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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眾生相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今夜的滁州城,有人在算計,有人在彷徨,有人在掙扎,有人在惆悵;

    有一個致仕的前工部侍郎,明明沒有抄家到他家里去,卻領著自家老小一起上吊自盡;

    有一個滁州城守備官,一躍而成燕人之下滁州城最有兵權的一位,忙著領著自己的兩千多手下開始一家一家地抄家滅門。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答應了燕人的要求,做了這滁州城新任文官首座,他坐在自家庭院里,就著寒風,一個人很落寞地喝了一夜的桃花釀。

    有人一手持酒壺一手持佩劍,走到深夜的街道上,痛罵燕人,直言莫囂張,待得王師來至,定叫爾等虜首斷流,還沒等恣意發泄出心中的豪邁就被巡街執行宵禁的鎮北軍一箭射殺。

    其尸首,更是被一位熱血上頭的鎮北軍校尉綁在馬身上,于街道上拖行,血肉模糊。

    有人企圖渾水摸魚,城內的小幫派打算趁著這兵荒馬亂的機會撈一把,將手伸向平日里他們絕不敢碰的大戶。

    眾生相,眾生態,眾生面,各不相同,各寫個性;

    但不管如何,絕大部分,其實還是在惶惶之中默默地等待著,家中但凡有供奉神祇的,無論是雕塑還是畫像,其供桌上,都比往日要豐富了不少。

    若當真天上有神靈,興許會詫異地認為滁州城今年居然提前過了年。

    世間萬法,皆為相互;

    有黑即有白,有亮即有暗,有紅自然就有黑。

    一出出故事,一場場戲碼,明明是在漆黑的夜里,卻演繹得很是敞亮。

    只是,對于鎮北軍士卒而言,凡是不需要去執行巡城任務亦或者不需外放出去做哨騎的,都早早地飽餐一頓后進入了夢想。

    數日的策馬奔騰,他們其實早就累了,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

    城內,偶爾傳來的慘叫聲和哭聲,于他們而言,只是睡夢中的小小調劑品。

    論血腥,論殘酷,荒漠上的種種,可比這些更徹底多了。

    眼下的這些,真的也就是毛毛雨罷了。

    可能,在他們看來,這幫乾國人還真是有些矯情,明明已經注定的結局,卻還要發出額外的聲音和情緒,

    何必?

    這是一場極不平衡的力量對比,

    且在鎮北軍騎士成功沖入城門之后,就再也無法改變。

    但戰爭的大幕,才剛剛拉開……

    ……

    “鎮北軍的軍紀,確實可以。”鄭凡說道。

    “主上,這是因為戰事進展順利,軍隊還沒真正見血。”

    鄭凡點點頭,他同意瞎子的看法,軍隊這個群體,一旦徹底見了血,它所能造成的破壞,將會極為恐怖,到那時,就是主將想要去制止,也制止不住。

    而且,這一鎮的總兵,還是李富勝那個瘋子。

    那個瘋子,已經在極為克制了,天知道他能克制到什么時候。

    “主上。”

    四娘走了過來,端來了一個臉盆,里面放著兩條熱毛巾。

    鄭凡和瞎子一人一條毛巾開始擦臉,

    這時,

    鄭凡看見四娘身邊站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紀在十三四歲左右。

    “又去撿漏了?”鄭凡調侃道。

    四娘的習慣,是看見好苗子就收過來培養著。

    只是,最開始收的那一批小娘子,還沒完全長大,現在倒是發揮不出什么作用。

    不過,鄭凡相信,經受四娘調教出來的密諜,肯定比銀甲衛靠譜多了,自己遇到的幾個銀甲衛牌老婆,其實主家早就洞悉其身份了,簡直不要太失敗。

    當然了,以鄭凡現在的勢力和地位,要“紅拂女”也沒用。

    “正好被奴家給碰到了,來,小睿乖,給主人磕頭。”

    被喚作小睿的姑娘跪伏了下來,對著鄭凡很認真地磕了頭,開口輕聲道:

    “見過主人。”

    雖然害怕,卻不是很怯生,而且,看其磕頭的姿勢,明顯家教很好。

    這不是開玩笑,禮儀這種玩意兒,普通黔首不會太過講究,就是磕頭的章法,其實也就那樣吧,無論是祭祖時還是面對大老爺時,也就是跪下來應付一下。

    “誰家的?”

    “家里以前可是做過上京的侍郎哩,那位老侍郎舉家自盡了。”

    “呼……”

    鄭凡長舒一口氣。

    “奴家過去時,那家的幾個男人正在逼迫自家的女眷自盡,這個小姑娘不想死,在院子里跑,被她爺爺追著刺了一劍,還好我撞到的及時,給救下了。”

    說著,四娘指了指小睿的后背,那里衣服破了,應該有一道口子,不過被四娘處理過了。

    “可惜了呢,就是用美容針來彌補,也很難把她的傷疤給抹掉了。”四娘惋惜道。

    “以后會有辦法的。”瞎子說道。

    現在的魔王們沒能力去做這個,但以后,等大家的實力再恢復一些,抹掉一道傷疤,還不是簡單的事兒?

    “你說說看,自己想要自盡就自盡了唄,還偏偏要拉著全家一起,那家里從老爺子到下面幾個男人,都像是瘋了一樣。”四娘說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小睿似乎回憶到了什么可怕的畫面,開始慌亂道。

    “乖,沒事的,現在沒事了。”四娘安撫道。

    “全家自盡,才能全了自己的清明,說不得還能混個青史留芳。”瞎子說道。

    “行了,這也很難說什么對與錯。”

    鄭凡懶得再在這些事情上耗費什么心神,又道:

    “該歇息的歇息,該繼續做事的做事。”

    ………

    這一覺,鄭凡睡得不是很踏實。

    許是因為四娘今晚沒陪著自己一起睡的緣故,

    所以鄭凡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自己坐在珠簾后頭,腿上坐著的是金鳳華冠的王妃,王妃極盡媚態;

    與此同時,珠簾外,是一座大殿,一簾之隔的地方,是龍椅,福王世子身穿龍袍坐在龍椅上,一邊聽著簾幕后的動靜一邊接受著百官的跪拜大禮,山呼萬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鄭凡的美夢。

    睜開眼后,鄭凡居然還有些回味,同時笑了笑,自嘲道:

    “真特么是一個變態。”

    就在這時,梁程掀開了帳篷簾子探進身子,稟報道:

    “主上,城外西南方四十里外發現一支乾軍。”

    “乾軍?西南?”

    如果是從西南方向過來的,那肯定不是回援的乾國邊軍。

    其實,按照燕軍這一路奔襲的速度,乾國邊軍就算在一開始就毫不猶豫地選擇回援也不可能在今天就追過來。

    要知道,燕國可都是騎兵。

    “有多少敵軍?”

    “具體不知,但應該過兩萬。”

    鄭凡馬上起身著甲,然后和梁程一起走了出去。

    街面上,鎮北軍騎士在快速地調集,不停地有哨騎從城外進來,同時大聲呼喊著敵情。

    不停地有騎兵從城內在往外調,準備迎敵。

    鄭凡微微皺眉,道:

    “這是在做什么?”

    滁州,是新占領的地方,雖然在刀口的威逼以及各種利誘下,在昨晚,倒是拉起了一部“偽軍”衙門。

    但整座城,其實還處于一種惶惶不安的狀態之中。

    這時,就這般讓乾軍出現的消息大大咧咧地傳遞出去,豈不是讓城內的乾國百姓和權貴人心思動?

    要知道,任何群體,任何時候,沉默的大多數都是主力軍,在這個時候,就不能給他們希望。

    鄭凡的眼睛瞇了瞇,

    就在這時,

    一名騎士策馬而來,來到鄭凡身前后,拱手道:

    “鄭守備,總兵召見。”

    鄭凡對其拱手道:

    “得令。”

    鄭凡翻身上馬,和梁程一起向李富勝所在的位置過去。

    李富勝昨晚住在一個民宅里,沒選擇大富大貴的宅邸,因為按照原計劃,反正過兩天就要再出發,隨便找個窩睡個覺也就可以了。

    不得不說,鎮北軍的這些高層將領,在個人享受方面,其實并不是很強烈。

    鄭凡策馬行進在街道上,身邊不停地有哨騎和騎兵隊伍擦過,城內的燕軍和城外的燕軍大營,也已然開始發動運轉起來。

    一同躁動起來的,還有滁州城內的人心。

    圍墻里頭,此時不知道探出了多少顆腦袋正在偷偷地打量著外面的情況,看得鄭凡心癢癢,好想張弓搭箭練練爆頭箭術。

    …………

    滁州城最威嚴也同時是象征著權力中心的建筑,是太守府,不過乾國不設太守,而是節度使。

    只是,在昨日燕軍破城時,滁郡節度使并不在滁郡,而是在滁州城南邊八十里外的安田城催促糧草轉運。

    所以,這條大魚并沒能被抓到。

    但此時,在太守府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坐在簽押房的座位上,他的臉上,帶著宿醉后的深深疲憊。

    昨晚,他喝了一夜的酒,酒是桃花釀,烏川盛產美酒,上好的佳釀更是價格昂貴。

    只是,在昨晚,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太多的佳釀,卻越喝越沒有滋味。

    在昨天,燕人闖入他的府中,將刀口橫亙在他全族脖頸上后,

    這個老人,

    選擇了屈服。

    他答應了燕人的要求,當了滁州城的新任節度使,然后,燕人開始給他塞官吏,塞了不少,他自己也找了一些,在一天的時間內,總算是將這個草臺班子給搭建起來了。

    只是,這也不過是一個紙糊的架子罷了,如今眼下,人雖然都在府衙內,但沒人真的在辦公,大家,其實也沒有什么心思去辦公。

    不過,早早的,大家就來府衙“上班”了,平日里的懶散拖沓,倒是絲毫不見了。

    然而,坐在自己位置上后,交頭接耳小聲說的,無非是昨夜誰誰家被抄家滅族了,誰誰家被點名提拔了起來。

    燕人來得太快,

    燕人的刀架得也太快,

    這群剛剛“投誠”的官員們,

    還有些沒能適應自己的身份。

    好在,他們現在名義上的“節度使大人”,似乎和他們是一樣的情緒。

    一個上午,大家都只是這般在坐著,節度使大人也不傳下任何的政令,一個個地都成了活生生的泥胎。

    一個管家模樣的下人走入了府衙,來到了簽押房重地,走到自家老爺身邊,湊到其耳邊說了些話。

    隨即,

    老人渾濁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抹希翼和激動之色。

    他用顫抖地雙手抓起自己腦袋上的官帽,放在了桌案上。

    王師,王師打回來了!

    老人心里,很是激動。

    但很快,

    他的手又哆嗦了一下,

    他開始害怕起來,

    因為雖然是被迫的,但他卻戴過這頂官帽。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清楚,這頂帽子,哪怕他只戴了一天,不,只要戴上過,就一輩子都摘不下來了。

    昨夜,他一直在受著內心的煎熬。

    那是少年時讀圣賢書所立下的宏愿,那是金榜題名東華門唱名的榮耀,那是兩袖一揮,致仕歸鄉時的灑脫;

    他的野心,一直不大,他的官,也沒做到很大,但這輩子,卻也算是順風順水,雖有波瀾,卻大體順當。

    誰料得,年老將入土時,卻被來了這么一糟。

    尤其是聽到那位老友舉家自盡的事后,他內心的煎熬,開始越來越強烈。

    自己,

    是不是選錯了?

    王師要打回來了,要驅逐燕人了,他是高興的。

    這里,

    是乾國的疆土,怎能容燕蠻撒野!

    這里,

    是王化禮儀之地,怎能容燕蠻糟蹋?

    然而,

    王師若是打回來了,

    自己,

    又將被如何?

    身邊的管家雖然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卻是繼承自己父親的職位一直待在這個家里,見自家老爺如此憔悴神傷,也是默默地在心里嘆息。

    “去,將前堂的大人們,都請來。”

    “是,老爺。”

    很快,前堂的十多名大人來了。

    府衙前堂,一直是節度使以下那些一郡高官的職所。

    他們中,有的是昨晚被提拔上來的,有的,則是原本就坐在這個位置上。

    此時,他們一起受喚進來,表情各不相同。

    有鄙夷露在臉上的,

    有同病相憐之無奈的,

    有默然麻木的,

    簽押房里,短暫的沉默后,

    諸位大人一起向坐在桌案后頭的老人行禮:

    “參見……大人。”

    老人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伸手,

    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他沒急著說話,而是在繼續地拍臉,

    且開始拍得,越來越重。

    “啪!啪!啪!啪!”

    “老爺,老爺!”

    管家趕忙上前阻攔。

    老人的左臉,已然通紅,只是因為臉上本就沒多少肉了,所以也腫不起來。

    下方眾人,一時有些無措。

    老人端起桌案上放了許久早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混合著血沫子,咽了下去,

    開口道:

    “想來諸位已經知道了,城內現在很亂,燕人也很亂,王師,據說已經在城外不遠處了。”

    這個消息,從早晨開始,眾人就已經知道了,且家里的仆人還會持續地送新的消息過來。

    “燕人進了城,咱們卻還坐在衙門里,呵呵,這叫個什么事兒。”

    老人這番話說出,在場眾人臉色全都為之一變,變得極為難看。

    “不過,老夫明白,諸位大人和我不同,我啊,是鬼迷心竅,想求個高官名位,所以上了燕人的賊船。

    而諸位大人,則是為了保存有用之身,你們,和老夫,道不同。”

    下方諸位,有人詫異,有人不解,有人茫然,但在官場混的,怎么可能是蠢人?

    所以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老人話語中的意思了。

    “咳咳咳…………”

    老人連續咳嗽起來,

    少頃,

    他用官袍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繼續道:

    “是老夫,威逼爾等今日坐衙的,一切的罪過,都在老夫身上,等王師光復滁州,老夫將自己給朝廷上折子,將所有的事,都攬下。

    但請爾等,日后稍加照料一下老夫家人,老夫在此,拜謝了。”

    老人從椅子上站起身,向下方諸人一拜。

    下方諸位大人則一起跪了下來,

    齊聲道:

    “大人……”

    所有人,已然泣不成聲。

    “都下去吧,該忙什么,該做什么,該準備什么,你們應是曉得的。”

    眾人應諾告退。

    老人又坐回了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精氣神。

    管家有些心疼道:

    “老爺,您,您何苦呢?”

    老人卻笑笑,

    道:

    “你當老夫不這么說,他們就不會把屎盆子往老夫頭上扣么?”

    “這……”管家。

    “在收到王師出現的消息后,他們應該已經在串聯著了,老夫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就得擔這個后果的。

    與其讓他們推我出去,倒不如老夫自己走出去。

    這樣,多少還能留點兒情分,日后,家里還能被照應一點兒。”

    “老爺,您太難了。”

    管家清楚,如果不是為了保住闔家性命,自家老爺斷然不可能受燕人這種脅迫的。

    老人伸手,又拿起了茶杯。

    “老爺,茶涼了,我去給您再沏一杯。”

    老人點點頭。

    管家端著茶杯走出了簽押房。

    老人看著這空落落的房間,心里忽然一陣抽搐,眼里露出了一抹駭然之色。

    因為在剛才,

    自己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種想法,

    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就是:

    要是王師被燕人擊退了就好了。

    …………

    福王府內傳出了消息,世子妃因受驚病倒了,一直在房間里養病。

    而此時,世子殿下和王妃面對面地坐著用午食。

    今日的王妃,換上了素服,昨天是特殊,但實際上,他還在為亡夫戴孝的階段。

    “快些吃,待會兒還得帶著下人出去將你父王安葬好。”

    “母妃,外面………”

    世子殿下的臉上,掛著極為清晰的慌張之色。

    “外頭如何,和你有什么關系?”

    “大軍,打回來了,母妃!”

    “打回來了就打回來了,打回來了你就能接過你父王的位子,當上新的福王了。”

    “不是,母妃……”

    “要是大軍打回來了,就說明你,你趙元年,沒那個命,也說明你母親我,也沒有這個命,既然沒這個命,那就得認命。

    好好吃飯。”

    “但,但阿清死了啊。”

    “死了,就死了唄,你父王在的時候,就與你說過了她的身份,你不會還真對她動感情了吧?”

    “那自然是沒有,只是,母妃,她畢竟是銀甲衛的探子,等大軍打回來,銀甲衛可不會相信阿清是病死的這個說法。”

    “這個好辦,咱府里不是還有你父王留下的幾個側室么,燕人要是真敗了,等咱大乾軍隊進城時,你就把你那些個姨娘也都殺了,把你媳婦兒的尸體往她們里頭一擺,就說是燕人暴行。

    你老娘我再弄得披頭散發一點兒,這樣子報上去,官家說不得還得可憐咱家,畢竟你父王可是在替官家宣旨的路上出的事兒,你吶,這王位肯定能保住的,還會再多拿些賞賜,活得也沒你父王活得那么累了。”

    “母妃,這………”

    “遇事,得有決斷,你父王已經走了,這世上,就只剩下咱娘倆可以相依為命了,千萬別指望你外公,你外公當初要是真拿為娘當一回事兒,就不會讓為娘嫁進這福王府了。”

    “母妃,兒子知道了。”

    “嗯,所以,吃飯吧,下午去給你父王下葬了,總不能讓你父王一直不得安息。”

    “是,母妃。”

    ………

    滁州城的新任城守將已經將自己的部下召集了過來,足足兩千多人。

    鄭凡和梁程過來時,恰好看見他們。

    “呵,這是來請戰的。”鄭凡說道。

    昨夜,這位新任城守將軍領著自己可以鼓噪和控制的守城卒,屠了不少權貴滿門,更是掠奪了不少財貨。

    如今,在聽到“王師”靠近的消息后,主動地將自己能操控的人馬又聚集了起來,請求隨著燕軍一起出戰。

    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先前燕軍入城時,滁州城這大幾千的守城軍,除了一開始略作抵抗之外,就很快作鳥獸散了。

    但在這個時候,他們卻有了勇氣,敢和乾軍作戰。

    他們的戰斗力,自然不成樣子,但兩番對比下的勇氣,卻有著極大的變化。

    一是因為他們清楚,自己已經做下了滔天的罪事,一旦乾軍將滁州城光復,他們是絕對沒有活路的,甚至在整個大乾,他們都沒有可以藏身之地。

    昨晚自己爽了,也搶掠得嗨了,天亮清醒后,馬上就開始擔心拉清單了。

    “此等兵卒,也就是聚一時之勇,稍稍受挫,就會崩散。”梁程說道。

    “偽軍嘛,你還想有多高的要求?”

    “主上說的是。”

    “呵呵。”

    鎮北軍甲士沒有阻攔鄭凡,鄭凡得以直接走入這個小宅子。

    這只是一個一進的宅子,一進去,就看見李富勝的那頭貔獸正懶洋洋地趴在那里。

    這只貔獸在血統上自然比不過兩位侯爺的,但說實話,比許胖胖的那頭,真的是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這體格加上這通體黑色的鱗甲,賣相上,極為威武。

    要是自己以后也能分配到一頭貔獸就好了,還可以讓手底下的魔王們去研究研究怎么改良它的血統。

    不過也是有意思,乾國皇帝喜歡給自己手下大臣發老婆,燕皇則喜歡發坐騎。

    鄭凡一走進屋,就看見李富勝正坐在床榻上,兩個親兵正在幫他著甲。

    “鄭守備,你讓我很驚訝,早上你派人送來的名錄和財貨糧草征收情況,我都看過了。”

    嗯?

    嗯!

    鄭凡回去后,其實忘了這一茬,就直接睡過去了,但手底下的魔王辦事確實靠譜,早早地就送到了李富勝這里。

    “侯爺確實沒看錯人,你,確實和我們這些丘八不同,是個能做事兒的。”

    “大人謬贊了。”

    “別總這么謙虛,咱們鎮北軍不興這一套,你不曉得他們每次帳中議事時為了搶個先鋒軍吵得就差互相罵娘了。”

    “是。”

    “哨騎來報,城外出現了乾軍,最新報來的消息,人還不少,不下三萬,嘿嘿。”

    鄭凡發現,李富勝的眼睛,又開始泛紅了。

    這是,

    憋狠了啊。

    “我帶兩萬騎出擊,留一萬在城里繼續征糧和鎮壓城內。”

    “大人…………”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是不是覺得現在滿城風雨,全城的人都曉得他們的王師在附近了?

    哈哈,老子故意讓他們把消息放出去的,故意讓那些哨騎就直接在街面上喊出來的。

    我知道,趙九郎和你們昨天做的事兒目的是什么,但我這人,腦子比較笨,想不到這么細,也不曉得具體該怎么做,也沒那個耐心去做。

    但有一點我曉得,

    讓人崩潰的最好辦法,不是一棍子給他打死,而是先給他點兒盼頭;

    最后,

    再把這盼頭當著他們的面給踩碎!”

    著甲完畢,

    李富勝站起身,

    大喝道:

    “直娘賊,這滁州城當初就是聽了你小子的建議,城雖然拿下來了,但真拿得沒滋沒味兒的。

    好在,也不曉得這三萬乾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過無所謂了,總算有一場正經仗可以打了。

    我鎮北軍在荒漠和蠻人打了一百年!

    乾人不是喜歡說我鎮北軍只是被吹噓出來的嘛,

    好,

    這次老子就讓他們乾人看看,

    什么才是當世第一鐵騎!”
第37章 兵法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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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時的李富勝就給人這樣的一種感覺。

    鄭凡率兵打仗,更多的,還是享受那種策馬奔騰千軍萬馬按照自己的心意沖鋒移動的主宰感,簡而言之,就是為了裝逼。

    李富勝不是,李富勝是那種很純粹地喜歡殺戮。

    瞎子曾說過,一個人的眼睛最難說謊,李富勝的眼里的腥紅,已經在瘋狂詮釋他此時對鮮血的渴望。

    “鄭守備,隨我一起去吧。”

    這其實是一種示好,一,是帶你長見識,畢竟以前鄭凡雖說戰果不錯,但打得都是閃電戰和游擊戰,外加碰上了狼土兵那些憨憨。

    二則是帶你去混資歷,雖說坐鎮后方調理城內事宜也是功勞,但在燕人傳統認知和視角里,只有血淋淋的軍功才是最為踏實的晉升資本,其余的功勞,未免會遜色一籌。

    這就如同后世的很多老一輩人眼里,除了公務員以外的其他行業都是打工的一個道理。

    講真,鄭凡還真挺想去看看數萬級別的大戰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場面,況且,城里的工作有瞎子他們在也不會出什么亂子,當即拱手行禮道:

    “多謝大人!”

    “哈哈。”

    李富勝走出了屋門,那頭慵懶的貔獸馬上站起身,走到李富勝面前彎曲下了前膝。

    李富勝翻身坐上去,

    下令道:

    “傳我軍令,大軍開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南門外,一支支鎮北軍騎兵正在井然有序地開拔中,兩萬騎兵要執行作戰任務,自然不可能全都堆積在一起然后一窩蜂地涌向一個方向。

    李富勝親自領三千騎為中軍,其麾下六名游擊將軍則各領近三千騎已經根據哨騎的回報方位,向那里進發了。

    若是此時可以在上方有個航拍鏡頭的話,可以看見自滁州城向南的這片區域,總共有七片快速移動著的陰影。

    鄭凡和梁程自然是跟在了李富勝的中軍里,其實,原本翠柳堡的兩千五百騎應該是李富勝的臨時親兵營的,但一來翠柳堡的兵士已經忙活了一整晚還未得到休息,二來李富勝也得照顧一下自己麾下兵士的作戰渴望。

    真正強大的軍隊,他一定是一支自信的軍隊,他們不會畏懼戰爭,他們渴望戰爭,且聞戰則喜。

    梁程一直在注意觀察著四周,不停地有傳令騎兵在各個隊伍里來回穿梭,保證著指揮的時效性。

    騎兵的作戰方式,其實很豐富,遠比步兵要自由得多,同時,他們的機動性可以使得其獲得更多的戰場機會,但如何指揮好騎兵作戰卻是一門極大的學問。

    很顯然,不管李富勝到底是不是如瞎子那般所說是個精神病,但人家的軍事指揮素質,卻是很高。

    這可不是紙上談兵得來的東西,而是在荒漠上長年累月與前代騎兵大師蠻族廝殺中學來的。

    先前,之所以要在滁州城逗留兩三日,撇開政治元素不談,有兩個原因:

    一是為了獲得補給,因為要長途奔襲的緣故,其實部隊所攜帶的補給并不是很豐富;

    二則是為了修養馬力,戰馬,一是昂貴,二是精貴,長途奔襲之后必須要將養一下,否則損失就大了。

    不過,經過修養之后,也是瞌睡了就來了枕頭,眼前居然冒出來了一支乾兵。

    和鄭守備小家小戶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不同,李富勝明顯顯得霸氣多了,

    看見敵人的第一反應不是衡量對方實力以及己方可能會出現的損失,

    而是只有一個字:

    干!

    這時,李富勝剛剛聽完一名傳令兵地匯報,當即笑罵道:

    “直娘賊,這群乾人居然自己縮欒了!”

    鄭凡就在李富勝身旁,在這個時候,自然不是你問我答的環節。

    但李富勝的心情,似乎是因為這一則軍報的到來,一是有些不屑,二則是放松了下來,主動地扭頭對鄭凡喊道:

    “這支乾軍也不曉得是從哪邊冒出來的,但決計不可能是從北面,估摸著還不曉得滁州城已經易主的消息,上午還傻乎乎地向這里開拔,現在應該是察覺到了不對勁,正在向西南的青山縣靠攏。”

    “這不是特意來攻打收復滁州城的乾軍?”

    包括鄭凡在內,滁州大部分的百姓和權貴,都以為這支忽然出現在滁州城外圍的乾軍,是專門過來打燕狗的王師。

    但看樣子,這并不是。

    這支軍隊到底是什么成分,到底是從哪里開來的,現在一時半會兒還搞不清楚,但看對方之前傻乎乎地主動向滁州城行進現在又開始慌了神開始向附近的一座縣城靠攏的表現來看,

    這應該只是一支……過路的乾軍。

    也難怪,滁州城陷落得太快,并未做出什么像樣子的抵抗就落入了鎮北軍之手,同時,鎮北軍的哨騎大面積地撒了出去,近乎是將這座大城和外界進行了隔絕。

    鎮北軍的哨騎,可是能在荒漠上和蠻族的勇士捉對廝殺不落下風的主兒,乾國軍隊的哨騎怎么可能會是他們的對手?

    再者,乾國人也沒料到,燕人竟然跳過了三邊,直接來到了這里,而且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滁州城。

    這種隔絕,自然不可能將所有消息都阻斷掉,肯定還是會有一些消息會被傳遞出去的,但在這個時代,消息的傳遞本身就有滯后性。

    同時,軍隊在行軍時,它接收消息的時效性也會大打折扣。

    總之,

    種種原因的促成下,導致這支三萬人規模的乾軍,宛若救世主一般差點就撞上了滁州城。

    想來,應該是那支軍隊的將領發現不對勁了,再愚蠢的將領,他也是知道行軍時要分前軍后軍中軍以及要撒出去哨騎去擴大視野范圍,甚至還要提前派人去滁州城那邊通知滁州城做好今晚大軍路過的接待準備。

    然后,對方應該是發現自己派出前往滁州城的人以及撒出去的哨騎,只見出去不見回來,預感到出事后,出于一個為將者的本能,選擇向附近可以呼應上的一座縣城去靠攏。

    “呵呵,老子又不是貓,哪能被它逗一逗就撇下了?”

    李富勝繼續道:

    “傳令下去,全軍提速!”

    鄭凡清楚,這是打算在對方靠攏青山縣之前截住對方。

    騎兵,只有在野外,才能發揮最大的戰斗力才能獲得最大的優勢,青山縣鄭凡雖然沒去過,但這個時代,縣城肯定是有城墻的,一旦讓那支乾國軍隊入駐縣城之中,哪怕那座縣城的城墻并不是很高大,也依舊會讓鎮北軍很是頭疼。

    之所以選擇大跳躍的戰術,本身就是為了不想在三邊去啃乾國人的重城,就算真的要攻城,那也得是攻打乾國上京城。

    在打上京城時,死再多人,消耗再多大燕兒郎的性命,都不覺得是虧的。

    在李富勝的命令下,全軍開始了提速,都不再去顧惜馬力。

    終于,

    前方傳令兵來報,說前軍已經發現了對方軍陣。

    李富勝馬上下令讓打前的兩個游擊將軍率軍迂回包抄過去,阻截對方繼續向青山縣城靠攏的可能。

    “呵呵,趕上了。”

    李富勝心情大好,他其實也是有點擔心若是沒能趕得上被乾軍進了城。

    鎮北軍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他們攻城經驗很欠缺,甚至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畢竟,荒漠蠻族除了王庭所在地有一座城外,其余蠻族部落根本就沒什么城池。

    終于,中軍也趕到了。

    鄭凡所見,對方的軍陣居然也很整齊,雖然以步兵居多,但在面對騎兵壓境時,卻依舊沒有過多的慌亂。

    長矛兵在前以及兩側,中間是盾兵,再里面,應該是弩手和弓箭手,對方為數不多的騎兵反而被放在了后面。

    這是鄭凡這個戰場小白所看到的東西了。

    雖說打過幾次仗了,但鄭凡只指揮過拔一拔堡寨,或者沖一沖城門,甚至于擊垮狼土兵的那一役還是梁程親自指揮的,鄭凡只是充當了聽命的一個騎兵罷了。

    不過,饒是如此,鄭凡也感覺到了眼前這支乾軍的不同尋常,這種陣型,一看就很反騎。

    “主上,對方應該將三萬大軍分成了三部,呈品字形。”梁程開口對鄭凡說道,“這種布陣方式可以方便互相支援,如果箭矢數量充足的話,還能進行相互的壓制。”

    鄭凡只看見了前面的一排,但梁程卻已然洞悉了對方的陣形。

    就像是在球場中央位置或者在電視機前看足球比賽的上帝視角和球員在球場上踢球的視角有著極大區別一樣。

    優秀的將領,可以通過觀察細節,從而達到類似于“開天眼”的效果。

    李富勝有些意外地掃了一眼梁程,開口道:

    “直娘賊,這個乾人將領是誰,是個會打仗的主兒。”

    說著,李富勝又指了指梁程,問道:

    “你可知道他這般是何意?”

    “固守待援。”梁程回答道。

    “對,固守待援。”

    因為打前的兩路騎兵及時追上了對方,同時迂回切了對方后路,這才使得對面的乾國將領選擇就地擺陣等待。

    對方沒有選擇去沖擊那近六千的燕國騎兵打通去往青山縣的道路,哪怕青山縣,就在前方不遠處了。

    因為對方是騎兵,而自己這邊步兵居多,想要及時打破對方的阻攔,難度有點大,最重要的是,對面的乾國將領應該瞧出來了這兩支一出現就切后路的燕軍騎兵只是前軍,應該還有更多的燕國騎兵正在疾馳而來的路上。

    一旦自己主動先發動進攻,很容易就會造成攻勢的反側被趕來的燕國騎兵實行反沖,以步兵為主的軍隊在面對騎兵集團軍時,要是陣形被沖垮了,那就是真正的災難!

    “傳令下去,讓孫谷義和越雨辰各遣千騎試探一下。”

    李富勝的命令很快被傳遞了下去,

    緊接著,

    原本相對靜止的戰局之中,

    有兩支千騎隊脫離了本方軍陣,開始向乾軍軍陣逼近。

    鄭凡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富勝,這位總兵大人精神病可能是真的有,但打仗的腦子,卻也依舊格外清醒。

    “主上,此舉有兩個目的,一為試探對方的成色,看看到底是不是花花架子,二則既然對方擺出了品字形三個軍陣,也要挑一挑看看哪個軍陣更弱一些,方便下口。”

    “鄭守備。”李富勝開口喊道。

    “大人?”鄭凡正在聽課呢,聞言扭頭看向了李富勝。

    “此人是你家奴?”

    “額,是的。”

    想來,應該是李富勝聽到梁程喊自己“主上”的緣故。

    燕國家奴風氣很盛,哦不,確切的說,這個時代,家奴家將,不光是燕國,基本上哪個國家都是這樣。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鎮北侯府下面的七大總兵,其實都是鎮北侯李家的家將。

    “鄭守備真是文武雙全吶,這家奴,調教得不錯。”

    “…………”鄭凡。

    尼瑪,

    明明是自己跟個小學生一樣在聽梁程講課,

    結果在李富勝的視角里看來,是自己特意在考較自己的家奴。

    梁程拱手道:

    “是我家主人教導得好。”

    “是,是,那我替你家主人考考你,此局,當如何破?對方既然選擇固守待援,留給我們的時間,可就不多了。”

    “大人說笑了,對方可以固守待援,我方難不成就是孤軍深入么?”

    “何解?”李富勝瞇了瞇眼。

    “先前行軍途中,大人應該已經派出傳令兵去聯系附近的其他部兵馬才是。”

    “好啊,不錯,不錯。”

    李富勝很是滿意地點點頭。

    對面的乾國將領在選擇固守待援,因為那位將領應該想著這里是乾國的國土,乾國的兵馬支援應該會很容易。

    到時候,無論是咬住這支燕國騎兵又或者是配合援軍逼退這支燕國騎兵都可以。

    但這次燕軍可是有二十五萬鐵騎南下,雖然在進入滁郡境內時,兵馬分散了開去,但在這附近,肯定是有其他部兵馬在的。

    雙方各部的距離以及所在位置,中下層軍士可能不清楚,但李富勝作為一路兵馬的領軍者,自然是門兒清。

    畢竟,南下的燕軍哪怕分散開了,也不是一群脫了籠子的瘋狗而是一群來自北方的狼。

    狼群,是最擅長配合的。

    對面乾國的那位將領,在想著固守等待援兵,殊不知,附近的狼群可能比援兵還要多。

    “鄭守備,他是何軍職?”李富勝開口問道。

    “翠柳堡下屬校尉。”鄭凡回答道。

    “哦。”李富勝點點頭。

    就在二人說話的當口,

    派出去的兩支千人騎已然逼近了乾軍軍陣,乾軍軍陣當即緊張了起來。

    李富勝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梁程也是在定睛觀察,

    夾在二人中間的鄭守備看了身邊二人的模樣,也馬上很認真地看了起來,瞪得眼睛都有些發酸。

    兩支千人騎自然不是去沖陣的,先前的沖鋒,卷起了不少的塵土,也營造出了不小的聲勢,卻又在安全區域勒住了韁繩,然后調轉馬頭的同時,張弓搭箭,開始拋射。

    拋射的準確性自然就差了許多,但騎射的本事,你再厲害,也不是讓你去和結好陣,兵種齊全的步兵去比試這個的。

    箭雨很快落下,乾軍方陣一陣騷動。

    其實,殺傷倒是沒多少殺傷,除非一些個特別倒霉的,但對于普通人來說,有人朝你丟雪球都會下意識地感到害怕,就別說是箭矢了。

    這兩支千人騎又來回沖了兩次,依舊只是保持著安全距離的前提下進行拋射,對面軍陣中也有弓箭手和弩手開始還擊。

    彼此的傷亡其實都很零星,但你依舊得還擊,否則自己這邊的氣勢就得頹下去,光挨打不能還手,這種壓力對于兵士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嗡!嗡!嗡!嗡!嗡!”

    就在兩支千騎隊準備撤離戰局回歸本陣時,對方軍陣之中忽然傳來了刺耳的破空之音。

    床弩!

    對方軍陣里有床弩!

    一時間,恨不得比普通人身高還要長一些的一串弩箭射向了一支千人騎隊。

    總共五支弩箭,三支落空,一支射中了一名鎮北軍騎士的戰馬,直接將其胯下戰馬洞穿,馬軀都宛若被撕裂開來,上面的騎士也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身旁的同僚眼疾手快,及時地伸手將對方抓起來載在了自己的馬背上。

    還有一支床弩一連串射穿了三名燕軍騎士,一時間,鮮血迸濺。

    乾軍軍陣之中當即傳來了陣陣歡呼聲,士氣大漲!

    然而,

    對于這一幕,對于部下的生死,李富勝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胯下貔獸的毛發,

    似乎又來了興致,問道:

    “看出什么來了?”

    梁程很平靜地回答道:

    “正對我們前方的這座軍陣,最為穩固,陣形沒有動蕩,反擊時機也拿捏得很好。

    后頭的兩個軍陣,西側的那座軍陣還好,士卒雖慌卻不亂。

    唯獨東側的那座軍陣,陣形明顯被壓縮,陣中央弓弩手還擊凌亂且無律。

    三個軍陣,三種層次,這支乾軍不是獨立的一支人馬,更像是幾家拼湊出來臨時組在一起的。”

    李富勝聽完,開口道:

    “那我軍接下來就從東側的那座軍陣先下口?”

    梁程搖搖頭,道:

    “主人教過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戰場之局,千變萬化,萬分詭詐。

    對方乾軍主將沒有選擇在一開始強行突破,而是原地布陣,這證明其是一名用兵謹慎的將領。

    哪怕是臨時拼湊出來的軍隊,也不可能在擺出此等陣勢的同時,留一個這般明顯的破綻和缺口在這里。

    東側的那座軍陣內部,應該有后手。”

    李富勝伸手,忽然拍了一下鄭凡的肩膀。

    力道有點大,鄭凡這個八品武夫差點從馬背上被拍下來。

    “鄭守備,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文武雙全,當真大才!”

    “…………”鄭守備。

    “侯爺果然沒看錯人,不,我覺得侯爺還看走眼了,要是侯爺知道鄭守備有這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依照侯爺的脾氣,就是和那位南侯打一架,也要把鄭守備你給搶過來。”

    呵呵,呵呵……

    鄭凡有些小小的臉紅,昨晚的事兒,自己其實是在打醬油,事兒都是瞎子和四娘他們在做;

    剛才,都是梁程在說,自己只是在學。

    作弊的人,總是會心虛的,

    鄭凡開口道:

    “大人謬贊了,我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紙上談兵。”

    “紙上談兵,是何解?”李富勝開口問道。

    “額………”鄭凡。

    梁程在此時開口道:

    “大人,那是我家主人親自寫的一本兵書。”

    “………”鄭凡。

    “兵書?嚯,那我還真感興趣了,我們武人丘八也能寫書立著,不簡單不簡單,此兵書叫什么?”

    梁程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鄭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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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點卡文,寫得不是太順,其實已經寫好一章了,但自己不是很滿意,就不發了,明兒重寫。

    倒不是在矯情,只是覺得需要理一理思緒,以前沒寫過戰爭,這次有機會寫,所以想寫出點自己想要的感覺。

    莫慌,抱緊龍!
第38章 有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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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子兵法》?”

    李富勝砸吧砸吧了嘴,雖說他是個大老粗,但也清楚“子”這個稱謂,得是多么的重。

    自己在自己姓氏后面加“子”,就如同自我介紹時:大家好,我姓張,我是個天才,你們可以叫我張天才。

    頗有種恬不知恥的感覺。

    但武人嘛,對文官是天生帶著一種對立情緒的,而且認為武人張狂本就是一種天性。

    所以,在李富勝的腦補下,所謂的《鄭子兵法》,從名稱上,就完全是一個武人絕對自信的體現,將文人那種斯文信仰全都踩在腳下的囂張!

    當真是,深得他喜歡啊!

    “好,等這一仗打完了,我也要拜讀一下。”

    鄭凡依舊有些懵比的感覺,講真,自這個世界蘇醒快一年了,文抄公的事兒,他其實真沒干多少,也就跟六皇子抖過一些金句。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燕國的國情和乾國大不相同,并沒有多少當文抄公的市場。

    最重要的是,平時一直沉默寡言的梁程,今兒的話,有點多啊。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私下里偷偷說悄悄話的時候,先前的試探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到底該如何做,得迅速拿決定了。

    李富勝看向梁程,道:

    “你家主人可曾教過你,戰場之上,什么才是真正的取勝關鍵?”

    梁程聞言,腦海中浮現出了許多畫面。

    其實,說句不好聽的,

    李富勝以嗜屠滅部族而在荒漠上兇名昭著,

    但梁程屠過的城,比李富勝打過的仗都要多。

    這個問題,

    就如同是稚童在詢問一個老者:

    你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么?

    答案,

    梁程心里肯定是有的,

    但今天自己出的風頭,哦不,是自家主上出的風頭,已經夠多的了,要是再把風頭出下去,就要有些過妖了。

    至于所謂的《孫子兵法》,其實就算完全照抄一份出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有極為天真的人會覺得看了《孫子兵法》就會打仗。

    這就和“半部論語治天下”以及皇太極和多爾袞他們都是看《三國演義》學習打仗本領的一樣,誰信誰單純。

    日后這本兵書就算呈遞上去,應該會引起不小的波瀾,但波瀾依舊可控,在真正的宿將面前,這書也就是挺有意思總結挺精辟。

    “還請大人賜教。”梁程回答道。

    李富勝大笑一聲,道:

    “無他,兵強馬壯耳!”

    戰爭,往往會被賦予很多政治上的因素,加上經濟、文化、計謀、大勢等等這些,

    但如果拋開這些外在因素,

    只看眼前的這場遭遇戰,

    誰輸誰贏,

    靠的不就是兵強馬壯么?

    “沖陣營,列陣!”

    伴隨著李富勝一聲令下,中軍開始分割開來,有一支千人騎開始向前列陣,每個騎手的手中,都拿著一桿馬槊。

    馬槊這種武器,看起來和長矛以及西方騎士喜歡用的長槍很相似,但實際上,它更為復雜,同時,也更為貴重。

    在古代,馬槊是能當傳家寶流傳下去的,普通人根本玩兒不起,也裝備不起。

    馬槊分槊鋒與槊桿兩部分,槊鋒刃長達50-60CM,遠遠長于普通的槍、矛類武器,其桿為通常使用柘木,是細柘桿浸泡油晾干后,用魚泡膠黏合而成。

    騎士策馬沖鋒時,持馬槊,等于是給馬槊帶上極為可怕的勢能,借著這股子慣性,同時搭配上騎士嫻熟的馬上功夫和使用技巧,足以化作最為剛猛的“刀鋒”,切開眼前的一切阻擋。

    騎兵對決時,它的作用非常之大,在對步兵時,它也依舊恐怖,就如同先前乾軍軍陣之中所射出的床弩弩箭一樣,一旦這千騎開始沖鋒,相當于一千支比床弩更為恐怖的利刃鋪射了過來,一根馬槊上足以掛上好幾個串糖葫蘆。

    當然,這種一次沖鋒之后,馬槊就得暫時放棄,騎士得拔出近身的馬刀繼續廝殺。

    “不管對面的乾將在耍什么花招,在做什么打算,有什么心思,都不用去管。

    我鎮北軍鐵蹄所踏之路,俱為塵土!”

    李富勝這話說得很豪氣。

    是的,不管對面乾軍將領在用什么計策,老子直接將你品字陣形中最為堅固的那一塊給沖掉,讓你的計策都見鬼去吧!

    計策再多,再智珠在握,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會顯得極為蒼白和可笑。

    絕對實力是什么?

    先前六千鐵騎攔路,就能迫使對方將領在坐擁三萬大軍的局面下原地布陣不敢妄動。

    李富勝伸手,自有一側的親兵親自將一桿馬槊舉過來。

    李富勝左手持槊,

    他沒問鄭凡,因為他清楚,鄭凡這種人才,不適合去在戰場上出什么意外,至少,不適合去第一波沖陣。

    他問的是梁程,他問道:

    “可敢與我同去!”

    梁程沒有回答,而是主動策馬向前,那股子傲氣,宛若天生。

    李富勝眼里冒出了精光,忍不住對鄭凡道:

    “鄭守備,此人可否交予我?”

    鄭凡只是笑笑,沒說話。

    我倒是想給,但人家可不會跟你走。

    李富勝也只是開開玩笑罷了,這種家將,一般不會改換門庭的,最為講究的,就是“忠誠”二字。

    在李富勝的示意下,一名親兵將自己的馬槊遞給了梁程,梁程將其提起。

    李富勝策馬上前,來到了那千騎的前方。

    看樣子,他是打算親自沖陣。

    但沒人敢去阻攔他,沒人去說什么將軍您身份貴重還要指揮大軍不能輕易涉險云云。

    這就是李富勝的風格,他喜歡殺戮,喜歡聽敵人的慘叫,喜歡他們的鮮血濺灑在自己身上的溫度。

    哪怕如今已然是總兵官,但他依舊喜歡沖殺在第一線。

    鄭凡左看看右看看,

    李富勝上前了,梁程也上前了,

    旁邊還有一名親兵也在看著鄭凡。

    似乎只等鄭凡示意,他就會將自己手中的馬槊遞給鄭凡。

    先前,三人的對話,周圍親兵也都聽到了,雖不明但覺厲。

    但鄭凡在掃了他一眼后,就迅速地挪開了視線,開始眺望遠方,在觀察著遠方的云。

    你讓鄭守備騎著馬順勢砍砍人,這沒什么問題,八品武夫的實力外加這半年來磨礪出來的馬術,足以實現。

    但馬槊這玩意兒,鄭守備沒玩兒過啊,也沒練過。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這是要去沖陣啊!

    看著前方乾軍密集得如同刺猬一般的陣形,

    這要是一頭扎進去,

    人想沒,真的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鄭守備怕死,認慫。

    不,

    他是得為其他魔王們負責,得為了他們好好地活下去。

    這就讓身邊那名親兵都有些尷尬,想直接問,又不好意思,最終,只能自己硬著頭皮策馬上前,補入了沖陣營的位置。

    “鎮北軍!”

    李富勝發出一聲大喝。

    “虎!”

    下一刻,其身后的千騎一起將手中的馬槊垂立在了地上,發出整齊的鏗鏘之音。

    不用傳令兵了,因為這早就是演練過無數遍的東西。

    當自家總兵打算親自率領破陣營沖鋒時,其余各部該如何配合,大家都心知肚明。

    蠻族是最好的陪練,一切的一切,他們早就在荒漠上實戰過不知多少次。

    也因此,

    下一刻,

    一個一個地游擊將軍開始指揮自己的麾下開始調整位置,一道道軍令開始下放。

    這一來說明了李富勝性格上的“魯莽”,這種帶隊沖陣的事兒,真的沒少干;

    二來,則意味著就算李富勝嘎屁戰死了,他的部下也不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群龍無首。

    一時間,

    除了李富勝所在的這一千持馬槊的沖陣營巋然不動以外,

    整個外圍戰場的近兩萬鎮北軍鐵騎都開始了運動,乾軍軍陣之外,塵土飛揚,馬蹄陣陣,當真有一種山雨欲來的磅礴氣勢!

    鄭凡能夠看見最前方的那些乾兵臉上掛著的緊張神情,同時,將自己的手默默地放在馬刀上。

    另一只手,放在了胸口位置,感受了一下魔丸的存在。

    雖說自己不用去沖陣,但想來自己隨后也會跟著一起沖鋒的。

    呼……

    看著四周鎮北軍士卒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渴望神情,

    鄭凡發現自己就像是一只哈士奇混入了一大群野狼之中,

    平時還能混混,也看不出什么明顯的區別,

    關鍵時刻,就真的露怯了。

    一陣風吹過這里,將先前才被揚起的沙塵鼓動得更為夸張,但兩萬鎮北軍騎士,已然在極快的時間里完成了準備。

    不算李富勝親領的沖陣營的話,總共七塊騎兵方陣,依舊是原本負責截后的兩個游擊將軍負責后方,而在東西兩側,也是各有一個方陣。

    而在沖陣營兩側,也是各有一個方陣,在沖陣營后面,也就是鄭凡所在位置,也有一個方陣。

    待得風開始漸漸平息后,

    戰場的氛圍卻開始安靜下來,哪怕是騎士胯下的戰馬也只是默默地刨動幾下蹄子,不敢再有過多的動靜。

    只是,這種安靜,所帶來的壓迫感,卻是之前的數倍!

    李富勝舉起手中的馬槊,

    一聲長嘯從李富勝口中發出,

    “虎!”

    “虎!”

    “虎!”

    李富勝身后這一千沖陣營開始以一種節奏將自己手中懸著的馬槊底端整齊地砸在地面的凍土上。

    “虎!”

    “虎!”

    “虎!”

    隨即,是兩側的騎兵方陣開始用兵刃敲擊自己的甲胄,將這種節奏傳遞了下去。

    乾軍東西方向的兩個軍陣也受到感染,開始做出同樣的動作,

    到最后,

    像是玩墨西哥人浪一樣,

    后方負責截斷后路的兩個軍陣也發出了相似的呼喝聲。

    撇開先前沖擊滁州城的城門直接奪城而入不談的話,

    眼下,

    才是鎮北軍南下進入乾國國境上的第一戰!

    當世第一騎兵軍團,他們的榮耀,他們的恐怖,他們的風采,將第一次呈現在這塊屬于鄰國的土地上,呈現到乾國士卒眼前。

    這一幕,

    他們已等待百年!

    終于,

    風為起而沙塵揚,

    騎兵動了!

    ………

    “東成兄,剛剛那幾弩射得真叫過癮!”

    乾國軍陣的品字形中央核心區域,一年輕將領對著身邊騎著白馬的同樣年輕將領說道。

    先說話的年輕將領叫鐘茂,乃鐘家子弟,雖說從輩分上來看,他比鐘天朗矮一輩,他是鐘文道三弟鐘文勤的兒子,但和鐘天朗一樣,被譽為鐘家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

    將門傳承和文官集團有一點很相似,雙方在培養下一代接班人時,都需要吹捧,需要造勢。

    但軍中的環境有著自己的特殊性,首先沒那個本事,你就很難扛得起大梁,麾下兵馬都不會服你。

    雖說大乾自西南土司大規模叛亂被平定之后沒有再出現第二次那種規模的亂局,但也并非是歌舞升平。

    事實上,大乾固然富有,地大物博,但大乾的農民起義可以說是此起彼伏,外加西南土司和北羌部落時不時地也來那么一下,仗,還是有的打的。

    文官被吹出虛名之后,還能去清閑衙門掛掛職,若是家里勢力運作得當,說不得還能去翰林院里待個幾年鍍鍍金。

    但只聽說過泥胎官老爺可很少聽說過泥胎武將,但凡泥胎做的,估摸著早就戰死了。

    當然了,鐘天朗作為鐘文道的兒子,自然會得到西軍上下最大的資源扶持,與之相比,鐘茂得到的扶持就要遜色太多了。

    否則,也不可能會負責接這個率領尾后人馬北上的差事。

    是個人都清楚,早早地上前線,才能早早地找到仗來打,才能揚名,才能更容易獲得功勛。

    所以鐘天朗是跟在老鐘相公身邊一起頭一批北上的,且曾雪夜入燕,連挑多座軍寨,已打出了聲名大漲乾軍威風。

    而他鐘茂,就得在后頭領八千西軍步卒順帶押運著器械以及路上被滁郡節度使強行加派的糧草一起慢悠悠地上路。

    其實,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將領,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待遇,但對方明顯在未來的發上,會比自己更好。

    且對方先前一手的布置,也著實讓鐘茂感到佩服。

    這個年輕人,姓祖,叫祖東成。

    其父,就是祖家軍的締造者,祖竹明,人稱祖大帥。

    鐘茂清楚,此時的祖家軍,在乾國東南一帶的影響力可以說是極大,假以時日,說不得又是一個位于東南類似如今西軍的一座藩鎮!

    放在以前,可能朝堂上的諸位相公是不會允許出現這種局面的,官家肯定也不會同意,但如今燕人在北邊頻頻制造摩擦,局勢顯得無比緊張之下,文官再傻也不會在此時去打壓武將的權柄,當然了,該分化還是會分化,但不至于和當初對付刺面相公一般,先高掛起來,再尋由頭動手。

    要是祖家軍真能建藩,自己眼前的這位祖東成,必然是下一代的東南藩鎮領袖。

    “鐘兄謬贊了,其實我本不想在先前動用床弩。”祖東成嘆了口氣說道。

    鐘茂點點頭。

    兩個年輕人,雖然出身背景不同,但自幼受父輩熏陶,且本就是資質上佳,所以在軍事上,自然有著屬于自己的理解。

    鐘茂清楚,燕軍騎兵忽然的出現,本就已經使得麾下兵馬人心惶惶。再加上燕人掠陣拋射,更是給己方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若是不以手段克制一下,讓燕人放點兒血,可能麾下兵馬的士氣,就得陷入低落,甚至可能直接出現潰散的情況。

    底牌這種東西,自然是得該藏著,越晚使用越好,只是局面如此,已然容不得猶豫了。

    鐘茂率領的這八千西軍,作為運輸部隊,自然不算西軍里的精銳。

    另外這里還有五千北河郡剛剛招募成軍的敢戰士,乃是從北河郡廂軍之中挑選出來的精壯,但大乾的廂軍歷來廢弛,人數雖然眾多,但往往起到的是在出現災亂時補入流民防止出現民變的作用。

    軍隊是拿來維穩的,但在廂軍這邊,它的維穩作用更為徹底。

    至于那近萬的上京禁軍,架勢脾氣倒是不小,但鐘茂清楚,花花架子居多罷了。

    否則,前些日子各路大軍開拔時,也不會出現號稱八十萬禁軍的上京衛戍大營,差點連十萬兵馬都沒能湊出來的笑話。

    不過,這些日子,官家連連發怒,禁軍將門被貶謫了好多個,終于使得禁軍上層人物開始慌亂了。

    另外的,就是祖家軍這七千后軍,祖家軍第一批開赴北方的是五萬大軍,祖竹明親領,到了北方后,祖竹明又調自己兒子率后軍繼續北上,攜帶著不少軍械。

    祖家軍一直有兩個傳統,一是重軍陣,二是重軍械。

    各種連弩、砲車、戰車等等,在戰場上,往往能夠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乾國東南一帶海匪泛濫,甚至還有海邊岸上大族和海匪勾連成勢,曾一度糜爛東南局勢,祖家軍就是在那時應運而生,十年時間,逐步使得海波平定。

    在鐘茂和祖東成身后,還站著一位銀甲年輕將領,此人名叫竇國明,竇家是開國武將勛貴,在禁軍之中影響力極大。

    這次一萬禁軍北上,就是由他率領。

    在竇國明身后兩側,左邊,站著一位長須漢子,年歲在三十左右,體格如猿,最擅那馬上功夫,姓韓,家排老五,人稱韓老五。

    右側乃一國字臉將領,年歲上比在場的諸位衙內要大上一些,但比韓五要年輕,姓樂,名煥,最擅長槍功夫。

    韓老五其實是西軍出身,不過早年間在西軍過得并不得志,甚至一度被打壓得不得不離開西軍,入了北河郡的廂軍,可以說是從野戰部隊進了預備役的感覺。

    也正是值此東風,北方三邊告急,北河郡節度使知曉廂軍到底有多廢柴,所以只能先從廂軍之中做篩選,韓老五這才得以被提拔出來,入了那位節度使大人的視線。

    甚至,也不曉得怎么滴,北河郡節度使大人好像還對其看對眼了,更是不顧文武之涇渭,將自己一女下嫁于他,所以韓老五則搖身一變,成了節度使的乘龍快婿,簡直就是樹挪死人挪活的典型。

    如今,這五千敢戰士組成的新軍,就是由他率領。

    而那位樂煥,其師承汪北山,乃汪北山義子,汪北山是一位儒帥,刺面相公黯然結局后,西南地區曾一度出現反復的征兆,他曾領欽差銜,都督西南軍政,七年時間,西南遂穩。

    如今,汪北山早已致仕,其留下的政治資源,大部分都放在了這位義子身上,任禁軍指揮使。

    可以說,這是一支完全由衙內二代組成的軍隊。

    他們從東南西北恰好地聚集在一起,然后又一起上路,硬要說這是偶然,那也太偶然了。

    只能說,值此三邊告急之契機,各家涉軍勢力都很默契地在做著一些事情,大乾以文抑武實在太久了,武人很渴望能夠將自己松綁以獲得更大的地位。

    所以,在主力部隊已經開拔入駐三邊之后,后續人馬就由這些衙內們領銜,走走停停,聚在一起,看似是湊巧,實則更像是各大軍方勢力年輕一代的碰頭會,提前聯絡聯絡感情。

    實在是刺面相公的殷鑒不遠,自那之后,武人們也開始明白抱團的重要性。

    不過,這幫衙內聚在一起后,倒是沒出現那種爭風吃醋互相不服氣的情況,都是有水平的年輕一代,都不是俗物,自然不會去做那種蠢事兒。

    禁軍軍士固然驕橫了一些,但竇國明、樂煥一起一應這次一同跟隨來的禁軍將門子弟,則顯得很是謙遜。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八十萬禁軍缺額近半不說,剩下的一半還在上京城碼頭上當勞力掙飯吃。

    說迎來送往,說交友交際,禁軍子弟自是沒得說,絕對的一等一,但要說領軍打仗,竇國明和樂煥還算有點家門或者師門傳承,其余禁軍將門子弟,則對自己的水平很有逼數。

    韓老五雖說節度使的乘龍快婿,但論身份論地位,自是比不上這幫正牌衙門。

    身份地位最高的,自是鐘家的鐘茂以及祖家的祖東成,雖說西軍勢力龐大,比新起的祖家要強盛太多,但若是鐘天朗在這里,自然無二話,地位最高,只是鐘茂畢竟是旁系子弟,所以,眾人之間隱然以祖東成為貴。

    且祖東成也確實是有本事的,十五歲就隨其父轉戰東南,在這里,已經不能說是深得家傳了,要是拋開年齡來看,已經可以稱為宿將。

    諸位衙門按照家門或者師門的意思,很湊巧地聚在了一起,然后一同北上,一路上,不光忙著聯絡感情,在這個年紀,他們心里還是有夢想有追求的。

    樂煥和韓老五馬上功夫最為了得,但論起帶兵之法,則以祖東成為最。

    甚至,一路上,諸位衙內更是將自家兵馬交給祖東成來進行訓練,大家一起學習和揣摩練兵和軍陣之術。

    祖家練兵之法聞名大乾,祖家軍起家之初,就是從祖竹明招募兵馬開始的,可沒有什么現成的果子好摘。

    不過半月功夫,諸位衙門就發現自家麾下兵馬的精氣神確實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你地位最高外加還最有本事,諸位衙內對祖東成自然極為服氣。

    這也是為何當燕軍騎兵忽然出現時,這支“聯合部隊”居然能夠迅速結陣以應對的原因所在。

    但凡騎兵對步兵,最喜歡看到的就是步兵散亂奔逃,若是先前這三萬乾軍當真失了陣仗或者出現了崩潰散亂的架勢。

    這兩部六千騎的游擊將軍是絕對會下令部下沖鋒的,六千鐵騎破三萬散亂步兵,看似雙方數量差距極大,但前者依舊有著極大的勝算。

    先前行軍時,他們并未收到燕軍騎兵已經越過三邊直入乾國腹地的消息,行軍途中,自然也就有些“流于形式”。

    畢竟你是在自家國土腹地行進,一如一個人每天從客廳去往臥室睡覺時,難不成還要左手拿水果刀右手拿著手機時刻準備撥打110?

    好在,祖東成比較敏銳,他察覺到了一種“耳目”被遮蔽的異樣,這才馬上下令向青山縣靠攏,而不是繼續向滁州城進發。

    若是沒有祖東成,可能這支成分復雜的兵馬,會在今日黃昏就自己行進到滁州城下。

    然而,當真正看見燕人的騎兵出現時,眾人還是嚇了一跳。

    三邊難不成已經破了?

    北方已經淪陷了?

    怎么這么快!

    自家叔父們又是如何了?

    好在,祖東成馬上大吼著穩定了軍心,說這是一支燕人騎兵滲透進來了,這是給咱們送軍功來了!

    六千燕軍騎兵,陣仗真的不小了,但對于這些衙內們來說,倒不算啥,畢竟燕乾百年沒有真正真刀真槍地干過了,也就是所謂的還沒有經歷過社會現實毒打的年輕人,總是帶著一種莫名其妙地自信。

    然而,等到燕軍后續騎兵陸續趕到后,大家開始發懵了。

    直娘賊,

    燕狗怎么這么多!

    饒是祖東成,心里也是有些發涼,要是此時麾下,是三萬祖家軍,他倒是有底氣靠著軍陣邊戰邊退,只要和青山城靠上去,借助著城墻,局面就能穩定下來了。

    然而,偏偏他清楚,自己麾下的祖家軍其實并沒有占多數,如今原地結陣還好,想要邊戰邊退說不得就會出現漏洞被燕人抓住,到時候直接一沖,可能就是個潰散局面!

    求援的信使,已經向四方發出了。

    當兩萬燕軍騎兵已然趕至時,大家就都明白,除了固守待援,沒有其他的法子了。

    要怪就只能怪自家叔父他們,居然能放掉兩萬燕軍騎兵南下這么遠!

    當然了,要是他們知道燕人南下的不是兩萬騎而是二十五萬騎,估計得直接嚇崩潰。

    但如今,至少,這局面被維系住了。

    “東成,你說燕人會打那邊么?”鐘茂開口問道。

    祖東成深吸一口氣,道:“會的。”

    三方品字陣,看似互相依托,但實則也有著極大的獨立性。

    正前方需要承受最大壓力的那一陣,是以祖家軍為班底,再輔以三千西軍,可以說是兵員素質和紀律最好的一部。

    而東西兩側,西側以北河敢戰士加上西軍組成,東側則完全由禁軍組成。

    先前燕人是在試探,他們在試探這三個軍陣的成色如何。

    祖東成相信燕人應該試探出來了,東側那支由禁軍組成的軍陣,在面對燕人施加的壓力時,表現也是最差的。

    這使得竇國明和樂煥二人的臉上都有些訕訕,自己麾下兵馬沒能爭臉,他們這做主將的,自然也臉上無光。

    不過,東側的軍陣內,卻隱藏著上百架戰車,這戰車并非是很久遠之前的千乘萬乘之國的那種戰車,而是其父為了對付燕人騎兵設計出來的軍械,在野戰時,可以以戰車為依托代替城墻的作用抵消阻滯住燕人騎兵的優勢。

    另外,最為優秀的弓弩手,都被祖東成安排在了禁軍所在軍陣的中央,同時,先前雖然有幾臺床弩放了箭,然而,在東側軍陣之中,還藏著近四十臺床弩!

    燕人要是真要打算吃掉自己這邊,肯定會選擇好下嘴的地方去下口,而那,正是祖東成給燕人準備的大禮。

    祖東成扭頭,看向竇國明和樂煥,開口道:

    “國明兄,煥兄,還請入陣安撫部眾,我軍騎兵一直給你們留著。”

    “喏!”

    “喏!”

    雙方沒有上下級的關系,真要論爵位,竇國明的爵位還比祖東成要高。

    但本就是聰明人在這種局面下自然不會干蠢事兒,

    類似于后世歷史小故事以及“何不食肉糜”那種的笑話,大多時候也只能當笑話看看。

    所以,在這個時候,諸位衙內,直接將祖東成奉為統帥,遵其令行事。

    不管如何,如今局面危急,他們必須要扛住,要頂下來,等待援兵或者等到燕軍撤退。

    “韓將軍,請你入騎兵中聽我號令!”

    “喏!”

    韓老五拱手行禮。

    這三萬軍隊之中,騎兵只有三千之數,而且在素質上還參差不齊,自然不可能放出去和燕人騎兵當面對沖,只能留作機動部隊。

    “都說燕人鐵騎甲天下,起初我還不信,總覺得我家二伯麾下的西山營騎兵絕對不遜燕人絲毫,但現在,親眼所見之后,我有些信了。”

    燕人軍威之壯,當真是令人咂舌。

    祖東成搖搖頭,開口道:

    “還沒開戰呢。”

    鐘茂有些好奇道:

    “東成兄不信?”

    “非也,西軍西山營,歷來是拿北羌當磨刀石練手,但燕人在荒漠邊境,可是一直和蠻族廝殺。

    蠻族和北羌相較,如何?”

    鐘茂搖頭苦笑道:

    “自是比不上的。”

    緊接著,鐘茂又道:

    “東成兄認為眼前的,是燕人鎮北軍?”

    “家父喜軍械,乾國各路兵馬甲胄包括其他諸國乃至于遙遠西方的一些軍械甲胄,家父閣樓里也有收集。

    咱們眼前的燕軍甲胄,色暗蒼樸,和燕人靖南軍甲胄之鮮亮完全不同;同時,燕人戰馬臨陣自靜,鐘兄應該比我更懂得戰馬之靈性,戰陣之上,肅殺之氣凜然,戰馬自然是能感觸得到的。”

    “的確。”

    “由此可見,咱們面前的這支燕人騎兵,大概,就是燕人最引以為傲的鎮北軍了。”

    鐘茂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道:

    “別笑話我,我心里可是怕得很,真的很怕,但一聽你說是鎮北軍,我居然又有些火熱了,像是早些年剛碰了家里丫頭后出營隨軍數月不食肉味的那種燥。”

    “呵呵。”

    祖東成笑了笑。

    鐘家能數十年坐在西軍諸多將門首座的位置,自然不是平白無故只是幸運而已,從鐘茂先前的話語中就能瞧出來,鐘家子弟的血性還在的。

    “若非我大乾馬政廢弛,要是我大燕也能有足夠的騎兵。”

    以前打海匪和打西南土司或者平滅其他亂賊,其實,官軍已經夠用了。

    訓練得當,善于廝殺,士氣足夠,只要滿足這些基本條件,正常的國內戰事當真是綽綽有余。

    但,

    臨到陣前,

    清晰感受到對方騎兵給自己帶來的磅礴壓力,

    才讓人心里不得不生出一股無力感。

    騎兵,

    騎兵,

    沒有足夠的騎兵,

    這仗,

    從一開始就憋屈!

    鐘茂聞言,嘆了口氣。

    說實話,那種燕人之地適合養馬我大乾沒有養馬地,騙騙外人還可以,但對于這些自小在軍中長大且成長起來的他們來說,是不信的。

    前些年,朝廷不是沒下大力氣弄馬政,結果卻是一地雞毛。

    且退一萬步說,就算因戰馬導致騎兵數量不足,

    軍餉方面但凡足額發放,兵額不說完全沒有,一成或者一成五的樣子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圍,

    那三邊至少還有六十余萬大軍,

    禁軍隨隨便便也能拉出來個三四十萬出京。

    不用動用西軍,更不用從東南調兵,敢戰士也不用招募,

    大乾隨隨便便就能百萬大軍開出,

    就算燕人鐵蹄蓋世又能如何?

    “燕人這次來勢洶洶,父親和叔伯他們那邊,想來壓力會很大。”祖東成說道。

    “東成兄,你我眼下是不是應該多想想能否扛得住燕人這一波?”

    “扛不住就扛不住,你我多想又有何用?也想不出兵馬來。”

    “東成兄果真灑脫。”

    “鐘兄日后若是有機會,大可到東南來轉轉,多看看海,確實會不一樣。”

    “怎么聽起來,東成兄是在調侃于我?”

    “都這個時候,總得嘴碎一些,要不然接下來就沒機會了。”

    “是這個道理。”

    祖東成開口道:“關西佬。”

    鐘茂則馬上回應道:“海王八。”

    “我可是憋了很久了。”

    “我也是。”

    這都是長輩們平時稱呼對方的口頭禪,總要起點綽號喊起來才覺得順口,順帶裹上一些地域歧視,再入油鍋炸一炸,才有那味兒。

    “哈哈哈哈…………”

    兩個少將主一起大笑。

    四周,原本臉上掛著緊張情緒的兵卒們,內心也因此平定了不少。

    “東成兄,燕人動了!”

    “虎!”

    “虎!”

    “虎!”

    燕人的騎兵,開始動了,四周,只聞得馬蹄陣陣,如同萬千戰鼓一同擂起,其聲如雷,其勢如風!

    “直娘賊,燕狗,你來啊,爺爺等著你吶!”

    鐘茂大吼道。

    這種恐怖氛圍的壓迫下,想要保持住平常心真的太難了,以這種方式來宣泄自己的壓力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祖東成則策馬向前,舉起自己手中的長刀,

    喊道:

    “平南軍!”

    前方軍陣之中的所有祖家軍一同高呼:

    “萬勝!”

    “萬勝!”

    “萬勝!”

    祖家軍自然不可能叫祖家軍,雖然明眼人都清楚,這支軍隊就是祖家的,已經打上了深深的祖家烙印,就是朝堂上的諸位相公和官家想要將這支軍隊分化開,一時間也沒有什么辦法。

    不過,自己臨陣眾目睽睽之下,再喊“祖家軍”,那就實在是太犯忌諱了。

    這里的待遇,就和靖南侯以及鎮北侯二位侯爺過南望城時有著巨大的差別了。

    兩位侯爺可以面對數十萬燕國軍民的跪拜談笑風生,不需擔心什么帝王猜忌。

    但他們不同,

    就是老鐘相公和祖竹明,也不敢這般跋扈。

    沙塵漫漫,

    沒多久,

    一切的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戰場上自然不可能悄然無聲,但此時的平靜,卻讓眾人不禁緊張了起來,以至于耳邊,似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終于,

    燕軍動了!

    “鐘兄,你速速領五百西軍刀斧手去東陣幫他們穩住陣形,以防…………”

    忽然間,

    祖東成的話語卡殼了,

    因為他看見了燕人的主攻方向,

    居然不是禁軍所在的東側軍陣,

    而是祖家軍和西軍所組成的主陣!

    “怎么……怎么敢!”

    鐘茂也是有些錯愕,驚呼道:

    “燕人居然是要沖前陣!”

    ………

    李富勝眼內,紅色的血絲開始密布,

    他持起馬槊,

    指向前方防備最為森嚴的乾軍前陣,

    大吼道:

    “沖鋒之勢!”

    李富勝身后,上千沖陣營騎士齊聲大吼:

    “有進無退!”

    李富勝高舉馬槊,

    “破陣之志!”

    四周,

    萬千鎮北軍騎士一邊策動胯下戰馬開始了沖刺一邊高呼:

    “有死無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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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第39章 沖陣!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騎兵,確實動了,卻不是李富勝所率的沖陣營,而是沖陣營兩側的兩部總計六千余騎兵開始了加速。

    對于騎兵而言,戰場距離,極為重要,戰馬想要將速度給提起來,必須有足夠的距離給它去加速。

    不能沖起來的騎兵,就如同活靶子。

    后世古代戰爭電影是為了追求畫面感覺,所以才會常常出現騎兵大規模沖鋒之后就騎在馬背上抽刀開始互砍的畫面。

    而事實上,騎兵最有效的使用方式還是它的速度以及其速度所賦予的恐怖沖撞,通常而言,一次沖撞之后若是還能將部隊再拉出來,短暫地休整之后,再重新發動新一輪的沖鋒,周而復始幾次,這才是騎兵最為正確的打開方式。

    一如擠牙膏,用盡各種方式將最后一點點牙膏硬生生地壓出來再刷一次牙。

    只不過,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必須得是極為高素質的騎兵部隊才行,沒有紀律或者沒有組織外加戰馬和騎兵素質不行的騎兵隊伍,可能發動一次沖鋒后,就跟雞蛋砸墻面上,就這樣散花兒了,想收都收不回來。

    鎮北軍的素質,鄭凡是親自見過的,對這個真的是一點都不擔心,兩側騎兵都動了,但鄭凡所在的中軍留守的這一部并沒有動。

    鄭守備是個成年人了,沒有像梁程那種長不大的孩子一樣還要拿著馬槊跑前面去玩兒,

    所以,鄭守備就在這里仔細地“總攬大局”。

    兩側騎兵各三千余,直接斜刺向最前方的軍陣。

    這是這支乾軍三陣之中,最為“精銳”的一陣。

    祖家軍以軍紀軍陣聞名于大乾,作為新崛起的一支軍隊,他們卻已然打出了自己的威名和信心。

    然而,

    在面對這滾滾鐵蹄之時,

    每個士卒心里都出現了慌亂的情緒。

    海匪,

    再多再強大的海匪,

    也不可能弄出這般的騎兵陣仗啊!

    “長槍,壓!”

    “唰!唰!唰!!!”

    前排長槍手下蹲,手中的長槍斜向上舉起,后端抵在了地上,他們以血肉之軀筑成荊棘,阻擋前方的鐵騎沖鋒。

    后排的長槍手則右胳膊夾著長槍,左手負責固定和調整方向,槍尖向前。

    密密麻麻的槍尖,是軍陣的外殼,一具長滿了尖刺的外殼。

    只是,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已經在手腳發抖了。

    面對騎兵的沖鋒壓迫,就跟后世人站在那里面對摩托車全速向你沖過來一樣,誰能不怕?

    都是人,都是大活人,誰愿意就這樣死掉?

    但他們清楚,自己作為軍陣最外圍的存在,一場大戰之后,自己活下來的概率,當真是非常之低。

    尤其是最前排的長槍兵,就算他們的長槍能刺入對方的戰馬,就算他們的長槍可以挑落對方的騎士,但戰馬所攜帶的恐怖慣性,也能將他們撞飛出去,這種撞擊之下,直接地死去,反而是一種幸運,最怕的就是那種身上骨骼斷裂無數卻還沒咽氣的。

    那種狀態的,每多茍活一刻就是在多承受一刻的折磨。

    “刀斧手!!!”

    “唰!唰!唰!唰!”

    刀斧手開始就位,他們位于盾牌兵之后,但在沖陣發生之后,會迅速地脫離盾牌的保護沖殺上去,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前排長槍袍澤將騎兵沖勢擋下來后,再上去對騎兵進行砍殺。

    盾牌兵之后,則就是弓箭手和弩手,其實,真正的軍陣殺傷輸出,是由他們來提供。

    祖竹明雖然出身自將門,但他的那個將門,實在是有些太寒酸了,說到底,祖家的發達,還是靠祖竹明個人的本事,同時還得感謝那些年東南海匪提供的成千上萬顆首級幫忙鋪路。

    這是一個善于學習戰爭和鉆研戰爭的人,當官家的旨意下達,調祖家軍北上時,祖竹明其實已經在思索以步克騎的方法了。

    不,確切的說,百年來,只要心里還有熱血還有夢想的乾國將軍,都會在一些夜晚里枯坐,思索琢磨如何應對燕人騎兵的沖擊。

    百年前的那一敗,是乾人心中永遠的痛,畏懼北伐的人很多很多,但憧憬著可以北伐成功的人,更多!

    祖東成坐在馬背上,一道道命令經由自己身邊的傳令兵下達過去。

    戰場的變化永遠都是在瞬息之間發生,為將者就是一支軍隊的大腦,只有經過大腦的指揮,軀干才會做出相對應的動作。

    不過,有時候這種協調性會出現問題,要么就是為將者過于平庸,無法及時做出正確的決斷,要么就是兵員素質不行,再天才的人,若是身體有缺陷有殘疾,你讓他去干重活也很難干得好。

    這就是為將者所需的和自己麾下的磨合。

    早些年,為了收攬兵權,乾國開國皇帝在制定國策時,曾調各路軍中之精銳充實禁軍,那個時代,乾國的禁軍才是整個國家最為強大的軍事武裝力量。

    帝國一旦哪里有戰事,禁軍就將開拔出京前去平亂。

    只不過,先是太宗皇帝的那一出北伐將禁軍精銳一舉葬送,化作了“銀浪”;

    二則是承平歲月,讓禁軍一直自我腐蝕了下去。

    雖說燕乾之間已有近百年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爭了,但乾國的禁軍卻已然開始退化到連平時帝國內部的叛亂都無法平定的程度。

    當初西南土司叛亂,其實一開始是以禁軍為平叛主力西軍為輔的,誰料得禁軍十多萬大軍竟然在山谷中被狼土兵偷襲得手,導致了當時的全線崩潰,使得原本還在觀望土司們一看乾國軍隊這么不經用也當即加入了起來,這才使得西南局面徹底糜爛。

    無論是祖家軍還是西軍,其實都是踩在禁軍的尸體上站起來的,當中央軍無法承擔起責任時,地方藩鎮的坐大就是無法避免的定局。

    藩鎮,自然不會出現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情況。

    祖東成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清楚,

    自己的祖家軍,能否真的能站起來,就靠這一舉了!

    既然對面的燕軍選擇自家這邊為突破口,那么就試試看,看看你燕人,到底有沒有這一副好牙口!

    “擂鼓!”

    祖東成下令道。

    “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傳來,祖家軍開始跟隨著鼓點進行變陣。

    祖東成相信自己的指揮能力,絕不會比對面的燕蠻子將領差,

    但他不知道的是,

    對面的燕軍,

    根本就……無人指揮。

    此時,兩翼沖出去的六千鎮北軍鐵騎已然到了一定的距離,所有騎士都開始張弓搭箭。

    “嗖!嗖!嗖!嗖!嗖!”

    兩翼箭雨拋射過去,

    騎士們一邊在戰馬上張弓搭箭一邊雙腿夾緊馬背,重心和奔跑的戰馬達成了一種平衡。

    軍陣外圍的長槍兵當即死傷不少,同時,幾乎是無法避免的,軍陣的兩翼開始被壓縮了回去。

    人,都是怕死的,先前面對騎兵的沖鋒時,大家心里已經很是畏懼了,如今箭矢來襲,后退一點,再后退一點,這是本能!

    “放箭!”

    祖東成一聲令下,軍陣之中的弓箭手和弩手開始反擊。

    鎮北軍騎士沒有像上次試探那般躲避箭雨后撤而是繼續向前,同時繼續張弓搭箭,因為距離拉到足夠近了,不用再拋射,可以找準頭了。

    一時間,軍陣之中的祖家軍死傷速度開始快速增加,尤其是外圍的長槍兵,他們沒有盾牌的保護,身上的甲也并不是很能保護得了他們,只能像是雕塑一樣,一個個地被射翻在了地上。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也是戰爭的無情,但這又是沒有辦法的事,軍陣外圍如果沒有長槍兵做阻截,稍后面對騎兵沖擊時,根本就無法撐得住。

    只不過,鎮北軍這邊也開始出現了死傷,一個個騎兵被射中栽倒下馬,或者是戰馬中箭摔翻在了地上。

    但這兩部鎮北軍騎士并沒有放緩沖速,而是繼續拉近著距離,同時繼續張弓搭箭。

    這就是在換命,這就是在拼勇氣!

    下馬未死的騎士,則很快地聚集在一起開始放箭,并未茫然或者脫離戰斗,盡量地掩護自己的袍澤。

    近了,近了,近了,

    很近了!

    “變陣!”

    祖東成下令。

    盾牌兵開始后撤,刀斧手開始向前,準備迎接來自騎兵的沖陣,同時,軍陣之中的床弩開始進行瞄準。

    床弩的優勢是射程遠,殺傷力大,但劣勢就是上弦速度很慢。

    “嗖!嗖!嗖!………”

    每一根床弩的射出,都伴隨著一串血花迸濺。

    然而,

    讓祖東成震驚的是,

    這兩翼已然沖陣拉上距離的騎兵,居然在最后時刻調轉了馬頭。

    這是騎兵的快速轉彎,這一幕,很考量部隊的協調性和紀律性,同時也考量騎兵的馬術,稍微控制不好,就會出現自家人撞在一起的情況然后引發后續的連環追尾,導致部隊就堵在那兒。

    這種戰法,鄭凡以前見過,當初梁程領兵時就帶著自家的蠻族騎兵放風箏基本沒什么死傷就解決了一個車隊的護衛。

    兩翼騎兵轉彎的外圍區域,各有數百騎兵沒有選擇跟著大部隊轉彎,而是選擇直接懟上了對方的軍陣。

    因為部隊轉彎需要空間,他們的離開,可以給自己的袍澤空出所需要的空間,外加距離已經很近了,此時勒住馬頭停下來很快就會被射成刺猬。

    所以,還不如直接借著這股子已然提到極致的馬速直接撞上去!

    “噗!噗!噗!噗!”

    一匹匹戰馬被長槍刺入,一名名騎士被挑翻了下來,但他們的人以及他們的戰馬卻依舊帶著極強的慣性砸入了祖家軍的軍陣之中。

    兩翼陣形,直接被撞出了兩大坨缺口。

    “嘶………”

    “嘶………”

    兩口倒吸冷氣,近乎是同時發出。

    一道,是鄭凡。

    看著這么多精銳的騎士就這樣砸上去,鄭守備心疼啊,這得花多少錢才能武裝出他們得花多少精力和代價才能將他們給培養出來啊。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句話,在此時,得到了最為冰冷殘酷的詮釋。

    另一道,則是鐘茂發出的,這種拿騎兵直接砸軍陣的方式,他都有些受不了,而且,這些騎兵真的是一個個悍不畏死!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沒人愿意和一群不怕死的瘋子打仗。

    兩翼騎兵迂回了回去,

    沖陣的騎兵有的已經縱馬沖入了軍陣之中開始砍殺,有的摔落下馬后繼續以馬刀步戰,沒人退卻,全都直死向前!

    與此同時,東西兩側的兩部騎兵也開始發動了,他們近乎無縫銜接了先前兩翼騎兵對祖家軍軍陣的施壓。

    當兩翼騎兵迂回撤出時,東西兩側的兩部騎兵開始張弓搭箭,進行壓制。

    一切的一切,拿捏得非常之好。

    因為彼此之間,實在是太過熟悉了,所以,這才是李富勝可以放下心坐鎮沖陣營的根本原因!

    而后頭的負責截斷乾軍退路的兩部騎兵在此時也開始了壓上,給乾軍東西兩側的軍陣施加壓力,迫使這兩個軍陣無法去對祖家軍為主的正前方軍陣進行支援和呼應。

    鄭凡忽然覺得,著像是一群狼在驅趕著狼群。

    因為最前方那座最為精銳和堅固的軍陣,在兩撥騎兵的掠陣之下,陣形已經開始被壓扁下去,出現了很多處的混亂。

    這種混亂,是連鄭凡這種戰爭小白都能瞧出來的。

    一來,這得得益于鎮北軍的騎射功夫俱佳,哪怕是在馬背上,他們弓箭的殺傷力絲毫不遜軍陣之中站在地上的乾軍弓弩手,甚至一定程度上,還猶有勝之!

    梁程曾和鄭凡聊過騎兵沖陣之事,梁程說,就算是近代火槍火炮出現后,步兵在面對大規模的騎兵沖鋒時,若是陣形沒有穩固好,火槍和火炮形成的火力也很難擊散騎兵。

    更何況這個時代,還是一個絕對的冷兵器時代,那種箭矢齊放,前方騎兵像是排隊槍斃一般倒下的畫面,近乎不可能發生。

    二來,則是主動沖陣的騎士,他們的沖擊,宛若兩塊大石頭砸在了乾人軍陣的龜殼上,使得乾人軍陣的運轉受到了嚴重的阻滯。

    這些騎士,不僅僅是馬上功夫了得,落馬翻身之后的步戰,也依舊懂得配合,往往三五成群或者結隊而起,哪怕是祖家軍中最為精壯之士所組成的刀斧手在面對他們時,同等數目下,更是被完全地壓制,只能靠著人數去硬堆,這邊需要集中更多力量其他方面自然也就隨之薄弱了下去。

    另外,東西兩側的打擊接踵而至后,祖家軍的軍陣就像是一塊牛皮糖一樣,被反復地撕咬拉扯,裂縫,空檔,一下子就被拉出。

    祖東成萬萬沒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祖家軍,自家引以為豪的軍陣,在這支鎮北軍面前,脆弱得如同上元節上京城街上賣的花燈。

    差距,

    竟然這般得大。

    其實,不管口頭上如何瞧不起燕人,甚至還會說燕人的鎮北軍鐵騎甲天下是吹出來的。

    但無論是地方將領還是朝堂上的諸位相公,都沒有真的敢去瞧不起燕人的戰力。

    否則,也不會有各路兵馬火速北上的局面,楊太尉提出避戰之策后還能繼續坐在三邊都督的位置上。

    大家,其實還是口嫌體正直的。

    祖東成和鐘茂平日里,也沒少聽自家長輩聊起燕人,一聊起燕人,就肯定會自然而然地聊到燕人的鎮北軍。

    長輩們,其實已經給了這支鎮北軍足夠的重視,認為這支號稱三十萬的鎮北騎兵若是真的要在戰場上遇到了,還真得叫人頭疼。

    但眼前的局面,

    真的僅僅是叫人頭疼么?

    一直到此時,兩位祖家和鐘家的年輕人才真正的意識到,這支鎮北軍鐵騎,到底有多么的恐怖。

    這支軍隊,在荒漠和蠻人廝殺了百年,他們以前的對手,可是蠻人,是那種只要族人成年就是優秀騎兵的可怕族群!

    但就是這樣,還是被鎮北軍一點一點地敲斷了骨頭,打得沒脾氣。

    乾人,比之蠻人如何?

    祖東成揮舞著自己的長刀策馬徑直向前,鐘茂則馬上喊道:

    “東成兄,你得留下來指揮!”

    “前陣一旦被破,咱們就全完了!”

    三方品字陣,所有人都清楚,前陣是最為堅固的,這不僅僅是前陣被破后會導致后面兩個軍陣失去了屏障掩護這么簡單。

    一旦前陣被破,一是前陣的士卒會潰敗,自家人沖擊自家人的軍陣,二則是后面的兩個軍陣一看最為堅固的前陣也被破了,瞬間就會軍心渙散,

    然后,

    一場潰敗,

    就這樣開始了……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

    騎兵和步兵的戰斗,也是如此,騎兵覺得不好啃這塊骨頭,可以極為輕松地去淺嘗輒止,然后后撤,反正你步兵也追不著。

    而一旦步兵被擊敗,想要逃,逃得過人家四條腿么?

    換句話來說,那就是前陣一旦被破,那就意味著三萬大軍,將在這里一朝喪盡!

    鐘茂提起自己的馬槊,道:

    “東成兄,我與你同去!”

    而此時,先前迂回出去的兩翼騎兵,再度開始了沖鋒,同時,兩側的騎兵則打完收工往后迂回。

    這種感覺,就如同四把鐵錘,在對乾軍軍陣進行著反復敲擊。

    同時,韓老五麾下的騎兵則被限制在了后方東西兩側的軍陣之中,尤其是那支禁軍方陣,哪怕是在亮出了隱藏的床弩和戰車之后,面對悍不畏死的鎮北軍騎士的沖擊依舊出現了要崩潰的趨勢。

    這會兒,韓老五就算是想調轉馬頭支援前方軍陣也做不到了,一是自己麾下的三千騎兵居然被對方數百騎也纏住了,根本就拉不出來,二則是一旦自己這支騎兵撤出去了,這邊的禁軍定然直接炸窩!

    直娘賊,

    這幫燕人,怎么這般生猛!

    ………

    軍陣前方,

    早早地結陣卻一直沒有出動的沖陣營伴隨著主將李富勝的策馬向前而開始提速起來。

    這一支真正的沖陣之騎,這一千桿馬槊,這一支真正的精銳之中的精銳,終于打算加入戰場了!

    戰爭,是要死人的,這一點沒,李富勝清楚。

    之前這段時間,各部騎兵的掠陣,其實已然出現了不小的傷亡。

    但這都是必須的,也肯定會出現的。

    只是,這種傷亡,不會太多,因為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只要將這支乾軍的前陣擊潰,

    剩下的戰場上還余下的數萬乾軍,就將做鳥獸散,宛若驚慌失措四處奔跑的羔羊,他們將不再具備攻擊力和殺傷力,將在奔跑的途中被自己麾下的兒郎們輕松地收割掉首級。

    先前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做鋪墊,現在,時機,已然來臨!

    李富勝揚起馬槊,

    其身后千騎則一同做出一樣的動作,

    隨后,

    李富勝的馬槊前舉,

    下一刻,

    千根馬槊前舉,

    李富勝雙眸赤紅,如同一頭餓狠了的兇狼,他早已經迫不及待了!

    “給他們,最后一哆嗦!”

    李富勝高呼:

    “破陣之志!”

    身后千騎齊聲高呼:

    “有死無生!”

    隨即,

    全軍提速,

    如同驚雷自地面橫沖向前,

    最終,

    一千沖陣營騎士在他們的總兵大人親自率領下,

    撞入了已然搖搖欲墜的乾軍軍陣之中。

    “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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