居揍一遍,準沒錯。”
…………
荒漠,
黃沙;
四娘坐在毯子上,
身邊的男童像是困了,不時地點著頭打著瞌睡。
梁程則站在那里,閉著眼,像是在感應著什么。
“喂,感應到了么?”
四娘開口問道。
“感應到了。”梁程回答道。
“呵,真有意思,你說,你這像不像是偷聽人家無線電通話?”
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尸體如煞,也就是引發尸變。
而梁程恰好又是僵尸,且是那種有靈智的高級僵尸。
等于是大家本就處于一個頻道,所以……明明是對那具尸體的召喚,被梁程也感應到了。
“喂,人家坐這兒也很無聊的好不,那里頭到底在說什么?”
“說的是蠻語。”
“你會不?”
“最近出去,學了一些。”
“那翻譯給老娘聽聽。”
梁程點點頭,
開始翻譯,
一邊翻譯似乎還在一邊模仿著“音頻”里的語調:
“歸………來…………吧…………歸…………來…………喲…………”
四娘見梁程在這邊一邊翻譯一邊吟唱著,
忍不住笑出聲來,
同時接唱道:
“浪跡天涯的游子……”
————
上一章3K字,被很多親說太短,額,這樣吧,等上架后,龍爭取每章都是5K字,同時多多爆發。
編輯前天還問我:你怎么更了這么多?
所以,么得法子,更多的爆發只能等上架了。
上本書,龍帶書友們一起做咸魚;這本不了,這本龍帶書友們做舔狗。
最后,大家點一下右上角自動訂閱下一章哈,12月1號上架,距離上架還有倆星期。
鎮北侯府所在的綠洲附近,是有蠻族部落聚居的,不過,他們已經不是純正的蠻族部落了,就像是草原上的狼,被馴服成了家犬。
初代鎮北侯鎮守北疆伊始,就曾收下四個蠻族部落的族長作為自己的義子,賜姓“李”,世世代代為侯府“義子”。
所以,在歷史上也曾出現,剛承爵二十歲出頭的鎮北侯坐在首座上,面對四個白發蒼蒼的族長的頂禮膜拜,口稱“義父”。
有征戰時,四大歸義部落會被征調族內青壯組建蠻族騎兵協助鎮北軍征戰,站在蠻族人的立場上,他們就是蠻奸。
但初代鎮北侯最狠的一項就是,他喜歡立規矩,不光是對自己后代子孫立,還對外人立。
比如,為了防止四大歸義部落因受鎮北侯府的庇護而不斷地壯大養虎為患,他規定,每隔三年,都需要核定歸義部落的人口,根據每個時期的不同需要,對其人口數目進行裁定,超過紅線范圍的,即刻處理。
所以,每到核定年時,四大歸義部落那一年的新生兒很多都要被自己的父母溺死,被稱之為……減丁政策。
這個政策確實很殘忍,但卻很有成效,百年來,四大歸義部落一直被綁定在鎮北侯府的戰車上,不敢有絲毫逾矩。
只是,今晚,在四大歸義部落的那多部所轄區域里,有一頂帳篷內,格外的熱鬧。
十名身穿著黑色長袍戴著人頭骨項鏈的祭祀圍成一圈,開始吟唱和舞動,一道道晦澀難懂的咒語自他們口中傳出;
這是這片荒漠土地上,最為古老的歌謠。
曾經,無數載歲月之前,荒漠蠻族的先人在送別自己故去的親友時,就會吟唱這首葬歌。
一棵古玉色的權杖被立在中央,伴隨著十個祭祀的吟唱,熠熠生輝。
帳篷外,一名身穿著紅色長袍的白發老者在仰望星空;
而在老者身邊,還站著一名精壯中年男子,已經入夜了,但男子卻依舊赤膊著上身,其身上,有一條條黑色的紋路在星光下緩緩流轉。
“那多加央,你父親那邊,遮掩好了么?”老祭祀開口問道。
“回稟大祭祀,今夜我讓父親最近寵愛的那個女人在父親的酒水里下了藥,父親會一直睡到明日正午。
這附近守衛的勇士,也都是我的心腹,絕對沒有任何的問題。”
“難得啊,難得啊,難得在那多部里,還有你這等忠誠的勇士。”
“蠻神在上,那多加央從未有一天忘記自己是蠻神的子孫,每天都在期盼著王庭可以重新歸來,領導我們驅逐燕人!”
“嗯,可惜,你的父親卻冥頑不靈,另外三家部落,也都已經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親,他已經老了,他畏懼死亡,他泯滅了信仰,他讓蠻神蒙羞!
燕人殘暴,我每隔三年都要目睹部落里的新生兒在父母的哭泣聲中被溺死,燕人對待我們,就像是對待腳下的狗!”
“但,很多人,卻想要當狗!”
說到這里,老祭祀的聲音帶著清晰的憤怒。
因為王庭不是沒有對四大歸義部落下過手,但迄今為止,也就吸收到了那多部的長子那多加央一個而已。
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誰叫這百年來,都是鎮北侯府處于強勢地位呢。
有事,打蠻部;
沒事,更要打蠻部;
上一代鎮北侯還要過分,
他過生日,打蠻部慶祝一下;
他母親過生日,打蠻部慶祝一下;
燕皇過生日,也要打蠻部慶祝一下;
今天天氣不錯,打蠻部吧!
這一代鎮北侯,倒是沒上一代那么戰事頻繁。
但老祭祀清楚,這倒不是因為這一代鎮北侯“忽然心善”了,純粹是因為他父親在位時,統帥鎮北軍把蠻部打得太狠了,再打下去,王庭就要崩了。
可能,在這一代鎮北侯看來,只有這種看似有組織卻又根本組織不起來的蠻族,才是最安分的蠻族,因為他們自己會不停地去內耗。
在鎮北侯府沒露出頹勢之前,這四大歸義部落怎么可能去主動地“棄暗投明”?
“就是那左谷蠡王,也是個混賬!”
老祭祀又罵起了沙陀闕石。
那是他親自從沙拓部發掘出來的天才蠻族少年,雖然最后沒走蠻師的道路,但其在武道上卻天賦驚人。
三品武夫,在戰場上,一人可擋千騎!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相當于是一個國家的戰略核武器。
結果,在得知沙拓部被滅了之后,沙陀闕石先跪在蠻王帳下三天三夜,祈求蠻王給予他三千蠻族騎兵,他要去向燕人復仇!
蠻王沒敢見他。
意思,很明確了,沙拓部被滅了,也就被滅了,一旦王庭做出過激的反應,徹底觸怒了鎮北侯府,一旦鎮北軍三十萬鐵騎全部開來,王庭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自己去勸過他,左右賢王也都去勸過他。
但在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居然將自己的印信和象征著左谷蠡王無上榮耀的金刀全都交了出來,他說他現在是一介白身,和王庭沒有干系。
既然王庭不準備說話,那他自己去討個說法。
這個混賬!
他居然真的一個人跑去鎮北侯府門口送死!
為了培養他,王庭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蠻王也給了他多大的榮耀,他居然就這么隨隨便便地去送死了!
這兩天來,每次想到這里,老祭祀心里就無比地痛苦。
沙陀闕石“辭官”離去時,左賢王曾帶兩名大都護來阻攔,卻被他硬生生地打了出去。
自那之后,王庭就開始由他來安排這件事。
沙陀闕石,既然他的死,無法挽回了,那么,他的肉身,就是王庭收回的利息。
一具三品武夫的肉身,死前還屠戮眾多,被煞氣彌漫,若是能取回來加以煉制,可以制作成無限接近三品武夫的傀儡。
而在煉制尸體傀儡這方面,王庭的祭祀所有著絕對的經驗。
老祭祀倒是聽說過,楚國的大澤深處的越人部落,似乎也有著煉制尸傀的習俗,但老祭祀并不認為那區區越人的煉尸手法能和自己相提并論。
這時,帳篷被從里面掀開,一名祭祀躬身道:
“大祭祀,已經召喚到了。”
“好。”
大祭祀又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那多加央,那多加央馬上挺起了胸膛,沉聲道:
“請大祭祀放心,我會保證這里的安全,不會有任何人過來打擾!”
“加央,等這里事情結束了,你找個理由稱病臥床無法見人,然后來王庭吧,我讓你去祭祀所修行。”
加央當即跪下來,
誠聲道:
“多謝大祭祀栽培!”
“嗯。”
大祭祀伸手拍了拍加央的肩膀,
道:
“你要相信,往后的日子,還很長,身為蠻神的子孫,我們終將重新主宰這一片世界!”
說完,
留下還在那里熱血沸騰的加央,大祭祀走入了帳篷中。
“開始吧,召回我族勇士!讓他以戰士的身份,重新歸于蠻神的帳下!”
“蠻神在上!”
“蠻神在上!”
十名祭祀集體跪下,
每個人手里都有一把匕首,切開了自己的掌心,讓鮮血順著自己腳下地面開始流淌,最終匯聚到古玉色權杖中去。
大祭祀張開雙臂,
高呼道:
“歸…………來…………吧…………歸…………來…………喲…………”
…………
侯府的房間里,鄭凡躺在床上,手里拿著魔丸封印所在的那塊石頭,顛啊顛的。
他在反芻晚上六皇子說的話,六皇子是個聰明人,這一點鄭凡毫不懷疑。
他晚上的話,已經暗示了太多的訊息,以其身份,肯定看透了一些哪怕是朝廷的大臣也沒能看懂的貓膩。
北邊,要出大事了。
其實,按照瞎子原本的規劃,虎頭城,只適合做第一個據點,等發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得換窩。
那座鎮北侯府,就像是一尊龐然大物一般,矗立在北方平原,實在是太制約發展了。
所以,真的要去南方開拓了么?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隨即是六皇子的聲音:
“鄭校尉,起來看戲啦!”
…………
“阿嚏!”
“阿嚏!”
“阿嚏!”
六皇子連打了三個噴嚏,他這身子骨,明顯有些受不住這瑟瑟寒風,尤其是還騎在馬上,不在他那溫暖的馬車內。
“鄭校尉,你不冷么?”六皇子好奇地問自己身邊同樣騎在馬上的鄭凡。
“卑職甲胄下面多加了兩套衣服。”
“你不早點提醒孤?”
“殿下又沒問我。”
“來了,來了,看見那三個蠻族人了么?”六皇子指著前面小聲地對鄭凡說道。
“看見了。”
“那是侯府下轄的四大歸義部落的族長,來了三個。”
“還有一個呢?”
“喏,你瞅瞅周圍。”
鄭凡環視四周,很快就明白了。
校場口,此時已經密密麻麻的戰馬了士卒,于這寒風之中,他們依舊陣列整齊,肅殺之氣,幾乎濃郁得讓人窒息。
“看,老夫人出來了。”
鄭凡向前看去,發現軍陣之中緩緩駛出一輛戰車。
戰車這種作戰工具,在這個時代也早就被淘汰了,現在更多的還是軍中主將指揮時使用或者是充當祭祀活動的道具。
而這輛戰車,由十八匹戰馬拉馳,戰車前端,站著兩名大將。
一人手持長弓,一人手拄鐵劍;
在這兩名大將身后,則站著一名披著金甲的女人。
女人是有年紀了,但歲月似乎對她格外開恩。
鄭凡清楚,自己這次之所以來侯府,是因為老夫人五十大壽,但眼前這個身穿金甲的女人,你怎么樣都很難把她和一個五十歲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老夫人身旁,站著身穿紅甲的年輕小將,這個鄭凡認識,是郡主。
“鎮北侯府下七大總兵,持弓的叫李成輝,早年間和蠻族作戰時,曾一人深入荒漠深處,回來后,身上帶著數十只蠻族射雕者的大拇指。
持劍的叫李良申,劍法早已登峰造極,晉國劍圣曾來侯府尋過他,離開后,曾對人言,比試切磋,李良申不是他的對手,但若是戰爭廝殺,他會被李良申斬下頭顱。
據說,他們都是三品武者的境界,和前日來叩門的沙陀闕石一樣。”
鄭凡聞言,點點頭。
都是大佬啊,而且這排場,真的好大。
也就是托六皇子的光,自己才能站得如此之近目睹這個場面。
哦,對了,當初西楚霸王看見始皇帝的鑾駕時是怎么說的來著?
戰車停了下來,
四周站列的所有鎮北軍士卒一起將兵戈舉起,
“虎!”
“虎!”
“虎!”
三名蠻部族長戰戰兢兢地向前走來,距離戰車還有好一段距離時,三人就一起下跪,匍匐著過來。
這三名族長,除了一人是中年以外,另外兩個都是頭發花白的老者,年歲上肯定比老夫人大很多。
但此時,
三位族長卻一起誠惶誠恐地叩首道:
“孩兒參見阿母,阿母萬壽無疆!”
“歸義部落族長,和歷代鎮北侯都是義子的關系,不論年歲,只論輩分,哪怕當代侯爺是個小屁孩,他們也得恭恭敬敬地喊爹。”
六皇子對鄭凡小聲解釋道。
“老身,可當不起這份大禮。”
“孩兒有罪!”
“孩兒有罪!”
三名族長以頭搶地。
“試問,這世間,可有背離父母的孩兒?”老夫人開口問道。
鄭凡當即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沒好氣道:“民間爭奪財產父子反目甚至互相弒殺的多了去了,別只盯著我皇家。”
“那多部,變心了。侯爺不在家,你們是不是就瞧不上李家這孤兒寡母了?”
老夫人緩緩道。
“孩兒愿提部中勇士,為阿母血洗那多部!”
“那多部反節,枉顧侯府恩德,當誅!”
三名族長馬上指天立誓請戰。
老夫人低垂著眼簾,
開口道:
“天亮之前,我要那多部,再也聽不見一只羊的叫聲。
若是做不到,不聽話的孩兒,和沒本事的孩兒,老身,都不稀罕要了。”
“虎!”
“虎!”
“虎!”
“孩兒遵命!”
“孩兒遵命!”
“孩兒遵命!”
三名族長馬上起身,返回各自部落去召集勇士。
校場內的兵士也開始整齊列隊開出校場,三部討伐那多部時,鎮北軍則將在外壓陣!
老夫人站在戰車上,隨著中軍緩緩移動,當真有種楊家將里佘老太君的風采。
只不過,楊家將的故事,多是虛構,但這位老夫人身上的威柄,卻是實打實的。
和老夫人強大可怕的氣場相比,站在其身邊的郡主,簡直可愛小巧得宛若一只鵪鶉。
“安內必先攘外啊。”
鄭凡感慨道。
六皇子有些疑惑地看著鄭凡,問道:
“孤就好奇了,你哪里來那么多金句?”
鄭凡嘆了口氣,用一種我就是在敷衍你而且懶得假裝我不在敷衍你的敷衍你的態度回答道:
“多讀書。”
“死相。”
“我們不跟著一起去看么?”
“去了干嘛,那幫蠻人跟缺心眼兒一樣,一旦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沒希望了,保不準再跟那個左谷蠡王一樣先撈一個夠本。
孤這大燕皇子就是他們最喜歡的目標,孤都已經被刺殺過一次了,還腆著臉再去?
鄭校尉,你還能幫孤再擋一刀么?”
“卑職之前并不曉得殿下是個閑散王爺。”
“你也太真實了!”
校場這里,已經空曠下來了,正當鄭凡準備跟著六皇子一起策馬回府時,看見一名光著上身手持雙錘的男子緩緩地走到牌坊下面。
“李元虎,鎮北侯府七大總兵之一。”六皇子開口說道。
這位持雙錘的大將,正是那天沙陀闕石叩門時出面和沙陀闕石交手的那位。
不過,這位大將眼下后背背著鐵刺,還有清晰的血漬殘留,整個一戴罪之身的模樣。
“砰!”
雙錘被李元虎砸在了地上,地上當即出現兩處凹坑;
他本人更是盤膝坐下,
抬頭,
盯著上方掛著的那具屬于沙陀闕石的殘尸。
“某等你,這次,某不會再退了。”
寒風中,
沙陀闕石的殘尸還在那里輕輕地飄搖。
外圍,又有一群手持戰斧厚盾體格健碩鎮北軍士卒凜然而立。
“鄭校尉,孤怎么覺得看這架勢,這具尸體,還會出什么亂子啊?”
六皇子心思聰敏,雖然不得習武修煉,但也很快看出了異樣。
鄭凡很嚴肅地點點頭,
道:
“所以還是要早點推行尸體火化啊。”
………
荒漠,
沙丘;
本來近乎已經睡著了的狼崽子忽然睜開眼,手里死死地攥著自己的匕首趴在地上,側耳傾聽著來自地面的震顫。
四娘站在沙丘之上,眺望著遠處月色之下滾滾前行的黑色洪流,
開口道:
“梁程,事兒,好像有點變化了。”
原本的一出梁上君子的戲碼,好像要變成主人家的請君入甕。
梁程則微微睜開眼,看著四娘,
道:
“他們在呼喚那具即將入煞的尸體,讓其尸變后,徑直回王庭。”
四娘有些疑惑地看著梁程,
問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因為雙方都處于一個頻道的原因,我似乎也能對那具尸體進行召喚。”
“那就試試看唄,把它坐標從王庭改成虎頭城……哦不,梅家塢。”
梁程微微皺眉,
四娘見狀,
問道:
“怎么了?”
“那具尸體,不認識我,不會對我的召喚做出反應。一般來說,尸體會對自己生前比較熟悉地的事物產生反應。”
四娘猶豫了片刻,
道:
“那你問問他,還記不記得重慶火鍋、陜西臊子面、東北大亂燉!”
那多部在內的四大歸義部落分別位于綠洲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而那多部則在綠洲的北部,陰山腳下。
百年的戰略壓制,就算是偽軍,也能打出“精氣神”來了。
尤其是近二十年來,蠻族近乎沒有組織過一次對侯府的反攻,更是讓那多部的族眾變得懈怠起來。
而那多部的“少族長”,那多加央,也只是控制了不到千名自己的親信在族內一塊牧場處進行把守,并沒有把這件事宣揚開去,所以那多部的外圍警戒,依舊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部落里晚上放出去的哨騎們,按照習慣,早早地尋個背風處窩在那兒裹著羊裘幾口馬奶酒下去就去夢蠻神了。
所以,當另外三大歸義部落,近兩萬兵馬已然靠近那多部外圍時,那多部內,依舊毫無反應。
接下來,就沒什么意外了。
所有人將戰馬口中的梢子給拔去,將馬蹄下裹布也除去,揚起自己的馬刀。
三名族長站在最前列,
他們對視了一眼,
彼此心里都清楚,自今夜之后,四大歸義部落,將只剩下三個了。
說心里沒有兔死狐悲的情緒這自然不可能,他們之間和那多部,其實都有親家關系。
但他們沒得選擇,
外圍,鎮北軍鐵騎早已經虎視眈眈,那位老夫人更是親自督戰,他們三個,已經沒了退路。
三名族長一起舉起自己的佩刀,
一同揮舞下去:
“殺!”
“轟!”
萬馬開始奔騰,三大部的勇士們興奮地發出刺耳的嚎叫。
他們沒頭人和族長那般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們只知道,今晚,那多部的一切,都將屬于他們!
只是很可惜的是,族長的命令特意要求了,不要俘虜,可惜了啊,那多部可是有不少好婆娘啊。
戰馬的奔騰聲宛若滾滾巨雷,將整個那多部震醒。
他們的防御是松懈,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族內沒有敢戰善戰的勇士,很多人一睜開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自家部落,近二十年來,第一次遭遇了襲擊。
他們有的拿起自己的刀有的去牽自己的戰馬,展現出了極為良好的素質。
但這種素質,在三大部落的突然偷襲面前,起不到什么決定性的作用。
而此時,當那多部的長老那多安里急匆匆地掀開族長的帳篷沖進來時,
卻愕然地發現,
族長在這般雷打聲勢之下,
竟然還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在床榻邊上,一個女人蜷縮在那里瑟瑟發抖,顯然,她也感覺到了外面正在發生的變故。
看著呼呼大睡的族長,再看著這個少族長新納的側室,
大長老那多安利咧開嘴,
笑了起來,
笑得很凄涼,
他知道,
那多部,
完了,
完了!
那多部的柵欄和營房,根本就擋不住騎兵的沖擊,很快,三部騎兵就分別從三處方向沖入了那多部的營地之中。
百年來,
他們作為鎮北侯府麾下的獵犬,曾一次次地撕咬向自己的同胞;
如今,他們開始自相殘殺!
在格殺令之下,任何活著的那多部族人都是他們的獵殺目標,絕不放掉一個。
這不是兼并,這也不是牧場的爭奪,這是……滅絕!
老夫人一句話,
今夜,
一個擁有數萬人口的部落將就此被抹去。
荒漠的風沙,會吹走他們一切存在過的痕跡。
孩童的哭泣聲,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咆哮聲,是今晚的主旋律。
本就遭遇的是突然夜襲,再加上沒有族長的指揮,那多部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突襲之后匆忙組織起來的各個抵抗群體很快就被湮滅在了三部騎兵突進的浪潮之中。
“少族長!”
“少族長,他們殺來了,他們殺來了!”
一名渾身是血的那多部勇士匆忙跑向了這里,尋到了那多加央跪伏在他的腳下哭訴。
死人,死人,那多部的族人,正在屠刀下瘋狂的消亡……
“是誰,是誰偷襲我們?”那多加央抓起癱倒在自己面前的族人吼道。
他所在的位置,是部落靠南的空曠區域,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遭受三部騎兵的突襲,但他已經看見了部落聚集處的火光也聽到了一聲聲宛若生挖他心臟的慘叫聲。
“是阿莫部、古倫部和猜卡部,他們向我們發動了襲擊!”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他們怎么敢,他們怎么敢!
他們難道不怕鎮北侯府的怪罪么!”
這位少族長,這位蠻神的子孫,在這個時候,居然喊出了這么一句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多加央已經徹底失去了分寸,而他帶來的近千親信勇士則聚攏在其身旁,有人高喊著要沖回去將入侵者驅逐為族人報仇,有的更理性一點,他們自然清楚,如今局面已經無法挽回,想要帶著少族長趁著那三部騎兵還沒殺到這里先突圍出去,保留那多部的火種。
那多加央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現在心很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做,遲遲下不定決心。
終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帳篷方向,他咽了口唾沫,沖到帳篷門口,掀開了簾布。
帳篷內,
大祭祀剛剛吟唱完最后一句,
古玉色的權杖化作了赤紅色飄浮起來,落于其手中。
緊接著,大祭祀轉身,看到了站在帳篷口的那多加央。
“大祭祀,那三部人向我部發動了偷襲,我…………我…………我…………”
大祭祀深吸一口氣,在剛剛施法時,他自然也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不過好在,整個召喚流程已經完成,沙拓闕石的尸體將會“蘇醒”,然后自己沖回王庭。
“加央,我知道了,放心,蠻神不會虧待忠誠于他的子民,現在,召集你麾下的所有勇士,我們先突圍。
等回到王庭后,我將保舉你當大都護,幫你重建那多部!”
那多加央聞言,蒼白的臉上多出了些許血色,馬上應諾。
那多部聚集地那邊,廝殺正在愈演愈烈,而在這邊,近千那多部勇士在他們少族長的帶領下紛紛跨上自己的戰馬。
“那多部的勇士們,我那多加央在此立誓,總有一天,我將率領你們回來,將血與火還給這三部,蠻神在上,他們將帶領那多部今晚死去的族人回歸恒河的源頭,我們的家鄉!”
近千名勇士有的在流淚,有的在咬牙,有的在憤憤,但在這個時候,他們只能低著頭,選擇跟隨自己的少族長一起護擁著十余名祭祀一起離開。
戰馬開始奔騰,趁著那三部的人馬還在部落里殺戮,那多加央成功率領麾下千騎奔馳數十里。
然而,
就在這時,
前方的土丘上面,
忽然亮起了一顆顆火把,
“嗚………………”
“嗚………………”
蒼涼的軍號聲響起。
一名名身著黑甲的騎兵開始在前方出現。
這是,
鎮北軍!
那多加央這時心里升起了濃郁的陰霾,他馬上對身側的親信道:
“快去告訴大祭祀,前方出現了鎮北軍騎兵!”
那名親信馬上策馬回去,但沒多久,那名親信居然又慌張地策馬回來,臉上帶著激動之色,
喊道:
“少族長,少族長,大祭祀他們不見了,不見了!”
那多加央整個人愣住了,
隨即就是一記馬鞭抽在了這名親信的臉上,親信的臉上當即出現一道恐怖的血痕。
“胡說,大祭祀怎么可能拋下我們!”
那多加央馬上親自策馬返回,發現隊伍之中原本被眾人簇擁的十余名騎馬的祭祀,他們依舊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巋然不動。
等到那多加央來到一名祭祀身前,伸手掀開那名祭祀的黑袍時,卻發現黑袍里面,不是人,只是一具稻草人。
其余人祭祀的黑袍也被掀開,里面,全都是稻草人。
看到這一幕后,
那多加央雙手抱著自己的頭,
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吼叫:
“啊!!!!!”
…………
夜幕之下,
十余名赤膊著身體的祭祀在荒漠之中快速地行進,
他們身下沒有戰馬,但他們的速度依舊很快。
大祭祀走在眾人中間,他的臉色有些陰沉。
那多部遭遇襲擊,證明有人已經提前算準了自己的計劃。
那多加央已經成為他的影子,吸引追兵去了;
但自己等人能否突圍出去,他仍然不敢保證。
那尊侯府,那支號稱永鎮北疆的軍隊,在近百年來,絕對是籠罩荒漠蠻族心頭上揮之不去的夢靨!
“大家繼續施咒加速,過了恒河后,會有王庭一萬騎兵來接應我們,我們的這次使命,就將完成!”
大祭祀用話語鼓勵身邊的祭祀們,他們在之前召喚沙拓闕石的過程中,已經消耗了大量元氣,為了騙過那多加央,又放棄了自己的馬匹,如今,只能依靠蠻咒來讓自己的移動速度得到加持,這又是極為巨大的消耗。
然而,
就在恒河在望之際,
地面開始了震動。
一支支黑色的洪流仿佛撕碎了夜幕的遮掩,開始在這片荒漠上,肆意地亮出他們的爪牙,昭示著,他們才是這片黃沙之上,真正的王者!
祭司們,停了下來,他們的臉上,浮現出了絕望。
大祭祀手持權杖,走到了隊伍最前面,表情,很是嚴峻。
“鎮北侯府下總兵官,李成輝,見過大祭祀。”
“鎮北侯府下總兵官,李良申,見過大祭祀。”
兩名總兵官,親至!
隨之而來的,還有近萬鐵騎!
大祭祀笑了,
這一刻,
他清楚,
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僥幸的余地了。
大祭祀開口喊道:
“王庭祭祀所大祭祀,見過兩位總兵大人。”
李成輝開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也來了,她說,大祭祀去年派人送來的蝎子酒,她喝了,今年的風濕,確實沒以往難熬了。”
大祭祀笑道:
“老夫人好用就好,今年的蝎子酒老朽已經釀下了,過幾個月,老朽的徒弟會派人送給老夫人。”
李成輝又開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還說了,大祭祀一把年紀的人了,為王庭奔波一生,實數辛苦,她這個婦道人家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老夫人說蠻王不厚道,一點都不懂得體恤臣子。”
老祭祀開口道:
“承蒙老夫人關切,老朽我這身骨頭,還能走得動。”
李成輝舉起自己的長弓,
搭上箭矢,
喊道:
“老夫人說,她一直很好奇,這世上,是否真的有蠻神。”
老祭祀面露莊嚴之色,
回答道:
“自然是有的,蠻神在上,不容置疑。”
“老夫人說了:
好,
請老祭祀今日升天,代她去看看!”
…………
“喂,勾引到了沒有?”
四娘坐在地上對著梁程喊道。
“那邊已經召喚結束了,只等那具尸體轉化完煞氣,就將尸變。”
“老娘在問你,能不能把他勾搭到手里,你好歹也是個上古大僵尸,這點事兒都辦不到?
呵,丟人。”
梁程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
“沒用,重慶火鍋、陜西臊子面、東北大亂燉都說了,那邊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沒反應?那你試試沙縣小吃、蘭州牛肉面、黃燜雞米飯?”
“…………”梁程。
一向冷靜,完全詮釋著僵尸冰冷形象的梁程,
這一刻真的有一種想爆粗口:“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的沖動。
但抑制住自己的不適,
壓制住自己的行為準則,
梁程重新閉上眼,
開始按照四娘說的,
對那面傳遞訊息:
“沙縣小吃?”
“蘭州牛肉面?”
“黃燜雞米飯?”
甚至,
梁程還自己加了幾個:
“鯉魚焙面?”
“佛跳墻?”
“烤全羊?”
最終,
那邊還是毫無反應。
若是此時將這個畫面形象化的話,
可以看做是在一片白蒙蒙的大霧之中,
沙拓闕石閉著眼,站在那里。
而在其前方不遠處,梁程則在那里一個一個地報著菜名。
梁程可以發誓,
他這輩子,
從沒做過這么無厘頭令他感到羞恥的事情。
“還沒用?”
四娘不耐煩的聲音再度傳來。
梁程壓制住自己要暴走的沖動,
回答道:
“沒有用,他對這些菜,沒興趣。”
“嘿,那怎么辦,有沒有其他可以讓他感興趣的?”
“我怎么知道。”
忽然間,
四娘忽然抬起手,
對梁程道:
“那個,你試著喊喊‘樊力’。”
“樊力和他認識?”
梁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樊力可是和他以及阿銘三人一起去的荒漠,現在他還和阿銘在那里幫著遷移部落呢。
“額,喊一下試試唄,對了,加上姓,鄭樊力。”
…………
白蒙蒙的大霧之中,
梁程猶豫了一下,
對著前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沙陀闕石喊道:
“鄭樊力!”
忽然間,
沙拓闕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同一時刻,
侯府牌坊上掛著的那具殘尸,
嘴角露出了真真切切的笑容!
…………
“他……他……他……回應了!”
梁程覺得自己的僵尸觀被打破了。
提出這個建議的四娘則是微張著嘴,
顯然,
作為建議方,
其實四娘自己都沒想到會真的奏效;
四娘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喃喃自語:
“天吶,他感興趣的居然是……主上?”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著雙臂,也不言語,也不睜眼,就這么靜靜地等待著。
鎮北侯府一直傳承著七大總兵職,他領其中之一,靠一雙巨錘和一身蠻力聞名荒漠。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若說這鎮北侯是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對帶有死志的沙拓闕石時,他退卻了一步,雖然隨即馬上醒悟趕來救下了皇子,但他這種戰陣退縮之行為,已然觸犯了軍紀。
侯爺人不在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處置他,他只能低下頭認錯受懲。
不說老夫人是侯爵發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賜封的一品誥命身份,就單說他年輕時曾穿過老夫人親自織的衣服,
他就得受這個罰!
侯府規矩森嚴,從初代鎮北侯以三萬鐵騎擊垮乾國五十萬大軍到現在,侯府一直貫徹著有進無退的鐵律。
這個罰,李元虎認!
但這并不意味著李元虎心里沒有鳥氣,
他現在就一直在等著,
等著上頭那具尸體再一次“活”過來,然后他再把這害自己受罰的蠻賊給再敲一遍!
為什么不是敲碎?
因為…
“殿下,這是在布陣么?”
“喲,你看得懂陣法?”
“沒見過豬跑,但總見過豬交配。”
“…………”六皇子。
在鄭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側,來了一群身穿著藍色長袍的男女,他們有的手持羅盤有的手持陣旗,在一名白發老者的指揮下正在忙碌著。
“這是術士。”六皇子介紹道。
“術士?”
“蠻族有蠻師,手段層出不窮,但我們有術士有煉氣士,所以,無論是在兵戈方面還是在這奇門遁甲方面,我們都能壓他們一頭。”
說著,六皇子似乎來了興致,伸手指了指那個白發老頭兒,道:
“那位老者孤認識,外號醉仙翁,曾游歷過京城,得到過父皇召見,此人術法極為高明,在我燕國,很難再找到在術法上超過他的人了。
父皇還曾讓其給我們七個皇子摸骨。”
說著,
六皇子特意賣了個關子,
指了指自己的臉,
繼續道:
“他給我大哥的真言是,猛虎守疆;
給我二哥的真言是,臥龍在野;
你猜猜,他給孤的真言是什么?”
“富貴安閑吧。”
六皇子微微皺眉,有些好奇道:
“是富貴安康,但你已經算是猜準了,怎么猜的?”
“卑職不懂術法,但卑職有一個朋友,曾在虎頭城擺了半年的算卦攤,早年間,他更是個大神棍,甚至弄過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對卑職說過,無論是摸骨還是算卦,是測吉兇還是勘姻緣,其訣竅,也就是十個字。”
“孤請鄭先生賜教。”
“無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著這十個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鄭凡繼續道:“其實,卑職和殿下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但也從殿下口中得知了咱們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這是陛下在準備培養大皇子成為第二個鎮北侯,以后為大燕鎮守疆域;
而二皇子則是太子人選,估計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與其說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說是在根據陛下的意思,重新說了一遍罷了,否則……”
“否則什么?”
“否則給殿下您的評語,最起碼,應該是‘包藏禍心’。”
“討打!”
“喲,二位小友,聊得好熱鬧哪。”
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自二人身后傳來。
鄭凡馬上轉身,發現先前還在遠處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參見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塵,向六皇子行了個術士之禮。
六皇子則是拱手回禮,側身半步,沒敢受其全禮。
醉仙翁隨即用一種帶著玩味的目光看向鄭凡,笑道:
“老朽對小友之前所說的那位小友,很感興趣,能說出這十個字來,可以說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請罪了。”
鄭凡倒是覺得瞎子北應該也會很愿意認識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來,如果有機會把這仙翁敲暈了就更好了,估計他會忍不住一邊用精神力掃描一邊把這仙翁切片研究。
“無妨無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璣,字字珠璣啊,呵呵。”
仙翁表現出了一種豁達的自嘲。
“仙翁,敢問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東西。
“這是老朽和門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陣,等著生擒猛虎。”
說到猛虎時,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掛著的那具尸體。
六皇子是個通透人,馬上明悟了過來,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這尸體,還能活過來?”
“生死有命,卻有自有因果循環,蠻師一道和我術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強行馭尸,本身就是蠻師最擅長的事情;
況且,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體魄,死前更是一戰斬殺數百鐵騎周身被煞氣裹挾,其本身更是曾研習過蠻咒;
無怪乎王庭那邊的祭祀對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對這尸體眼饞得緊啊。”
沙拓闕石要尸變了?
鄭凡愣了一下,
老實說,他是真的沒想到事情的發展還會有這一出。
雖然,蠻師的手段,他是見過的,當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時,曾遇到過一位女性蠻師,對方能在轉瞬間將兩個大活人轉化成刀槍難入的活尸。
只不過那位女性蠻師運氣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臉上擦了粉的問題后,
被樊力一斧頭給砍了。
然而,
在鄭凡心里,
還是覺得既然沙拓闕石已經死了,就安安穩穩地死掉吧,若是連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總兵是坐在那里等機會報仇的么?”六皇子問道。
醉仙翁搖頭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來協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幫人的動作,也提前做了布置,這會兒,只不過是順著他們的路子,讓他們幫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補上那最后一步罷了;
他們費了那么大的代價,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這尸身尸變之后,會直往北方徑入王庭。
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陣,先將這新變僵尸控制住,借以陣法消磨其周身煞氣,再以李元虎總兵在旁坐鎮,最后再由老朽親自出手將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將再多出一具由蠻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戰兵!
日后,侯府再和蠻族對上之后,這具戰兵一出,無論是在殺傷力上還是在威懾性上,都足以讓蠻族那一邊膽寒!”
畢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煉成了這玩意兒,還殺向自己,蠻族的士氣估計會因此受到極大的打擊。
六皇子馬上拍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著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山羊須,道:
“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間,老朽被侯爺請來時還對著蠻師不屑一顧,只覺得他們是小道偏門罷了;
然則,接觸蠻師時,老朽也曾驚奇,這世間居然有如此玄奧之手段,只不過,近些年來,他們是江河日下了。
再玄奧的東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兒了,世間萬法,最怕的就是倆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這醉仙翁似乎是窮極無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說話解悶的人,再被當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幾下,也有些飄飄了。
當下,
醉仙翁從懷中取出一張宣紙,展開。
宣紙中央,有一點黑墨,黑墨還在不停地放大,越來越濃郁。
于這黑墨中央,有一條藍線,橫向紙張盡頭。
大概猜測個方位,應該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應,那幫祭祀估計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喚的工作就被鎮北軍追得倉皇逃竄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僵尸送予老朽。”
看到這一幕后,鄭凡心里有些惆悵,但卻又無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兒,
醉仙翁雖然是術士,但看其先前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二人身后,證明他也不是個什么好相與的角色。
有這二人在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無法阻攔什么。
除非……
鄭凡看向站在自己身邊傻乎乎的有些可愛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頸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闕石的尸身放開?
嘶……
六皇子這么善良,應該會理解的吧?
不過,這個想法也只是想想罷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瘋了,否則不會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時候了,老朽要去準備了。”
“仙翁請自便。”
醉仙翁離開了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側,那里已經被其門下弟子布置好了陣法。
“仙翁雖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東方四國游歷,據說是在三年前,侯爺派人休書一封,請他來荒漠看看蠻族的蠻師,這才引得仙翁率門下弟子來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繼續感慨道:“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話說完了好一會兒,見沒得到鄭凡的回應,六皇子忍不住問道:
“鄭校尉,你在想什么,還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這樣子就不會給他們揭棺而起的機會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鄭凡手指牌坊那邊說道。
此時此刻,
一團團黑色和紫色混雜的光澤開始在沙拓闕石殘尸身上流轉,明顯將有變故發生!
先前,鄭凡認為侯府將蠻族左谷蠡王的尸體是為了宣揚武功,對蠻族進行震懾;
后來,他發現不僅僅如此,這是為了引蛇出洞,因為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寶貝,能夠讓王庭祭祀所心動的寶貝;
最終,鄭凡明悟過來,就是連侯府,也看中了這件寶貝,打算截胡。
相當于一盤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門又是親自送廚師烹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這蠻族王庭,
簡直比校長那個運輸大隊長還貼心。
…………
“李總兵,往這邊一點,陣法的陣眼需要你來主持,否則萬一這頭僵尸北下時,陣法一時沒能撐住他的體魄,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老仙翁對李元虎說道。
“扯這些麻煩做什么,本將在此,他這一次,休想離開!”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這僵尸剛起,還沒經過煉制,其身軀也是殘破,根本吃不得總兵大人一錘。
總兵大人,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來的活計。”
“你敢拿夫人來壓我?”
老仙翁笑而不語。
李元虎很是無奈地站起身,掃了一眼先前自己丟在地上的雙錘,沒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陣法陣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擺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頭,
輕聲自語道:
“萬事俱備,只欠…………北風。”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聲開始傳來,
四周的風,
也在越來越大,
這是陰風,
仿佛有數百人在風中凄厲的哀嚎。
忽然間,
被綁在牌坊上的沙拓闕石身體連續顫抖起來。
“砰!”
“砰!”
其身上捆縛著的鎖鏈即刻崩裂!
“開陣!”
仙翁后退數步,也步入了陣法之中。
四周,其門下弟子開始一起持陣旗移動,陣法開啟,一層層土黃色的光澤開始在牌坊北面流轉。
先前,對那具尸體,醉仙翁沒敢做任何改動,生怕自己的改動和提前布置,讓這具尸體沒能成功被喚起。
“來吧,老朽,等你許久了!”
醉仙翁臉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聲咆哮,從沙拓闕石的口中發出,帶來一種極盡的蒼茫氣息。
“好,這中氣之足,證明煞氣培育穩固,潛力巨大!”
“轟!”
牌坊一顫,
沙拓闕石徹底失去束縛!
“好,這體魄哪怕殘破,依舊強健,蠻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強,三品武夫體魄加上僵尸之軀,這才是真正的至強之體!好,好,好啊!”
“砰!”
沙拓闕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闕石的動作,
卻讓醉仙翁以及陣法周圍的眾人包括一個人承載著陣眼運轉的李元虎,
集體錯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闕石,
沒有往北行進,
而是毫不猶豫地向南開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驚雷!
“啊!”
李元虎發出了一聲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處陣眼之中,陣法沒關閉,他就要強行離開,伏虎陣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時間,讓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張紙,
這紙上,真的還是只有一條向北的藍線。
當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噴了上去。
舌尖血開始在紙上匯聚,
形成了一道紅色的線,
指向……南!
“不該啊,不該啊,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其血食之親!”
…………
“你磕什么頭?”
“我們那兒的風俗習慣,見到蒲團見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認識不認識,都磕個頭,意思一下,反正就動動腦袋的事兒,也不虧。”
“是不虧。”
有人曾自擺香案,點蠟三根,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個頭;
供品,是從你帳篷里拿的;
蠟燭,是從你帳篷里取的;
這頭,也是你親自來磕的;
我沙拓闕石,于這荒漠黃沙之間,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護其安康;
是的,
真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