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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似乎是為了擺脫尷尬,福王笑了笑,道
“能再來一次么?”
薛三瞇了瞇眼,看著福王,道
“我發現你們乾國人似乎都挺愛演戲的。”
福王點點頭,道
“這世上,最會演戲的人,不在戲班,而在朝堂。”
“這話說得有水平,趕得上我家主上五成功力了。”
“你的主上,不,你們這次領軍的主將,是誰?”
“鄭凡。”
福王微微皺眉。
“聽說過?”
“聽說過。”
“那挺好,證明我家主上在你們乾國還挺有名的。”
“他居然又來打綿州城?”
“唉,綿州城百姓熱情好客,總得常回家看看不是。”
網游刷材料刷裝備也會習慣性地找自己熟悉的怪區去刷。
“但這一次,你們可能進不來了。”
“無所謂了。”薛三搖搖頭,對此一點都擔心不,直接道“你可比一座城,值錢多了。”
開戰之初,無論是殺了還是活捉對方一位王爺,都是大功。
這功勞,足夠自家主上升參將了吧?
而且這勞什子的綿州城,這次估計還是跟上次一樣,你打進去了,但你根本沒辦法守,也就是拿來刷點兒軍功和聲望,沒辦法獲得實際上的地盤,也因此,相較而言,還是一尊王爺的名頭,價值更大。
“我承認你有一些本事,但你就這般篤定,能贏得過本王?”
“別裝,別看爺爺我個兒矮,但爺爺吃過的米可能比你吃過的鹽都多。”
“…………”福王。
“你的破綻太多了,王爺。”
聽到薛三這個評價,福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
“我很好奇,您明明會功夫,卻蹲在這兒躲著,為什么不去城墻上幫忙守城?”
“孤是王爺。”
“也是,您是金貴人,但我不信你在這個時候還會藏著掖著什么,城破后,你功夫再好,除非你真的是一個不出世的絕世高手,否則你都要死。”
鐵騎一沖,人堆一擁,高手也得趴。
先前在城門口面對忽然殺出來的狼土兵,魔王們也是遭遇了極大的危境,如果不是梁程下令撤出的及時,說不得真就栽在城門里。
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沒走上人生巔峰就先嗝屁在這兵堆里。
忽然間,薛三笑了。
“笑什么?”福王問道。
“我是覺得,這個世界,很有意思,因為誰都能死,因為螞蟻多了,真的可以咬死大象。”
薛三不知道的,城內的自己,此時和城外梁程,居然發出了一模一樣的感慨。
“本王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
“不是說要聊天么?”
“哦,也對,這樣說吧,你是王爺,應該知道的秘辛比較多,你說說,這個世界上,二品高手有多強?”
“二品高手?”
“對。”
“本王沒見過。”
“你聽說過的呢?”
“本王也沒聽說過。”
“嗯?三品就是頂尖了?”
“三品的話,是一個大境界,有大玄妙。”
“也就是說,同樣的三品,可能實力差距會很大?”
“應該是這樣吧。”
“真沒聽說過二品?”
“沒有。”
“那怎么會有三品?”
沒有一和二,你哪里跑出來的三?
“有應該是有的,但那應該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至少,百年來,只有暗暗猜測過有一些存在可能要二品了,但具體是不是,沒人知道。”
“總之,很稀少了,是不是?”
“都不曉得當世是否存在。”
“那你不覺得,這也很有意思么?”
“本王不理解的,就是你口中的有意思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說的這個有意思他能讓我們的人生讓我們的奮斗變得更有意思,讓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參與到這些有意思的事情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
“你故意的。”
“嘿嘿。”
“本王看不透你。”
“因為我長。”
“剛才你殺文樂時,身上沒發光,但你又應該是武者。”
“我一直覺得武者要發光,很智障,因為這讓我們刺客這一行在這個世界里,太難混了。”
在薛三看來,刺客,應該是一件極富藝術氣息的職業。
他高雅,他文藝,他安靜,
但刺客基本都是武者底子,這要刺殺時你還得跟螢火蟲一樣閃一下光,
簡直就是一種對藝術美感的褻瀆!
“本王還是沒懂,你是個刺客?”
“嗯,一個不會發光的刺客。”
“哦。”
“你哦什么?”
“沒什么。”
“不是說好要聊天么?”
“哦,本王是在猜測你的實力。”
“你就這么實誠地說出來了?”
“就我們兩個人,不管城破與否,你我都要打上一場的,不是么?”
“也是。”
“本王可以收買你么?”
“你問的這個問題,很愚蠢。”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能被收買的人。”
“但你只是一個藩王,你除了錢,你還能用什么收買我?”
這個世界上,確實不存在不能被收買的人,你可以用“大義”你可以用“風骨”你可以用“信念”等等這類脫離于金錢物質的存在去勾引或者使其妥協,這其實也是一種收買。
但福王,只是一個藩王,他可能,只有錢,這類藩王,沒有兵,也沒有權,可能還有一點點的臉面,但沾上他的臉面,你的名聲也會因此變臭。
福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含蓄,帶點靦腆。
“你這笑是什么意思,你該不會連錢也沒有吧?”
福王雙手搓了搓,道
“本王,其實挺窮的。”
沉默,持續了大概一分鐘的時間。
薛三開口道
“你……嗑藥了?”
福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
“嗑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服藥的意思?”
薛三點點頭。
“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本王覺得有些可怕,本王自詡是個聰明人,但在先生面前,本王認輸。”
“哦,那是因為你沒遇到另一個更聰明的,他是個瞎子,要是他在這里,估計不用思考馬上就能說出你磕了藥。”
“是么,本王這輩子最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說著,福王低頭看了一眼已經躺在地上沒了氣息的文樂,搖搖頭,道
“他不算個聰明人。”
顯然,福王是很早就知道文樂的身份了。
但銀甲衛是直屬于陛下的特務組織,銀甲衛往你身邊摻沙子,你就算發現了,也得故意當沒發現。
那位節度使就是這般,明明知道了自己夫人是銀甲衛,卻還得熱情地上供著本就存貨不多的公糧。
“這貨就是個二傻子,估計也是他把你當成一個二傻子所以根本就沒怎么注意隱藏過,舉手投足間的各種細節就像在大聲喊著告訴別人他是個練家子。”
薛三在旁邊其實看了挺久了,文樂的底細,他其實早就看出來了。
“呵呵。”
“你也差不離,你先前的慌亂,倒不是完全是裝的。”
“先生剛剛對本王說,是在詐本王的。”
“我不喜歡做沒意義的事,而是我進來時,你的一些肌肉反應出賣了你,我對這方面比較敏感。”
“先生有一雙慧眼。”
“別戴高帽子,回到我們一開始的話題,你這個王爺雖然看起來胖胖的,但武功應該不錯,那一手拍地的動作,那氣浪,嘖嘖,八品武夫都弄不出來吧?”
因為沒有調動氣血,也沒有發光。
至于為何拿八品武夫舉例,因為主上是八品,所以大家對八品武者到底是個什么概念,早就吃得透透的了。
和諸位魔王住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曬太陽,你還想保留什么秘密?
“本王身份有些特殊,本王,需要低調。”福王說道。
“不,這個問題我之前也說過了,一旦城破了,你命可能就得沒了,除非你能自信于在這鐵蹄圍困之中進退自如,否則你此時根本就沒必要再隱藏什么實力了。
怕朝廷的猜忌?不存在的,至少在這個當口,是不存在的。”
福王瞇了瞇眼,本來就因為胖而就只剩下一條縫兒的小眼睛,在此時更是微不可察了。
“那先生您覺得,是因為什么?”
“你在害怕。”
“害怕?本王害怕的東西,確實有很多。”
身為藩王,你得警惕來自朝廷的目光,無論是文官還是龍椅上的那位正統,對藩王,都天生地帶著一種警惕和審視的意味。
于文官而言,藩王宗室,就是國家的蛀蟲,同時也可能是國家不穩定的因素,對于龍椅上的正統而言,藩王看似親戚,但實際上雙方關系更是極為微妙的“你死我活”。
“不,你害怕的東西其實很純粹,不要發散去思考,也不要故意地跟我兜圈子,你怕的,很實在,簡而言之,你只是在單純地害怕。”
福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道
“何解?”
“別故作鎮定了,我就直說了吧,你很強。”
“謝謝。”
“能告訴我,你到底是幾品么?”
“六品武夫。”
“嘶…………”
薛三很是夸張地倒吸一口涼氣。
福王又補充道
“曾經短暫地到過五品,但因為一些原因滑落回了六品。”
“唔。”
薛三臉上出現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福王掌心攤開,一團紫色的光暈自其掌心升騰而起,在紫色光彩的映照下,福王的面色,有些忽明忽暗。
薛三臉上的驚訝和恐懼之色卻馬上消失,
抖了抖肩,
道
“瞧著,這么配合,你還是在害怕。”
福王掌心一翻,沉默了。
“人在害怕的時候,往往很容易失去一些…………”薛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道“理性。”
“理性?”
“對,就是理性,因為害怕的情緒,會將你的理性給吞噬,讓你不由自主地跟著害怕的影響去走。
比如我剛剛稍微刺了你一下,稍微給了你多一點點的壓力,結果在接下來,你就跟著我的節奏在走了。
這個東西,還是我那個很聰明的瞎子朋友告訴我的,玩兒心理的,都臟。”
“好幾個詞,本王沒能理解,但大概意思本王懂了,本王是不是上你的套了?”
“是的。”
“那你這般,是為了做什么?”
“因為我是個刺客。”
“哦?”
“同時我還在看看,興許外面的伙伴們,已經攻城進來了呢?”
“是么。”
“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我現在有時間,也有條件,而且,你也這么配合,總得把水給排干凈不是?”
“又有些不懂,但又有些懂了。”
“我已經出現在你面前了,王爺,你知道么,身為一個刺客,卻要明目張膽地和人動手,這種感覺,我真的很不喜歡。”
“本王能體會。”
“所以,我得確認好,心里才有底氣。”
“確認好了么?”
“是的,確認好了,王爺,你很強。”
“你剛剛對本王說過了。”
“但你不會打架。”
“…………”福王。
“是吧,你不會打架,呵呵呵呵。”
福王臉上先是訝然,隨即又釋然,道
“的確。”
一個很強的人,卻不會打架,這看似是一種很不協調的事,但卻又極為正常。
如果打架就是雙方面對面地站著,比拼一下誰的等級高,等級高的自動就贏,那這世界,也未免太和諧了一些。
為什么一些山門里的弟子會被經常派下山去歷練,因為閉門造車出來的高手,往往不會有想象中的那般高。
不會打架的高手,只能叫花架子。
當然,福王也屬于這種閉門造車,因為他是藩王,藩王你就該好好地當一頭豬,好好地過你的紙醉金迷的日子,上很多很多的美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為老趙家開枝散葉,同時,時不時地還得強搶一下民女欺負欺負一下封地里的老百姓自污一下名聲。
這就是藩王的生活,你要是禮賢下士,你要是文韜武略,你要是胸有大志,你要是天真地認為你既然姓趙就得為這家國天下做些什么的話……
對不起,銀甲衛的白綾可能就下來了,或者是朝廷的削藩旨意就來了。
所以,福王練武,只能自己關起門來偷偷地練,想玩兒什么仗劍走天涯出去歷練,那幾本是不可能的事兒,甚至平日里在王府中,還得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會武功的這件事。
同時,福王的這一層里,還多出了一抹其他色彩,因為,他嗑藥。
薛三善于用毒,善用毒的人,在醫理上,往往也有所涉獵。
福王的胖和許文祖的胖有一種極大的區別,許胖胖的胖,他胖得實在,胖得實誠,而福王的胖,則有點“水中月”的意思。
薛三猜測,福王之所以這么胖,可能并非是一意想要貼合朝廷要把藩王當豬養的“指導性政策”,而是嗑藥的后遺癥。
因為當初在感知到自己的實力恢復和主上的水平等級掛鉤后,薛三就曾想過用嗑藥的方式幫主上去強行提品。
只不過被瞎子及時發現給警告制止了。
眼前,可是有一個嗑藥的先例。
不過,以一個藩王的資財,幾代的積累,在嗑藥后也要哭窮,這足以說明嗑藥的代價,到底有多大。
那些丹藥那些天材地寶,可絕不便宜啊,甚至有些東西,就是你有錢也很難買得到。
薛三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現了主上也變成眼前這般胖的情景……嘶,那畫面太美。
估摸著真這樣的話,四娘連針都快找不到了。
“還有話要聊么?”薛三問道。
“本王有點餓了。”福王說道。
“這個免談了,沒這個服務。”
“那就沒多少好聊的了。”
“嗯。”
薛三默默地伸手,抓住了先前自己插在地上的兩把匕首。
然后,
“砰!”
拔出匕首的剎那,薛三整個人就沖向了福王。
福王雙臂一橫,強橫的氣血呼嘯而出,然而,薛三的身形卻忽然一頓,整個人騰空而起。
“呵呵。”
福王發出一聲冷笑,
肥胖的身軀快速地側轉,雙拳齊出,砸向自己身后。
這是在等著薛三的這一手虛張聲勢,就等薛三落下來后直接一身氣血轟砸在他身上,這氣血雄厚強大的讓人心驚。
然而,薛三左手的匕首上似乎連著一根銀線,銀線的另一端則固定在先前匕首插入的地面那里。
這是,早就設計好的套路!
銀線的拉扯讓薛三的身形在空中半側轉,隨即整個人改變了方向,宛若游魚一般身體一蹬,垂直落在了福王的身前。
而福王還在向身后出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福王的胸口心臟位置,緊接著,薛三做不絲毫耽擱,雙腿蹬地迅速地后退數丈,單手撐著地面,止住身形。
福王有些愕然地回過頭,盯著自己胸口位置的那把匕首,他有些愕然,卻又有些覺得理所當然。
他很強,但正如薛三說的那樣,他不會打架……
所以他才沒有去城樓上幫忙守城,因為他害怕。
毒素,開始注入自己體內,福王清楚,自己已經完了。
這一刻,
福王臉上露出了一抹慘笑和不解,
道
“不是說……可以俘虜本王的么?”
薛三站直了身子,
對福王隔空嘬了一個吻,
柔聲道
“寶貝。”
福王微微歪著頭,等著下面的回答。
“太重了,馱不動。”
“呵呵。”
似乎是為了擺脫尷尬,福王笑了笑,道
“能再來一次么?”
薛三瞇了瞇眼,看著福王,道
“我發現你們乾國人似乎都挺愛演戲的。”
福王點點頭,道
“這世上,最會演戲的人,不在戲班,而在朝堂。”
“這話說得有水平,趕得上我家主上五成功力了。”
“你的主上,不,你們這次領軍的主將,是誰?”
“鄭凡。”
福王微微皺眉。
“聽說過?”
“聽說過。”
“那挺好,證明我家主上在你們乾國還挺有名的。”
“他居然又來打綿州城?”
“唉,綿州城百姓熱情好客,總得常回家看看不是。”
網游刷材料刷裝備也會習慣性地找自己熟悉的怪區去刷。
“但這一次,你們可能進不來了。”
“無所謂了。”薛三搖搖頭,對此一點都擔心不,直接道“你可比一座城,值錢多了。”
開戰之初,無論是殺了還是活捉對方一位王爺,都是大功。
這功勞,足夠自家主上升參將了吧?
而且這勞什子的綿州城,這次估計還是跟上次一樣,你打進去了,但你根本沒辦法守,也就是拿來刷點兒軍功和聲望,沒辦法獲得實際上的地盤,也因此,相較而言,還是一尊王爺的名頭,價值更大。
“我承認你有一些本事,但你就這般篤定,能贏得過本王?”
“別裝,別看爺爺我個兒矮,但爺爺吃過的米可能比你吃過的鹽都多。”
“…………”福王。
“你的破綻太多了,王爺。”
聽到薛三這個評價,福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
“我很好奇,您明明會功夫,卻蹲在這兒躲著,為什么不去城墻上幫忙守城?”
“孤是王爺。”
“也是,您是金貴人,但我不信你在這個時候還會藏著掖著什么,城破后,你功夫再好,除非你真的是一個不出世的絕世高手,否則你都要死。”
鐵騎一沖,人堆一擁,高手也得趴。
先前在城門口面對忽然殺出來的狼土兵,魔王們也是遭遇了極大的危境,如果不是梁程下令撤出的及時,說不得真就栽在城門里。
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沒走上人生巔峰就先嗝屁在這兵堆里。
忽然間,薛三笑了。
“笑什么?”福王問道。
“我是覺得,這個世界,很有意思,因為誰都能死,因為螞蟻多了,真的可以咬死大象。”
薛三不知道的,城內的自己,此時和城外梁程,居然發出了一模一樣的感慨。
“本王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
“不是說要聊天么?”
“哦,也對,這樣說吧,你是王爺,應該知道的秘辛比較多,你說說,這個世界上,二品高手有多強?”
“二品高手?”
“對。”
“本王沒見過。”
“你聽說過的呢?”
“本王也沒聽說過。”
“嗯?三品就是頂尖了?”
“三品的話,是一個大境界,有大玄妙。”
“也就是說,同樣的三品,可能實力差距會很大?”
“應該是這樣吧。”
“真沒聽說過二品?”
“沒有。”
“那怎么會有三品?”
沒有一和二,你哪里跑出來的三?
“有應該是有的,但那應該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至少,百年來,只有暗暗猜測過有一些存在可能要二品了,但具體是不是,沒人知道。”
“總之,很稀少了,是不是?”
“都不曉得當世是否存在。”
“那你不覺得,這也很有意思么?”
“本王不理解的,就是你口中的有意思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說的這個有意思他能讓我們的人生讓我們的奮斗變得更有意思,讓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參與到這些有意思的事情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
“你故意的。”
“嘿嘿。”
“本王看不透你。”
“因為我長。”
“剛才你殺文樂時,身上沒發光,但你又應該是武者。”
“我一直覺得武者要發光,很智障,因為這讓我們刺客這一行在這個世界里,太難混了。”
在薛三看來,刺客,應該是一件極富藝術氣息的職業。
他高雅,他文藝,他安靜,
但刺客基本都是武者底子,這要刺殺時你還得跟螢火蟲一樣閃一下光,
簡直就是一種對藝術美感的褻瀆!
“本王還是沒懂,你是個刺客?”
“嗯,一個不會發光的刺客。”
“哦。”
“你哦什么?”
“沒什么。”
“不是說好要聊天么?”
“哦,本王是在猜測你的實力。”
“你就這么實誠地說出來了?”
“就我們兩個人,不管城破與否,你我都要打上一場的,不是么?”
“也是。”
“本王可以收買你么?”
“你問的這個問題,很愚蠢。”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能被收買的人。”
“但你只是一個藩王,你除了錢,你還能用什么收買我?”
這個世界上,確實不存在不能被收買的人,你可以用“大義”你可以用“風骨”你可以用“信念”等等這類脫離于金錢物質的存在去勾引或者使其妥協,這其實也是一種收買。
但福王,只是一個藩王,他可能,只有錢,這類藩王,沒有兵,也沒有權,可能還有一點點的臉面,但沾上他的臉面,你的名聲也會因此變臭。
福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含蓄,帶點靦腆。
“你這笑是什么意思,你該不會連錢也沒有吧?”
福王雙手搓了搓,道
“本王,其實挺窮的。”
沉默,持續了大概一分鐘的時間。
薛三開口道
“你……嗑藥了?”
福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
“嗑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服藥的意思?”
薛三點點頭。
“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本王覺得有些可怕,本王自詡是個聰明人,但在先生面前,本王認輸。”
“哦,那是因為你沒遇到另一個更聰明的,他是個瞎子,要是他在這里,估計不用思考馬上就能說出你磕了藥。”
“是么,本王這輩子最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說著,福王低頭看了一眼已經躺在地上沒了氣息的文樂,搖搖頭,道
“他不算個聰明人。”
顯然,福王是很早就知道文樂的身份了。
但銀甲衛是直屬于陛下的特務組織,銀甲衛往你身邊摻沙子,你就算發現了,也得故意當沒發現。
那位節度使就是這般,明明知道了自己夫人是銀甲衛,卻還得熱情地上供著本就存貨不多的公糧。
“這貨就是個二傻子,估計也是他把你當成一個二傻子所以根本就沒怎么注意隱藏過,舉手投足間的各種細節就像在大聲喊著告訴別人他是個練家子。”
薛三在旁邊其實看了挺久了,文樂的底細,他其實早就看出來了。
“呵呵。”
“你也差不離,你先前的慌亂,倒不是完全是裝的。”
“先生剛剛對本王說,是在詐本王的。”
“我不喜歡做沒意義的事,而是我進來時,你的一些肌肉反應出賣了你,我對這方面比較敏感。”
“先生有一雙慧眼。”
“別戴高帽子,回到我們一開始的話題,你這個王爺雖然看起來胖胖的,但武功應該不錯,那一手拍地的動作,那氣浪,嘖嘖,八品武夫都弄不出來吧?”
因為沒有調動氣血,也沒有發光。
至于為何拿八品武夫舉例,因為主上是八品,所以大家對八品武者到底是個什么概念,早就吃得透透的了。
和諸位魔王住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曬太陽,你還想保留什么秘密?
“本王身份有些特殊,本王,需要低調。”福王說道。
“不,這個問題我之前也說過了,一旦城破了,你命可能就得沒了,除非你能自信于在這鐵蹄圍困之中進退自如,否則你此時根本就沒必要再隱藏什么實力了。
怕朝廷的猜忌?不存在的,至少在這個當口,是不存在的。”
福王瞇了瞇眼,本來就因為胖而就只剩下一條縫兒的小眼睛,在此時更是微不可察了。
“那先生您覺得,是因為什么?”
“你在害怕。”
“害怕?本王害怕的東西,確實有很多。”
身為藩王,你得警惕來自朝廷的目光,無論是文官還是龍椅上的那位正統,對藩王,都天生地帶著一種警惕和審視的意味。
于文官而言,藩王宗室,就是國家的蛀蟲,同時也可能是國家不穩定的因素,對于龍椅上的正統而言,藩王看似親戚,但實際上雙方關系更是極為微妙的“你死我活”。
“不,你害怕的東西其實很純粹,不要發散去思考,也不要故意地跟我兜圈子,你怕的,很實在,簡而言之,你只是在單純地害怕。”
福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道
“何解?”
“別故作鎮定了,我就直說了吧,你很強。”
“謝謝。”
“能告訴我,你到底是幾品么?”
“六品武夫。”
“嘶…………”
薛三很是夸張地倒吸一口涼氣。
福王又補充道
“曾經短暫地到過五品,但因為一些原因滑落回了六品。”
“唔。”
薛三臉上出現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福王掌心攤開,一團紫色的光暈自其掌心升騰而起,在紫色光彩的映照下,福王的面色,有些忽明忽暗。
薛三臉上的驚訝和恐懼之色卻馬上消失,
抖了抖肩,
道
“瞧著,這么配合,你還是在害怕。”
福王掌心一翻,沉默了。
“人在害怕的時候,往往很容易失去一些…………”薛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道“理性。”
“理性?”
“對,就是理性,因為害怕的情緒,會將你的理性給吞噬,讓你不由自主地跟著害怕的影響去走。
比如我剛剛稍微刺了你一下,稍微給了你多一點點的壓力,結果在接下來,你就跟著我的節奏在走了。
這個東西,還是我那個很聰明的瞎子朋友告訴我的,玩兒心理的,都臟。”
“好幾個詞,本王沒能理解,但大概意思本王懂了,本王是不是上你的套了?”
“是的。”
“那你這般,是為了做什么?”
“因為我是個刺客。”
“哦?”
“同時我還在看看,興許外面的伙伴們,已經攻城進來了呢?”
“是么。”
“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我現在有時間,也有條件,而且,你也這么配合,總得把水給排干凈不是?”
“又有些不懂,但又有些懂了。”
“我已經出現在你面前了,王爺,你知道么,身為一個刺客,卻要明目張膽地和人動手,這種感覺,我真的很不喜歡。”
“本王能體會。”
“所以,我得確認好,心里才有底氣。”
“確認好了么?”
“是的,確認好了,王爺,你很強。”
“你剛剛對本王說過了。”
“但你不會打架。”
“…………”福王。
“是吧,你不會打架,呵呵呵呵。”
福王臉上先是訝然,隨即又釋然,道
“的確。”
一個很強的人,卻不會打架,這看似是一種很不協調的事,但卻又極為正常。
如果打架就是雙方面對面地站著,比拼一下誰的等級高,等級高的自動就贏,那這世界,也未免太和諧了一些。
為什么一些山門里的弟子會被經常派下山去歷練,因為閉門造車出來的高手,往往不會有想象中的那般高。
不會打架的高手,只能叫花架子。
當然,福王也屬于這種閉門造車,因為他是藩王,藩王你就該好好地當一頭豬,好好地過你的紙醉金迷的日子,上很多很多的美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為老趙家開枝散葉,同時,時不時地還得強搶一下民女欺負欺負一下封地里的老百姓自污一下名聲。
這就是藩王的生活,你要是禮賢下士,你要是文韜武略,你要是胸有大志,你要是天真地認為你既然姓趙就得為這家國天下做些什么的話……
對不起,銀甲衛的白綾可能就下來了,或者是朝廷的削藩旨意就來了。
所以,福王練武,只能自己關起門來偷偷地練,想玩兒什么仗劍走天涯出去歷練,那幾本是不可能的事兒,甚至平日里在王府中,還得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會武功的這件事。
同時,福王的這一層里,還多出了一抹其他色彩,因為,他嗑藥。
薛三善于用毒,善用毒的人,在醫理上,往往也有所涉獵。
福王的胖和許文祖的胖有一種極大的區別,許胖胖的胖,他胖得實在,胖得實誠,而福王的胖,則有點“水中月”的意思。
薛三猜測,福王之所以這么胖,可能并非是一意想要貼合朝廷要把藩王當豬養的“指導性政策”,而是嗑藥的后遺癥。
因為當初在感知到自己的實力恢復和主上的水平等級掛鉤后,薛三就曾想過用嗑藥的方式幫主上去強行提品。
只不過被瞎子及時發現給警告制止了。
眼前,可是有一個嗑藥的先例。
不過,以一個藩王的資財,幾代的積累,在嗑藥后也要哭窮,這足以說明嗑藥的代價,到底有多大。
那些丹藥那些天材地寶,可絕不便宜啊,甚至有些東西,就是你有錢也很難買得到。
薛三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現了主上也變成眼前這般胖的情景……嘶,那畫面太美。
估摸著真這樣的話,四娘連針都快找不到了。
“還有話要聊么?”薛三問道。
“本王有點餓了。”福王說道。
“這個免談了,沒這個服務。”
“那就沒多少好聊的了。”
“嗯。”
薛三默默地伸手,抓住了先前自己插在地上的兩把匕首。
然后,
“砰!”
拔出匕首的剎那,薛三整個人就沖向了福王。
福王雙臂一橫,強橫的氣血呼嘯而出,然而,薛三的身形卻忽然一頓,整個人騰空而起。
“呵呵。”
福王發出一聲冷笑,
肥胖的身軀快速地側轉,雙拳齊出,砸向自己身后。
這是在等著薛三的這一手虛張聲勢,就等薛三落下來后直接一身氣血轟砸在他身上,這氣血雄厚強大的讓人心驚。
然而,薛三左手的匕首上似乎連著一根銀線,銀線的另一端則固定在先前匕首插入的地面那里。
這是,早就設計好的套路!
銀線的拉扯讓薛三的身形在空中半側轉,隨即整個人改變了方向,宛若游魚一般身體一蹬,垂直落在了福王的身前。
而福王還在向身后出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福王的胸口心臟位置,緊接著,薛三做不絲毫耽擱,雙腿蹬地迅速地后退數丈,單手撐著地面,止住身形。
福王有些愕然地回過頭,盯著自己胸口位置的那把匕首,他有些愕然,卻又有些覺得理所當然。
他很強,但正如薛三說的那樣,他不會打架……
所以他才沒有去城樓上幫忙守城,因為他害怕。
毒素,開始注入自己體內,福王清楚,自己已經完了。
這一刻,
福王臉上露出了一抹慘笑和不解,
道
“不是說……可以俘虜本王的么?”
薛三站直了身子,
對福王隔空嘬了一個吻,
柔聲道
“寶貝。”
福王微微歪著頭,等著下面的回答。
“太重了,馱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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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郎們,聽我的命令,快舉起你們的刀,快張開你們的弓,殺了你們身邊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戰場上,善于排兵布陣,善于隨機應變,善于審時度勢,這是為將者的素質體現,很明顯,在這一點上,梁程近乎可稱完美。
但還有一些東西,他已經脫離了“戰場”范圍,也不屬于為將者素質考察之列,也不屬于奇正之中的“奇”。
一般來說,這種事兒,都是廟堂上的隱私角色去做的。
但在當下,
一個鄭凡,在想著拿達奚夫人做文章后,就已經很臟了。
再套上一個瞎子,這可是個平日里喜歡曬太陽生怕自己一肚子的壞水兒太久不曬就擔心要發霉的主兒,自然是臟中的臟。
精神力方面的“搜魂”,其實瞎子不是不會,短時間內讀取對方的記憶,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的他做不到這一點,除非主上能和靖南侯的那種水平比肩興許就能這般瀟灑了。
但不會說“土話”只是小問題,
這一句“中原話”之后,效果,很快地就體現了出來。
反正是挑得他們內訌,誰先動手,都無所謂。
在“達奚夫人”的大喊之后,
城墻上的乾兵瞬間驚了一下,馬上用驚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狼土兵,還有兩個手持弩箭的乾兵直接將弩口對準自己身側的狼土兵,
其中一個,
扣下了扳器。
“嗡!”
“噗!”
弩箭直接射入那名狼土兵的身體,
這一幕,發生得很突然,卻又是這般的眾目睽睽。
另外一邊的乾兵馬上將自己的刀口對準了身畔的狼土兵,這就是火上澆油。
乾國之所以喜歡用狼土兵,一來是因為他們作戰兇悍,拿來平叛很是方便,二來就是因為要調動鎮守西南大山的西軍北上,所以用重金勾引土司們貢獻出自己的兵力一同北上,也是擔心西軍北上之后西南再出亂局。
所以,土人和乾人之間本就是極為不信任的,外加狼土兵剛剛大敗,他們的達奚夫人還被燕人捉去了,這些狼土兵正是精神惶惶的時刻。
歷史原因加上當下的時局氛圍,那一根弩箭,瞬間就點爆了這里。
狼土兵開始舉起刀,乾兵也開始舉起刀,伴隨著也不曉得是誰第一刀下去,雙方的內訌就以這種極為可笑的方式展開了。
孟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眼下的局面,事情發生得太快,達奚夫人轉變得也太快,一直到現在,孟珙都有些不敢置信達奚夫人為何就敢置她寨子里的子民于不顧,就算被燕人脅迫也不該喊出這種話啊,就算被折磨被逼迫,也不可能轉變得這么快啊!
也因此,
在此時,
孟珙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力,因為這本就不是他將領的責任。
正常來說,將領在外負責打仗,朝廷在后頭負責后勤補給,盡可能地給將領安排適合的兵馬去指揮,但這狼土兵,根本就不是孟珙所能指揮得動的。
若是綿州城里給他的是西軍或者是乾國北方三鎮的兵馬,孟珙甚至敢在燕人入城時故意再放燕人多進來一些再關門打狗。
但現在,他只能去苦苦支撐局面不至于完全崩潰,所做的,也無非是一個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卿本佳人,奈何對面兩個臟比。
孟珙的眼睛,開始泛紅,手里的握著刀,但心里,卻是一陣迷茫。
恰恰相反的是,
城外,
鄭凡心里則很是開心。
騎士們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狀態,城內的廝殺聲是那么的清晰,他們清楚,自己的機會,來了。
沒人會嫌棄軍功多,無論是蠻人還是門閥刑徒兵,他們都對首級,有著強烈的渴求。
因為自從上次奔襲乾國之后,讓鄭凡有些認知到自己對蠻兵的那種“種族主義歧視”是不合適的。
梁程領會了鄭凡的意思,并且將這意思傳達給了瞎子,瞎子馬上領會了主上傳達的精神。
在瞎子的運作下,蠻兵們除了被洗腦后腦子里有一個夢想以外,還有了一種就在眼前的追求。
那就是,他們可以靠軍功,獲得燕國國民的身份,可以授田,等于是可以拿到燕國戶口。
燕國戶口自然比不得乾國上京戶口,因為乾國的上京城,是當之無愧的當世第一大城,商貿、文化等等產業的高度發達,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璀璨的明珠。
但對于刑徒部落出身的蠻族而言,能獲得燕人的戶口,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子孫孫不用再去面對鎮北軍屠刀的陰影,已經是極為珍貴的一個機遇了。
然而,
就在軍心再度蓬勃,準備找機會再度沖城之際,兩匹哨騎歸來。
梁程得到了匯報后,馬上策馬過來來到鄭凡身邊
“主上,外圍出現了乾人騎兵的身影。”
鄭凡愣了一下,問道
“哪邊?”
“南面。”
鄭凡眉頭一皺,“南面?”
若是乾騎從北面來,那就應該是三鎮騎兵出動前來支援了,不過,他們應該沒那么快。
這一次,乾騎是從南面來,這意味著很可能是乾國北上的部隊。
這支狼土兵,其實就是第一批北上的部隊,這意味著后續部隊距離并不遠。
鄭凡掃視了一下四周,城內現在的亂象在告訴他,此時是再嘗試沖門的大好時機,但這座城,終究是守不住的。
自己帶的是騎兵,而且人數不夠,靠的,其實是單兵素質和機動性。
“撤!”
鄭凡做出了決斷。
達奚夫人有些哀怨地看著鄭凡,
合著自己這一出男變女,就為了聽一點兒響聲?
但瞎子畢竟是瞎子,他很少會因為情緒化而做出沖動的事兒,所以達奚夫人身體一顫,昏倒了過去。
“阿力,保護好瞎子的身子。”
“好的,主上!”
鄭凡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一側跪著的兩百多被俘的土兵,
臉上露出了一抹悲天憫人之色,
道
“他們也是可憐人,上天有好生之德,達奚夫人我們帶走,其余人,放了他們吧,我不做殺俘的事。”
“屬下明白,主上。”梁程點點頭。
鄭凡說完就一揮手,策馬向北,一隊騎兵跟著鄭凡開始向北奔騰。
梁程稍微留在后面,
對周圍的騎兵下令道
“全殺了。”
“遵命!”
……
沒能攻下綿州城,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兒,因為這座城兩次很脆弱地躺在你的面前,似乎就是在故意勾引著你進來,帶著些許為了氛圍而做出的欲拒還迎。
但翠柳堡的軍隊,這次并未能真的進入。
兵馬,也確實折損了一些。
但得益達奚夫人的一波神操作,硬生生地送了一波人頭。
所以,這一次的突襲,依舊是滿載而歸,單論首級軍功來算,真的是遠遠地超過了鄭凡上次入城時所得。
這還是鄭凡還沒算上自家隊伍里的侏儒刺客還有一筆巨大斬獲的基礎上。
北歸之途,也并非一帆風順,因為北面的三鎮在收到烽火消息后,也確實做出了反應。
然而,正如上一次鄭凡和鎮北侯烤羊腿時說的那般,多給我一點人馬,我能讓乾人禮送我出境。
這一次,乾人并沒有禮送出境,但面對這一千多身上煞氣滔滔的燕人鐵騎,那一百兩百一撥的乾人騎兵還真不敢上前去阻攔。
明明有可以拖延的機會,卻不敢上,有些,只敢遠遠地跟著,盡一個意思。
甚至,當翠柳堡的騎兵隊伍改變一下方向時,那些乾人騎兵還得退開。
乾人在等待自家主力的到來,但自家主力在最近,確切的說,是在前幾個月面對靖南侯親率一萬靖南軍鐵騎逼迫后退后,就一直蜷縮在軍鎮之中不敢肆意外出,所以想及時趕來,近乎不可能。
就算及時趕來,面對這一千多毫不客氣地直接往北奔馳的騎兵,在沒有附屬部隊前去主動阻截和拖延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這可是一支騎兵,一人雙馬的騎兵!
歸去的路,軍隊的士氣依舊旺盛,因為他們不是敗退,而是凱旋。
除非前方出現一支人數近兩千的乾人騎兵,否則根本就無法迫使他們改變方向。
上一次鄭凡之所以被追得不得不東西向地拉扯躲藏,還是因為那一次的兵太少,帶出去四百蠻族騎兵,沖城時還損失了一些,去的時候,也沒做好太充足的準備,難免就有些疲憊,所以面對乾人的追兵時,選擇了退避和繞開,最后若非靖南侯出面,估計就交代在乾國了。
但這一次,沒上一次的問題了。
大家都想著回去,因為這一次的首級功勞足以讓刑徒兵去讓自己的家人獲得自由,也能讓蠻族兵獲得戶口。
而且,狼土兵的發式包括他們耳朵上的掛墜等等,算是很好辨別的首級,清算首級時也不會遇到麻煩,不用擔心被說成是殺良冒功的。
不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運氣最好的,因為有了這一次血的教訓之后,狼土兵們大概不敢再在平原上去做出追擊騎兵這種夸張的騷操作了。
“得,主上,你看看,這么多乾人騎兵在護送我們呢。”
瞎子昏迷著,被樊力扛在肩膀上。
薛三不在,也不曉得死了沒有。
梁程在指揮軍隊,四娘只適合晚上,
所以,只能由阿銘在此時配合鄭凡聊天。
“呵呵。”
鄭凡笑了笑。
隊伍身邊,后面,聚集的乾人騎兵隊伍開始越來越多,但很快就會被甩開,因為乾人騎兵的耐力不行,比不得這邊一人雙馬的奢侈配置,再者,他們沒有上前主動沖擊求戰的決心。
都是騎兵,也就都是行家,面前這支騎兵的素質和氣質如何,他們心里有數,如果是蒙著眼,那倒可能試試,但眼睜睜地拿自己去當雞蛋嗑石頭,就沒人愿意這么做了。
可以說,乾人以文壓武近百年,所呈現的惡果已經出現了,雖然乾軍之中確實有不錯的將領,也有一些帶著熱血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在總體軍武風氣上,還是無比低迷的。
軍人的社會地位低下,所造就的那種軍人自己的自暴自棄,榮譽感的缺失,所釀造出來的后果,定是無比苦澀。
只不過,鄭凡心里還是有些不滿意,開口喊道
“要是再給老子七八千騎兵,老子就不用跑路了!”
鄭凡覺得,自己麾下的這一千多騎兵,裝備的優勢在前,梁程的指揮在前,可能和鎮北軍有差距,但和同等數量的靖南軍比起來,真的就是不分伯仲。
若是此時自己手底下有一萬靖南軍鐵騎,莫說先前綿州城定然是破定了,就說此時跑路時,也可以像春游一樣悠哉悠哉一些,甚至還能好整以暇地跟這些追擊過來的乾人騎兵交換一下紀念品。
鄭凡以前老家有個叔爺,在家族過年聚會時就曾聊過,自己以前在老山前線時,和對面的越南鬼子交換肉罐頭吃的事兒,說是自家的罐頭,早就吃膩死個人了。
那時候的鄭凡還很疑惑,打仗,還能這樣?
現在,他有些明白了,只要你有底氣,確實可以這樣。
“呵呵,這豈不是和當初滿清入關前一樣了么。”阿銘說道。
很多人只知道吳三桂引滿清入關,卻不清楚事實上在之前的好些年頭里,后金八旗就曾數次破關而入,一路燒殺搶掠順帶到北京城下遛個馬,跟城墻上的崇禎皇帝請個安。
等后金撤退時,載著劫掠而來的財貨,自然走不快,但明軍只敢跟在后面,等著后金兵撤退離開城池時明軍再進入宣布“光復”該城,一直禮送到人家出關。
王朝末年,武備廢弛,外加能打的兵和將都凋零了之后,就很容易出現類似的場面。
在鄭凡看來,這尊大乾,真的很符合王朝末世的情景,自己兩次作死都沒能死成,還滿載而歸,就是最好的證明。
唯一讓鄭凡不解的,大概就是靖南侯明明早就回來了,卻一直只是下令讓下面的雜牌軍軍頭子們自己出來覓食搞事,而靖南軍大營一直沒有任何的動作。
這是在等待機會么?
鄭凡清楚,靖南侯一直在等乾人三邊主力上鉤,好一口氣吃掉其三邊主力,但現在乾人朝堂上明顯是有能人的,那位原本“喪權辱國”退讓的楊太尉一直沒被調離,一直繼續著他的龜縮政策,且乾人各處的主力兵團都已經北上了。
這要真的是打持久戰,龜縮不出,燕國該怎么辦?
好在,鄭凡雖然是燕人軍官的身份,但可沒有身為燕人的那種心懷大燕的覺悟,自己能吃飽能發展好才是第一要務,至于未來嘛,隨他去吧。
騎兵,一直奔馳到東方開始泛白,大部分的乾人騎兵要么馬力不支要么就是眼瞅著邊境線都要到了,也就放棄跟隨了。
但是,在后頭,卻仍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騎兵,還在緊追不舍。
只不過奈何對方的戰馬素質比不得鄭凡這邊,所以一直沒能追的上來,而且前面的乾人袍澤,也沒人為他們這支追兵去發動自殺式沖鋒幫忙拖延一下時間。
養騎兵,可是很費錢的事兒,翠柳堡的騎兵,可都是荒漠來的馬,各方面素質都是一等一。
其實,包括鄭凡在內,后世很多人所熟悉的馬,都是游樂園或者平時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種馬,以滇馬居多,這種馬質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徑,雖數十里而不知喘汗。
但真正的戰馬,所謂的“高頭大馬”,絕對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否則鄭凡熟悉的那個時代漢武帝就不會因為得到汗血寶馬而如此激動非常了。
終于,翠柳堡的騎兵沖破了前方乾國的堡寨防線,堡寨內這一次也只是放狼煙,沒有人敢出來阻攔這支來勢洶洶的鐵騎。
鄭凡回過頭,看向身后遠遠的從昨晚自綿州城外圍一直死追而來的那支騎兵,笑了笑,
我靜悄悄地來了,
我又極為囂張地走了,
你追我啊!
……
領軍追逐了半夜的銀甲將領舉起了手,這支騎兵都放慢了馬速,其實胯下的戰馬已經有些透支了。
“少將軍,這支燕人騎兵速度太快了,他們還有馬可以換。”
銀甲將領面色深沉如水,
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聲音
“不是燕人跑得快,是我大乾的三邊官軍畏敵如虎。”
“少將軍,慎言,慎言,這里可不是在家里。”
“慎言什么,我鐘天朗這輩子就沒見過這般廢物的官軍!”
…………
西軍,入城了,狼土兵和本地乾兵的廝殺也被制止了。
狼土兵不畏懼本地的綿州乾兵,但是對乾國的西軍,卻有著發自骨子里的敬畏。
一位白須老將在親兵護衛下駛入了綿州城,
看著這滿地狼藉的場面,
老將笑了,
笑聲中,
帶著森寒。
………
城內,一座空置的商隊分號宅邸后廚內,一個小身影在里面的陶陶罐罐內翻找著,他找到了鹽罐。
將手中用布帛包裹好的人頭拿出來,再搓好幾把鹽,開始給他涂抹上,包裹內,還有著可以證明這個頭顱主人身份的配飾和文書。
“來,王爺,咱這里也抹點,這兒也抹點,不能漏了。”
薛三擦得很仔細。
殺完人后,又有一支軍隊入城了,且迅速地控制住了整座城的防務。
原本薛三想著趁機帶著人頭離開的薛三一時有些嘀咕,這支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乾兵身上帶著極為強烈的肅殺之意,而且在防務上,很是嚴密。
猶豫了一下,薛三沒冒險直接離開,而是先給福王爺擦個粉。
粉擦好后,薛三又在廚房里找了一些臘肉這類的食物,重新將福王的頭顱包裹好,縱身跳入了院子里的一口井中。
冬日,水位不高,井底空間其實還蠻大的,薛三下去后,先喝了兩口水,然后拿出臘肉啃了兩口,也不覺得難吃,也沒有絲毫地難以下咽。
身為一名刺客,在惡劣的環境下等待目標出現,哪怕是等一個月都不算什么事兒,眼下這點兒,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吃了點兒又喝了點兒,補充了身體所需后,薛三懷里抱著福王的腦袋,輕輕地用手拍了拍,
自言自語道
“唉,主上他們發現我不見后,應該已經著急壞了吧。”
“兒郎們,聽我的命令,快舉起你們的刀,快張開你們的弓,殺了你們身邊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戰場上,善于排兵布陣,善于隨機應變,善于審時度勢,這是為將者的素質體現,很明顯,在這一點上,梁程近乎可稱完美。
但還有一些東西,他已經脫離了“戰場”范圍,也不屬于為將者素質考察之列,也不屬于奇正之中的“奇”。
一般來說,這種事兒,都是廟堂上的隱私角色去做的。
但在當下,
一個鄭凡,在想著拿達奚夫人做文章后,就已經很臟了。
再套上一個瞎子,這可是個平日里喜歡曬太陽生怕自己一肚子的壞水兒太久不曬就擔心要發霉的主兒,自然是臟中的臟。
精神力方面的“搜魂”,其實瞎子不是不會,短時間內讀取對方的記憶,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的他做不到這一點,除非主上能和靖南侯的那種水平比肩興許就能這般瀟灑了。
但不會說“土話”只是小問題,
這一句“中原話”之后,效果,很快地就體現了出來。
反正是挑得他們內訌,誰先動手,都無所謂。
在“達奚夫人”的大喊之后,
城墻上的乾兵瞬間驚了一下,馬上用驚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狼土兵,還有兩個手持弩箭的乾兵直接將弩口對準自己身側的狼土兵,
其中一個,
扣下了扳器。
“嗡!”
“噗!”
弩箭直接射入那名狼土兵的身體,
這一幕,發生得很突然,卻又是這般的眾目睽睽。
另外一邊的乾兵馬上將自己的刀口對準了身畔的狼土兵,這就是火上澆油。
乾國之所以喜歡用狼土兵,一來是因為他們作戰兇悍,拿來平叛很是方便,二來就是因為要調動鎮守西南大山的西軍北上,所以用重金勾引土司們貢獻出自己的兵力一同北上,也是擔心西軍北上之后西南再出亂局。
所以,土人和乾人之間本就是極為不信任的,外加狼土兵剛剛大敗,他們的達奚夫人還被燕人捉去了,這些狼土兵正是精神惶惶的時刻。
歷史原因加上當下的時局氛圍,那一根弩箭,瞬間就點爆了這里。
狼土兵開始舉起刀,乾兵也開始舉起刀,伴隨著也不曉得是誰第一刀下去,雙方的內訌就以這種極為可笑的方式展開了。
孟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眼下的局面,事情發生得太快,達奚夫人轉變得也太快,一直到現在,孟珙都有些不敢置信達奚夫人為何就敢置她寨子里的子民于不顧,就算被燕人脅迫也不該喊出這種話啊,就算被折磨被逼迫,也不可能轉變得這么快啊!
也因此,
在此時,
孟珙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力,因為這本就不是他將領的責任。
正常來說,將領在外負責打仗,朝廷在后頭負責后勤補給,盡可能地給將領安排適合的兵馬去指揮,但這狼土兵,根本就不是孟珙所能指揮得動的。
若是綿州城里給他的是西軍或者是乾國北方三鎮的兵馬,孟珙甚至敢在燕人入城時故意再放燕人多進來一些再關門打狗。
但現在,他只能去苦苦支撐局面不至于完全崩潰,所做的,也無非是一個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卿本佳人,奈何對面兩個臟比。
孟珙的眼睛,開始泛紅,手里的握著刀,但心里,卻是一陣迷茫。
恰恰相反的是,
城外,
鄭凡心里則很是開心。
騎士們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狀態,城內的廝殺聲是那么的清晰,他們清楚,自己的機會,來了。
沒人會嫌棄軍功多,無論是蠻人還是門閥刑徒兵,他們都對首級,有著強烈的渴求。
因為自從上次奔襲乾國之后,讓鄭凡有些認知到自己對蠻兵的那種“種族主義歧視”是不合適的。
梁程領會了鄭凡的意思,并且將這意思傳達給了瞎子,瞎子馬上領會了主上傳達的精神。
在瞎子的運作下,蠻兵們除了被洗腦后腦子里有一個夢想以外,還有了一種就在眼前的追求。
那就是,他們可以靠軍功,獲得燕國國民的身份,可以授田,等于是可以拿到燕國戶口。
燕國戶口自然比不得乾國上京戶口,因為乾國的上京城,是當之無愧的當世第一大城,商貿、文化等等產業的高度發達,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璀璨的明珠。
但對于刑徒部落出身的蠻族而言,能獲得燕人的戶口,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子孫孫不用再去面對鎮北軍屠刀的陰影,已經是極為珍貴的一個機遇了。
然而,
就在軍心再度蓬勃,準備找機會再度沖城之際,兩匹哨騎歸來。
梁程得到了匯報后,馬上策馬過來來到鄭凡身邊
“主上,外圍出現了乾人騎兵的身影。”
鄭凡愣了一下,問道
“哪邊?”
“南面。”
鄭凡眉頭一皺,“南面?”
若是乾騎從北面來,那就應該是三鎮騎兵出動前來支援了,不過,他們應該沒那么快。
這一次,乾騎是從南面來,這意味著很可能是乾國北上的部隊。
這支狼土兵,其實就是第一批北上的部隊,這意味著后續部隊距離并不遠。
鄭凡掃視了一下四周,城內現在的亂象在告訴他,此時是再嘗試沖門的大好時機,但這座城,終究是守不住的。
自己帶的是騎兵,而且人數不夠,靠的,其實是單兵素質和機動性。
“撤!”
鄭凡做出了決斷。
達奚夫人有些哀怨地看著鄭凡,
合著自己這一出男變女,就為了聽一點兒響聲?
但瞎子畢竟是瞎子,他很少會因為情緒化而做出沖動的事兒,所以達奚夫人身體一顫,昏倒了過去。
“阿力,保護好瞎子的身子。”
“好的,主上!”
鄭凡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一側跪著的兩百多被俘的土兵,
臉上露出了一抹悲天憫人之色,
道
“他們也是可憐人,上天有好生之德,達奚夫人我們帶走,其余人,放了他們吧,我不做殺俘的事。”
“屬下明白,主上。”梁程點點頭。
鄭凡說完就一揮手,策馬向北,一隊騎兵跟著鄭凡開始向北奔騰。
梁程稍微留在后面,
對周圍的騎兵下令道
“全殺了。”
“遵命!”
……
沒能攻下綿州城,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兒,因為這座城兩次很脆弱地躺在你的面前,似乎就是在故意勾引著你進來,帶著些許為了氛圍而做出的欲拒還迎。
但翠柳堡的軍隊,這次并未能真的進入。
兵馬,也確實折損了一些。
但得益達奚夫人的一波神操作,硬生生地送了一波人頭。
所以,這一次的突襲,依舊是滿載而歸,單論首級軍功來算,真的是遠遠地超過了鄭凡上次入城時所得。
這還是鄭凡還沒算上自家隊伍里的侏儒刺客還有一筆巨大斬獲的基礎上。
北歸之途,也并非一帆風順,因為北面的三鎮在收到烽火消息后,也確實做出了反應。
然而,正如上一次鄭凡和鎮北侯烤羊腿時說的那般,多給我一點人馬,我能讓乾人禮送我出境。
這一次,乾人并沒有禮送出境,但面對這一千多身上煞氣滔滔的燕人鐵騎,那一百兩百一撥的乾人騎兵還真不敢上前去阻攔。
明明有可以拖延的機會,卻不敢上,有些,只敢遠遠地跟著,盡一個意思。
甚至,當翠柳堡的騎兵隊伍改變一下方向時,那些乾人騎兵還得退開。
乾人在等待自家主力的到來,但自家主力在最近,確切的說,是在前幾個月面對靖南侯親率一萬靖南軍鐵騎逼迫后退后,就一直蜷縮在軍鎮之中不敢肆意外出,所以想及時趕來,近乎不可能。
就算及時趕來,面對這一千多毫不客氣地直接往北奔馳的騎兵,在沒有附屬部隊前去主動阻截和拖延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這可是一支騎兵,一人雙馬的騎兵!
歸去的路,軍隊的士氣依舊旺盛,因為他們不是敗退,而是凱旋。
除非前方出現一支人數近兩千的乾人騎兵,否則根本就無法迫使他們改變方向。
上一次鄭凡之所以被追得不得不東西向地拉扯躲藏,還是因為那一次的兵太少,帶出去四百蠻族騎兵,沖城時還損失了一些,去的時候,也沒做好太充足的準備,難免就有些疲憊,所以面對乾人的追兵時,選擇了退避和繞開,最后若非靖南侯出面,估計就交代在乾國了。
但這一次,沒上一次的問題了。
大家都想著回去,因為這一次的首級功勞足以讓刑徒兵去讓自己的家人獲得自由,也能讓蠻族兵獲得戶口。
而且,狼土兵的發式包括他們耳朵上的掛墜等等,算是很好辨別的首級,清算首級時也不會遇到麻煩,不用擔心被說成是殺良冒功的。
不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運氣最好的,因為有了這一次血的教訓之后,狼土兵們大概不敢再在平原上去做出追擊騎兵這種夸張的騷操作了。
“得,主上,你看看,這么多乾人騎兵在護送我們呢。”
瞎子昏迷著,被樊力扛在肩膀上。
薛三不在,也不曉得死了沒有。
梁程在指揮軍隊,四娘只適合晚上,
所以,只能由阿銘在此時配合鄭凡聊天。
“呵呵。”
鄭凡笑了笑。
隊伍身邊,后面,聚集的乾人騎兵隊伍開始越來越多,但很快就會被甩開,因為乾人騎兵的耐力不行,比不得這邊一人雙馬的奢侈配置,再者,他們沒有上前主動沖擊求戰的決心。
都是騎兵,也就都是行家,面前這支騎兵的素質和氣質如何,他們心里有數,如果是蒙著眼,那倒可能試試,但眼睜睜地拿自己去當雞蛋嗑石頭,就沒人愿意這么做了。
可以說,乾人以文壓武近百年,所呈現的惡果已經出現了,雖然乾軍之中確實有不錯的將領,也有一些帶著熱血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在總體軍武風氣上,還是無比低迷的。
軍人的社會地位低下,所造就的那種軍人自己的自暴自棄,榮譽感的缺失,所釀造出來的后果,定是無比苦澀。
只不過,鄭凡心里還是有些不滿意,開口喊道
“要是再給老子七八千騎兵,老子就不用跑路了!”
鄭凡覺得,自己麾下的這一千多騎兵,裝備的優勢在前,梁程的指揮在前,可能和鎮北軍有差距,但和同等數量的靖南軍比起來,真的就是不分伯仲。
若是此時自己手底下有一萬靖南軍鐵騎,莫說先前綿州城定然是破定了,就說此時跑路時,也可以像春游一樣悠哉悠哉一些,甚至還能好整以暇地跟這些追擊過來的乾人騎兵交換一下紀念品。
鄭凡以前老家有個叔爺,在家族過年聚會時就曾聊過,自己以前在老山前線時,和對面的越南鬼子交換肉罐頭吃的事兒,說是自家的罐頭,早就吃膩死個人了。
那時候的鄭凡還很疑惑,打仗,還能這樣?
現在,他有些明白了,只要你有底氣,確實可以這樣。
“呵呵,這豈不是和當初滿清入關前一樣了么。”阿銘說道。
很多人只知道吳三桂引滿清入關,卻不清楚事實上在之前的好些年頭里,后金八旗就曾數次破關而入,一路燒殺搶掠順帶到北京城下遛個馬,跟城墻上的崇禎皇帝請個安。
等后金撤退時,載著劫掠而來的財貨,自然走不快,但明軍只敢跟在后面,等著后金兵撤退離開城池時明軍再進入宣布“光復”該城,一直禮送到人家出關。
王朝末年,武備廢弛,外加能打的兵和將都凋零了之后,就很容易出現類似的場面。
在鄭凡看來,這尊大乾,真的很符合王朝末世的情景,自己兩次作死都沒能死成,還滿載而歸,就是最好的證明。
唯一讓鄭凡不解的,大概就是靖南侯明明早就回來了,卻一直只是下令讓下面的雜牌軍軍頭子們自己出來覓食搞事,而靖南軍大營一直沒有任何的動作。
這是在等待機會么?
鄭凡清楚,靖南侯一直在等乾人三邊主力上鉤,好一口氣吃掉其三邊主力,但現在乾人朝堂上明顯是有能人的,那位原本“喪權辱國”退讓的楊太尉一直沒被調離,一直繼續著他的龜縮政策,且乾人各處的主力兵團都已經北上了。
這要真的是打持久戰,龜縮不出,燕國該怎么辦?
好在,鄭凡雖然是燕人軍官的身份,但可沒有身為燕人的那種心懷大燕的覺悟,自己能吃飽能發展好才是第一要務,至于未來嘛,隨他去吧。
騎兵,一直奔馳到東方開始泛白,大部分的乾人騎兵要么馬力不支要么就是眼瞅著邊境線都要到了,也就放棄跟隨了。
但是,在后頭,卻仍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騎兵,還在緊追不舍。
只不過奈何對方的戰馬素質比不得鄭凡這邊,所以一直沒能追的上來,而且前面的乾人袍澤,也沒人為他們這支追兵去發動自殺式沖鋒幫忙拖延一下時間。
養騎兵,可是很費錢的事兒,翠柳堡的騎兵,可都是荒漠來的馬,各方面素質都是一等一。
其實,包括鄭凡在內,后世很多人所熟悉的馬,都是游樂園或者平時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種馬,以滇馬居多,這種馬質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徑,雖數十里而不知喘汗。
但真正的戰馬,所謂的“高頭大馬”,絕對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否則鄭凡熟悉的那個時代漢武帝就不會因為得到汗血寶馬而如此激動非常了。
終于,翠柳堡的騎兵沖破了前方乾國的堡寨防線,堡寨內這一次也只是放狼煙,沒有人敢出來阻攔這支來勢洶洶的鐵騎。
鄭凡回過頭,看向身后遠遠的從昨晚自綿州城外圍一直死追而來的那支騎兵,笑了笑,
我靜悄悄地來了,
我又極為囂張地走了,
你追我啊!
……
領軍追逐了半夜的銀甲將領舉起了手,這支騎兵都放慢了馬速,其實胯下的戰馬已經有些透支了。
“少將軍,這支燕人騎兵速度太快了,他們還有馬可以換。”
銀甲將領面色深沉如水,
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聲音
“不是燕人跑得快,是我大乾的三邊官軍畏敵如虎。”
“少將軍,慎言,慎言,這里可不是在家里。”
“慎言什么,我鐘天朗這輩子就沒見過這般廢物的官軍!”
…………
西軍,入城了,狼土兵和本地乾兵的廝殺也被制止了。
狼土兵不畏懼本地的綿州乾兵,但是對乾國的西軍,卻有著發自骨子里的敬畏。
一位白須老將在親兵護衛下駛入了綿州城,
看著這滿地狼藉的場面,
老將笑了,
笑聲中,
帶著森寒。
………
城內,一座空置的商隊分號宅邸后廚內,一個小身影在里面的陶陶罐罐內翻找著,他找到了鹽罐。
將手中用布帛包裹好的人頭拿出來,再搓好幾把鹽,開始給他涂抹上,包裹內,還有著可以證明這個頭顱主人身份的配飾和文書。
“來,王爺,咱這里也抹點,這兒也抹點,不能漏了。”
薛三擦得很仔細。
殺完人后,又有一支軍隊入城了,且迅速地控制住了整座城的防務。
原本薛三想著趁機帶著人頭離開的薛三一時有些嘀咕,這支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乾兵身上帶著極為強烈的肅殺之意,而且在防務上,很是嚴密。
猶豫了一下,薛三沒冒險直接離開,而是先給福王爺擦個粉。
粉擦好后,薛三又在廚房里找了一些臘肉這類的食物,重新將福王的頭顱包裹好,縱身跳入了院子里的一口井中。
冬日,水位不高,井底空間其實還蠻大的,薛三下去后,先喝了兩口水,然后拿出臘肉啃了兩口,也不覺得難吃,也沒有絲毫地難以下咽。
身為一名刺客,在惡劣的環境下等待目標出現,哪怕是等一個月都不算什么事兒,眼下這點兒,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吃了點兒又喝了點兒,補充了身體所需后,薛三懷里抱著福王的腦袋,輕輕地用手拍了拍,
自言自語道
“唉,主上他們發現我不見后,應該已經著急壞了吧。”
“下官梁友達,求見鐘帥!”
綿州城新任知府戰戰兢兢地跪在外面求見,在其身邊,還有綿州城的官吏。
這一幕,看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乾國的文官,在面對武人的時候往往是自動升三級,哪怕是面對品級比自己高的武將,也往往是不屑一顧。
只是此時在府衙內的老鐘相公卻是一個特例,已經過了耳順年紀的鐘文道,可以說是乾國軍界的一塊活化石,而鐘家,為大乾鎮守西南已經近百年。
鐘文道的影響力,已經不是僅僅用“武將”就能形容的了的了。
面對綿州知府的求見,鐘文道只是在門內從親兵手中接過毛巾擦拭著自己的臉,沒給予理會。
他不屑去理會,也懶得去理會。
“咳咳………”
少頃,鐘文道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揮揮手,示意親兵將面前的火盆挪開。
北地的冬天苦寒,不似西南的濕熱,但鐘相公年紀大了,不喜炭盆的燥熱。
“帶上來吧。”
帶上來的,不是在外面求見的綿州城官老爺們,而是從偏廳走入的孟珙。
孟珙的頭發有些散亂,目光更是有些茫然,不過,在見到端坐在首座的鐘文道后,馬上跪伏了下來:
“罪將孟珙,參見鐘帥!”
“起來吧,咳咳…………”
鐘相公又開始咳嗽了起來,他是真的很討厭北地的氣候。
但又無可奈何,以前只知道大乾三邊的軍備很是廢弛,但好歹每年要吃掉朝廷一半的軍費,鐘相公想著,就算再廢弛,總歸能養出點兒樣子吧?
誰成想,楊太尉的上書和朝堂上諸位相公的反應讓鐘文道都有些詫異,這每年吃掉泰半軍費的三邊,竟然已經荒唐成這個樣子了?
要說燕人將鎮北軍從荒漠那邊挪過來你擋不住那還好說,現在燕人的鎮北軍還沒南下,也就那支靖南軍出動過一次而已,卻已然將楊太尉嚇破了膽。
嘖嘖……
要說鐘文道心里沒一股子火氣,那是不可能的,要是那些軍費能給自家的西軍,兒郎們的日子,能過得更舒坦一些,對那些不安分土司的打擊,自然就能更迅猛一些,甚至經營個幾年,徹底平滅西南土司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了,這些心思鐘文道也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稍微念念,前些年開始,朝廷就已經對西軍這個軍事團體開始著手瓦解和打壓分化了,只不過西軍雖然不是他鐘家的,但西軍各個軍閥,其實都緊緊地圍繞在鐘家身邊唯鐘家馬首是瞻,這才使得朝廷的手段沒能真正的取得多少成效。
此次燕人將要南下的情況,倒也算是幫西軍解圍了。
作為將門子的鐘文道,是真的寧愿面對敵人的刀槍兵馬,也不想去和朝堂上的諸公費那個腦子。
“罪將?你何罪之有啊?”
“這……”
孟珙不知該如何去說。
“綿州城守下來了,你就是有功。”
孟珙重新叩首,道:
“多謝鐘帥庇護。”
在這個時節,鐘文道是有這個資格給這件事定性的。
當然,雖然西軍趕來時,綿州城內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在廝殺,但這座城,終究是沒能讓燕人進來。
“難為你了。”鐘文道感慨道。
“末將不敢。”
孟珙低著頭。
看著孟珙,鐘文道就不禁想到了孟珙的父親,然后就想到了當年,當年的自己和孟珙的父親,一起站在刺面相公的身邊。
只可惜,俱往矣。
這時,一位親兵走了進來,在鐘文道的身旁耳語了一番。
鐘文道的目光微微一凝,
道:
“封鎖全城,給我搜。”
“遵命。”
親兵出去了。
鐘文道嘆了口氣,道:
“福王,死了。”
“…………”孟珙。
“尸體被人在馬廄里發現,不過,腦袋沒了。”
“這,這怎么可能?”
“應該是有燕人奸細潛入城內做的。”
“福王,福王是個好王爺。”
“呵。”鐘文道不以為意,道:“本帥擔心的是,若真是燕人做的,那么這次就算燕人沒能攻入綿州城,有福王的頭顱,甚至比再次攻入綿州城所帶來的影響更大啊。”
孟珙低頭不語。
“罷了,罷了,福王既然死了,你孟珙,也就死了吧。”
“末將,遵命。”
說著,孟珙就站起身,準備去從親兵手里接劍自刎。
這一幕,全都落入到了鐘文道的眼里,他又開口道:
“以后就叫鐘珙吧。”
孟珙愣住了。
“先占你爹點便宜,等此番大戰結束,憑你的功績再將這一段抹去,你就能重新叫回孟珙了。”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可以省去很多的扯皮。
“多謝鐘帥!”
孟珙再度跪拜了下來。
“你可知,這次帶兵在外攻城的,是誰?”
“末將不知。”
“門外頭的柱子上寫著呢,鄭凡,翠柳堡守備。”
“又是鄭凡?”
“這是打綿州城上癮了。”
鄭守備不知道的是,上次自己打入綿州城,砍了一眾官老爺的頭顱留字而去,這不僅僅是讓其因為“岔河村”的事兒背了一口黑鍋,同時他這一次的行跡,更是被朝廷秘密發暗旨傳閱于軍方各個大佬的案頭了。
也算是……揚名于敵國。
“此子,手段很詭異。”孟珙只能這般回答道,“而且用兵很厲害。”
“你且詳細與本帥說說。”
“遵命。”
孟珙就將從遇襲燕人沖門到最后達奚夫人忽然發神經引發城內土兵和乾兵內訌的事都說了一遍。
鐘文道一直是瞇著眼在聽著,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是要睡著了似的。
等到孟珙說完后,鐘文道睜開眼,開口道:
“翠柳堡,是燕人的堡寨?”
“應該是。”
“聽你所言,那燕人鄭凡倒也算是個人物,兩次打綿州城,第一次打成了,第二次差點又打成了,還會審時度勢知兵,更會奇正相合。”
說著,鐘文道看向自己的親兵,道:
“明日去通知銀甲衛,我要這個鄭凡的明細。對了,再派一支騎兵去接應一下天朗。”
說著,
鐘文道又揉了揉眉心,
道:
“我乏了,歇息吧。”
“大帥,臥房已經布置好了。”
“嗯,孟珙啊。”
“末將在。”
“你也累了,換身衣服,以后就當我親兵,在我旁邊幫忙謀劃謀劃,待會兒讓人帶你去把布防圖拿來給你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繼承你爹幾成衣缽。”
“末將定不負大帥期望。”
“嗯。”
鐘文道在親兵攙扶下走入了后面的臥室。
“大帥,那柱子上的字屬下待會兒讓人抹去。”
“抹了做什么?上次抹了人不也照樣來了?留著,讓進出的文武都看著,知恥而后勇。”
“屬下明白,還有,大帥,銀甲衛那兒要不要先向上面遞個折子?”
“怎么?”
能在鐘文道身邊當親兵的,就跟李家的家丁一樣,基本都是家族子弟或者是西軍功勛子弟,所以在私下里對鐘文道說話時能夠自由一些,畢竟鐘文道算是他們的長輩。
“大帥,容易犯忌諱。”
“犯忌諱?本帥是來這里打仗的還是來這里扯嘴皮的?他燕皇能把銀浪郡的密諜司都給田無鏡,我鐘文道就怎么不能使喚這銀甲衛了?”
“銀甲衛可能不會給回復。”
“呵呵,那就告訴他們,本帥一向喜歡開戰前祭旗,這次來得匆忙,沒帶死囚。”
“屬下遵命。”
“綿州地界兒不錯,讓后面的西軍諸部都依綿州城扎營布防。”
“屬下遵命,大帥,那綿州知府還在外面跪著呢。”
“以后,綿州城,不需要知府了。”
………
翠柳堡的騎兵回到堡寨里時,已經是天色大白了,奔襲一夜,戰果豐富,累當然是累,但卸甲吃午食時,兵卒們仍然一個個的非常興奮。
“首級先登記清點一下,然后裝車,明日里我再親自送南望城去。”
鄭凡簡單地吩咐后就自己回房間里了,按照他的習慣,部隊回來時,就已經有小娘子燒好熱水準備讓主人洗澡。
坐入浴桶內,鄭凡舒服地瞇起了眼,那種疲憊了一天的身子,丟熱水里浸潤下去后的舒爽,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
這時,云丫頭推開門走了進來,道:
“主人,四奶奶說要給一些受了外傷的兵士縫合處理傷口,讓我先來伺候您洗澡。”
鄭凡點點頭。
云丫頭開始幫鄭凡搓背。
鄭凡記得自己自這個世界醒來后,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云丫頭,快一年了,女大十八變,云丫頭看起來沒以前那般稚嫩了。
這段時間以來,鄭凡的起居很多時候都是由四娘負責,也不怎么需要外人伺候了,所以平日里也確實難以和云丫頭接觸。
現在,她專門負責帶那些小娘子。
洗完了澡,鄭凡在云丫頭伺候下穿上了自鬣狗幫那里得來的豹皮睡衣,躺入了被窩。
云丫頭跪伏在床榻邊,幫鄭凡倒水,隨后,看著鄭凡,道:
“主人,需要人家陪你么?”
“我累了。”
“是,主人。”
云丫頭很知趣兒地退出了房間。
鄭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雖然沒打算吃,但是有小姑娘打算自薦枕席,這種感覺其實挺不錯的。
能管得住下半身的男人其實挺多的,但能連內心都凈欲的,少之又少,其實就算是女人,在看到帥哥或者優質大叔時,也會有舔屏的沖動。
鄭凡閉上了眼,他是真的有些累了,明日還要去南望城清算這次的軍功,估計又是一番心思,線睡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鄭凡似乎聽到屋門被推開了,很快,一具豐潤的身子鉆入了自己的被窩。
熟悉的體香,熟悉的弧度,熟悉的感覺。
鄭凡以前從不認為自己是御姐控,但在和四娘在一起時,卻真的挺享受這種感覺。
沒做什么事,就這么抱著,不是很單純,卻是很美好。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
醒來時,四娘已經先于自己起了,正坐在床邊織著衣服。
鄭凡睜著眼,看著四娘,上輩子自己父母的婚姻早早地破裂,記憶里倒是沒這種記憶畫面,你醒來時,你母親坐在你旁邊,在編織著毛衣。
雖然把四娘代入到自己“媽”的視角,有點怪怪的。
但這個堡寨里,精神正常的,反而是稀缺動物。
四娘看見鄭凡醒了,見鄭凡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默默地做著手頭上自己的事情。
這種無聲的氛圍,似乎持續了快一個小時,鄭凡才伸了個懶腰,問道:
“幾點了四娘。”
“估摸著,快天亮了呢。”
“嗯,那我起來洗漱吧。”
下床,穿衣,洗漱,洗漱好了后,四娘也已經將飯食端了進來。
白粥加咸菜,簡單卻不失精致。
鄭凡拿起一個咸鴨蛋一邊剝著一邊問道:
“瞎子還沒醒?”
“估計要昏迷個幾天。”四娘說道。
“嗯。”
瞎子操控達奚夫人這件事,其實已經成功了,只不過那支乾軍的及時出現,讓鄭凡沒能順勢入城。
這時,阿銘走了過來,雖然昨天阿銘挨了不少箭,但可能是因為“水”喝得比較多的緣故,所以面色看起來還不錯。
“主上,首級統計好了,也裝車了。”
統計首級不是件輕松的事兒,害怕這類的事兒倒不是什么問題,關鍵是首級的認定和分潤,因為一些哨騎為了團體犧牲了不少,所以他們也必須要勻出一部分首級來做補償。
“辛苦了。”
“主上您慢慢吃,我去休息了,等您打算去南望城時,再喊我。”
“好。”
阿銘腰間系著鼓鼓囊囊的水囊去自己房間找棺材去了,有人喜歡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的感覺,阿銘喜歡躺在棺材里“貧血”。
“主上,三兒還沒回來呢。”四娘開口道。
“他應該沒事兒的吧。”鄭凡說道。
鄭凡是相信薛三保命的本事的。
“就算是有事兒估計也早就有事兒了吧,咱也得節哀。”
“也是。”
鄭凡點點頭。
將碗底最后一點粥刮入嘴里,鄭凡拍了拍手,道:
“這一次出去,收獲還是很大的,又是時候去敲一下許文祖的竹杠了。”
門閥刑徒兵確實好用,有了實打實的首級斬獲,許文祖在給自己開后門時就能更從容硬氣了,鄭凡還期待著能夠再擴軍一些。
再者,自己的翠柳堡對那些門閥刑徒兵的吸引力也會得到極大的加強。
軍心士氣什么的,更是不需要再擔心的事。
“阿程現在在忙什么?”
“回主上,在忙著安撫霍家的人吧。”
“哦,是么。”
鄭凡點點頭。
霍廣戰死了,霍家人一下子群龍無首,梁程現在去安撫安撫也是應有之意。
門閥兵最大的問題還是他們自身宗族的概念比較強,鄭凡也不是很喜歡自己手底下的山頭太多。
等到太陽出來,差不多九點的時候,鄭凡喊起了阿銘,肖一波領著自己的手下趕著一輛輛貨車已經就緒了。
鄭凡騎上馬,深吸一口氣,雖然陽光已經出來了,但空氣里的溫度依舊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離。
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后,那一車車的首級,鄭凡心里忽然有一種上輩子玩農場牧語時的感覺,仿佛這一車車拉的不是腦袋,而是玉米和花朵。
自己像是在種田,這一次,是把自己的農作物收成拉去南望城去販賣。
手底下蠻兵們想要的是燕人戶口,門閥兵想要的是親眷自由,自己能收獲的,大概就是官位以及更多的資源吧。
是否君臨天下,是否要走到人上人的道路,走上去之后要如何如何,鄭凡還真沒仔細想過。
但他很喜歡這種奮斗和有收獲的感覺,這個過程,就已經能夠給人帶來極大的滿足感。
“主上,咱出發么?”阿銘開口問道。
鄭凡點點頭,上午的陽光撒照在他的臉上,他舉起了拿著馬鞭的手,
下令道:
“出發!”
………
綿州城外,已經聚集了好幾部西軍兵馬,他們以綿州城為中心開始建造大營,一切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這是一種在乾國三邊久違了的強軍氣象。
綿州城內的知府衙門里,鐘文道已經醒了,上了年紀的人,睡眠時間自然也就短了。
用早食時,有親兵前來報告。
鐘文道點點頭,道:
“回復楊太尉,明日我在綿州城里等著他。”
伴隨著各支軍隊的到來,各家軍隊的話事人自然是需要碰個頭開個會的。
楊太尉將碰頭的地面選在綿州城,其實是主動放下了架子,承認了鐘文道在諸多支乾軍之中的領導作用。
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這個閹人,一直能看得很清楚。
放下筷子,鐘文道開口問自己身邊的親兵,道:
“天朗呢?”
“回大帥,少將軍估計還在歇息,昨夜回來時就已經挺晚的了。”
“歇息,他能歇息得下?”
“這………”
“這小子,現在說不得在他各位叔叔那里求騎兵呢,呵呵。
罷了,將我直屬營調一千騎給他,既然要鬧,就不能太小家子氣,他燕人來得,我乾人就去不得?
來而不往非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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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陰天靈感的飄紅。
樓上鄰居在裝修,響了一天的電鉆,讓龍這個作息顛倒“人士”苦不堪言,這章寫得不是很滿意,還是先發了。
下一章可能會比較晚,爭取多寫一點,大概在凌晨兩點的樣子寫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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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城附近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密集,小攤販懶得去城內競爭或者交一筆押錢,干脆就在路兩旁支起了攤位,燕國南北風味甚至是晉楚乾的特色小吃,在這里應有盡有。
還有賣各種器具生活用品的,極為熱鬧地鋪陳開去,像是在趕廟會,生意倒還多不錯。
往來這條路的,有官兵有刑徒還有其他各色各樣的人,燕皇馬踏門閥之后將燕國的力量向南轉移,銀浪郡一下子堆積了太多太多外來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催生了一種“畸形”的繁榮。
看似繁華,實則有種烈火烹油的調調,沸騰得越厲害的事物,往往涼得也就越快。
當然了,燕地的百姓們對此是沒什么感覺的,他們只是在專心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大戰其實早已掀開了帷幕,雙方兵馬在乾國堡寨一線更是四處撕咬切割,所欠缺的,無非是靖南軍的一錘定音,或者乾國三鎮精銳的真正回擊。
燕人百姓的驕傲,或許是由來已久,至少,在路上,鄭凡是沒有看見任何關于戰爭的惶惶之感。
大燕立國數百年,何其艱難,卻都撐下來了,和北面荒漠的蠻子打,和東方三國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終究未曾落下過氣勁。
其他的先甭說,至少這國民自信是給打出來了,再者也是乾國軍隊過于不爭氣,銀浪郡一條線上,包括鄭凡在內諸多軍頭子是出渾身解數地南下搞事情,而乾國軍隊卻無一支膽敢北上。
也因此,靠近戰線的南面,是一片風聲鶴唳,而北面,則是“繁花似錦”。
首級都被安置在箱子里,從外頭是看不出來的,鄭凡也沒想著敲敲打打地弄個錦旗掛上去一路開到南望城為自己造什么狗屁聲勢。
許是因為三皇子的第五肢實在是過于高端,
做過那件事之后,對于其他揚名的事兒,仿佛都有點索然無味了。
許文祖接了這些首級需要如何做,朝廷需要如何宣傳,那是他們的事兒,鄭凡會配合,但更看重的,還是能憑這份軍功落到自己手上的實打實的好處。
槍桿子里出政權,鄭凡一直信奉這個真理,兵強馬壯,才是在亂世里生存下來的第一根基。
對這個世界越是了解深刻,就越是覺得,此時的打仗,并不是單純地玩游戲,兵多將廣,哪怕對方是大能,你也能靠人海淹沒他,可以保命,也可以殺敵。
南望城就在前方了,不過入城口排起了長隊,也不曉得前面到底出了什么問題,總之一直淤積了下去。
見隊伍不動了,鄭凡也不著急,扭頭看向身邊的阿銘,問道:
“下去吃點兒東西?”
阿銘搖搖頭,他現在存貨充足,自然對普通人的食物不屑一顧。
見阿銘不來,鄭凡就自己下了馬走向路邊的攤位,肖一波見狀也馬上下馬跟著過來伺候。
鄭凡選的是一家餛飩攤,攤位上賣餛飩的是一對小夫妻。
生意,其實不咋的。
小餛飩,是乾國江南那邊流行的吃法,小小的餛飩鮮美的湯,宛若鴛鴦戲水,自帶一股子滋味清流。
但燕人喜歡那種又大又厚實的餃子,不喜歡這類精巧的食物。
一是燕國位于北方,銀浪郡已然是燕國的南疆了,但與銀浪郡對應的乾國三鎮,依舊是被乾國人稱為苦寒之地。
所以,若是不開疆拓土,燕國人是沒機會去真正領略到所謂的江南風物的。
再者,數百年來的傳統,燕人兒郎要么在荒漠和蠻族拼殺要么就在和晉國乾國撕咬,平日里所求的,無非是大口大口地飽腹感,可沒有小口小口細品的情調。
但鄭凡因為上輩子的原因,倒是對這小餛飩挺鐘愛的,當然了,大餛飩也可以,不過得是芥菜的。
“兩碗小餛飩。”肖一波主動上前吩咐,同時先付了錢。
小本生意,可不講究吃了后再給錢,否則碗一丟你人一跑,往哪兒逮你去?
這邊銅錢落碗了,那邊餛飩才會下鍋。
沒多久,兩碗小餛飩煮好了,等待入城的隊伍,卻沒前進絲毫。
堵車堵得厲害啊。
肖一波將碗和小勺小心翼翼地遞給鄭凡,倒是沒自作多情地幫忙吹氣,而是道:
“主人,小心燙。”
鄭凡笑笑,伸手接過來。
小攤位這里,沒桌椅提供,不過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也不會吃這道口旁的小食,南望城作為曾經燕國的“小江南”,里頭的高檔酒樓館子那定然不少,自是特意留著肚子進里頭吃喝。
鄭凡和肖一波就蹲在攤位旁,道口邊的食客基本都是這個吃法,這還是愛干凈的,再隨便一點的,干脆就坐在地上吃得更是舒服。
許是沒后世味精的緣故,小餛飩不夠鮮美,但入口自由其爽滑,吃起來倒也不錯。
鄭凡一口一口地吃著,肖一波在旁邊也“哼哧哼哧”地吃著,對于肖一波來說,吃什么并不重要,陪著領導吃飯才是重中之重。
這邊小餛飩才吃下去半碗,那邊攤位上就來了第二波客人。
一個身著粗布長衫凍得不停吸鼻涕的老爺子和一個身著棉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持劍劍客。
劍客的年紀在四十出頭的樣子,臉上滿是暗瘡,也不曉得是凍的還是本就這般長的。
老爺子左手抱著一個長帆,帆旗一角被寒風撥弄,露出了“卦”字。
“十文錢一碗,二位。”
女人等著收錢,
男人等著下鍋。
女人沒收到錢,男人的餛飩就不可能下鍋。
老爺子看向了身邊的落魄劍客,劍客目光向上,仿佛忽然發現今兒個的天空是那么的美麗動人。
老爺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道:
“這個,以卦當飯,可否?”
女人馬上搖頭,男人將手里抓著的餛飩又放了回去,道:
“生意不行,實在吆喝不起啊。”
這話已經說得很實誠了,要是生意可以的話,請你吃一碗餛飩倒是無所謂,聽你算一卦也當是消遣。
但眼下生意慘淡,沒這閑情雅致也沒這富裕了。
老爺子舔了舔嘴唇,顯然是想這一口小餛飩想得緊。
人年紀越大,就會越是跟個老小孩兒似的,貪吃得緊。
只是到底還顧及著些許老皮老臉,不好意思學那潑孩在地上打滾求鬧。
落魄劍客怕了拍行囊,道:
“還有干糧。”
老爺子不聽干糧還好,一聽干糧嘴巴一撇,眼睛里就有淚珠子在打轉,委屈得緊。
“干糧干糧,你就讓你爹天天啃那干冷生硬的玩意兒,這世上,有你這樣當兒子么!”
鄭凡聞言,看向了肖一波。
肖一波露出了憨厚靦腆的笑容。
落魄劍客有些悵然;
老爺子還在委屈;
賣餛飩的小夫妻也就站著看著,反正生意不好,不急。
肖一波左手拿著碗筷,右手掏兜,取了一粒小碎銀子,丟向了攤位,道:
“給他們煮。”
“哎喲,好!”
餛飩下了鍋,開始在湯水里翻滾起來。
落魄劍客看向了蹲在那里的鄭凡二人,隨后又將目光挪開。
老爺子則是眼巴巴地盯著餛飩何時出鍋,也沒急著去感謝請自己吃餛飩的肖大善人。
“好了好了,可以出了,要老了。”
老爺子催促道。
丈夫點點頭,將餛飩出鍋,撒上并不是如何豐盛的調料,老爺子接過了碗,猶豫了一下,還是蹲在了肖一波的身旁。
那個落魄劍客也是接過了自己的碗,不過蹲在了攤位的另一頭,似乎性格過于孤僻,不喜歡湊這個熱鬧。
老爺子連吃了好幾個餛飩,又喝了幾口湯,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滿足之色。
鄭凡專注吃著自己碗里的餛飩,沒理睬周邊,許是前世各種作品看得太多的緣故,對這種組合,往往帶著一種“世外高人”的印象。
越是邋遢,越是落魄,人往往越是“高手”。
這一點,在沙拓闕石身上得到了證實。
但在瞧著對方手里的小餛飩后,鄭凡并不打算在此時去試探什么。
無論你是真的落魄浮游還是真的是世外高人,你吃你碗里的,我吃我碗里的,吃完后,拍拍屁股,各自做各自的事兒去唄。
老爺子看向肖一波,道:
“你要算卦?”
肖一波搖搖頭,道:“不用。”
“唉,也確實不用,你啊,是旺命,但不旺親。”
言外之意就是,你克家人。
肖一波拿著餛飩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沒說話。
好歹曾執掌過車幫,雖是個在大人物眼里上不得臺面的小幫派,但也是和三教九流打過不少交道的,這種靠一張嘴混江湖的,最擅長的,不是算命,而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你不搭理他,他就什么都說不上來了。
但這老爺子似乎沒打算放棄,轉而前傾著身子,看向鄭凡,面露討好之色,道:
“這是位貴人,貴不可言啊。”
鄭凡笑了笑,一邊吹著一邊喝著湯。
肖一波沒得到鄭凡的允許,自然不會把話頭往鄭凡身上去靠,所以繼續吃著自己的餛飩。
老爺子又安生地吃了半碗,擦了擦嘴,又開口道:
“貴人身上血氣旺了點,這是好事,又是壞事。”
前天晚上剛剛去殺了人,哪怕洗了澡,但身上的血氣能這么輕易地消散掉么?
但鄭凡依舊不為所動。
可惜了,瞎子現在還昏迷著,若是今兒個帶出來的是瞎子,他一來肯定會和自己一起下來吃餛飩,二來,正好可以和這老頭對上。
反正,他們是同行,不怕沒皮扯。
“貴人,您以后的路,自是一番坦蕩,只需貴人恪守本心,潭水渾濁,自做清魚;方可自立于世。”
這算是吉祥話吧?
萬金油的話語。
鄭凡放下了手中的碗,對老爺子拱拱手,道:
“受教了。”
“貴人就沒什么像讓老朽幫忙算算的么?”
“剛剛不是已經算過了么?”鄭凡問道。
“剛剛不算。”
鄭凡點點頭,卻道:“沒什么想算的。”
求財?不求財。
求才?家里有七個。
求仕途?眼下正做著,前面車隊里的那些箱子里,也都放滿了自己仕途路上的墊腳石。
求姻緣?有四娘在,鄭凡挺知足的。
這不是瞎話,鄭凡之所以不碰家里的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一來,那些花骨朵不符合他的口味,
二來,有了四娘幫助后,在這方面,真的很盡興了。
倒不是因為四娘在漫畫里的形象,怕自己偷吃了會如何如何,只是二世為人,對情情愛愛的這些東西,早就沒什么執念了。
興許以后對上一些公主郡主什么的倒是可能會動心,但那也是對她們尊貴的身份能讓自己男性的征服感得到滿足罷了。
這一點,鄭凡發現自己的心態,似乎有點向瞎子、阿銘他們在靠攏,這些魔王們,似乎一個個的,對女人都不是很感興趣的亞子。
“沒什么好算的。”鄭凡回答道。
自己這一世,目前來說,就是想著怎么去玩兒了,至于玩兒什么,怎么個玩兒法,這個不用人教,探索的過程,本身就是玩兒的一部分。
老爺子有些唏噓,
似乎對自己沒辦法開張混筆買賣有些遺憾,
最后只能道:
“貴人是哪里人?”
“瞧老爺子您這話問的,這里是燕國,我自然是燕人。”
“不不不,公子可不是燕人,公子,是天上人哩。”
鄭凡眼神里,有一道光彩流逝。
不明所以的肖一波則笑罵道:
“你這老梆子,安安心心吃你的餛飩就是了,用得著你瞎拍馬屁。”
拍馬屁,可是他肖一波的工作。
老爺子點點頭,道:
“一籮筐馬屁要是能換一碗餛飩,那也是值當的。”
鄭凡將碗遞給了肖一波,肖一波接過碗,送到了攤位上。
攤位上沒來第三波客人,但夫妻二人卻在下餛飩,此時正出鍋。
小夫妻倆,一人一碗,也和客人們一樣,蹲在道口旁吃著,你喂我一個,我喂你一個。
肖一波將碗和小勺放在攤位上,看著這恩愛一幕,心里不由的有些羨慕。
清貧小日子,卻能執手相依,也不為是一件幸事。
鄭凡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不過,他看到的和肖一波不同。
在鄭凡看來,
唔,
夫妻倆都在吃自己的餛飩,這證明這餛飩沒問題,能吃。
這種思維慣性,大概是被后世的各種食品安全問題新聞給鍛煉出來的了。
堵車的狀況,似乎緩解了一些,隊伍開始慢慢往前了。
肖一波去隊伍里安排車輛,吩咐自己的手下不要歇息了,準備進城了。
鄭凡正欲起身回車隊,老爺子卻忽然開口道:
“貴人,不急,前頭才剛開始走呢,老朽我這輩子,最講一個有因就有果,從不欠人情。”
“那你要如何?”
“既然貴人不想算卦,那貴人要是想知曉什么,老朽也能跟貴人嘮叨嘮叨。”
鄭凡倒是真沒走,重新蹲了下來,道:
“我聽說,乾、晉、楚三國的達官顯貴,都喜歡養一些清客,所用之途,也不過如此吧?”
老爺子點點頭,道:
“確實。”
達官顯貴,怕寂寞,又怕沒文雅,所以會專門養一些清客,負責和自己聊天。
其實就是吹牛皮,比誰吹得高雅,比誰吹得上檔次,比誰吹得更有逼格。
“我呢,是個粗人,您老都說我身上血氣旺了,想來是看出來我是干哪個行當的了?”
鄭凡好歹從軍這么久了,無論平日里再如何憊懶當甩手掌柜,但到底是經過陣仗見過血沖過城門的軍門,被人瞧出來是軍旅人物,也實屬正常。
若是連這都瞧不出來,這老爺子這么一大把歲數那可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您問,老朽來說,但凡老朽知道的,老朽自是答你,不藏私。”
“就因這一碗餛飩?”
“餛飩不值錢,但餛飩里的情,值錢,世間萬物,沾染上情,也就值錢了;
一如楚皇的畫,晉皇的劍,燕皇的刀,乾皇的筆,這些,自是價值連城的。
這餛飩里,有老朽的鄉愁,價格,自然是高了。”
“有理,那我就問問,乾國這次,上來了多少人馬?”
鄭凡真敢問。
老爺子居然還真敢答:
“西軍十五萬,昨日應該已經到了綿州城下,十萬禁軍走漕運,但因為出發時耽擱了,反而落在了西軍后面,但估摸著今日應該也就到了。
狼土兵自是跟在西軍后頭,由西軍掌握,監視。
五萬祖家軍要從東海沿岸過來,估計還需一些時日,但毗鄰三邊諸郡輔兵不下十萬,已然早早地開拔進入。”
“所以說,乾國三邊,將要聚集多少兵馬?”
“西軍十五萬,狼土兵五萬,不過這五萬,得打個缺口,三邊戍卒二十余萬,祖家軍五萬,臨郡輔兵十萬,禁軍十萬,這就足足是六十五萬大軍!”
六十五萬大軍,擺在乾國三邊,可以說是相當豪華了。
鄭凡又問道:
“那你可知我大燕,當有多少兵馬可以南下?”
“嘖嘖,貴人您可不是燕人。”
“但我更不可能是乾人。”
“貴人興許是沒見過上京繁華,沒見過江南風色。”
“相信我,我見過,我也能感受過,但我……不是很喜歡。”
不僅僅是鄭凡,還有手底下的諸位魔王,其實都想過這個問題,這要是開局不在燕國的虎頭城,而是在乾國,會不會更好一些?
得出來的結論還是……在燕國更舒服更自由更暢快一些。
拋開那些不談,
鄭凡如今和靖南侯田無鏡有收尸的情分,
和李梁亭,有一條羊腿的關系,
和燕皇姬潤豪,又斷子之誼,
就是那位魏公公,也想著讓自己入宮接班。
怎么算怎么著,鄭凡也應該更親昵燕國。
“唔,這樣么。”老爺子眼里有些失落。
“您還沒回答我。”
“大燕有多少兵馬可以南下,貴人難道不知曉么?”
“有時候,自家的事兒,反而外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言之有理,那老朽就給貴人算算,銀浪郡這一線,堆了大小十多個總兵,零零總總的各路兵馬加起來,估摸著有個四五萬之眾,但良莠不齊。
靖南軍五萬,還有五萬后營,就算他十萬,燕京禁軍得負責鎮守國土,同時還要防備來自晉國的威脅。
荒漠那邊,少說也得留個十萬鎮北軍鐵騎看防。
算來算去,大燕能一時砸下來南下的,也就二十萬鎮北軍加上十萬靖南軍和數萬雜軍,合計三十多萬。”
“算算,倒也對等。”
“乾國人多,但大燕軍強,尤其是那二十萬鎮北軍鐵騎,就如一把刀,在荒漠磨了百年,今日才得以對南出鞘。
只是……”
“只是如何?”
“大燕雖悍,但大乾地大物博,這三邊之兵馬,別看現在是這般多,但真要戰事徹底拉開,大燕鐵騎再是悍勇,可能破這鐵壁城墻?”
鄭凡沒說話。
攻城和野戰是兩個概念。
尤其是在對方有充足兵力防守的時候,鄭凡兩次打綿州城,其實都沒想過正兒八經的攻城,因為他消耗不起。
“燕軍南下,民夫得發動多少?這筆帳,貴人可曾算過?”
鄭凡繼續沉默。
“最重要的是,大乾陛下一旨詔令之下,天下之軍,天下之義勇,皆可迅速成軍,莫說支援,再湊個七八十萬大軍北上也不算難事。”
要知道,乾國這些年,可一直都在養著三邊八十萬大軍和八十萬禁軍,雖然這兩支軍隊吃空餉嚴重,但這證明乾國朝廷,是能養得起這一百六十萬大軍的!
乾國大且富,不是說說而已。
“新成之軍,不堪用。”鄭凡開口道。
“打打,見見血,以老帶新,也就成軍了。
最重要的是,大燕南下,短時間內,定然不可能破開大乾三邊防御,而大乾,自可借此機會慢慢磨礪掉自身之浮躁,重整軍備。
而燕皇那邊,看似馬踏門閥,一掃妖氛,但終究是將自己擺在了極為危險的位置。
古往今來,任何一個王朝,都有所依仗,蠻族靠王庭左右賢王,楚國靠貴族,晉國靠宗親氏族,大乾以士大夫治天下。
國本如堆土,一層層,一道道,最上面,才是皇室,凡事,都有其兩面,看似所謂的國之蛀蟲,其實也可稱為是國之基石。
燕人,耗不起,也撐不起,這還是不算在晉、楚和蠻族出手的前提下。”
老爺子的話用現代人的思維去解釋,大概就是一個政權發家后,想坐穩天下,總得拉一個階層一起來分享利益,既得利益階層固然是國之蛀蟲,吸食著國家的鮮血,但他們卻有維護你統治的本能。
一如先前燕皇和鎮北侯演戲時,燕國的世家門閥們只是想要給兩位侯爺封王,可從未想過將姬家從龍椅上拉下來。
若是鎮北軍真的要打算取而代之,門閥世家還是會站在皇帝這邊的,但燕皇卻將他們直接掃了,這固然于國有利,但對于統治者的統治來說,卻變得沒安全感了。
要是哪天,李梁亭死了,或者姬潤豪死了,又或者,靖南侯死了,問題自然就會出現,或者,鎮北軍本身就是一個有著自己體系的軍事集團,他們之中要是出現了其他的聲音,那該怎么辦?
沒有了世家門閥的居中調和和阻擋,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直接威脅到姬家的統治地位。
“呵呵。”
“貴人不信?”
“我們屁股沒坐在一邊。”
“貴人此言,當真絕妙。”
“哈哈,那我很好奇,老先生應是乾人,為何此時北上?”
“唉,誰叫老朽是個乾人呢。”
“那老先生何以教我?”
“大道朝天,各走一邊,貴人的路,自然是坦蕩,貴人心中已然有了計較,不算卦者腳下自有路。”
“受教了。”
“都是夸夸其談,做不得數的東西。”
“我的車隊要走了,告辭。”
“貴人再會。”
鄭凡起身,這次,是真的走了,他追上了前面的馬車隊伍,上了自己的馬。
阿銘側過頭,手里拿著水囊,嘴角帶著點紅,宛若點上了胭脂,
問道:
“有事?”
鄭凡沒說話,只是想著等入城后,通報一下密諜司有乾人奸細進來了吧。
至于是否有用,估計真沒用。
鄭凡再回頭看去時,果不其然,先前的那位算命老爺子和那位落魄劍客,已經沒影了。
“阿銘。”
“你說,這世上會不會有人能夠瞧出來我們的身份?”
“主上的意思是,能瞧出來我們不屬于這個世界?”
鄭凡點了點頭。
“瞧就瞧出來唄。”
“這么灑脫的么?”
“因為多想無用。”
“也是,多想無用,不過,還是得早點發家啊,要是老子手上也有三十萬鐵騎,老子就算是火星人估計也沒人敢嗶嗶了吧?”
“嗯,主上英明。”
鄭凡伸手,
很自然地幫阿銘擦拭掉了嘴角的那一滴紅色“胭脂”,
阿銘愣住了,微微皺眉。
鄭凡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紅色,
在胯下戰馬的毛發上擦了擦,
道:
“你倒是省著點兒喝,別一口氣喝光了,又得挨餓。”
“堡寨下面冰窖里存了好幾桶。”
“這也可以?”
“當然可以。”
“其實,剛剛我的舉動,有些惡心了。”
“主上你也知道啊。”
“但看你這么淡定,我就想著故意惡心你一下。”
“主上……英明。”
…………
“我以為,你會殺了他。”人群中,落魄劍客開口道。
老爺子搖搖頭,道:“倒是真想出手殺了他。”
“因為那車隊箱子里,運的,都是人頭?”
老爺子搖搖頭,道:
“因為我看不穿他,此子之氣運,難以琢磨。”
“那為何不殺?他是燕人。”
“殺不得,殺不得啊,此子眼下還未曾成氣候,就算日后成了氣候,也難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放在以前,倒是想著布局幾子,權當是消遣,現在,不行。
老夫的這一口氣,還沒到當泄的時候,這氣,一泄就千里,在此子身上開口子,老夫覺得虧得慌。”
“按照你們煉氣士的說法,大亂之世,必出妖孽,他,算不算?”
“算。”
“這妖孽,在燕國。”
“你就確認,是燕國的福氣?”
“我能感覺到,你有點自欺欺人。”
“罷了,罷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你我,是乾人,自得為這一身血肉身份負一份擔當,至于之后的事,隨他去吧。
你說得對,亂世將起,妖孽頻出,但到底能有幾個可以化身為龍,猶未可知也。”
“可惜了,我的劍,和你的氣一樣。”
“是啊,老夫的氣,是太渾厚,不得輕易開口,你的劍,太銳,刺一人即碎。”
“不動身么?”
“再等等,再等等,剛剛的餛飩,是真的好吃,是家里的味道。”
“再來一碗?剛剛那小子身邊的催巴兒給的銀子還能再下個兩碗。”
“吃一碗就夠了,回個味兒罷了,而且,想吃,也吃不成了。”
老爺子和落魄劍客的目光看向那個餛飩攤子,
人群中,忽然鉆出來十多個人,其中一個身著黑衣,其余人則是尋常販夫走卒打扮,直接將這餛飩攤給圍了起來。
為了防止引起人群騷亂,
黑衣人開口喊道:
“大燕密諜司捉拿乾國奸細,不相干者退開!”
餛飩攤的夫妻倆此時還蹲在那里,手里依舊拿著餛飩,面對周圍的密諜司番子,他們沒有絲毫的畏懼,有的,只是一種坦然。
老爺子嘆了口氣,道:
“我就說,今兒個的餛飩,很有家鄉的味兒啊。”
落魄劍客不語。
老爺子又道: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每個人,因為一個身份,又都有自己的命數,你說,從我找到你到現在,你后悔過么?”
“沒什么好后悔的,都是各自的命。”
“是啊,都是各自的命,我不喜趙家。”
“我也不喜。”
“但我是乾人,沒道理,他們愿意為大乾送命,我們倆,就能繼續飄飄欲仙,瀟瀟灑灑,沒這個道理,真的沒這個道理。”
“是沒這個道理。”
密諜司的番子還沒上前拿人,
那倆夫妻在對視微笑時,眼耳口鼻都有黑色的鮮血流出,身子,已然沒了絲毫生機。
顯然,他們給自己下的餛飩里,下了毒。
他們許是潛伏在燕國很久的銀甲衛,但最近可能發現自己的上下線出了什么問題,導致他們對自己的命運已經有了準備。
鮮血,已經滴落進了盛著餛飩的碗里,蕩漾開去,清澈的餛飩湯,暈開了血色。
遠處的老爺子,
深吸了一口氣,
呼,
有內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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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門時,鄭凡這才發現門口不光是南望城的守卒,還有一群黑衣。
大燕尚黑,而且黑色,本就應該是“特務”的專屬配色,和對面乾國“銀甲衛”的騷氣不同,燕國的密諜司一直都很低調。
當然了,至于是否和表面上一樣這般低調,這就不得而知了。
鄭凡還看見了山雞,
山雞儼然是這群人之中的頭目。
車隊正在接受檢查,鄭凡也翻身下馬,這時,山雞主動走了過來,喊道:
“鄭大人。”
對特務部門,哪怕你心里再不屑,但是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好的。
鄭凡臉上露出微笑,對其拱了拱手。
前幾日,山雞才特意來翠柳堡,暗示鄭凡歇的時間夠長了。
靖南侯的命令,是銀浪郡邊境的這些軍頭子們必須拿出吃奶的勁兒去襲擾乾國邊境,也必須拿回來點實打實的成效。
只是鄭凡自恃自己關系硬,所以一直縮在翠柳堡練兵,許文祖又幫其抗住了壓力,迫不得已之下,山雞只能親自來翠柳堡催促。
“鄭大人前天晚上出門了?”
翠柳堡的部隊調動,想瞞過密諜司的小頭目,顯然不大可能,而且鄭凡也沒刻意地去遮掩什么。
“歇息了太久了,總得出去轉轉,打打牙祭。”鄭凡回應道,“您這是?”
密諜司的番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城門口,這可不是他們的行事風格。
山雞笑了笑,道:“收個網。”
“哦,恭喜。”
山雞搖搖頭,道:“本就是做個收尾。”
兩邊戰事起了后,雙方之間的間諜廝殺,其實比現如今局面下的戰爭更為慘烈。
雙方互相在拔釘子,互相在滲透,每一步,都浸潤著滲人的鮮血。
“鄭大人來時不曉得留意到沒,那兩個乾國探子,今兒個應該是裝作販小餛飩的商販。”
“嗯?”
鄭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時,一個密諜司騎馬來到這里,下馬走到山雞身邊耳語了一番。
山雞嘆了口氣,也沒避諱鄭凡,直接道:
“呵,居然在餛飩里下了毒,互相喂了毒藥;
我的人收網時,他們已經死了。”
“…………”鄭凡。
這時,那位密諜司成員的目光落在了鄭凡身上,拱手道:
“這位大人先前也吃過餛飩了。”
山雞有些意外地看向鄭凡,鄭凡搖搖頭,道:“我沒事。”
如果下毒的話,不可能那倆探子已經死了自己卻還活著。
估摸著那倆探子也沒興趣去玩兒什么無差別投毒的把戲,毒藥,其實也挺貴的。
當然了,也是因為鄭凡今兒個穿的是便服,沒著甲。
“鄭大人,也是福大命大。”
“呵呵,這一年來確實運勢不錯。
“嘔!”
這時,負責查貨的倆守城卒開開箱后吐了起來。
倒不是說這幫守城卒會這般不堪,但實在是箱子里的情景太過超出正常人的承受極限。
在沒有做心理準備的前提下,忽然一開箱,看見一箱子被碼得整整齊齊的人頭面對著“笑”,這他娘的誰受得了?
很多守城卒開始圍過去,有人是好奇,有人是緊張,然后,
“嘔!”
吐的人更多了。
要是真正的凱旋獻首,壘起個京觀什么的,他們肯定不會是這樣,就是圍觀的百姓也只會跟著一起歡呼起哄。
山雞有些好奇了,這時,一個先前也上去審查的密諜司探子回來,看了一眼鄭凡,對山雞道:
“是首級。”
山雞嘴巴微微張開,指著鄭凡帶來的這支車隊,問道:
“鄭大人,這些箱子里,都裝的是?”
鄭凡點點頭,道:
“全是首級。”
“這么多!”
山雞驚愕了。
現如今,雖然邊境上雙方廝殺撕咬得很激烈,但都是小股部隊對上小股部隊,因為靖南軍和乾國三鎮兵并沒有出動,所以斬獲都是小規模的。
山雞清楚,若是鄭凡所帶車隊箱子里的首級沒作假的話,應該是燕乾開戰以來,最大的一次斬獲了,而且是將第二名甩得遠遠的那一種。
至于說殺良冒功這種事兒,或者是去乾國那里殺老百姓冒充兵卒這種事兒,山雞相信鄭凡不會這么做。
因為山雞清楚鄭凡如今的背景,眼前這位守備大人,可不是那種草桿守備那么簡單,多少也算是“簡在帝心”的人物了。
其他人為了博出位或者博個前程,可能會做出那種事兒,但這位守備大人不會,同時,這么多箱子若是都裝的是首級,自然是開戰以來第一大軍功,自然會驚動很多道目光,想作假,也根本不可能。
山雞后退兩步,對鄭凡拱手彎腰道:
“恭喜鄭大人為我大燕再立新功!”
這一禮,自然是有對這位又立下大軍功的守備前途不可限量的討好,但估計更多的,還是身為一個燕人內心的自發。
南下,不僅僅是每一代燕皇的夙愿,同時也是燕國這個民族的夙愿。
鄭凡趕忙伸手將山雞攙扶住,
不停道:
“使不得使不得。”
這時,這邊城門的守城校尉也走了過來,他的反應倒是比他手底下的那幫守城卒要自然多了,走到鄭凡身前后,這位校尉也是躬身一拜。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站在燕人,站在燕國軍人的角度上,鄭凡這一番功績,可以說是相當提氣了。
燕國的軍人,很純粹,對比乾國那邊時不時要被文官壓制動不動就要擔心被忌憚被打壓的同行來說,燕國的軍人更有軍人的樣子。
能立功,能殺敵,能大勝仗,大家就信服你,就敬重你。
詩詞歌賦道德文章,擋不住蠻人,燕人更喜歡的,還是靠手里的刀子說話。
“我這兒還得去總兵府,諸位勞煩行個方便。”
鄭凡不愿意在這里被圍觀,反正這次獻上軍功首級之后,許文祖肯定會幫自己宣傳,朝廷也會幫自己宣傳,自己就沒必要親自上場了。
倒不是鄭凡不喜歡這種被人敬重的感覺,他也沒什么想要去刻意避諱的東西,而是有些急切地想靠著這些首級去討價還價,給自己再要點人馬。
這次夜襲,成果固然豐厚,狼土兵的首級裝了一車又一車,但自家的損失也不小。
鄭凡又是那種做生意的小買賣人心態,先得把本錢給自己補上再說,至于賺多賺少,那是后話。
有山雞和這位守城校尉的幫忙,車隊很快就進了城門。
在得知鄭凡要去總兵府后,山雞和這位守城校尉就沒跟著一起去了。
車隊,繼續在城里行進。
鄭凡上了馬,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依舊慵懶的阿銘一眼。
“主上不喜歡這種被崇拜的感覺么?”
“還行。”
“但主上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就是個粗人。”
“粗人可不會想這么多。”
“得得得,先去要兵要糧再說。”
小六子投資了翠柳堡這么久,一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日子固然很愜意,但鄭凡也不介意多多益善。
雖說許文祖仗著自己是南望城總兵,比周邊其他總兵多了個地利條件,已經給鄭凡的翠柳堡開了不少后門了。
但這種事兒,誰又愿意知足?
軍械、糧草、戰馬,這些東西,能有多少鄭凡就能吃下去多少,最后實在不行,大不了暴農民兵壯壯聲勢也是不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鄭凡運送首級的車隊才剛入城,
南望城的總兵府簽押房內的火藥味兒,也近乎濃郁得讓人難以呼吸。
肥胖的許文祖坐在首座,在其下方,坐著十余個身著甲胄的將軍,一個個的,可都是總兵銜。
燕國的總兵,基本上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將軍了。
只不過,因為燕國軍制的獨特性,鎮北軍、靖南軍加上禁軍,都是自成體系,有點類似于后世老蔣的中央軍。
不說是總兵了,這三大軍里任何一級軍官在面對外軍時,都帶著一種鼻孔朝天噴氣的傲氣。
簽押房內的十余個總兵,除了少數幾個沒來,基本上算是將銀浪郡沿線各大軍頭的頭目們給包圓兒了。
他們每個人手底下都有好多支兵馬,雖說這段時間,一直有門閥刑徒被遷移過來補充到他們麾下隊伍里的,但真的是架不住靖南侯的軍令,迫使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催使著自己麾下各支兵馬去乾國邊境跟堡寨死磕。
誰要是懈怠,軍令板子可就下來了,外加銀浪郡密諜司的負責人還是靖南侯的屋里人,那位叫做杜鵑的密諜司大頭目也一點都沒有避諱的意思,直接操控手下密諜司當鞭子,狠狠地鞭撻著他們出門去咬人。
并非只有翠柳堡喜歡玩兒“高筑墻緩稱王”的把戲,保存實力和借機發展,那可是每個腦子正常軍閥的本能。
但沒辦法,朝廷就是要你們去咬人,雖然給你一口飼料吃著,但你出去可是得掉肉的,這一進一出,看似損失并不大,甚至有些因為門閥刑徒的補充,兵力上反而增多了。
但消耗掉的可都是自家的老卒,這種換血,賬面上看似平整,內里其實是血虧。
“許大人,這個月的分配,我等心里可是不服啊。”
開口的一位總兵相貌堂堂,國字臉,說話時,也帶著一種鏗鏘。
和他一對比,
坐在首座的許胖胖,怎么看怎么像是個損公肥私的國之蛀蟲。
許文祖耷拉著眼皮子,緩緩道:
“諸位,別看我這南望城每日進出的貨物極多,呵呵,我也不瞞諸位,我現在是不缺糧食也不缺軍械更不缺戰馬。
我現在缺的是,可以存糧的糧倉,可以堆放器具的庫房,可以養馬的馬廄和馬奴。”
許文祖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繼續道:
“可以說,我手頭上的東西,真的是多得放不下去了,但諸位,沒辦法啊,這些東西,不能動啊。”
燕國本來就不富,朝廷和皇室,也是不富裕,不富裕,制約了用兵的條件,養兵的成本其實已經很大了,但用兵的成本,比養兵要大得多得多。
開拔的費用,賞銀的費用,糧草的消耗,軍械的補充,戰馬的彌補,大戰一開,這些可都是一筆筆天文數字。
甚至,連打仗時士兵吃的飯食,都比平時要好得多得多。
但在馬踏門閥之后,燕皇現在很富有,朝廷現在很富有。
擱在后世,割個韭菜,還得講究個潤物細無聲;
但這一代的燕皇,是直接拿鏟子開始鏟了。
只不過,在座的大家都清楚,這些物資存儲,自是為之后靖南軍的開動以及鎮北軍的南下做準備的。
“許大人,我們也沒有其他要求,許大人您的難處,我們在座的其實心里都清楚,換其他人坐您這個位置,也不見得有那個能力把眼前這局面給支撐住。”
雖然接下來按照說話慣例,下面肯定還有一個“但是”。
但這個鋪墊,也確實是無人可以反駁。
大家都是總兵,但許文祖因為是南望城總兵,又兼職著南望城知府的職責,雖是平級,但無形中,卻已然超出大家半頭。
且許文祖這幾個月來,將這些隨便丟出一件都能讓人焦頭爛額的事兒全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這個本事,在座的諸位總兵也認。
然而,實在是這些日子割肉割得太痛了,要是不再多要點兒奶,自家可能就得邊緣化了。
燕國軍人的身份地位,得看你手底下有多少兵,且還要看這些兵有多精銳,可不僅僅是看個官銜。
“許大人,我等所求,無非一個公平而已,這些日子,大家都是將腦袋系在腰上一遍遍地帶著麾下兒郎去和乾國人搏命,弟兄們總是要撫恤吧?戰馬的消耗、軍械的損耗,包括新丁的補充,總得讓我等有緩口氣的余地吧?”
許文祖肥嘟嘟的手把玩著桌案上的鼻煙壺,
他清楚這幫人今日齊聚過來為的是什么,是的,他許文祖平日里,吃相,確實稍微過了一點。
但這過了一點,本就是自己應有之意,大家也都能理解。
誰叫自己現在坐首座他們坐下面呢?
誰官高,誰職權大一些,誰就能多吃一些,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但這次有一支新降的部落內遷之后,貢獻出了族內一千五百名青壯蠻兵被朝廷下旨南調,自己卻直接將他們給扣下了,也沒做分潤拆卸雨露均占的意思。
這些總兵們,自然就坐不住了。
蠻兵善于騎射,
他們固然不如鎮北軍精銳,但說實話,他們的素質,絕對是騎兵一流,比起各家軍頭里的家丁,絕對不遜絲毫。
再者,前面還有翠柳堡守備鄭凡憑借四百蠻兵穿行乾國國境,更是破入綿州城斬殺一眾文官而歸。
蠻族騎兵的吸引力,自然就更強了。
戰馬、軍械、糧草,都好搞,也都好弄,實在不行,求爺爺告奶奶,也能求一些過來。
但唯獨這個優秀的兵士,他娘的總不能去求爺爺奶奶現生一個給你吧?
“開門見山吧,本官,事情很多。”
許文祖不打算繼續扯皮了。
大燕的戰爭動員,可以說是空前的,甚至在北封郡,還開始勾搭那些蠻族部落南遷,只要你進來,就給你合法身份。
當然了,這種引狼入室的做法上頭人自然心里也清楚,所以,你要進來,可以,但你族內的青壯必須得為燕軍效力。
和蠻人打仗打了這么多年,近百年來,蠻人開始越來越不行了,就跟乾國人這次還調狼土兵北上御敵一樣,燕人自然也會調蠻人幫自己南下。
蠻族血統的燕國軍官在燕國也不算很少,蠻族雇傭兵也不算罕見,當初鄭凡率五百蠻兵南下翠柳堡時,雖然引得各路關卡的注意,但也不是很震驚,唯一驚訝的一點可能就是鄭凡的這支軍隊,居然清一色的全是蠻兵。
其余軍隊則只是將蠻兵用作哨騎而已,起個輔助和點綴的作用。
這一千五百蠻兵,許文祖是決意要吃下的。
然后,留給小凡凡。
老子就是要吃相難看,咋滴吧!
他本就是個空降南方的官兒,在銀浪郡沒什么根基,就一個革命同志鄭凡,怎么可能不下死力氣捧鄭凡?
同時鄭凡自己會來事,和兩位侯爺的關系都不錯。
當然,最重要的是,鄭凡會打仗!
又是老鄉又是當初的嫡系又會打仗,
他許文祖當然得去捧!
不是每個將領都得親自上陣沖殺的,他許文祖這身材,真要輪到他上陣沖鋒了,估計這大燕也快完了。
能夠坐鎮后方,靠自己手下去拼殺立功,他就算不去搶功,但肯定能分潤下功勞,許胖胖看得很開。
“大人,這一千五的蠻兵,大人要是想全都吃下,我等可心里不服啊。”
“就是,大人,咱們在座的這么多人,您可以吃個大頭,但你總得留一些湯水給我們喝一喝。”
“要是咱們隊伍里,能多一部蠻兵,在戰陣之上,可就能靈活從容多了啊。”
諸位總兵你一言我一語的,理由很充分。
主題就一個:你胖是你胖,但你也不能吃獨食!
許文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子,抿了一口茶,等到下面諸位總兵們的聲音小了下去,他才放下茶杯,
開口道:
“諸位,不是本官拿大,本官,是北人出身,大半輩子其實都是在和蠻人打交道,一來,這蠻人桀驁,不好馴服;二來,五指合力方能起重拳。
這一千五百騎,拆分開來,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那依許大人的意思,可是想要將這支蠻兵交予誰手?”
這時,
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一位總兵官開口道:
“許大人所言,也的確思慮深遠,這一千五百騎本就是出于同一部落,若是就此拆了,一來,蠻兵自己本身可能會有怨懟,二來,也的確難以成建制。
依我看,這一千五百騎,當交予一位真正懂得騎戰之術的將領去統領。
世人都曉我大燕三大軍,鎮北軍、靖南軍和禁軍,如今陛下有志南下,我大燕勁旅自然多多益善,若是能由我等推出一支第四強軍,也是我等之榮,亦是大燕之幸。”
許文祖的眼睛瞇了瞇,這個家伙先前一直不說話,此時忽然開口肯定自己的話語,許胖胖絕不可能認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對方,使得其要倒向自己。
他許文祖來銀浪郡時間不久,又是北人出身,這些總兵官里,可沒他的“自家人”。
這時,又有兩位總兵官開口道:
“對,陳總兵所言極是,這一千五百騎,自然得交予最合適的人去統領。”
“那誰才是最合適的人?”
“自是戰功最顯著者,我大燕軍旅,最服氣的,就是戰功!”
“對,誰戰功高就給誰。”
“所言極是!”
“我附議!”
許文祖繼續把玩著手中的鼻煙壺,心里則是罵開了,
尼瑪,
這是挖了個坑專等自己跳呢?
許文祖馬上開口道:
“翠柳堡守備鄭凡,是北人出身,最善和蠻族打交道,其曾親率四百蠻族騎兵攻破過乾人綿州城,斬守官首級留字而回,大漲我大燕威風!
靖南侯贊其曰:軍中神駒!”
“呵,貪功冒進,僥幸得勢罷了,若非靖南侯率軍營救,估計早已經命喪乾國,此人,不可!”
許文祖微微皺眉,
自己都搬出靖南侯做靠山了,也算是點出了鄭凡的背景,雖然靖南侯沒這般稱贊過鄭凡,但也沒人會專門拿這事兒去找靖南侯對峙。
這話就算傳到靖南侯耳朵里,許文祖也相信靖南侯不會去辟謠。
但自己話都說到這里了,居然還有人敢不服氣?
他們的底氣,又是來自于哪里?
都是官場老油條,許文祖比他們道行還高一層,因為許文祖的出身,可以說文武都做過,不像這些丘八,一門路子的軍旅出身。
許文祖斷定,對方想要推的那位,背景比鄭凡更深刻!
否則,斷不可能集結這么多位總兵幫其造勢和幫他搶人!
就在這時,
外面有人通稟道:
“大人,鄧子良鄧參將求見!”
鄧子良?
許文祖釋然了,
鄧家的人!
鄧家,本就是將門,在軍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鄧家不是門閥,因為往上數幾輩,都是軍中武夫出身,就算是你想和門閥玩兒,人家門閥還嫌棄你沒格調,不帶你玩兒。
但這也不見得不是好事兒,這一波燕皇馬踏門閥,他鄧家毫發無傷。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一代鄧家家主之女,是四皇子的母妃!
兩兩結合之下,能獲得這么多總兵的擁護和幫助,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燕皇馬踏門閥之后,確實是清除了大燕身上的頑疾,刮骨療毒的效果很好,南望城這里積攢的海量物資,就是最好的憑證。
但馬踏門閥的副作用也就是,解除了人思維上的一些枷鎖。
以往,皇子奪位,是由門閥們暗中角力去施加自己的影響,皇帝的聯姻對象,也經常從門閥之中選取,大家都在一張棋盤上下棋。
絕大部分人,別說坐下來一起下棋了,連觀戰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門閥沒了,這些軍閥頭子們的心思就開始癢癢了。
他們認為,自己也可以有下注的資格了。
聽起來很傻缺,但這種誘惑,不是誰都能擋得住的!
而且,又不是叫你起兵勤王清君側,只是讓你施以援手,幫忙吆喝一下,花花轎子大家抬,大家也都愿意給鄧家一個面子結一個善緣。
反正,這一千五百起你許文祖本就打算自己吃獨食,我們就一起做做人情,拿本就不會屬于自己的東西做人情,多舒坦吶!
“叫他進來。”
許文祖開口道。
鄧子良,鄧家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十六歲從軍,曾在鎮北軍下面打磨了五年,二十一歲南調入靖南軍,三年后,外放成銀浪郡守備,去年升為參將。
這里面,固然有家族支持的原因,但他自己,也確實是無比爭氣,而且這資歷,和履歷,嘖嘖……
鄧子良進來了,一身紅甲,不滿三十歲的他,身上自帶一股子英氣,卻又給人一種極為沉穩的感覺。
“末將鄧子良,參見諸位大人!”
“鄧參將快快起來,軍旅之中,不拘禮節。”
“快快起來。”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
許文祖的臉色,快等同豬肝了。
想他許文祖也自認為是一號人物,這次居然給算計了!
直娘賊!
這時,真正的好戲上臺了。
好戲,總需要捧哏,戲臺上的角兒身邊自然也得有配角去幫忙襯托。
很顯然,在場的愿意當配角兒的,不少。
“開戰以來,鄧參將連破乾軍堡寨二十四座,斬首千余,論軍功,當屬目前我銀浪郡第一!”
“是極,鄧參將曾在鎮北軍服役五年,對蠻人,自然無比熟悉,鄧參將手底下更是有兩位蠻族將領,接手這一千五百余蠻兵,最為合適!”
“鄧參將治軍嚴謹,有老鄧將軍之遺風,當初在殿上,可是連陛下都夸其為我大燕日后將才種子!”
“是啊,此等年輕人我等不扶持,又去扶持誰呢?”
鄧子良面對這些吹捧造勢,馬上拱手道:
“子良多謝諸位大人長輩抬愛,子良這次來總兵府,是為向許大人報備,昨夜我部再破敵滅虜堡,斬首五十,生擒八十余,只是此役軍中戰馬折損不少,特來請許大人開條,允我補充些許戰馬回去。”
“嚯,這又是一筆功績!”
“鄧參將真乃我大燕軍神!”
首座上的許文祖都有些要聽不下去了,
直娘賊,
你們這幫丘八就算要捧臭腳,就不能含蓄一點?高檔一點兒?
他娘的,軍神都吹出來了!
吹牛皮,拍馬屁,是這么玩兒的么?
許文祖有點悲哀,自己的對手,政治智商明明不高,但人家就是用這種泥腿子的方式,挖了個坑,想要強行埋了自己。
“鄧參將你可知這次朝廷又派來了一千五百余蠻騎充軍,我等正在商議這支蠻兵將交予誰統領合適。
許大人的意思是,這支蠻兵不得拆開,最好給予一人,也算是為我銀浪郡邊軍爭一爭牌面!”
許文祖深呼吸,深呼吸。
輸了,就是輸了。
許文祖心里也有些無奈,這次,還是自己太輕敵了。
同時,許文祖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鄭凡去什么京城,去了京城又這么久才回來,自己明明將霍家人打包整圓兒了的給他,他還拿了左家的人,卻一直縮在堡寨里沒一點動靜。
先前密諜司那邊來了幾次人詢問,自己都幫鄭凡給扛下來了。
但歸根究底,這次之所以沒能爭取下來,還是因為鄭凡自己不爭氣。
破綿州城之功,確實是大,但斬首并不多,固然大漲士氣,但城池終究是沒能占下來,這就給人一種說閑話的余地,那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
許胖胖很生氣,
但面子上還要繼續應付,
不由地開口道:
“子良啊。”
“許大人!”
鄧子良對許文祖很是恭敬,其雖然不是門閥出身,但鄧家也算是興旺多代了,這種家族傳承的子弟,待人接物方面自然不會出什么紕漏。
那種眼高于頂動不動就出去調戲姑娘給家族引仇恨的公子哥,大多只出現在話本劇之中。
再者,許文祖從北方被調到南方,一來,就直接坐上南望城總兵的位置,同時兼了知府,掌握著如今海量的軍資運轉。
這種人物,但凡你還想在這里混口飯吃,就不能真的得罪死了!
利益,當然要,但大家最好不要撕破臉皮。
“子良啊,先前所議之事,你有何看法?”許文祖問道。
鄧子良恭聲道:
“子良位卑言輕,但極為認同許大人先前所說之論,這一千五百蠻兵,打散了分下去未免過于可惜。
至于交予誰統領,子良覺得,我大燕軍人最重軍功,只要軍功可以服眾,上下自然無人會有怨懟不滿之心!”
這是將軍了。
軍功服眾,
但老子是軍功第一!
不給老子,給誰?
面子,大家要維系,但該我的利益,一點都不能讓!
………
“喲,剛剛進去的是誰啊。”
總兵府門口,鄭凡和門子聊著天。
先前進巷道時,有一隊精甲騎兵極為蠻橫的開路擠了過去,差點讓鄭凡車隊里的兩輛馬車翻車。
但人家就這么臭屁轟轟地過去了,連看都不看身后一眼。
這群人,搶先自己一步,也是進了總兵府。
門子和鄭凡都熟悉了,許文祖剛來南望城上任時,鄭凡就來拜訪過,門子清楚這位年輕的守備大人和自家阿郎的關系絕不一般,所以面對鄭凡時,臉上也帶著一抹子親熱勁兒。
“好叫大人知道,剛剛進府的,是鄧參將和他的親兵。”
“鄧參將?”
“可不,鄧參將,鄧子良。”
燕人不喜歡取“字”,文官們興許會玩玩兒這個,武將們要是取字,會被當成“娘炮兒”。
所以在介紹人時,就很簡單了,直接名姓上去,至多再加個籍貫或者官職。
“可是三石鄧家的人?”
“喲,可不是嘛。”
三石鄧家;
鄭凡清楚,這是四皇子的母族。
尼瑪,怪不得這么囂張,走路都不帶眼睛的。
鄭守備向來是個小肚雞腸的人,最愛記仇。
先前那位鄧參將直接超自己的車搶自己的路驚嚇了自己車隊里的騾馬,可是被鄭守備記在自己小本本上了。
鄭凡心里想著,三石鄧家,很了不起嘛?
等以后有機會去靖南侯面前給你上上眼藥,
靖南侯是誰?
在翠柳堡諸位魔王們口中,
靖南侯就是皇子母族專業收割機!
“鄭大人,您來就來唄,您來看我家阿郎,我家阿郎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還帶這么多禮呢?”
“嗯?”
鄭凡愣了一下,送禮?
這個門子,是許文祖來南望城后才找的。
許文祖南下本就沒帶多少自己人,因為總有種前途未卜的感覺,深海同志剛剛接到調令時還以為是自己“潛伏”的事兒被朝廷知曉了,準備把自己調到南方后解決掉。
然后本就帶的不多的人,在尹城外驛站的刺殺中,又全部交代掉了。
所以在這個門子看來,鄭凡這是來走關系來了。
鄭凡忽然有點想笑,
卻也沒解釋,
反而道:
“都是些老家的土貨,這不是快過年了嘛,送一些過來給大人用用。”
“鄭大人可真是有心了呀,我家阿郎定然心中歡喜。”
這時,肖一波上前,掏出一個銀袋子,遞給了門子。
門子先嚇得不敢收,但在肖一波來回拉扯幾下后,還是收下了。
“這,馬車,進去唄。”
門子居然直接放馬車進來了。
一來,門子覺得鄭凡和自家阿郎關系最好,又是老鄉,又不是外人;二來,這送禮上門,當然是由主人親自轉交最為合適。
要是最后落在了一張禮單上,反而失去了太多的味道。
這些門道,門子心里可是門兒清。
嘿嘿嘿……
鄭凡也不拒絕,點點頭,當即示意車隊進入總兵府。
別說,
鄭凡還真想看看許胖胖興高采烈地打開箱子想看年貨時的情景。
這輩子,在這個世界,排除掉自己想要讓沙拓闕石順手砸爛馬車的那件事,其實許胖胖對自己是真的不錯。
同志情誼很深刻,也很深沉。
也因此,鄭凡也是真想和許文祖開個玩笑。
帶著這樣子的心思,車隊就這樣進入了總兵府。
“鄭大人,我家阿郎正在和多位總兵們議事,我這就幫您去通稟。”
“這,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那位鄧參將使得,怎么您鄭大人使不得?”
顯然,脾氣很臭的鄧參將這位門子也是看不慣的。
許文祖入南望城時間不長,進入后就馬上就開始了瘋狂工作,所以總兵府里也沒安排管家,這門子,其實就相當于半個管家了,迎來送往的安排多半都得靠他。
“那就勞煩您老了。”
“客氣了不是,客氣了不是。”
總兵府的簽押房很靠前,其實就在廳堂的左側,因為總兵府后院才是生活的地方,前院都是辦公區。
這邊車隊剛進來,鄭凡也才進來,就聽到了簽押房內傳出的洪亮聲音:
“至于交予誰統領,子良覺得,我大燕軍人最重軍功,只要軍功可以服眾,上下自然無人會有怨懟不滿之心!”
鄭凡愣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門子的手腕。
鄭守備是誰?
號稱人頭小王子!
搶功,搶人頭,搶先機,那都不叫技能了,那叫本能!
艸,
里面這是在分潤功勞呢?
這是有什么好東西要分是吧?
還好老子來得及時!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蛋糕都被分沒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外加鄭守備這次來南望城就是為了靠首級換好處的,這會兒,腦袋上就像是裝著兩根雷達一樣,
又如同是瞎子附體,
敏感得緊!
…………
簽押房內,許文祖已然面色鐵青,認輸?他不甘心!但此時,只能認輸了,這原本自己想要獨吞下來的一千五百蠻兵,自然就得交給眼前這位鄧家俊杰。
直娘賊,直娘賊,
真的是最近公務忙成狗了,官場斗爭的敏銳性下降嚴重啊。
唉,
一個人的精力確實是有限的,一般來說,擅長辦公室政治的人,辦事能力都不那么強,而會做事的,往往又有些不懂人事。
畢竟那種又會辦事又懂人事的全才,太少,大部分人,只能將精力放在一個方面。
唉,
許文祖嘆了口氣,
開口道:
“那就…………”
“這位大人說的極是,我大燕向來以軍功論長短!大燕銀浪郡翠柳堡守備鄭凡,特來獻功!”
他來了,他來了!
許文祖一聽到外面傳來的這個聲音,興奮地當即站起身。
然后像是個靈巧的胖子一般直接下了首座,向外走去。
許文祖不曉得自己為什么要這般急匆匆地走,但他就是有一種直覺,一種對鄭凡的……蜜汁自信。
品級最高的總兵大人這么走下來了,其他總兵們先是面面相覷,隨后也馬上起身,得嘞,跟著出去看看吧。
那個鄭凡,還挺有名的。
鄧子良眉頭微皺,但臉上依舊帶著強大的自信,他當然清楚許文祖想獨吞那支蠻兵給誰,但他并不覺得鄭凡的功勛能超過自己。
上次奪城,無非就是乾人自己太爛罷了,外加他鄭凡不等軍令就擅自行事而已。
率軍打仗,運氣,確實很重要,但只能靠運氣打仗的將領,永遠都成不了氣候。
鄭凡這一聲吼,可是把身邊的門子給嚇了一跳。
緊接著,
許胖胖第一個走了出來,
在許文祖后頭,十余個總兵大人也相繼走出。
最后頭出來的,
是一身紅甲,
在鄭凡眼里自己絕對不可能這般騷氣穿著的鄧子良鄧參將!
許胖胖的眼里有期待有緊張有不安,
其身后的諸多總兵大人們,眼里或好奇或微冷或不屑,
倒是鄧子良,目光平視鄭凡,不喜不悲。
許文祖開口道:
“鄭守備,你有何軍功呈現?”
說著,
許文祖還對鄭凡偷偷眨了眨眼,
天見猶憐,
胖子的眼睛本就小,這眨眼的暗示做出來,可真難為他了。
但鄭凡心下卻已然大定,
這真的是趕上熱乎的了,自己來得還真是及時,還好沒進城時沒過多的沉浸于那些人的恭維和感嘆之中,不然真的得錯過。
當下,
鄭凡拍拍手,
下令道:
“開箱!”
肖一波馬上指揮自己手下開箱,同時,為了營造出真正的視覺效果,肖一波先讓自己手下下鎖,然后咬了咬牙,也顧不得造次不造次了,直接一腳踹向了一口大箱子。
“砰!”
其余手下也有樣學樣,分別踹向自己身前的箱子,
一時間,
箱子側翻,
里頭的人頭嗚嗚泱泱地全都滾落了出來,發出連串的沉悶聲響。
嘶……
許文祖身子顫了一下,
其身后的十余位總兵官也是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就是一直鎮定的鄧子良臉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簽押房前,
唯有人頭不斷滾落的聲響,
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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