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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問罪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鄭凡從地上站了起來,其實,這幾日以來,自己能夠有幸和靖南侯一起乘坐馬車,一起用飯食,他還以為這是靖南侯拉攏人心的手段,上位者最喜歡用這種套路了,讓你感動得稀里嘩啦,然后心甘情愿地為他去死。
  
      但現在看來,似乎自己想錯了,靖南侯進京特意帶上自己,并不是要讓自己去做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因為靖南侯要的,就是自己這個人。
  
      而自己這個人,就是靖南侯借此發作的……契機。
  
      是為了收買軍心?是為了加強對靖南軍的控制?是為了向燕國上下宣示自己的地位和強勢?又或者是為了其他?
  
      鄭凡猜不透,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翻身上馬,帶著濃濃的不解,跟在那頭貔獸那身鎏金甲胄后面。
  
      許是真的后世人的教育和文化思維和古人有著巨大的不同吧,又或者是和瞎子他們待在一起時間久了,這會兒,靖南侯明明喊著要去幫自己報仇,但鄭凡心里,真的沒多少感動和誠惶誠恐。
  
      應該是一個理念,已經在鄭凡的心底根深蒂固,而且自自己在這個世界蘇醒之后,也被自己的所見所聞一遍遍地驗證過的:玩政治的,都臟!
  
      貔獸走在前面,兩側的騎士隨行,這里是京城,這里不是南望城,也不是燕國某個地方上的城池,但靖南侯依舊率兵以這種方式開道行進。
  
      百姓們都站在街道兩側,有些誠惶誠恐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確實值得好奇,因為要知道當初那位北方的侯爺入京后,也沒有擺出這般大的陣仗。
  
      京城到底不同于其他地方,這里的任何出格舉動,都會被無限的放大。
  
      可能,底層百姓們只是看個熱鬧,回去后能和自家人或者鄰居朋友嘮嗑時做談資,但對于身處時局的那些人來說,靖南侯此舉,已經被迅速附著上了更多深層次的含義。
  
      是田家在示威?是靖南侯準備為自己封王爵鋪路?
  
      靖南侯可是在當今陛下登基后沒多久就受封侯爵掌靖南軍了,距今已過十年,十年的時間,足夠靖南侯將自己的影響力深入那支靖南軍之中。
  
      此時還是朝廷和鎮北軍對峙之際,靖南侯的立場就顯得極為關鍵和敏感了。
  
      附近,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睜盯著這里,信息開始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傳遞回去,整個京城就如同是一道蜘蛛網,而靖南侯就在這網上肆意地行走。
  
      好在,鄭凡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他的適應能力很強,按照瞎子北的說法,就是上輩子宅在屋子里畫變態漫畫練出來的。
  
      報仇就報仇唄,不管是拿自己做什么,自己又沒辦法去改變,那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去享受。
  
      高興點兒,來點微笑,這是去報仇去,又不是去哭喪,喜慶點兒!
  
      鄭凡在心里這般暗示自己,
  
      然后,
  
      他吸了一口氣,
  
      挺直了自己的后背。
  
      隊伍行進的速度其實并不快,但是在京城這種人口稠密的地方,已經算很有速度的了。
  
      京中的衙役們已經被派遣了過來,追上了這支靖南軍,但他們只是負責約束街面上的秩序,可不敢去阻攔甚至是不敢上前詢問這支靖南軍到底要去向何處。
  
      一條條消息被傳遞了回去,包括靖南侯先前在烤鴨店門口和鄭凡的對話也被傳遞了出去。
  
      很多家探子和眼線收到的新指示就是確定靖南侯到底要去哪家!
  
      “鄭凡”這個名字,在京城大人物耳中,可不算是陌生。
  
      燕軍中有用蠻人的部隊,真的不算少,但用蠻人踏破懷涯書院山門的,只有鄭凡一個。
  
      鄭凡這一舉動,相當于是把大燕全體讀書人的臉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還不算,再用腳踏上去又踩了一輪。
  
      所以,根據這支靖南軍行進的方向,第一波猜測的可能就出現了,因為這條街繼續向前,再向左拐一個坊,就是宰相府。
  
      目標,是宰相府?
  
      各方在得到了前方眼線反饋回來的消息后,都露出了吃驚之色。
  
      但,這確實說得通,因為當朝宰輔趙九郎就出自懷涯書院,書院還有他的親筆題字,鄭凡率軍踏破書院,打了他的臉,他勾勾手指稍微安排一下,讓一個邊軍守備就這樣死去,也說得通。
  
      難不成,靖南侯居然要為自己手下的一個小小守備,去宰相府里報仇?
  
      因為燕國不是一個集權國家,所以宰輔的權柄并沒有隔壁的乾國那般大,隔壁乾國的宰輔可以上脅乾皇下引文人潮流,一聲“相公”,有時甚至會被叫得比“官家”還響亮。
  
      但不管怎么說,宰輔,就是燕國朝廷的一個臉面,靖南侯今日若是真的率軍踏破宰輔家門,那就相當于和燕國朝廷完全撕破了臉,和大家幾百年前默認的一種游戲規則撕破了臉。
  
      有人為此憂心忡忡,有人為此幸災樂禍,
  
      也有一些目光更為深遠的巨頭,卻對此“呵呵”一笑,下屬詢問時,卻不說話。
  
      因為他們不認為田無鏡會去找宰相府的麻煩,并不是說他田無鏡不敢,說實話,田無鏡如今“封王”近乎唾手可得,手下掌著實實在在的兵權,身后還有皇后娘娘在;
  
      身為外戚,囂張一點怎么了?
  
      身為軍閥,跋扈一點怎么了?
  
      這些個真正的巨頭所不信的,是趙九郎作為陛下親自提拔起來的宰輔,會氣量小到報仇都必須趁熱的地步。
  
      果不其然,很快,前面的眼線馬上回報,說這支靖南軍并未拐去宰相府,而是直行。
  
      繼續直行下去,就是到城東了。
  
      但城東那里,可不是什么權貴住所,因為燕國皇宮和京城經過幾次擴建后,并非是最開始的皇宮位于京城中央的格局了,上一代燕皇又貪好享受,不光是迫使乾國人來燕國幫自己修建了一座西園,還強行擴建了皇宮東側以擴太廟,鼎盛時,有上千神職人員住在里頭每天香火彌漫。
  
      在當時,就連門閥世家們對這位先皇都有些受不了了。
  
      門閥世家們不希望燕國出一個霸主,因為霸主肯定想要對外開拓,同時,對內肯定要集權。
  
      但門閥們也不希望燕皇是一位廢柴,盡是在瞎胡鬧,那可能是要帶著大家一起玩完的!
  
      好在,燕國雖然立國護國確實無比艱難,一邊和荒漠蠻族廝殺了數百年,一邊又要和東方國家一次次的扳手腕。
  
      但上蒼對燕國姬姓皇族的照顧還是不錯的,不是說沒出過昏聵不思進取的皇帝,但他們都沒長壽。
  
      先皇沉迷享樂造作了也沒多少年就駕崩了,這一點,比隔壁乾國和晉國以及楚國要好多了,他們那邊不管是出煉丹皇帝還是書法皇帝或者是享樂皇帝,總之,只要出了那種不像是皇帝的皇帝,都活得很久,都是高壽!
  
      這一代燕皇繼位后,確實不喜享樂,和他爹是反著的,那座西園他基本沒在里面住過,鎮北侯回京后倒是被安排住在那里。
  
      而當年先皇在位時的太廟,里頭的數千神職人員全部被抄家發配去了邊疆做苦力贖罪,姬潤豪以實際行動告訴以后想要用神棍方式迷惑邀寵皇帝的這幫人,別看現在跳得歡,以后肯定拉清單。
  
      原本的太廟除了保留了一部分主體繼續行使太廟的作用外,其余部分則被改為朝廷各部衙門的辦公場所。
  
      但能夠從這條路直往城東,且有單獨大門的,只有一處場所,是當代的皇子府邸!
  
      姬姓皇族的日子也就這一甲子才舒坦了一些,擱以前,皇族必身先士卒,戰死的燕皇都有好幾位了,其余皇族更不用說了。
  
      大家都戰死了,也就不存在什么供養不供養的負擔了,但這百年來,國家開始承平,皇族開始開枝散葉,人口一旦多了,就開始出現麻煩了。
  
      所以,姬潤豪繼位后,干脆下令自己的成年皇子全部居住在由太廟一部分改建過來的皇子府邸,并沒有單獨賜宅,等皇子成婚后,再行外放。
  
      這相當于也是在為后世建立規矩,從自己的兒子開始,削減皇族用度。
  
      所以,除了未成年的七皇子以外,其余六位皇子的府邸,其實都住在一塊兒的,有點像是小區內的聯排別墅,擱在那個世界的清朝,就是阿哥所的翻版。
  
      果然,
  
      靖南軍,
  
      來到了皇子府邸大門口,靖南侯胯下的貔獸也停了下來。
  
      四周靖南軍騎士則開始鋪陳開去,做好了沖擊準備。
  
      四周的眼線們都驚愕住了,這他娘的簡直比去踏破宰相府邸更讓他們震驚,這靖南侯,是去找皇子尋仇的?
  
      一時間,這種爆炸性的消息被快速地傳遞出去,在收到這一則消息后,饒是先前智珠在握的巨頭們也都坐不住了。
  
      這田無鏡,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去找宰相麻煩,頂多就是打朝廷的臉;
  
      你去找皇子的麻煩,這是直接在打陛下的臉!
  
      巨頭們清楚,這位陛下現在已經被自己等人撩撥出了多大的火氣了,你田無鏡這是要去火上澆油么?
  
      鄭凡也有些發怔,其實,他在翠柳堡里和瞎子分析時,也不是沒提過對自己出手的人會不會是皇子,因為自古以來,奪嫡都是最為殘酷的一件事。
  
      自己接受了六皇子的資助,其實就已經算是坐上了六皇子的這輛馬車了。
  
      但當時自己和瞎子說到這個可能時,都有些拿不準,總覺得,不太可能,因為六皇子都“廢物”成這樣子了,其他志在奪嫡的皇子們應該沒這么敏感吧?
  
      但事實擺在眼前,在不考慮靖南侯拿自己當借口去故意擴大打擊面的前提下,那么,對自己下手的,安排那一場驛站刺殺的,大概率,就是住在這里面的一位皇子了。
  
      皇子府邸大門口,數百禁軍已經持防御陣型和靖南軍對峙起來,他們負責這里的防衛工作,若是靖南侯是一個人來,他們自然不會阻攔,還會馬上殷勤地幫忙進去通報,但這直接帶著上千騎士一起過來的陣仗,怎么都不算是舅舅來看外甥的樣子啊。
  
      靖南侯端坐在貔獸上,手臂向前一揮,
  
      下一刻,
  
      一批騎士張弓搭箭,兩側的騎士則已經在蓄勢待發,只等箭雨之后發動沖擊。
  
      這一幕,讓人數處于劣勢戰心也處于劣勢的禁軍們有些慌亂了,因為他們現在都沒接到命令到底要不要鐵著頭阻攔。
  
      但眼看著靖南軍就要動手了啊!
  
      就在這時,
  
      府邸的大門被從里面打開。
  
      一名身著宦官服面色白嫩的中年宦官走了出來,先下令道:
  
      “二殿下有令,靖南侯是孤親舅舅,爾等不得阻攔。”
  
      二皇子身兼負責統領京城禁軍的皇命,所以有資格對禁軍下令。
  
      聽到這命令后,大門口的所有禁軍都在心底長舒一口氣,然后馬上退開,下面,就不關他們事兒了。
  
      這位中年宦官下令之后,馬上小跑著下了臺階,對著前方的靖南侯跪伏了下去,叩首道:
  
      “二殿下身邊伴當李英蓮,參見靖南侯爺,侯爺,二殿下聽聞侯爺回京了,正喜不自禁,在邸內恭候著侯爺您呢。”
  
      靖南侯看著跪在自己前面的李英蓮,微微一笑,
  
      道:
  
      “看來,姬成朗已經入主東宮受封太子了,本侯要去禮部問問,為何沒有將這件大事發往我靖南侯府,致使本侯現在才得到消息。”
  
      “哎喲喲喲。”李英蓮馬上額頭抵地,驚慌地喊道:“侯爺慎言,侯爺慎言,二殿下未曾有此心跡,二殿下也從未窺覷大寶,二殿下一心純良只想侍奉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側,請侯爺慎言啊!”
  
      莫說現在二殿下還沒入主東宮,就是他已經是東宮太子了,也不敢這般表露心跡。
  
      李英蓮心里很是驚愕,他是知道眼前這位侯爺可是自家二殿下親舅舅,但為何在明知道有這么多雙眼睛盯著這里的情況下還放出這種話?
  
      自古以來,皇子奪嫡之時,可是半分錯漏都不能出的啊。
  
      “哦?還未入主東宮啊。”
  
      靖南侯有些恍然地點點頭,
  
      隨即,
  
      目光一沉,
  
      話鋒一轉,
  
      道:
  
      “既然還未主東宮,還未成就儲君之位,本侯這親舅舅親至,他竟然敢就叫你這個閹人來迎我。
  
      這是已經瞧不上本侯這個舅舅了?”
  
      法理上來講,太子,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所有人,是皇帝的臣子,同時也就是太子的臣子。
  
      但皇子不算,所以,靖南侯這并非是拿大,而是他有這個底氣,同時,也有理有據。
  
      就是這般直接不給面子地問話,確實讓人心驚。
  
      “侯爺,侯爺……”李英蓮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馬上道:“侯爺錯怪二殿下了,二殿下正感風寒,聽聞侯爺來了,本打算出迎,但奴才怕殿下風寒加重就將殿下勸阻下了,這一切都是奴才擅自做主,與二殿下無關啊侯爺。”
  
      “哼。”
  
      靖南侯揚起手中的馬鞭指著李英蓮,
  
      直接吼道:
  
      “讓姬成朗滾出來迎本侯!”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李英蓮馬上連滾帶爬地沖回了府邸。
  
      靖南侯身旁的鄭凡把這一幕看得是有些熱血沸騰。
  
      有些人,可能是因為地位高了之后,伴隨著權力的增長而開始滋生出了自己的野心。
  
      比如董卓,在入洛之前,他可是響當當的大漢忠良。
  
      但在鄭凡這里,有著七魔王在身邊,外加鄭凡本身的現代人思維性格,根本就不需要去慢慢受環境影響了,因為他本來從根子開始……就是黑的。
  
      想著自己被刺殺的一幕,再看看靖南侯直接讓皇子滾出來迎接自己的一幕,鄭凡不得不感慨,權柄,果然是好東西啊,沒槍桿子,這腰桿子也硬不起來啊。
  
      不說別的,就說要是靖南侯這個舅舅,手底下沒實權,只是個混吃混喝的外戚勛貴,他敢在自家外甥面前這般拿大么?
  
      說不得還得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地去討好,隔三差五地打發自家婆娘入后宮去和皇后娘娘拉拉關系嘮嘮嗑。
  
      鄭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再抬頭看著前方的皇子府邸,他忽然有點感同于《我的前半生》的那段描寫,記得不是太清楚了,好像是溥儀開著自己心愛的小摩托來到了紫禁城外,
  
      然后,
  
      此時鄭凡的心情應該和當時的溥儀是一樣的:
  
      我的,我的,我的,都是老子的!
  
      等待,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
  
      一位還顯年輕的男子從里面急行而出,李英蓮跟在他身后。
  
      這位,應該就是二殿下了,也就是六皇子的二哥,同時也是朝野上下都洞悉的太子人選。
  
      二皇子剛下臺階就直接雙手托舉對端坐在貔獸上的靖南侯行禮,同時道:
  
      “外甥恭迎舅舅回京!”
  
      沒有解釋,仿佛先前的問責和尷尬,全都揭過去了。
  
      饒是鄭凡這個第三者,在旁邊看到這般回應,心里還真升騰起些許對這位二皇子的欽佩。
  
      這姬潤豪可真會下崽啊,每個兒子,都不是簡單的主兒。
  
      靖南侯翻身下馬,
  
      沒去扶起彎腰行禮的二皇子,而是徑直走入了皇子府邸,鄭凡及其百名親衛也一同跟著侯爺走了進去。
  
      外面剩余的靖南軍則依舊停在外頭。
  
      等到一種人魚貫而入后,二皇子這才直起腰,看了李英蓮一眼,李英蓮目光有些閃爍。
  
      …………
  
      皇子府邸的布局,還真跟鄭凡之前所想的聯排別墅不一樣,外面是一個大院子有一個大門,里頭則是一個個單獨屬于個人的小院子,也有個幾進幾出。
  
      其實,在這里的話,會有宮人專門負責早中晚餐食發送的,但很顯然,會在這里領飯吃的皇子應該不多。
  
      因為六皇子說過,住在這里的六個皇子,只有他每天派人去領餐食,還美名其曰自己守規矩。
  
      但在鄭凡看來,這貨自己開飯店的,光是全聚德烤鴨店在京城就有好幾家分店,在京城外的幾個縣城也有,竟然三頓都吃公家的,真是夠不要臉的。
  
      二皇子的內宅在諸多內宅中,位置是最好的,居中,正對皇子府邸的大門。
  
      其大哥的內宅則在其左側,右側內宅則是空著的。
  
      不過大皇子因為要領天成郡郡兵,所以基本不在這里住,而是住大營。
  
      靖南侯進來后,直接在一座涼亭里坐了下來,馬上有侍女端上來茶水糕點,這些侍女走過來都戰戰兢兢的,這也沒辦法,這么多陌生的甲士林立在側,換做誰都會心驚。
  
      鄭凡繼續站在自己的狗腿位,站在靖南侯身后。
  
      在這里,可沒他坐下來吃茶的地兒。
  
      二皇子快步走了過來,同時吩咐李英蓮道:
  
      “快去將外人送孤的烏川桃花釀拿來給孤舅舅嘗嘗。”
  
      靖南侯擺手,道:
  
      “不必了,剛在小六子那邊喝過了。”
  
      “是么,呵呵。”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文人長袍的男子從亭子外走來,此人步履輕健,相貌堂堂,在這一襲白色長袍的襯托下,遠遠看上去,真給鄭凡一種看古裝劇里霍建華的感覺。
  
      那人走進涼亭后,二皇子先起身對其行禮,
  
      “先生。”
  
      對方也馬上回禮,“殿下。”
  
      燕國規矩,每個皇子成年后都會由宮內指派出一名太監當其伴當,同時還會指派一名座師教授功課。
  
      就像是六皇子身邊也有張公公和陳光庭一樣,不過,這種派遣也是有講究的,為什么陳光庭和張公公會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基友感?因為大家都是各自道路上失意人,這才會被配發到閑散王爺身邊。
  
      而那些有機會入主東宮未來能登上大寶的皇子身邊的伴當和座師,很大概率日后也會跟著一個掌司禮監一個位極人臣成為宰輔。
  
      “臣齊思淼,參見靖南侯爺。”
  
      齊思淼對靖南侯行禮。
  
      “跪。”
  
      靖南侯開口道。
  
      齊思淼愣了一下,二皇子也愣了一下,身邊的李英蓮表面愣了一下,心內一陣幸災樂禍。
  
      齊思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沒跪。
  
      這些年來,燕人的文臣也逐漸受乾國那邊的風氣所浸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大家都想過上好日子,因為乾國簡直就是文官的天堂,肯定要跟他們學啊,要是乾國那邊動不動就殺文官腦袋,肯定是不學的。
  
      “品級。”
  
      “回侯爺的話,下臣是正五品。”
  
      “爵位。”
  
      “回侯爺的話,下臣身上無爵。”
  
      “跪。”
  
      齊思淼深吸一口氣,他還是不想跪。
  
      二皇子在旁邊張口欲言,他這個師傅在燕國素有文名,乃是當朝宰輔的小師弟,文章詩詞可以引燕國風潮,人自然也是清高無比。
  
      就在這時,
  
      鄭凡心里嘆了一口氣,
  
      跟在領導身邊,你得懂領導伸手指是想點煙了,得懂領導挪屁股是需要凡士林了,得懂領導去開房得帶杜磊撕還是杰士邦。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都已經把書院給踏破了,不在乎再在燕國文人面前再添一筆仇恨了。
  
      鄭凡出列,一腳揣在了齊思淼的膝蓋位置。
  
      “噗通!”
  
      齊思淼當即跪了下來,
  
      隨即抬頭,怒瞪鄭凡。
  
      站在邊上的二皇子把剛剛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靖南侯伸手抓起一塊糕點,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著。
  
      涼亭內的空氣,一時間格外的凝滯。
  
      靖南侯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糕點吃完,然后伸手,從身旁侍女手中接過一條帕子,擦了擦手,
  
      隨即道:
  
      “尹城外驛站的事,你是聽誰吩咐安排的。”
  
      齊思淼聞言,雙目當即一睜。
  
      旁邊的二皇子當即跪了下來,開口道:
  
      “舅舅,舅舅,不是外甥所為,真的不是外甥所為啊!”
  
      二皇子跪了,李英蓮馬上也跪了下來,主子們都跪了,邊上的一眾侍女和太監們馬上一起驚慌地跪了下來。
  
      尹城外的刺殺,牽扯到朝廷新派往南望城的總兵許文祖,還牽扯到靖南軍后營且還有晉國刺客的身影在,由此引發的靖南侯欲稱王的一系列波瀾。
  
      這件事,可以說京城的上位者們沒有不知曉的。
  
      跪在地上的齊思淼紅著臉抬頭看向靖南侯,
  
      道:
  
      “侯爺這是何意!”
  
      靖南侯很平靜道:
  
      “問你話。”
  
      “侯爺,這些事,下臣不知,下臣也不曉,侯爺一口咬定這事是下臣做的,下臣不服。”
  
      “田友明調的靖南軍后營的兵,尹城北城守城校尉孫文旭是本侯曾經的親兵,姬成朗是本侯的親外甥,自是有人打著他的名義謀劃了這件事。”
  
      “那又與下臣有何關系?侯爺,您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不,本侯沒打算用什么辭,本侯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站在邊上的鄭凡也隨即將目光悄悄地落在了跪在旁邊的二皇子身上,媽的,是未來儲君要殺我?
  
      “呵呵呵…………”齊思淼忽然笑了起來,當即道:“既然侯爺要這般判罪的話,那下臣也就認了。
  
      下臣只有一個請求,這罪,下臣一個人擔就擔了,與其他人與二殿下無關!”
  
      聽到這話,二皇子先是一愣,隨即馬上道:
  
      “舅舅,我真的不知,不知這件事啊。”
  
      鄭凡也品過味兒來了,這是一副含屈認罪的架勢,但最后的那句話哪里是想自己一個人包下責任,這分明是在告訴世人,這罪我擔了,但和我的主子,和二皇子,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絕對沒有!
  
      二皇子不傻,馬上聽出了其中的味道,他清楚,靖南侯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沒有查到真相時不可能就剛入城就來自己這里拿人的,齊思淼,大概率是真的做了這些,但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很委屈?”
  
      靖南侯開口問道。
  
      “仗勢凌人,不白之冤加身,侯爺,需要如此霸道么,連委屈,下臣都不配有了么?”
  
      靖南侯點點頭,
  
      道:
  
      “成朗,舅舅問你,我大燕以何立國?”
  
      二皇子馬上回答道:
  
      “舅舅,我大燕以武立國。”
  
      若是在乾國,這話的回答,肯定是“以人為本”云云,最后再扯上文治,然后順延到文官士大夫身上。
  
      在楚國,這話的回答就跟你一起扯楚國皇族的由來,扯什么神話故事傳說,一代代楚國皇族的母親是怎么在河邊喝水在家里睡覺怎么就突然受了精懷孕誕下皇帝的,由此可見大楚是天命所歸。
  
      但在燕國,以武立國,這才是標準答案。
  
      沒有武功,沒有這大燕兒郎數百年來奔赴荒漠廝殺,沒有初代鎮北侯一戰破滅乾國五十萬大軍,這大燕,早就不存在了。
  
      “武者,何解?”
  
      “回舅舅的話,武者,兵戈也。”
  
      “你們在背后如何如何地勾心斗角,你們在背后如何如何地爭權奪利,這都是人之本性,乾國有之,晉國有之,楚國有之,甚至荒漠蠻族也有之;
  
      但你們斗你們的,你們爭你們的,現在卻敢于為自己的私利,不惜拿邊軍士卒之命去做文章。
  
      這是在敗我大燕立國根基!”
  
      靖南侯猛地站起身,
  
      齊思淼的身體開始顫抖。
  
      “舅舅,真的和外甥無關啊,真的和外甥無關啊。”
  
      二皇子的聲音里都帶著哭聲了。
  
      若是普通的陰謀詭計,哪怕是死了一個邊軍堡寨的守備,那么死了也就死了吧。
  
      但這件事已經被靖南侯捅開到了明面上,甚至通過今日靖南侯之舉,定然會傳遍天下。
  
      哪個皇子沾染了這件事,就注定將和皇位無緣!
  
      大燕,是以武立國,底下的軍隊敢放心讓一個曾算計陰死無辜軍官的皇子繼位當他們的皇帝?
  
      一旦這罪名被定下了,就是燕皇再力排眾議鐵了心想把皇位傳給你,都傳不成。
  
      靖南侯走到齊思淼面前,
  
      開口道:
  
      “本侯再問一遍,你可知罪。”
  
      齊思淼閉上了眼,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道;
  
      “下臣,知罪。”
  
      邊上的二皇子恨不得伸手抓住自家師傅的脖子去問問他腦子里到底在想著什么!
  
      而這時,
  
      靖南侯的下一句話,
  
      卻讓齊思淼猛地睜開眼露出了駭然之色:
  
      “老三的宅子,是哪個?”
第121章 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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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的宅子,是哪個?”
  
  這一聲問話,
  
  震驚的不僅僅是齊思淼,還有二皇子,還有李英蓮,以及站在邊上的鄭凡。
  
  作為受害者的鄭凡,其實并未獲得多少案件偵查的知情權,六皇子的商隊又不是密諜司,單純地拿來捕風捉影還可以,想要做到類似錦衣衛那種程度,那六皇子的腦袋估計早搬家了。
  
  所以,鄭凡是一直跟著靖南侯的思路在走。
  
  原本,鄭凡都認為這個齊思淼就是設計害自己的仇人了,同時,這位二皇子,斷然也脫不開干系。
  
  鄭凡還在感慨,難不成自己真的長了一張逆賊的臉?
  
  又或者,是二皇子對六皇子忌憚如此深刻,一旦發現六皇子有任何想要把手伸出去發展勢力的想法就馬上果斷地將其斬斷?
  
  但伴隨著靖南侯的那一句話,
  
  這轉折來得太突然,他差點閃了腰。
  
  這群皇子,手段這么狠辣的么?
  
  這大燕皇帝到底是怎么生娃兒的,生了一群妖精啊。
  
  有了這個轉折,很多之前云遮霧繞的東西就開始變得清晰了。
  
  刺殺,用的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因為其母族田家的關系,對靖南軍本身就有著一定的滲透力,通俗來說,就是能使喚起一批人。
  
  殺鄭凡,是為了斷六皇子的手臂,六皇子裝得再像閑散王爺,那也是他母族被滅門母妃被賜白綾之后才開始的。
  
  要知道,六皇子上面的哥哥們,可是比他大,早先年的六皇子是怎么高調怎么深得父皇喜愛的,他們估計早就看在眼里了。
  
  雖然不清楚父皇為何會突然打壓六弟,但出于一種本能地忌憚,他們是不愿意看到沉寂許久的六弟又突然開始布局發展勢力的。
  
  當然了,如果幕后指使者真的是三皇子的話,那殺鄭凡,真的只是開胃菜,這才是真正的項莊舞劍。
  
  用二皇子的人下手,造成出了靖南侯和晉國勾結以及接下來的一系列波瀾,正是因為那起刺殺,晉國和乾國才會在旁邊起哄稱靖南侯為靖南王。
  
  而靖南侯本就是二皇子的親舅舅,天然的就屬于二皇子的陣線,要斷二皇子的儲君之路,那靖南侯最好要打掉。
  
  讓他鋒芒畢露,讓他陷入風口浪尖,看似是在為他造勢捧場,但實則是在“捧殺”!
  
  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不要太多,尤其是當外臣的勢力和聲望達到一定程度上,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怎么可能不忌憚?
  
  這是明面上的,
  
  還有更陰損的暗面。
  
  甚至,看齊思淼這種被靖南侯直接一口判罪時還能做出的看似開脫實則是在攀附二皇子的行為,
  
  明顯是有過預先的演練,至少,是有心理準備了。
  
  這就意味著,他們早就已經做過備案,一旦事情被追查上來,那就犧牲齊思淼,攀附上二皇子,以此斷絕二皇子繼承大統的可能!
  
  一環扣一環,一步算一步,這已經不能用借刀殺人來形容了,因為這把刀,因為被他們玩兒出花兒來了。
  
  齊思淼嘴巴張大,他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如此強勢的靖南侯面前,他清楚,自己說什么,都是無用的了。
  
  二皇子則是近乎從跪姿直接跳起來,喊道:
  
  “是老三做的?”
  
  二皇子一直被朝野稱為“老實人”,但皇子畢竟是皇子,老實人和老傻子也不是什么同義詞。
  
  “回侯爺的話,三殿下的宅在在后頭。”李英蓮馬上回答道。
  
  靖南侯走到了二皇子面前,二皇子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舅舅,靖南侯也在認真地看著他。
  
  隨即,
  
  靖南侯錯過二皇子,走出了涼亭。
  
  鄭凡以及身邊的親衛則一同跟著靖南侯走了出去,齊思淼,沒人看管,他就這么一直跪在那里。
  
  涼亭周圍的太監和宮女們,很多人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
  
  二皇子張了張嘴,似乎有些缺氧,李英蓮忙起身攙扶住二皇子,一邊伸手撫摸著二皇子的后背一邊安慰道:
  
  “殿下,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二皇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心有余悸地點點頭,
  
  然后,
  
  其目光緩緩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齊思淼身上。
  
  “齊先生,孤喊你了三年的先生,你為何如此待孤!”
  
  齊思淼不語。
  
  “孤可曾虧欠過先生,孤可曾對不起先生,先生為何要置孤于死地!”
  
  齊思淼聞言,
  
  忽然笑了。
  
  “先生,為何發笑?”
  
  齊思淼仍然保持著跪姿,
  
  緩緩道:
  
  “我大燕歷代先皇,包括今上,要么驕奢要么窮兵黷武。
  
  只有三殿下,才能開創真正的盛世大燕,讓我大燕恢復圣人之治,永享太平!”
  
  齊思淼心里清楚,今日的事,無法善了了。
  
  所以,他也無所謂了,什么都說了出來。
  
  “三弟,呵呵呵,三弟…………咳咳咳………”
  
  二皇子先是發笑隨即又是一陣咳嗽。
  
  “啊,殿下,您咯血了,來人吶,來人吶!”
  
  ………
  
  混過職場的人大概都清楚一個道理,那就是跟對一個老大到底有多重要,混過體制的自然更清楚這個道理。
  
  鄭凡現在就覺得,跟著靖南侯的感覺似乎還真的挺不錯的。
  
  首先,自己去乾國境內裝逼得瑟,差點被人家包了餃子時,是靖南侯率一萬靖南軍來解圍。
  
  而眼下,靖南侯從入京之后,簡直就是將跋扈給詮釋得徹徹底底,跟著這種老大,至少不用受氣。
  
  三皇子的府邸就在二皇子府邸后面,當靖南侯率親衛過來時,似乎提前已經得到風聲的三皇子府邸門口,聚集著一群人。
  
  他們是一群宮女和一群太監,還有一群讀書人,三皇子素有文名,大燕姬氏皇族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馬上武功,這么多代了,終于基因突變,在皇子里出現了一個讀書人種子。
  
  這種人設,可以說天然就成了大燕文人的心,其身邊,自然就不缺搖旗吶喊和心生好感的人。
  
  因為皇子沒有被外放,加之又住在皇子府邸之中,所以三皇子身邊并沒有屬于自己的護衛親兵。
  
  大皇子提領天成郡郡兵,他身邊是不缺兵的,二皇子提領京中禁軍,皇子府邸外的那批禁軍兵士就聽他的吩咐,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皇子享有親兵護衛的配額待遇,那就是閑散王爺小六子。
  
  甚至,確切地說,能夠明目張膽地擁有親兵配額而不是靠郡兵和禁軍湊數的,只有六皇子一個人。
  
  但小六子可不會因為這個特殊待遇而沾沾自喜,因為那一日,一番父子奏對之后,燕皇喜不自禁地封賞自己的第六子,享等親王俸,相當于后世的享受什么什么等級的待遇一個道理。
  
  封賞之后的第二天,小六子外公一家被滅門,他母親被父皇打入冷宮,后來更是賜白綾。
  
  靖南侯的親衛,自是靖南軍中千挑萬選的一等一的虎狼之卒,靠近之后的那股子壓迫感,讓那群讀書人和太監宮女都慌了神。
  
  “來者何人!”
  
  “來人放肆!”
  
  有幾個書生硬著脖子開始喊叫。
  
  這一幕,對于鄭凡來說,簡直不要太熟悉。
  
  靖南侯沒有止步,依舊繼續地往前走。
  
  在這個時候,身為下屬,你就需要為自己的上司開路。
  
  其實,鄭凡上輩子是自己開工作當老大,還真沒怎么混過職場,但自打在這個世界蘇醒后,真的是被舔出經驗來了,甚至被反向舔出了一種本能。
  
  “嘩!”
  
  鄭凡抽出自己的佩刀,向前疾步。
  
  原本跟隨在靖南王身后的親衛們馬上學著鄭凡的舉動抽出佩刀快速跟上了鄭凡。
  
  我艸,
  
  兄弟們真給面兒!
  
  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哪怕是狐假虎威,但這種感覺真的好爽啊。
  
  鄭凡很享受這一刻,雖然自家翠柳堡的蠻兵們也是怕自己怕得要死,但除了打仗時他們能令行禁止之外,日常生活中看到自己就真的跟看見魔王一樣,嚇得直哆嗦。
  
  不像這些靖南侯的親衛們,那么心有靈犀,那么會配合姿勢。
  
  況且,
  
  光從審美角度的賣相來看,
  
  這批裝備精良的親衛甲士,也比自家堡寨里的蠻兵們要好上不止一籌。
  
  尤其是自從那幫蠻兵被樊力教的開始喊“烏拉”之后,在鄭凡心里,審美就已經崩塌了。
  
  這群親衛,配合自己的行動,就跟帶著一群奧運冠軍練體操一樣,那酸爽!
  
  “親兵衛!!!”
  
  鄭凡大喝一聲。
  
  “在!”
  
  “在!”
  
  近百人齊聲大喝。
  
  嘶……
  
  爽!
  
  “侯爺在此,敢阻攔者,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上百親衛一起高呼,同時開始跟著鄭凡提速。
  
  這幫人,包括鄭凡在內,那可真的是殺過人見過血的,這一沖跑起來,那股子氣勢直接讓那邊打算阻攔的宮女太監包括讀書人們崩潰了。
  
  他們開始尖叫地四處逃竄,沒一個人再敢留在這里阻攔。
  
  鄭凡一人當先,疾步而入,沖入了三皇子的府邸。
  
  也沒進屋子,在前面院子里的,就看見一張石桌上坐著的兩個人,一人年輕,一人年長,旁邊還有一個太監束手而立。
  
  當鄭凡進來時,那個太監繼續站在那里像是在打盹兒,三皇子則是和自己的座師喝著茶。
  
  鄭凡手臂一揮,
  
  其身后的親兵們馬上分散出去將這里包圍。
  
  這幫人,真的是太貼心了,以后得跟瞎子說,自己以后的親兵也得這么練。
  
  很快,
  
  靖南侯邁著步子走了進來。
  
  當靖南侯的身影出現在這里時,
  
  那名太監先一步跪下,
  
  道:
  
  “奴才魏振,給靖南侯爺請安。”
  
  還在喝茶的三皇子和其座師相視一笑,一同起身:
  
  “外甥姬成越見過舅舅。”
  
  “下臣譚光,參見靖南侯。”
  
  靖南侯沒有理會他們的行禮,而是徑直走入院子,向三皇子走去。
  
  這時,
  
  太監魏振跪著挪動自己的膝蓋攔在了靖南侯身前,繼續低著頭。
  
  “你,要攔本侯?”
  
  “回侯爺的話,奴才低賤,自然不敢攔侯爺,只是侯爺帶著火氣來,奴才身為殿下的伴當,自是不敢使得侯爺的火氣沖撞到殿下。”
  
  “好,你姓魏,魏忠河是你什么人?”
  
  “回侯爺的話,魏公是奴才的干爹。”
  
  “干爹?你可知,就是魏忠河本人來了,他也不敢這般對本侯說話!”
  
  “奴才這輩子就一個主子,奴才這條命,就是主子的,奴才膽敢請侯爺息怒,侯爺息怒后,奴才自會為侯爺奉茶!”
  
  “若本侯不呢?”
  
  “那奴才…………”
  
  魏振低垂著的雙臂衣袖開始開始飛揚起來,一道道綠色的光舞開始自其袖口閃爍。
  
  “唰!”
  
  所有親兵準備上前,卻被靖南侯抬起手示意停住。
  
  魏振低著頭,繼續道:
  
  “侯爺,奴才最擅煮茶,奴才煮的茶可是連殿下都夸贊好哩。”
  
  相傳,先皇奪位時,曾一度陷入危局,被驅逐出京,路上曾遭遇截殺,靠先皇身邊的一名煉氣士拼死阻攔刺客才得以攜帶家眷成功進入北封郡。
  
  那名煉氣士身受重傷,雖然活下來,卻已然連那一處位置都于廝殺之中被廢。
  
  先皇奪得皇位后,煉氣士轉為內宮總管,自那之后,宮內宦官有資質者,都得習煉氣,奉其為太爺。
  
  六皇子身邊的張公公,也是一名煉氣士。
  
  這名魏振魏公公也是一樣。
  
  不過,鄭凡倒是沒多擔心靖南侯的安危。
  
  因為當初鄭凡曾問陳大俠為何不去找靖南侯的麻煩,
  
  陳大俠很實誠地回答:田無鏡,我打不過。
  
  這足以可見,這位侯爺,絕對是一個武道高手,甚至鄭凡估計,其武夫境界,可能不遜沙拓闕石,而且是生前的沙拓闕石!
  
  靖南侯見這太監似乎準備和自己動手,
  
  不怒反笑,
  
  道:
  
  “你是在……拖延時間?”
  
  “奴才不敢,奴才…………”
  
  話音未落,
  
  遠處傳來一聲長嘯,
  
  “圣旨到!”
  
  鄭凡扭頭看去,傳旨者孤身一人而來,雖然人在地上行走,但步履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幾乎就是幾個呼吸間,先前還在遠處喊話的那人就已然進入府邸來到了院子之中,來人卻面不紅氣不喘,面容粉嫩自帶謙卑,陰柔之中蘊含著些許的鏗鏘。
  
  鄭凡不知道的是,這位就是靖南侯幾次拿來想幫自己引薦的,大燕司禮監掌印魏忠河魏公公。
  
  “圣旨到,三皇子姬成越接旨!”
  
  魏忠河手持圣旨站在中央。
  
  三殿下姬成越向前一步跪下,
  
  “兒臣在!”
  
  三殿下座師譚光也跪下接旨。
  
  站在那里的靖南侯轉過身,面向魏忠河。
  
  魏忠河忙賠著笑臉道:
  
  “陛下有言,靖南侯為國守邊,勞苦功勞,國有柱國,蒼生之幸,大燕之幸,朕之大幸,免跪。”
  
  靖南侯雙手抱拳,
  
  很平靜道:
  
  “謝陛下。”
  
  隨即,
  
  靖南侯趕嘴走到石桌旁,在邊上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得,
  
  先前還在看自家侯爺是否下跪的鄭凡以及眾親衛這下明白了,
  
  “嘩啦啦”
  
  馬上全部放下手中的兵刃跪了下來。
  
  別說,兩世為人,這還是鄭凡第一次跪接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皇子成越,上不孝于朕,下不悌于兄弟,德行不備,自即日起貶為庶人,逐皇子邸,永圈湖心島。”
  
  “兒臣姬成越接旨,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殿下姬成越三叩之后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接旨。
  
  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三皇子對父親不孝,對兄弟不友善,所以被廢為庶人,最后一條就是永遠圈禁在湖心島。
  
  湖心島是哪里,鄭凡不清楚,但感覺上應該和清宮劇里的永放寧古塔差不多吧。
  
  所以,這就結束了?
  
  鄭凡有些好奇地稍微抬起頭看著那位三殿下,三殿下長得是真不錯,眉清目秀的,確實有那么一股子書香氣息。
  
  只是,這一道旨意下來,三皇子就算是全完了,近乎沒有了東山再起的可能。
  
  就在這時,
  
  魏振忽然起身,
  
  臉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鄭凡和周邊的親衛馬上拿起刀站起身警備。
  
  魏振先是看向了魏忠河,
  
  魏忠河躲避了他的目光,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隨即,
  
  魏振再看向三皇子,三皇子也看著他。
  
  “殿下,奴才剛剛見罪了侯爺,奴才自知以下犯上,罪孽深重,只可惜,奴才以后無法再為殿下煮茶了。”
  
  隨即,
  
  圍著再道:
  
  “干爹,恕兒子不孝,無法為干爹養老了。”
  
  說罷,
  
  魏振雙臂伸出,掌心之中宛若有銀蛇飛舞,隨后,他雙掌猛地拍在自己的胸口位置。
  
  “噗!噗!”
  
  魏振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其后背位置更是有兩道血霧噴出。
  
  下一刻,
  
  魏振的身子一陣搖晃,栽倒在了地上。
  
  鄭凡不清楚這個魏振到底是幾品煉氣士,當然了,這個問題現在也沒有意義了,因為他已經死了,已經自裁了。
  
  先前,他膽敢攔在靖南侯的身前,其實就已經把命豁出去了。
  
  他清楚,靖南侯不對自己出手是他不出手,但靖南侯絕對不可能放任自己就這樣活著離開這里。
  
  自己,只是一個閹人,上下尊卑,不可廢!
  
  他不自裁,就是他干爹魏忠河來親自下手清理門戶,他不愿意魏忠河親自殺自己,那只會讓自家干爹更加痛苦。
  
  在魏振倒下的那一刻,魏忠河張了張嘴,眼圈有些泛紅。
  
  隨即,
  
  三殿下的座師譚光起身,端起身邊手邊的茶盞,
  
  道:
  
  “是吾等思慮不周,害了殿下。”
  
  說罷,
  
  將茶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跪伏在地上雙手托舉起做接旨狀的三皇子則開口道:
  
  “是成越才行不備,愧對了諸位師傅的期望。”
  
  “不,三殿下身具我大燕文華之氣,可開我大燕盛世太平,我等,是心甘情愿地追隨殿下!
  
  殿下切莫自棄,須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
  
  湖心島上,還請殿下多讀書。”
  
  “成越謝師傅教誨,湖心島上安靜,正適合讀書。”
  
  “如此,臣就先去了,殿下保重。”
  
  說完,
  
  一縷鮮血已經從譚光嘴角溢出,譚光一只手捂著胸口向后踉蹌地退了幾步,
  
  “保……重……”
  
  “噗通!”
  
  譚光倒在了地上。
  
  跪伏在地上依舊保持著接旨姿勢的三殿下閉上了眼,
  
  輕聲道:
  
  “師傅,保重。”
  
  魏忠河深吸一口氣,不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魏振尸體,而是將圣旨放在了三殿下的雙手中。
  
  “庶人姬成越,密諜司的囚車已經在皇子府邸外候著了,隨咱家走吧。”
  
  “是,魏公公。”
  
  姬成越緩緩地站起身。
  
  魏忠河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靖南侯一眼,賠著笑道:
  
  “侯爺回京辛苦,陛下說,今日正是皇后娘娘歸府省親的日子,正是家人團聚共享天倫的日子,今日,就不宣侯爺入宮覲見了。”
  
  說完,魏忠河又對靖南侯微微屈身,隨后扭過頭,催促道:
  
  “庶人姬成越,還不隨咱家一起離去。”
  
  魏忠河走在前,三皇子姬成越跟在其身后。
  
  自今日起,大燕七位皇子將會被除名一人,這一生,姬成越還能否走出湖心島尚且難說。
  
  就算這一代燕皇駕崩了,下一代他的兄弟繼位后,想來也是不可能下詔放他出來的。
  
  鄭凡在心里感慨著,他常常和瞎子北感嘆,以前自己在面對許文祖,在面對六皇子包括之后在面對靖南侯時,都像是一個坐在牌桌上的賭徒,一次次地都要面臨著要梭哈的局面。
  
  現在看來,哪怕貴為皇子,他其實也和坐在賭桌旁的賭徒沒什么區別。
  
  走錯一步,同樣是滿盤皆輸。
  
  然而,
  
  就在這時,
  
  “慢著。”
  
  說話的,是靖南侯。
  
  下一刻,
  
  包括鄭凡在內上百親衛當即側身堵住了魏忠河及其身后的三皇子姬成越。
  
  魏忠河心里當即升騰出一股火氣,他貴為司禮監掌印,在宮內,就連皇子妃嬪都得貼著小心喊自己一聲“魏公”,平日里,哪里見得過這種對待自己的陣仗?
  
  但魏忠河也深知,這群邊軍丘八只認自家將軍的軍令而不認什么圣旨。
  
  耐著性子,繼續賠著小心,
  
  魏忠河轉過身看向依舊坐在那里的靖南侯,道:
  
  “侯爺,您還有什么事吩咐?”
  
  靖南侯沒去看魏忠河,而是將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馬鞭放在了石桌上,
  
  緩緩道:
  
  “這旨,本侯不接。”
第122章 復仇的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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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旨,本侯不接。”
  
      一時間,鄭凡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這是要直接開干?
  
      鄭凡眼角余光瞥向身側的親兵衛們,發現他們一個個目光平靜,哪怕自家侯爺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哪怕這里是京城,他們也都毫無波瀾。
  
      鄭凡很想說,兄弟們,這里不是銀浪郡,這里可是京城,京城里,可是有大量禁軍存在,你們難道就沒聽見你們家侯爺到底在說什么么?
  
      理智告訴鄭凡,此時再拿著刀對著魏忠河魏公公是一件很不對的事,因為魏公公年紀大了,這樣做不尊老,有違傳統美德。
  
      但讓鄭凡現在放下刀,他也放不下來。
  
      既然已經上了靖南侯的船,你這會兒下船,只有死路一條。
  
      這道旨意是燕皇下給三皇子姬成越的,并非是給靖南侯的,此時靖南侯說“這旨他不接”,意思就是他不認可燕皇對此事的處斷。
  
      這里面,自然不可能是靖南侯疼愛“外甥”,覺得燕皇判得過重了,只能說,是靖南侯覺得這判罰,太輕了。
  
      魏忠河嘴角扯了扯,
  
      道:
  
      “侯爺,請慎言。”
  
      身為司禮監掌印,別看是個閹人,但他的地位,已經超過了燕國九成九帶把的。
  
      此時,圣旨在身,又在京城,按理說,這里,可是他魏忠河的真正主場,但沒辦法,哪怕靖南侯是這番話這種態度,他依舊得繼續謹小慎微小心翼翼著。
  
      “殘害邊軍將士,乃是壞我大燕立國之根本,若無我大燕兒郎數百年來捐軀為國,今日我大燕,恐早已淪為蠻族之牧場,成為乾晉之北疆。
  
      圈禁?”
  
      最后兩個字,帶著清晰的嘲諷語氣。
  
      翻譯過來的意思,
  
      難道,
  
      還想活著?
  
      魏忠河雙手下壓,拂塵下行,誠聲道:
  
      “侯爺,這是陛下的旨意。”
  
      魏忠河沒辦法了,只能用出這一句,其實,這是一種將軍的方式,但也是一手七傷拳。
  
      有些事兒,只要還沒到針尖對麥芒的時候,就都能有轉圜的余地,而一旦真的撕破臉了,雙方,可就真的沒有什么退路了。
  
      但面對靖南侯的步步緊逼,魏忠河清楚,自己,已經無法再退了。
  
      “魏忠河,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假傳圣旨!”
  
      靖南侯站起身,目光直視魏忠河。
  
      靖南侯沒有選擇抗旨,也沒有選擇質疑圣旨是否對自己有效,反而是將這皮球,又踢回給了魏忠河。
  
      這張窗戶紙,其實真的已經脆弱不堪了,任誰輕輕一碰,都會破碎,但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到底是誰去主動戳破。
  
      靖南侯跋扈是跋扈,囂張是囂張,人家今日進京,一沒進宮,二沒回家,直入皇子府邸,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不是那種進了京城就戰戰兢兢的臣子,也不是那種手里有些兵權就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皇帝對自己起猜疑的將軍。
  
      魏忠河深吸一口氣,
  
      面對靖南侯這一聲質問,
  
      他竟然不敢直言確認自己剛剛下達的圣旨,確實是來自陛下!
  
      不是他慫,也不是他畏懼了,
  
      而是他清楚,
  
      這張牌桌,
  
      可以坐上陛下,可以坐上門閥家族,可以坐上鎮北侯,可以坐上靖南侯,
  
      但唯獨,
  
      沒有他魏忠河的位置,他沒有去出牌的資格!
  
      靖南侯沒有理會魏忠河的沉默,轉而看向了站在魏忠河身后的三皇子。
  
      “姬成越,你自詡飽讀詩書,那本侯問你,可知:‘繩不繞曲,法不阿貴’。”
  
      三皇子姬成越俯身而拜,
  
      哪怕自己的親近伴當和座師剛剛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依舊保持著屬于自己的風度,或許,此時他所剩下的,也僅剩這一抹風度了吧。
  
      “回侯爺,成越讀過。”
  
      “讀過?”
  
      “是,成越還讀過‘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這就是本侯瞧不上你和你身邊這幫人的地方,你以為,僅憑一張嘴,就能讓蠻人不再南下,就能讓晉乾不敢北伐?”
  
      “成越沒有這般天真。”
  
      “天真?”
  
      “成越輸了,父皇責罰,這是成越應得的下場,在成越看來,正是因為有靖南侯您,有鎮北侯,有鎮北侯府,有鎮北軍,有天下士族門閥,不尊禮儀,不奉道德,目無君上,枉顧臣子之德,才有我大燕今下之局面!
  
      才有門閥士族脅迫父皇讓步,
  
      才有鎮北軍二十萬大軍壓境,
  
      才有你靖南侯,敢面圣旨而不跪!”
  
      姬成越越說越激動,
  
      他大聲道:
  
      “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不以綱常無以定人心,人人逐私利而忘大義,人人目足下之靴而棄帽頂之神明。
  
      這便是我大燕今下之局面,這便是我大燕百年之癥結!
  
      師傅們愿意幫成越,是相信成越可以為大燕開一世太平,成越才疏學淺,終究未能功成,你靖南侯今日想辱便辱,成越自當受之!
  
      正好讓這天下人看看,我大燕靖南侯,到底是怎樣一個目無君上無法無天肆意妄為之徒!”
  
      姬成越臉頰泛紅,身上毛孔有汗珠沁出。
  
      鄭凡瞇了瞇眼,這三皇子看似風度翩翩的,但體格這么虛,
  
      擦,
  
      這是服散了吧?
  
      講真,這位皇子先前說的話,看似大義凜然,但在鄭凡看來,真的是幼稚得可笑。
  
      不光是一點都不感動,反而讓鄭凡覺得這貨不會已經被乾國的“文化輸出”洗腦了,成了一名精乾?
  
      老實說,在這個時代,在此時的背景下,真的很讓人難以理解啊。
  
      就像是后世,精德的倒是能理解,精法就不理解了;
  
      你見過精“英”的,但你見過精“葡”的么?
  
      就在鄭凡心思開始飄散出去時,忽然發現靖南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是,
  
      要讓自己開口說話?
  
      鄭凡不敢開口去問靖南侯是不是這樣,因為這會顯得老大很沒牌面。
  
      鄭凡其實自己心里并不清楚,在他和六皇子以及靖南侯相處時,那種廉價批發出來的后世段子語錄,已經讓六皇子和靖南侯都認為他是一個善于思辨的人。
  
      也就是俗稱的,嘴強王者。
  
      在古代,你會說話,你說話好聽,你是個嘴強王者,這本身,就是一種本事,而且上位者還很看重你這種本事。
  
      鄭凡向前一步,
  
      腦子里開始回憶燕國的禮節,
  
      但為了不出錯,
  
      就先單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禮。
  
      靖南侯沒做聲。
  
      鄭凡轉過身,
  
      向魏忠河行禮:
  
      “屬下參見魏公公。”
  
      老實說,看著先前魏振身死時,這位老太監的感性反應,鄭凡忽然覺得,如果不用切丁丁的話,認這位魏公公當干爹,似乎也不錯啊。
  
      但自己已經有了四娘了,雖然還沒上壘,但循序漸進的感覺依舊很不錯,還真沒想不開到想要去給自己凈化一下。
  
      魏忠河看了眼鄭凡,沒說什么。
  
      隨即,鄭凡站起身,平視三皇子。
  
      這貨已經成庶人了,就不用行禮了,反正自家老大靖南侯都已經這么張狂了,鄭凡覺得自己跟在后面跟著小小的猖狂一下,也無傷大雅。
  
      “三殿下先前的話,當真是讓卑職有醍醐灌頂振聾發聵之感。”
  
      姬成越看向鄭凡,有些疑惑道:
  
      “你是誰?”
  
      嘶……
  
      這句話,問的鄭凡很受傷。
  
      但鄭凡還是回答道:
  
      “回殿下的話,卑職銀浪郡翠柳堡守備鄭凡,正是殿下要殺的人。”
  
      “是你?”
  
      “正是卑職,卑職心中一直有疑惑,那就是殿下為何要殺卑職?”
  
      “你辱沒書院,玷污我大燕文華之地,當死!”
  
      這是明面上可以給出的正當理由,因為內在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別人可以說出來,他三皇子不能說出來。
  
      “卑職接的是密諜司的令,懷涯書院藏匿乾國奸細,阻撓密諜司拿人,卑職這才率軍去書院協助。
  
      密諜司乃宮中執掌,為魏公公帳下。”
  
      魏忠河瞇了瞇眼,銀浪郡密諜司,早就分離出去,銀浪郡密諜司的負責人,都已經和靖南侯睡到一張床上去了。
  
      但這些話他是不能說的,也不能反駁的,大燕的密諜司,還是要體面的。
  
      “而魏公公又聽命于陛下,這樣說來,卑職是接的陛下的命令,去書院拿人。
  
      所以,在殿下眼里,當今陛下也是辱沒文華當死之人。”
  
      “放肆!”三殿下怒斥。
  
      魏忠河不說話。
  
      靖南侯也不說話。
  
      “殿下請記住,您已經是庶人一個了,卑職是因為禮貌,才叫您一聲殿下,按禮,大燕普通百姓見到守備官,是要跪下行禮喊大人的。”
  
      “呵呵。”
  
      “殿下先前所言,自己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燕社稷,想為大燕生民立命,為大燕開萬世太平。
  
      這番話,聽得卑職也是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卑職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殿下要殺的人是卑職的話,卑職都會在心里支持殿下,為殿下加油助威,為殿下在心里道一聲彩!
  
      但殿下口口直言鎮北侯目無尊上,靖南侯無法無紀,但殿下可知,是誰讓蠻人百年不敢南下,是誰讓乾國不敢匹馬北伐?
  
      口念道德禮儀,手捧圣人文章,將自己裝飾得高雅圣潔,這是殿下您。
  
      但背地里,卻行那陰私手段,殘害忠良,構陷兄弟,這,也是殿下您。
  
      卑職粗人一個,
  
      但在卑職看來,
  
      無論再偉大的理由,再偉大的口號,再偉大的目標,
  
      若是需要以陰暗之手段去實現,
  
      那,
  
      又有何必要去實現?”
  
      “你…………”
  
      三殿下手指鄭凡,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鄭凡依舊保持平靜。
  
      魏忠河笑了笑,道:
  
      “今日方知鄭守備之思辨口才,咱家記住了。”
  
      “公公謬贊了。”
  
      鄭凡已經輸出完了,雖然他不懂靖南侯為什么要放自己出來嗶嗶一頓,但既然老大發話,那自己就只能出來,現在,該退回自己的狗腿位了。
  
      然而,
  
      鄭凡把這件事想得簡單了,
  
      他的步子還沒往回邁開,
  
      靖南侯的聲音就傳來:
  
      “鄭凡。”
  
      “末將在。”
  
      “可愿報仇?”
  
      仇人就在眼前,可愿報仇?
  
      這看似是給你一個回答的機會,但其中一個回答,已經早早地就被抹去了。
  
      吃完烤鴨后到現在,
  
      靖南侯可是一直打著為自己報仇的名號轟轟烈烈地率軍來到這里的,
  
      你這讓人家侯爺鑼也打了,鼓也敲了,
  
      結果你再來一句:
  
      啊,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他了。
  
      你把靖南侯置于何地?
  
      “報仇。”
  
      鄭凡給出了答案。
  
      靖南侯繼續平靜道:
  
      “仇人在你面前,你還在,等什么?”
  
      “…………”鄭凡。
  
      鄭凡相信,如果自己先前還是一名這個時代的龍套角色的話,那么現在,聚光燈肯定已經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雖然不是男主,甚至連男配都算不上,但終于短暫地得到了一個從幕后走到前臺的機會。
  
      只是,這個機會,有點過于燙手了。
  
      不過,鄭凡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作為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真到沒有轉圜余地的時候,他反而更能放得開。
  
      什么身份地位啊,
  
      什么未來影響啊,
  
      什么仇視關系啊,
  
      去他娘的吧,
  
      現在的事情很簡單,
  
      這小比崽子要殺我,而且差點把老子和薛三、瞎子仨人一起送去回爐重造了。
  
      現在這崽子就在自己面前,
  
      那自己還真得給他上一課!
  
      鄭凡走向了三殿下,
  
      魏忠河目光一凝,看向鄭凡。
  
      一股子氣勢,向著鄭凡撲面而來。
  
      以前看武俠片,里面的太監基本都會武功,而鄭凡清楚,眼前這個太監,大概率,是會神功。
  
      那煉氣士的手段,在普通人眼里,和仙法都有得一拼了。
  
      但鄭凡也不是嚇大的,選擇無視了魏忠河的警告后,還是走到了三殿下的面前。
  
      三殿下很是平靜地看著鄭凡,
  
      在他的目光里,鄭凡捕捉到了一種自己小時候蹲在地上玩螞蟻看螞蟻時的感覺。
  
      這種感覺,簡而言之,很欠扁。
  
      “殿下,你現在應該說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孤為何要說?”
  
      “因為這樣我打起來會更有感覺。”
  
      “孤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敢…………”
  
      “啪!”
  
      一巴掌下去,
  
      三殿下被抽得轉了半個身位,
  
      左臉通紅,嘴角有血漬溢出。
  
      魏忠河瞪大了眼睛,似乎連這位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大燕第一閹宦也對眼前的這一幕感到了不可思議。
  
      一股羞憤的情緒涌上三殿下心頭,
  
      三殿下當即喊道:
  
      “孤就算被貶為庶人,但孤身上,依舊流著皇室血脈!你怎敢…………”
  
      “啪!”
  
      鄭凡又是一巴掌抽了過去。
  
      鄭凡知道,今兒個,他大概率是被靖南侯拿來當槍使了,但無所謂,自己這桿槍最起碼這會兒還感覺挺爽的。
  
      下一刻,
  
      鄭凡伸手拽住了三殿下的發髻,對著其腹部就是一拳,而后抓著他的發髻就向下一壓。
  
      三殿下不會武功,外加身子早早地就因為偷偷服散而有些空虛了,這會兒直接蜷縮在了地上,像是一只白嫩的蝦滑。
  
      鄭凡本打算就此收手的,他回過頭,看向了靖南侯,卻發現靖南侯已經側過身去,像是在欣賞風景。
  
      還不夠?
  
      “你怎敢…………你怎敢…………”
  
      其實,皇子也是人,褪去了他們身上的神秘面紗,再破開了他們所謂的陰謀詭計后,你會發現,他們真的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
  
      人們敬畏的,永遠都不是那個人本身,而是他后頭所代表的權力。
  
      既然不夠,那就加碼。
  
      鄭凡拿起了自己的刀,
  
      魏忠河則馬上看向靖南侯,
  
      道:
  
      “他畢竟是皇子!”
  
      靖南侯繼續看風景。
  
      鄭凡則默默地將刀丟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把刀鞘。
  
      魏忠河這才閉上了眼。
  
      他能接受的最大底線,就是,人,不能死。
  
      鄭凡深吸一口氣,然后又緩緩地吐出。
  
      “砰!”
  
      一腳揣在了三皇子的身上。
  
      三皇子被踹翻過去。
  
      鄭凡直接坐在了三皇子的腿上,刀鞘卡住三皇子的膝蓋位置,然后,發力!
  
      “咔嚓!!!”
  
      “啊啊啊啊!!!!!”
  
      三皇子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媽的,
  
      自己怎么還有一點點興奮?
  
      鄭凡再抬頭看向靖南侯,而靖南侯似乎對這皇子府邸的風景情有獨鐘,被深深地吸引。
  
      行,繼續!
  
      鄭凡抓住三皇子的左臂,用刀鞘繼續卡著,然后,
  
      “咔嚓!!”
  
      “啊啊啊啊!!!!!!”
  
      呼,舒服!
  
      說實話,鄭凡不喜歡折磨人,但如果折磨的是皇子,那……
  
      人啊,在脫離了衣食住行的基本物質需求后,就都要開始追求追求精神生活了不是?
  
      下面,是右臂了。
  
      “啊啊啊啊!!!!!!!”
  
      四肢全廢了。
  
      鄭凡站起身,強烈的精神刺激感讓他有些眩暈。
  
      他相信,不用多久,靖南侯今日所行之事必然會傳遍京城,甚至很快會傳遍整個燕國。
  
      而自己這個“劊子手”,一個親手廢掉皇子四肢的人,名頭,肯定也會無比響亮。
  
      地上的三皇子,已經叫不出來了,人倒是沒死,但雙目近乎癱瘓般的無神。
  
      魏忠河的皮肉已經繃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鄭凡拿起刀鞘,站起身,再看向靖南侯。
  
      靖南侯依舊背對著這邊,
  
      還在欣賞著風景。
  
      鄭凡咬了咬牙,
  
      舉起了手中的刀鞘,
  
      在魏忠河目瞪口呆之中,
  
      鄭凡的刀鞘對著三殿下的胯下砸了下去!
  
      “啪!!!”
第123章 大燕門閥之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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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于三皇子的囚車外被披上了一層黑布,原本這是沒有的,又不是在刮風或者下雨,在這冬日的燕國,能多曬曬太陽,也是一件極為愜意的事兒。
  
      但黑布,還是給特意加上去了。
  
      密諜司的人簇擁在囚車旁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京城的百姓,眼睛大多是長在腦門兒上的。
  
      但他們可以不怕京城衙役,甚至可以不怕京城的禁軍,因為禁軍大多都是京中子弟,但他們可不敢腆著臉上去問問密諜司的番子這囚車內到底押運的是何許人也?
  
      底層的百姓只能看個熱鬧,有時連這熱鬧都看得有些云里霧里的,至于具體部分,只能靠各家腦補了。
  
      午后的茶肆里,有人說是靖南侯進了皇子府邸問責了二皇子,告誡他日后要當太子就得多讀書多自我反省。這屬于政治智商為負數的猜測。
  
      有人說,是某位皇子得罪了靖南侯,靖南侯進去要那位皇子跪下來奉茶才解了這火氣。這還算有些靠譜。
  
      也有人說,靖南侯不光問罪了那個皇子,還讓手下一個狠人把那皇子的五肢都打斷了,你問第五肢是啥,那人伸手指了指下面。
  
      然后那人被茶客們一人一碗茶潑了出去,吹牛你也得講點實際不是,你這么個吹法,是當大家都是傻子啊?
  
      全德樓二樓窗戶口,
  
      六皇子左手握著一杯花雕,放在鼻前慢慢的嗅著。
  
      載著三皇子的囚車從下方街道上過去,它將行使向城外專屬皇室的一座園林,那里有一座湖,湖心有座島,島上有座亭。
  
      湖心亭,是燕國皇室專屬流放姬姓人犯之所,一般人,是沒資格住進去的。
  
      大燕立國以來,光是皇子,就已經住進去六個了,這下,第七個去了。
  
      “哦,是么?”
  
      六皇子在聽完了身邊張公公的稟報后,有些意外。
  
      “千真萬確,殿下,奴才剛得知這消息后也是被嚇得不輕,那靖南侯,那鄭凡,怎么真的敢……”
  
      “孤了解鄭凡,肯定是時局所迫,他不得不下手。”
  
      “話是這么說,但………”
  
      “但他下手時,心里肯定舒坦得不行。”
  
      “…………”張公公。
  
      “殿下,您不是很看好鄭凡么,他如今做了這樣子的事兒,靖南侯能護得了他一時,那還能護得了他一世?”
  
      你把一名皇子給廢了,而且是把他的五肢都砸斷,堂堂一個皇族,當今陛下的子嗣,你說廢就廢了,陛下怎么想?所有姬姓皇族怎么想?
  
      “依奴才的看法,若是真的迫不得已,還不如直接將三殿下給………”張公公做了一個咔嚓的手勢,繼續道:“現在三殿下還活著,雖是廢人一個,但他只要活在湖心亭一天,無論是陛下還是其他皇子,誰要是想起了他,估計就得想起那鄭凡。”
  
      “叫你查的事兒,查好了么?”
  
      六皇子岔開了話題。
  
      “哦,回殿下的話,查好了,齊思淼府上失蹤的那個家丁確實是被李英蓮的人給綁走的。”
  
      “那可能今晚的天成湖畔,會多一具無名浮尸了。”
  
      六皇子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花雕。
  
      “殿下早猜到了?”
  
      “這倒沒有,孤又不是神仙,但說實話,還是三哥和那幫書呆子,真的是書讀多了,腦子給讀傻了。
  
      齊思淼心甘情愿地做我三哥的死間,但其一封封信,一道道布置下去,豈能完全瞞得住我二哥的所有耳目?”
  
      “這么說,二殿下那邊,早就知道齊思淼在背著他替三殿下做事?”
  
      “豈止是我二哥那邊啊,二哥的母族雖是田氏,但田氏自打鎮北侯入京之后,就一直在策劃著南北二侯封王之事。
  
      宮中的那位皇后娘娘,自打登上后宮之主的位置后,更是一直謹小慎微地在過日子,該拿的,她已經都拿了,無論是她自己頭頂上的鳳冠,還是她兒子的儲君之位,都已經很穩妥了。
  
      我那二哥,兩樣助力,一是田氏,二是宮內的皇后娘娘,這兩尊大山不動的話,我那二哥根本做不成什么事兒的。
  
      總不可能真的想當然地領著京中禁軍直接造反清君側請父皇登太上吧?”
  
      “喲,殿下,慎言,慎言吶!”
  
      “孤心里有分寸,尹城外的刺殺還牽扯到了晉國天機閣的人,這么說吧,就算是我那二哥親自著手要安排這件事,田氏和皇后娘娘都斷然不會允許他這般做。
  
      皇后娘娘要的是平穩,把日子安安生生地過下去;田氏要的是借著這次鎮北軍和朝廷的對立,推田無鏡上靖南王的位置。
  
      這么鬧一場,反而是把靖南侯擱在火上烤,過猶不及了。
  
      田氏不會這么做的,皇后娘娘也不會這么對她自己的親弟弟同時也是她在外庭最大的依仗的。”
  
      “但他們還是這么做了,所以……”
  
      “這就意味著,他們有足夠的利益去克服之前的不愿意,我二哥現在還沒被父皇正式冊封為太子呢,就算是真的已經入主東宮了,身邊的競爭對手,當然也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的好。”
  
      “這……這真是好一招借刀殺人啊。”
  
      “可笑我那三哥妄想通過齊思淼來借刀殺人,卻不知道,人家則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也還了一個借刀殺人。”
  
      “這么說,那個齊思淼府里的小廝就是……”
  
      “對,應該是在今日靖南侯進京后就控制起來的人證,估摸著齊思淼背結孤那三哥的物證也應該早準備好了。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預備的一手,關鍵時刻可以為自己洗脫嫌疑,同時將刀口指向孤那三哥。
  
      現在,可能二哥府邸里的李英蓮,正忙著焚燒先前準備好的物證吧。”
  
      “殿下,也就是說,今日的靖南侯,其實是在和二殿下唱雙簧?”
  
      聽到這個問題,
  
      六皇子放下了酒杯,張公公心領神會地給重新斟酒滿上了。
  
      重新拿起酒杯的六皇子又將酒杯放在了鼻前,慢慢地嗅著,緩緩道:
  
      “田無鏡是田無鏡。”
  
      “這………殿下,恕奴才愚鈍。”
  
      “你這么想就好了,若我那二哥真的能和靖南侯唱起那雙簧,也就不用在今日就下手把洗脫自己罪名的人證物證都急急忙忙地準備好了。”
  
      “殿下這么一說,奴才明白了。”
  
      “另外一件事呢,許文祖赴任過尹城時,是受哪位好友之約上門拜訪了?”
  
      “回殿下的話,這事兒也查到了,是致仕在家的翁雙友請的許文祖,翁雙友是在觀察使的位置上退下來的,老家就在尹城。他和許文祖有一段香火情,當初許文祖曾在他手下認過職。”
  
      “也就是說,如果那一日不是那翁雙友邀請,許文祖很大可能就不會在驛站逗留了是吧?”
  
      “回殿下的話,尹城距離南望城,快馬的話,也就半日功夫。”
  
      “翁雙友是在哪里出仕的?”
  
      “三石。”
  
      “三石?軍職還是文職。”
  
      “先是軍職之后再轉的文職。”
  
      “三石,呵呵,三石鄧家,孤那四哥啊,是他在里面幫忙加了一包料。”
  
      “四殿下?那四殿下為何這般做呢?”
  
      “估摸著手癢吧,就像是你走在河邊,看見湖面上有一群鴨子過來,你大概也會手癢忍不住想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玩玩兒。”
  
      “這………”
  
      張公公心里一時有些冒著寒氣,這件事中,竟然有三位皇子的身影存在。
  
      六皇子則慢悠悠轉著自己手中的酒杯,問道:
  
      “張公公,烏川產佳釀,這是四國聞名的,就是蠻族人和西方人也都認這一句話,那你可知烏川佳釀,以哪兩樣為最?”
  
      “自是女兒紅和花雕。”
  
      “那你可知女兒紅和花雕,有何區別?”
  
      “這,殿下,恕奴才才疏學淺,奴才倒是私下里曾偷偷喝過,只知道都是世間好酒,但二者之間有什么區別,是真的分不出來。”
  
      “其實,酒,是一樣的。”
  
      “一樣的?”
  
      “對,是一樣的,都是烏川人家在自家女兒滿月時埋下的酒。等女兒長大出閣那天挖開,取出酒壇,這酒,就叫女兒紅了。”
  
      “倒是酒如其名,那花雕呢,殿下?”
  
      “女兒夭折,未能出閣,這酒挖出來,就叫花雕了,亦是花凋。”
  
      “嘶……”
  
      六皇子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酒水,
  
      不理會張公公的面色,繼續道:
  
      “我聽說,父皇每有一個兒子誕生時,都會命魏忠河去埋下一壇酒,至今,魏忠河應該已經為父皇埋下七壇了。”
  
      “這個事,奴才在宮里時也曾聽聞過,只是這魏公埋酒之地甚為隱秘,一般人根本就發現不了。”
  
      “那你說說,今晚,我父皇會不會讓魏忠河去起一壇出來,像我這般坐在御書房里慢慢地品呢?”
  
      “殿下,殿下慎言啊,慎言啊!”
  
      張公公嚇得馬上起身把窗戶關了起來。
  
      六皇子卻像是個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品著自己的酒。
  
      “殿下,奴才雖說自小被凈身送入了宮,但那也是家里兄弟太多,家里快吃不上飯了,這才被爹娘含著淚送進宮的,奴才雖然這輩子做不成男人了,但奴才可一點都不怨恨自家爹娘,奴才雖是個閹人,但也明白虎毒不食子的道理,殿下,您心里可千萬不能有怨懟啊。”
  
      “怨懟?虎毒不食子?”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
  
      “他一只手抱著我夸我聰明一只手下折子讓田無鏡屠滅我外祖父滿門時,可曾想過虎毒不食子?
  
      他命魏忠河賜我母妃一襲白綾時,可曾想過虎毒不食子?
  
      他讓我像狗一樣活在世人眼中時,可曾想過什么虎毒不食子?”
  
      “殿下,殿下啊!!!”
  
      張公公嚇得跪倒在了地上。
  
      “三哥成了廢人,你以為我父皇他會傷心么?不瞞你說,剛剛押送三哥的囚車過去時,我心里還有點凄凄然呢,但我告訴你,他不會,他絕對不會!
  
      他會很開心,他會很得意,他會覺得值!
  
      你知道靖南侯為何執意抗旨不尊,為何執意要廢掉父皇一個兒子么?”
  
      “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因為靖南侯心里有怨氣,靖南侯心里不平衡,不借著一個由頭,廢掉父皇一個兒子,他心意難平!
  
      父皇也清楚,所以他單單讓魏忠河去傳旨,卻未讓魏忠河帶人馬前去,而且故意延后,父皇沒等靖南侯入京時就下旨,也沒等靖南侯到皇子府邸門前時下旨,也沒等靖南侯質問我二哥時下旨,卻偏偏在我三哥暴露時,旨意到了!”
  
      六皇子的面容有些扭曲起來,
  
      “這哪里是兒子,這哪里是兒子,這分明是他手里的籌碼,是他手中的牌,他只要覺得值得,他只要覺得合適;
  
      就能毫不猶豫地打出去,毫不猶豫地丟掉!
  
      這就是,這就是,
  
      我的好父皇!!!”
  
      …………
  
      坐在馬背上,
  
      鄭凡整個人還有些渾渾噩噩的。
  
      周遭親兵們時不時地也會看向他,如果說,來時路上看他,是因為鄭凡曾只率數百騎在乾國橫行破城,身為軍伍之人會本能地佩服的話,那么現在,則是真正的有些……害怕了。
  
      這可是敢把皇子五肢都打斷的狠人啊!
  
      鄭凡有點飄,像是酒喝多了上頭的感覺。
  
      媽的,自己把皇子給打廢了?而且還把皇子的蛋蛋給砸爛了?
  
      我居然會做這么殘忍的事?
  
      這不是我的作風啊。
  
      當然,想的更多的是,那以后,該怎么辦?
  
      要么繼續抱住靖南侯的大腿,要么等回去后,帶著翠柳堡的家當直接開溜吧。
  
      乾國是去不得了,晉國呢?
  
      不行,離燕國太近了,那楚國呢?又有點遠……
  
      鄭凡此時的心態,頗有一種爽完后,開始恐艾。
  
      唉……
  
      但當自己砸完最后一刀鞘后,
  
      靖南侯回過身開始離開,
  
      這意味著,靖南侯是想要這個結果的,而自己的做法,比殺了三皇子,似乎更為讓靖南侯滿意。
  
      得想辦法聯系一下一起來京的四娘和阿銘了,讓他們幫忙把這件事趕緊傳回去。
  
      就在這時,已經出城的隊伍忽然停下了,鄭凡馬上意識過來勒住了自己手中的韁繩。
  
      先前有點迷迷糊糊的想心思,現在倒是才發現自己前方竟然是一片院墻,白墻綠瓦,在外頭,還能眺望見里頭的水榭樓臺,還能看見蝴蝶飛舞。
  
      這在冬日里,可是極為難得甚至是近乎不可能看見的景象。
  
      在隊伍前方,也就是這座規模宏大貴氣逼人的宅子門口被特意修出來的寬敞大道上,正黑漆漆的跪下了一片人。
  
      只不過,這些人可不是來跪靖南侯的,因為靖南侯的命令,這支靖南軍隔著老遠就停下了。
  
      而在自己等人的前方,還有一個隊伍。
  
      隊伍的正中央,有一座鑾駕,前后各有十八人抬。
  
      鑾駕的兩側,有近百名宮女隨行,再外圍,有五百手持儀具的禁軍護衛。
  
      這些禁軍護衛各個身材高大,但他們手中拿著的可不是什么用來廝殺的兵刃,而是象征意義更重的一些“裝飾品”,有點類似于后世的儀仗隊。
  
      總之,確實是好大的陣仗了。
  
      鄭凡這才想起來,今兒個,是皇后娘娘回府省親的日子。
  
      尋常民間女子嫁為人婦,時不時地回娘家看看,倒也正常,但入了宮的女人,想回一趟家,那可是太難了。
  
      靖南侯似乎不愿意自己的這支軍隊沖撞了前方的氣氛,這才下令讓部隊停下,他自己因為沒有卸甲的關系,也沒有上前去迎接自己的親姐姐回家省親。
  
      宅子那邊倒是來了幾趟人,和隊伍前頭的靖南侯說了幾句話,就又馬上離開了,顯然,田氏老爺子也是認同靖南侯這個做法的。
  
      那邊正在走儀式,皇后省親,這可是多大的榮耀啊,萬萬不可出什么紕漏,自家兒子和姐姐相見,等姐姐入府后,自然可以相見說話,也不急于一時。
  
      這或許也是當地的一種迷信風俗使然吧,重大慶典節禮日慶祝活動上,最忌諱刀兵,這意味著不詳。
  
      鑾駕前,
  
      侍衛圍了一圈又一圈,宦官宮女們各自拿著各自準備好的器具在旁邊井然有序地等待著。
  
      伴隨著禮部侍郎的安排和策劃,香案火燭等儀式都走完畢后,兩位禮部侍郎退下,前方的護衛們也散開。
  
      一卷綢緞從鑾駕臺階處一路鋪了下去,長長綿綿,一直鋪陳到了跪伏在地上的一眾田氏族人的跟前。
  
      緊接著,按照禮儀,得先由田氏選出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以臣子之禮,將皇后娘娘請入府中。
  
      田氏老爺子剛過完自己的七十大壽,但身子骨依舊很硬朗,由兩個成年小兒子攙扶著走上了綢緞路。
  
      田氏家母明年才滿六十,雖已顯老態,卻滿面紅光,氣血充足,顯然,在家里的日子,過得很是舒心,基本沒什么煩心事兒。
  
      田老爺子寶刀未老,這幾年也隔三差五地納妾進來,但不管那些小妖精再怎么能折騰再怎么作妖,一個個的,都不敢在田母面前有絲毫造次。
  
      無他,母憑子貴耳!
  
      田母這輩子,就生下一子一女。
  
      女兒,是當朝皇后!
  
      兒子,是當朝靖南侯!
  
      別說府內小娘子側室們了,就連田老爺在她面前也得敬著,這種舒坦日子,怎么能不養人?
  
      田母是由家里兩個小輩妯娌攙扶著跟在田老爺身后一起走上了綢緞路。
  
      在二人身后,還跟著十多個男女,年紀都不小了,如果說攙扶著田老爺和田母的幾個小輩是特意蹭光才有資格向前的話,那么后面的這十多個田氏族人,則是身上有官身或者誥命的。
  
      其余大部分田氏族人,只能繼續跪在那里,是沒資格向前的。
  
      鑾駕內,一層層珠簾格擋著,風吹之下,脆響輕鳴。
  
      田老爺和田母終于沿著這條綢緞路,走到了鑾駕前。
  
      這時,侍奉在鑾駕旁的一名嬤嬤開始通稟道:
  
      “娘娘,山縣伯和二等郡夫人田張氏在外求見。”
  
      “宣。”
  
      鑾駕內,皇后的聲音有些顫抖。
  
      能坐穩后宮之主這么多年的皇后娘娘,自然不是簡單人,后宮的戰場,只會更陰森更血腥也更殘酷。
  
      但在家門口,在面對生養自己的父母時,她終于可以卸下面具,去面對真正的自我情緒了。
  
      只是,眼下,這些情緒還需要克制。
  
      山縣伯是田老爺子的爵位,二等郡夫人則是誥命夫人。
  
      田老爺子是田家之主,曾經也是朝堂班子中的一員,不過能封伯,還是沾著自家兒子和女兒的光。
  
      田母亦如是。
  
      鄭凡曾見過的那位怒斥蠻族部落族長為逆子的鎮北侯府老夫人,她是一等國夫人,在誥命等級上,比田母要高一級。
  
      這也是因為鎮北侯府世襲罔替,李家鎮守北封郡百年,而靖南侯則更相當于一個“職位”,所以在封賞上,北邊的老夫人壓過南邊的田母一頭,也是應有之意。
  
      “臣,山縣伯田博楷,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鳳體金安。”
  
      “下婦二等郡國夫人田張氏,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鳳體金安。”
  
      身邊的一眾田氏族人也在此時一起跪下。
  
      當爹的和當媽的,一起給女兒下跪,這看似有違倫理,但在皇權面前,父女母女之情都得先靠邊站,君父大如天。
  
      鑾駕內的皇后娘娘深吸一口氣,
  
      開口道:
  
      “平身。”
  
      “謝娘娘。”
  
      “謝娘娘。”
  
      …………
  
      “怎么,看得這般入神?”
  
      一道女人的聲音自鄭凡身后響起。
  
      鄭凡回過頭,看見一個頭戴黑紗斗笠的女人騎馬出現在自己身后,從聲音可以分辨出來,這是杜鵑。
  
      “里面的,是皇后娘娘吧?”
  
      “除了皇后娘娘,還能是誰?”
  
      “這當爹娘的給女兒磕頭,看起來……”
  
      “先是君臣,再是父女。”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
  
      “不什么?”
  
      “沒什么。”
  
      鄭凡本想說覺得有些不吉利,但想想還是算了,這畢竟是人家靖南侯家里大喜的日子。
  
      “你今日所行之事,還有你不敢說的話?”
  
      “我的好姐姐,你當我愿意啊?”
  
      “你對我這般抱怨,就不怕我把你這話說給侯爺聽?”
  
      “說就說唄,人之常情而已。”
  
      “也是,你現在,是不是很害怕?”
  
      “怕啊,被乾國大軍圍住時,都沒現在這般害怕。”
  
      “不用害怕,有侯爺在。”
  
      呵,你是他的女人,你當然覺得你的男人無所不能。
  
      但我算什么?
  
      天知道靖南侯愿意保我到什么程度以及保我到什么時候?
  
      “杜鵑姐,我還以為你留在天臺縣了呢。”
  
      “這不侯爺要回家了么,我自然也得回來。”
  
      “見公婆?”
  
      “是吧,丑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姐你可一點都不丑。”
  
      當然沒我家四娘好看。
  
      “但公婆肯定會更不待見,鄭大人,你是知道我身份的,你認為,他們會接受我么?”
  
      “情愛這種東西,當事人喜歡滿意就好,對于雙方父母,問心無愧即可。”
  
      “問心無愧么,沒看出來,鄭守備年歲不大,卻對這男女之事看得這般真切,我可是聽聞鄭守備可還未娶親呢。”
  
      “等姐你有空時可以給我介紹一個。”
  
      “行,密諜司的女探子,你可以隨便挑。”
  
      “…………”鄭凡。
  
      “怎么,怕了?”
  
      鄭凡搖搖頭,試想一下,密諜司的女探子被自己娶進家門后,要面對瞎子北、薛三、四娘、阿銘以及魔丸他們的虎視眈眈。
  
      到底,是誰會害怕?
  
      “皇后娘娘的鑾駕入府了,侯爺也要入府了,我們走吧。”
  
      “嗯?我們也能有資格進去么?”
  
      “里面大著呢,你們又都是侯爺的親兵,自是自家人,怎么會有不讓你們入府的道理?”
  
      “那我還真想在里頭逛逛。”
  
      “自己注意分寸即可。”
  
      …………
  
      皇后娘娘的鑾駕入府后,規矩和緊張感瞬間就消散了許多。
  
      在園內一座雅樓內,輕紗遮蔽,皇后娘娘屏退左右,跪在了田老爺子和田母的身前。
  
      “爹,娘,女兒不孝,入宮后無法侍奉二老身前。”
  
      田老爺子和田母當即起身,要拉皇后起來,但皇后執意要跪,擰扭不過之下,田老爺子就不折騰了,任由田母和皇后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
  
      “我的親閨女喲,你受苦了喲…………”
  
      后宮幽深,想在后宮內生存下去,這得吃多大的苦啊。
  
      田老爺子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妻,又看向自己的女兒,
  
      嘴唇囁嚅了一下,
  
      最后還是開口喊道:
  
      “釵兒。”
  
      這是皇后未出閣前在家的小名。
  
      皇后身體一顫,回頭看向田老爺子:
  
      “父親。”
  
      “你弟也回來了,因他帶著兵,也沒卸甲,為父先前就沒讓他上前來,現在為父去迎一下你弟,待會兒帶來與你相見,你們姐弟倆也是許久未曾相見了。”
  
      “女兒先前在鑾駕里時,也是看見身后的軍馬了,阿弟有出息,能為國戍邊,我這當姊姊的因為他,在宮里的位置也能坐得更有底氣,陛下也對阿弟夸贊有加稱他為國之柱石呢。”
  
      “做臣子的,為陛下分憂,這是理所應當的事,再說了,陛下也未曾虧待我田家,對我田家恩寵日漸隆重,我田家得此殊榮,自然應當更盡心竭力為陛下做事。”
  
      “父親,都是自家人,為何說話這般客氣,要這般在乎什么名分呢?”
  
      田老爺子表面笑呵呵的一臉慈祥,但在聽了女兒的話后,心里忽然涼了一些。
  
      女兒話里有話,
  
      看來,
  
      這次女兒省親真的不僅僅是恰逢其壽這般簡單。
  
      畢竟,女兒話語里明顯有為他丈夫拉攏自己弟弟的意思在,但如今這局面,我田家距離封王只差一步了,怎能放手?
  
      為父,又怎么可能放手?
  
      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心里,已經是完全向著她丈夫兒子,向著他姬家了,已經忘記自己是田家女了!
  
      田母還是在哭,她命好,生下一子一女都很有出息,所以一直在享福,自然不懂得父女倆之間的對話里,蘊藏了多少心思在里頭。
  
      田老爺子告辭,走出了雅樓,外頭,田家的親眷們都在距離這里比較遠的地方,這會兒是父母和女兒稍享天倫的時候,若是有旁人在,反而大家都放不開了。
  
      今晚開宴時,倒是大家都能夠見到皇后娘娘,同時小字輩們也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賞賜。
  
      田老爺子急匆匆地走在小徑上,前方回廊處,剛剛卸下甲胄的靖南侯田無鏡在侍女的引領下正在向這邊走來。
  
      見到兒子,田老爺子一口怒氣噴涌而出,先前在準備迎接皇后鑾駕時,他就已經收到了消息,自家兒子入京后居然直入皇子府邸將三皇子給廢了!
  
      這是要干什么!
  
      這真的是要干什么!
  
      田家要的,只是一尊王爵而已,可并非是想要造反啊!
  
      就算要造反,他鎮北軍不還沒真的開打么,鎮北侯府還沒真的撕破臉,他田家都要迫不及待了么?
  
      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家一向沉穩的兒子居然行此事,田老爺子,當真是,當真是,當真…………
  
      “無鏡吾兒,一路可是辛苦勞累了,讓為父好好瞅瞅這南疆的風可曾把你吹瘦了。”
  
      這里面,
  
      或許是有舐犢情深在,
  
      但更多的,
  
      還是在田老爺子走到田無鏡也就是自家兒子跟前時,
  
      頓時被那一股子大帥氣勢給震懾壓迫住了。
  
      這一刻,田老爺子才記起來,眼前這個,不光光是自己的兒子,還是五萬靖南軍精銳的統帥!
  
      田老爺子也是田氏家主,但他已經老了,而且門閥之主的氣勢又豈能和統兵大帥相比?
  
      走到跟前后,田無鏡雙腿跪下,對著身前的田老爺子連磕三頭,
  
      道:
  
      “兒子不孝,父親大人大壽時尚不能返回為父親祝壽,請父親責罰。”
  
      “唉,我兒軍國大事在身,為父又豈會怪罪?”
  
      田老爺子當即伸手把田無鏡攙扶起來。
  
      這時,田老爺子才發現田無鏡身后居然還跟著一個女人,女人一身黑色裙子,頭戴釵柳,看起來也是楚楚動人自是天香國色。
  
      但很快,田老爺子就想到了這女人的身份,嘴巴一張,指著這女人道;
  
      “你,你把她帶回來了?”
  
      田無鏡回頭對杜鵑招手道:
  
      “來,見禮。”
  
      “媳婦兒給公公請安。”
  
      杜鵑對著田老爺子跪了下來。
  
      “這……這……你……怎敢……你……”
  
      這女人,可是密諜司的人啊,而且其身份,在密諜司里也不算低了。
  
      “爹,阿姊可在前面,我帶杜鵑去見見阿姊,阿姊與我來信間,可是催促我這個弟弟的婚事許久了。”
  
      “皇后……不……你阿姊就在前面雅樓和你娘在一起,但,這………”
  
      田老爺子深吸一口氣,
  
      臉色馬上恢復,
  
      且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喲,你們小兩口可快去雅樓吧,你阿姊可等你們許久了。”
  
      門閥之主的身份確實不簡單,田老爺子這會兒雖然心里翻江倒海,但還是馬上克服了自己的情緒。
  
      田老爺子領著田無鏡走在前面,第一次進家門的杜鵑則跟在后面。
  
      田老爺子小聲急促地問道:
  
      “三皇子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爹,兒子心里自有分寸,你就不要再問了。”
  
      “你……你可知現在到底到了如何緊要的關頭,你廢了他兒子,姬潤豪能甘心?姬潤豪和他那個荒唐老爹可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還不是被爹你們給壓得沒脾氣么?”
  
      “這一碼歸一碼,是他姬潤豪妄想對鎮北侯府開刀,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盤算,現在這個局面,也是他姬潤豪咎由自取,這大燕數百年來,都是門閥和姬家共治天下,他姬潤豪以為自己是什么人,他敢!”
  
      田老爺子發現杜鵑似乎是察覺到他們父子二人在說話,所以故意往后拉出了一段距離,所以田老爺子說話時就隨意了一些。
  
      “所以,我廢了他一個兒子,又算得了什么?”
  
      “是不算得了什么,他姬潤豪現在和鎮北軍對上了,他只要頭腦沒發昏就不敢對你有任何處置,鎮北軍已經反叛在即了,原本以為李梁亭進京了北邊會消停一些至多做做樣子,誰知道李梁亭的兒子居然在北面現身了,呵呵,他要是再敢對你動手,南邊的靖南軍也得反了他的,到時候,他姬家的江山,還坐得住么?”
  
      “那爹你又為何怪我?”
  
      “我怪你是本來這事不用這般魯莽操之急切,本來是李梁亭的鎮北軍在前壓迫,我等世家聯合,想給李家封王以平息事端,而你,我田家,則是在邊上沾點光而已,他姬家要恨,第一個該恨的也是李家,甚至日后他姬家度過這次坎兒后還得加大力度拉攏我田家,但你今日廢了三皇子,這不是平白地為我田家招人非議么?”
  
      “爹,那兒子問你,我田家的立身根本,是什么?”
  
      “百年傳承!”
  
      “那是以前。”
  
      “良田萬畝,田戶數萬。”
  
      “并非當下。”
  
      田老爺子抿了抿嘴唇,道:
  
      “五萬靖南軍!”
  
      “是,五萬靖南軍,只要抓住靖南軍的軍心,咱田家,就立于不敗之地了,我田家并非四大門閥之一,為何這次封王之事能落在我田家頭上而不是他們,不正是因為兒子執掌靖南軍已逾十年么?”
  
      “所以,你這是在拿皇子收買人心?”
  
      “為了他們,為他們出頭,兒子連皇子都可以廢。”
  
      田老爺子有些干瘦的胸脯一陣起伏,最后,伸手拍了拍田無鏡的肩膀,
  
      道:
  
      “我兒長大了,為父老了啊,若非我兒還要回銀浪,這家主之位,其實早該傳給你的。”
  
      “爹,一個田氏家主的位置,你兒子還真沒怎么放在眼里。”
  
      “呵,好大的口氣,還真有你爹我年輕時的風范!”
  
      老爺子的氣色當即多云轉晴大笑了起來,同時不忘回頭招呼跟在后面老遠的杜鵑:
  
      “我這兒媳婦莫非腿腳不利索,怎走得這么慢呢?都比不得我這七十老叟了,以后這還怎么指望兒媳婦伺候我?”
  
      杜鵑聞言,臉上當即露出笑顏,雙手提起裙擺小跑了過來。
  
      見杜鵑這般孟浪舉止,
  
      田老爺子眼睛深處一抹不屑稍縱即逝,
  
      到底是密諜司的探子出身,和大家閨秀不能比,粗鄙!
  
      但一想想自家兒子要想順順當當地封王,田氏一門能得一個世襲罔替的王爵,就讓他姬潤豪在自家里安插一個密諜司女人又有何妨?
  
      趁著杜鵑還在向這里跑,田老爺馬上又道:
  
      “姬潤豪已罷朝十日,明日四大門閥加我田家領大燕三十家門閥家主一起入宮面圣,這件事,就算徹底敲定了,他姬家,翻不了天了。
  
      走,你阿姊就在里面了。”
  
      ……
  
      田無鏡和杜鵑比肩走入雅樓時,田母和皇后已經分開了,只是二人泛紅的眼角,還殘留著先前哭泣的痕跡。
  
      田無鏡先向前一步,對著田母,叩首道:
  
      “兒子給娘請安,娘安康。”
  
      “媳婦兒給娘請安,娘安康。”
  
      旁邊的田老爺子看到這一幕后,心里微微點頭。
  
      心里不禁再次感慨: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有兒子才靠得住啊。
  
      而坐在上首位置的皇后娘娘在看見自家弟弟一進門就先跪娘親而把自己這個身為皇后的阿姊放在一邊,心里當即一涼。
  
      隨即,一股憤怒的情緒襲來,但還是被她強行壓制住了。
  
      皇后不信,就連其父母都知道,先以君臣之禮和自己見面,然后再敘人倫之情,自己這個在外統軍多年最重規矩的弟弟會不曉得!
  
      弟弟這般做,就是在告訴自己,他是田家的人,田家,在他心里才是首位!
  
      皇后盡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外朝如今的局面她身為后宮之主又怎會不知?
  
      外有四鎮二十萬鎮北軍虎視眈眈,內有數十家大燕門閥聯合壓迫,自己丈夫這些日子,近乎憤怒到了極點!
  
      但偏偏自己無法去安慰也無法去說什么,因為這里面,就有自己的母家,田家!
  
      南北二王的呼聲里,南王,就是自己的親弟弟!
  
      入宮之后,她是皇帝的女人,皇帝,是她一生相伴的丈夫。
  
      她不糊涂,她很清醒,就算她不為她丈夫著想,就算天家無情,那她總得為自己兒子著想吧。
  
      她兒子現在可是明明擺擺地即將繼儲君之位的,等她兒子繼位后,面對南北二王的局面時,又該如何去做?
  
      這皇位,她兒子能坐得踏實么?
  
      她是皇后,是姬家的女人,是姬家的皇后,她很清楚,正是因為姬家,她才有今日回府省親的榮光,若是她真的一門心思鐵了心地幫自己家,日后田家真的能以田代燕,那和她又有什么關系?
  
      她兒子將是廢帝,她將是前朝皇太后,在田家,誰會在意自己,她還想有什么地位可言?
  
      “我的兒啊,苦了你了啊,我的兒啊…………”
  
      田母抱著田無鏡一陣痛哭,隨后,在看見杜鵑后,田母明顯愣了一下,但在得知這是自己兒媳婦后,雖然心里覺得有些怪怪的,這又沒明媒正娶又不遵納妾之禮的忽然帶個女人回來,太不符合規矩。
  
      但做母親的,可能在對自己丈夫身上,不希望他女人多,但對自己兒子,巴不得他有很多很多女人,所以田母當即從自己手腕上脫下了一只玉鐲子送給了杜鵑,杜鵑馬上道謝。
  
      隨即,
  
      田無鏡像是才注意到自己的皇后阿姊也在這里一樣,
  
      行禮道:
  
      “臣參見皇后,皇后金安。”
  
      “平身。”
  
      “謝皇后。”
  
      “阿弟辛苦了,為國戍邊,陛下可是一直夸贊你呢。”
  
      “臣只是做了臣分內之事,擔不得陛下夸贊。”
  
      “阿弟,阿姊這次回來…………”
  
      “爹,娘,兒子疲了,開宴吧,開宴后,兒子也能好好歇息歇息。”
  
      “…………”皇后。
  
      “好好好,開宴,開宴!”
  
      田老爺子馬上下了決斷,他對兒子的態度很是滿意,而且他也清楚這姐弟倆小時候關系很好,他還真擔心自己這女兒會勸說自己兒子反對稱王。
  
      這可是田家滿門飛躍的大好時機,日后不再是什么四大門閥了,論起大燕門第,當以南北二王為尊!
  
      宴會,開始了。
  
      一眾田家核心族人齊聚雅苑,天也很快黑了,但雅苑里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皇后娘娘先現身,眾人包括田老爺子和田母都再次跪拜行禮,等皇后娘娘喊了平身后,宴會也就開始。
  
      田家小一輩的上前朗誦文章或者演武,以期得皇后娘娘的夸贊,這本就是流程之中的事,等這些流程走完后,皇后娘娘就說自己鳳體違和,先行下去休息了。
  
      眾人自是再度跪下恭送,皇后走了之后,靖南侯也攜帶今日和族人見面過的杜鵑告辭離開說下去休息了。
  
      宴會上兩尊大人物走了,宴會的氛圍才徹底熱鬧起來,大家也就能更自由自在地圍繞在田老爺子和田母周圍興高采烈地吃喝,暢想未來。
  
      能聚集在這里的,都是田氏核心族人,自然都清楚等明日之后,自家門庭將會有怎樣的飛躍,甚至可以說,封王這件事,比皇后娘娘省親,更值得他們激動和雀躍。
  
      …………
  
      “唉,小姑娘,小心。”
  
      鄭凡伸手將一個跑到池塘邊的小姑娘給拽了回來。
  
      小姑娘長得粉嫩粉嫩的,像是個瓷娃娃,很是惹人喜愛,手里還拿著一塊蜜餞正在吃著。
  
      “婷姐兒,婷姐兒。”不遠處,有女仆在喊著,應該是在找這個獨自溜出來的小姑娘。
  
      “這是來找你的吧,別亂跑,這黑燈瞎火的,掉池塘里別人都發現不了。”
  
      鄭凡對手里的小姑娘說道。
  
      也是這姑娘確實太過可愛,激發起了來自鄭魔王心里的父愛之情。
  
      “你…………吃…………”
  
      小姑娘似乎也覺得這個抱著自己的叔叔不賴,將手中的蜜餞送到鄭凡嘴邊。
  
      鄭凡搖搖頭,道:“你吃,我不吃。”
  
      小姑娘生氣了,一巴掌拍在了鄭凡的胸口上,怒道:
  
      “你……吃!”
  
      “呵呵呵。”
  
      一個小姑娘做生氣狀的樣子,更可愛了。
  
      “啊,在這里呢。”
  
      “婷姐兒在這里呢。”
  
      兩個女仆馬上跑了過來,從鄭凡手里接過了孩子。
  
      見鄭凡身著甲胄,女仆道:
  
      “謝謝大人了。”
  
      “孩子可要看緊一些才是。”
  
      “婷姐兒調皮,先前一不留神就從雅苑里跑出來了。”
  
      “是呢,婷姐兒脾氣可倔著呢,在府里,誰都不敢惹她,她可是老祖宗的心肝兒寶貝,老祖宗都叫婷姐兒辣妞兒呢。”
  
      此時辣子雖然并未衍生出后世類似川菜的那種大菜系,但因為絲綢之路的原因,辣椒等這類東西倒并不罕見,尤其是富貴之家,總是更喜歡嘗試一些新菜式的。
  
      鄭凡點點頭,看著倆女仆帶著小姑娘走后,自己也將地上的煙頭踩了踩,走了回去。
  
      親衛們和陪同靖南侯一起回來的靖南軍士卒都被安排了伙食,待遇還不錯,有肉有湯的,大家吃得也挺開心。
  
      鄭凡剛走回來,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鄭凡一開始沒注意,等那道身影走近之后,才發現來人正是靖南侯田無鏡本人。
  
      原本已經卸下那套鎏金甲胄的靖南侯此時又重新將甲胄穿在了身上,而在靖南侯身后的陰影里,鄭凡看見了杜鵑。
  
      見一身甲胄的侯爺出現在眾人面前,靖南軍全體士卒都放下了散漫以及手中的吃食,馬上整理自己身上的甲胄站立起來。
  
      忽然間,
  
      鄭凡心里一慌,
  
      一種可怕的預感,
  
      開始在鄭凡心底升騰而起。
  
      鄭凡其實不是在害怕什么,他只是有一種被自己內心猜測給驚愕住的反應。
  
      靖南侯的目光在周圍巡視了一遍,
  
      很快,
  
      這支靖南軍中的八名校尉一起上前,鄭凡深吸一口氣,也跟著走了過去。
  
      八個校尉加鄭凡,一起單膝跪在了靖南侯面前。
  
      “靖南軍,聽令!”
  
      “末將在!”
  
      “末將在!”
  
      “末將在!”
  
      下一刻,
  
      周遭所有靖南軍士卒全部跪下,先前的散漫氣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濃郁得仿佛要滴出水來的肅殺之氣!
  
      “即刻包圍雅苑!”
  
      鄭凡低著頭,張著嘴,開始無聲地大口吸氣。
  
      而另外八名校尉在聽到這則命令之后,臉上都露出了驚愕之色。
  
      但他們馬上重新低下頭。
  
      靖南軍已經被靖南侯掌握了超過十年,在靖南軍將士眼里,靖南侯就是他們心目中的戰神,他們甚至只認靖南侯的軍令而不認燕皇的圣旨!
  
      “包圍之后,雅苑之內,雞犬不留!”
  
      這一道命令,如一道雷電劈了下來,震懾得八名校尉的身體近乎搖晃。
  
      但軍人的本能還是讓他們在他們接到軍令后,
  
      馬上齊聲道:
  
      “末將遵命!”
  
      “末將遵命!”
  
      “末將遵命!”
  
      下一刻,
  
      上千靖南軍士卒在各自校尉帶領下甲胄作響,沖向了雅苑。
  
      甲士的人潮,在經過靖南侯時很自覺地分開繞過,靖南侯宛若一塊磐石一般,矗立在這里。
  
      杜鵑站在靖南侯身邊,抬頭看著自己的男人。
  
      靖南侯伸手握住了杜鵑的手,道:
  
      “今天,讓你受委屈了。”
  
      “爺,妾身不委屈呢,妾身今天也算是過門了。爺,您才是真的受委屈了。”
  
      “呵呵,本侯,不委屈。”
  
      他微微抬起頭,
  
      看向天上夜空中的星河皎皎,
  
      沉聲道:
  
      “大燕門閥之覆,自我田家始。”
  
      
第124章 血夜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鄭凡手里拿著刀,跟著這一群甲士正在沖鋒,他沒去指揮人,不似白天時他在皇子府邸時那般,享受著這些精銳親兵配合自己的感覺。
  
  現在的他,更像是海浪中被拍打被裹挾的一片枯葉,只是在走,只是在游蕩,卻不知道到底要去做什么。
  
  靖南侯的那一句“雞犬不留”,
  
  宛若一聲炸雷,到現在,鄭凡耳畔邊還“嗡嗡嗡”作響。
  
  這和肖一波不同,肖一波是在四娘的死亡威脅下,為了活命,殺了自己的父親。
  
  你可以不屑肖一波的為人,可以不屑他的選擇,但倒是能多多少少地理解一點,這是一種動物求生的本能吧,他不屬于人的倫理綱常,但至少,還算是個獸類。
  
  但靖南侯的這聲命令,可是親自下令給自己滅族!
  
  靖南侯是被脅迫的么?靖南侯是被人拿著刀架在脖子上驅使著么?靖南侯是為了自己活命么?
  
  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
  
  他不是。
  
  雅苑的四周由一條園內小河包裹,設計之初本是拿來附和流觴曲水的高雅,但現在,卻成了包圍雅苑田氏族人的最好地利條件。
  
  雅苑內,近千田氏族人還繼續圍繞在田老爺和田母身邊阿諛著奉承著期望著,男男女女,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在這個時代,最講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明日,靖南侯將封王,而他們田氏的地位,將會得到進一步地拔高,日后田氏族人的日子,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堂上,都將獲得更大的利好。
  
  當一群群靖南軍甲士將這里的四個出口包圍時,大部分人還沒意識過來,依舊沉醉在今夜家族的放縱之中。
  
  一個個小娃娃圍繞在田母和田老爺子身旁,膝下承歡,這是老人最喜歡的情景,田氏族人也知道這個,自然將自家的娃娃帶上,專門負責陪伴逗弄老祖宗開心。
  
  坐在外圍一點的一些田氏族人似乎發現了忽然出現的甲士,然而,還沒等他們質問出口,四個出口處的校尉就已經下達了命令:
  
  “箭!”
  
  四個出入口位置,甲士或持弩或張弓。
  
  和眼前田氏族人放縱歡愉的場景比起來,此時這些冰冷冷的甲士,宛若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原本毫不相干的兩幅畫面,在此時,卻被強行拼湊在了一起。
  
  一如黑色的墨,倒入清水之中。
  
  “放!”
  
  墨汁,
  
  開始渲染!
  
  “噗!噗!噗!噗!!!!”
  
  一名名還在舉著杯的田氏族人中箭,他們至死都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家的宅子,毗鄰京城,宅子里,不光有諸多護衛,還有家族侯爺今日帶回來的上千靖南軍精銳,怎么可能讓賊人悄無聲息地殺到這里來?
  
  箭矢橫飛,在這般距離,甚至是可以有瞄準的前提下,箭矢威力,十分恐怖。
  
  鄭凡甚至看見有好幾個中箭的族人在中箭后身上放出了光,顯然也是入品的武者,但要么直接斃中要害栽倒下去,就算沒一箭射死,在中箭之后是否還能繼續提得起刀也難說,更何況,這里是宴會,因有皇后娘娘會來,所以聚集在這里的族人,無人敢攜帶兵器。
  
  亂箭無眼,但田母和田老爺子所坐的位置,卻是被箭矢最多光顧的位置。
  
  這一幕,鄭凡看得清清楚楚,與其說第一輪箭雨是想要造成多少殺傷,倒不如說是大家都很默契地,對田老爺子和田母,也就是自家侯爺的生身父母下了手。
  
  田母和田老爺子以及圍伴在其左右的那些人全都被射死在了那里,田母和田老爺子二人更是被一根根箭矢釘死在了太師椅上。
  
  鄭凡清楚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命令,是侯爺下的,他們不敢違令,也不會去違令,但若是第一輪箭矢不能直接將田老爺子和田母射死,等接下來短兵相殺過去后,換誰上去給田老爺子和田母來一刀,那個人,都不那么好交代。
  
  所以,他們干脆就默認田老爺子和田母是死在了亂箭流矢之中,事兒,是大家一起做的,責,大家也一起擔。
  
  鄭凡張著嘴,他還在喘著氣,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熱。
  
  第一輪箭矢之后,四個出入口的靖南軍全部丟下了弓弩,抽出兵刃開始了沖殺。
  
  他們配合默契,本就是軍中精銳,而且其中真的不缺入品武者,哪怕田氏族人里也有功夫不錯的人,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很難和這群靖南軍甲士相抗衡。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而屠殺的下令者,是這家的……少族長。
  
  鄭凡真不是在矯情,老實說,殺人,他真殺了不少了,也率軍沖過乾國的城,更是在入城之后瀟瀟灑灑地走入綿州知府衙門里,將一眾官老爺的腦袋割了帶回去夸功。
  
  一件件,一樁樁,證明鄭凡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連“好人”的邊都沾不上。
  
  但此時,瞎子北的臉、魔丸的臉、四娘的臉,他們的臉,一張張的,都開始在自己腦海中浮現。
  
  鄭凡忽然想問自己一個問題,
  
  那就是,
  
  自己和手底下的這七個人,
  
  和靖南侯這類人相比,
  
  真的算是魔王么?
  
  慘叫聲,
  
  哭泣聲,
  
  兵器入肉的聲音不停的從四面八方傳來。
  
  鄭凡沒殺人,他沒動刀子,他沒有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到,只是忽然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讓他覺得有些可笑和荒謬。
  
  四周的殺戮,還在繼續,在這場景中,沒人去在意鄭凡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說,哪怕有甲士看見鄭凡在什么都沒做,也不會去懷疑什么。
  
  因為他們先前收到的命令以及他們現在所正在殺的人,都已經足以讓他們心神失守了,操控他們繼續舉起屠刀的,是靖南侯十余年在靖南軍將士心中植入的一種本能。
  
  有北面的鎮北侯府為戒,歷代燕皇對靖南侯這一位置一直都帶著戒備,不光是那個位置上必須是自己的心腹,同時,為了保險起見,必要時,還會選擇調離,至于制衡和掣肘,這是帝王心術的基本,就怕在南邊再養出一座鎮北侯府。
  
  但這一代燕皇繼位后不到三個月,就封自己的小舅子田無鏡為靖南侯,靖南軍上下,更是放予其一人為之。
  
  訓練、獎懲甚至是靖南軍序列之中的將領選拔,都由靖南侯一言而定,燕皇絕不說二字。
  
  銀浪郡密諜司負責人,更是成了靖南侯的女人,也就是說,不光是銀浪郡的這支靖南軍,還包括銀浪郡的間諜系統,也都在靖南侯手里。
  
  十余年的時間,足夠靖南侯將自己的影響力滲入到這支軍隊之中了,同時,中層的將領,更是受靖南侯一舉提拔。
  
  說句不好聽的,莫說是屠田氏滿門,就是靖南侯一聲令下,直接命他們攻打皇宮,他們也會馬上執行。
  
  靖南軍上下,不奉詔,只認靖南侯軍令!
  
  鄭凡在一張側倒在地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刀,放在腳下,左手,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這會兒,他有點希望四娘或者瞎子能在自己身邊,他想找他們說說話。
  
  胸口位置的石頭,開始微微發熱,鄭凡低下頭,忽然發現有一縷縷血霧從四面八方被匯聚而來,開始向自己胸口位置的石頭聚集。
  
  是魔丸,在吸食這里新鮮的血氣。
  
  這一幕,做得很隱秘,沒人會注意到,且四周喊殺聲四起,更不會有人會觀察到這個。
  
  鄭凡“呵呵”笑了一聲,
  
  沒去阻止魔丸。
  
  他對田氏,沒什么感情,自然也不會為田氏不忿什么。
  
  或許,還是自己以前太想把自己摘得太干凈了吧。
  
  無論是刺殺還是反刺殺,陰人還是被人陰,率軍馳騁乾國,其實鄭凡覺得,自己更多的是一種打游戲的心態在做事。
  
  岔河村的事,不是他做的,他不會去做這種事,因為對婦孺平民的殺戮,不在他的游戲范疇之中。
  
  若是現實,也能如同游戲一般,讓人只是玩樂沒什么心理負擔,那該多好。
  
  忽然間,鄭凡的目光被自己靴子底下的一塊蜜餞吸引住了。
  
  這塊蜜餞,有些眼熟,
  
  同時,上面已經被鮮血染紅。
  
  鄭凡深吸一口氣,
  
  而后仰起頭快速地呼吸了好幾聲,
  
  一種想罵人卻不知道到底該罵誰的感覺填充心頭,
  
  剛剛還正想稍微矯情一下呢,
  
  結果一盆冰水直接澆透了自己的全身,打碎了先前的一切。
  
  現實,終究不是游戲。
  
  鄭凡伸手,將那塊蜜餞撿起來。
  
  他不想去找,也不敢去找,甚至不敢再多在四周看看,他不希望在這里看見那位叫辣妞兒的小姑娘身影。
  
  上輩子,曾是一名原創漫畫師的鄭凡,在此刻,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虛構的漫畫故事,漫畫情節,它再怎么匪夷所思,再怎么精心設計,它總是有屬于創作者的邏輯在里面的。
  
  而現實,
  
  往往沒有邏輯。
  
  鄭凡不想再待在這里聽慘叫了,因為那塊蜜餞的原因,他也不想再看向自己身后的場景,撿起刀,起身,鄭凡走到小溪邊,想伸手撈點兒水洗洗臉讓自己清醒一下,低下頭時卻發現,田氏人的鮮血,已經將這本來象征著流水曲觴的高雅,給染紅了。
  
  “呵……”
  
  鄭凡直起身子,向外走去。
  
  “田無鏡,田無鏡,你這畜生,畜生啊!!!”
  
  外面,忽然傳來了女人的凄厲叫聲,帶著憤怒,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在這時,鄭凡看見一隊身上被血污浸染了一層的甲士從自己身側沖了過去。
  
  鄭凡提刀馬上沖了過去,
  
  那個女人一身紫色長裙,發髻已卸,顯然先前是在睡覺,但此時,卻披頭散發地跪在雅苑外的溪水對面,在女人身邊,有一群驚慌失措的太監宮女。
  
  當這群渾身浴血的靖南軍甲士沖過來時,那些宮女太監們嚇得發出了一陣陣尖叫。
  
  “放肆,站住!”
  
  鄭凡一聲大喝。
  
  前方十余名靖南軍甲士停下了步伐,回頭看向鄭凡。
  
  他們的眼睛里,泛著腥紅,也不曉得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血水的緣故。
  
  不過,鄭凡清楚,他們是因為殺戮太多,已經有些瘋魔了,近乎到了見到不是自己人就要殺的地步。
  
  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哪怕是再訓練有素的精銳,一旦放開了手腳地殺入,沉浸其中后,往往會不可自拔。
  
  “侯爺之令,雅苑內雞犬不留,雅苑外,不得殺一人!”
  
  有甲士對著鄭凡單膝跪了下來,他們是認得鄭凡的。
  
  有人帶頭后,剩下的十余名甲士則一起跪了下來。
  
  他們先前的所行,近乎差點違背了軍令。
  
  “田無鏡他人呢,叫田無鏡出來見本宮,叫田無鏡出來見本宮!”
  
  皇后掙脫開了身邊宮女的阻攔披散著頭發向鄭凡這邊沖來。
  
  鄭凡持刀橫身,擋在了皇后身前。
  
  皇后撞在了鄭凡身上,因為有甲胄加持外加鄭凡好歹也是個入品武者的原因,皇后娘娘撞上去后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都起來,看住這里!”
  
  鄭凡下令。
  
  十余名甲士馬上起身,持刀而立,守住了這條路。
  
  “給本宮讓開,給本宮讓開!”
  
  皇后娘娘爬起來后發了瘋一樣開始拍打鄭凡身上的甲胄。
  
  “啊啊啊…………”
  
  這時,一道女孩兒哭聲傳來。
  
  鄭凡尋聲望去,發現在先前宮女太監群里,有個瓷娃娃站在那里哭,不是辣妞又是誰?
  
  是皇后看她可愛,所以離開雅苑下去歇息時,把她也帶走了么。
  
  鄭凡心里,忽然舒服了一些,人,總是有一種在悲慘事情之中找尋出可以自我安慰的本能,人們在嘲諷阿Q的同時,殊不知,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阿Q。
  
  不過,鄭凡忽然看見皇后娘娘居然拔出了一根鳳簪。
  
  鄭凡當即伸手,在皇后娘娘要刺下來前一把攥住了皇后娘娘的手腕。
  
  兩世為人,
  
  這還是鄭凡第一次抓住身份如此尊貴的女人的手!
  
  “放肆,你可知本宮是誰,你信不信本宮誅你九族!”
  
  聽到這話,
  
  鄭凡嘴角露出了笑意,
  
  你他娘的威脅人的時候能不能用點腦子或者睜開眼看看,現在到底是誰的九族正在被誅?
  
  在見到鄭凡嘴角的笑意后,皇后氣得臉色煞白,這絕不是抹了粉,是皇后現在氣急攻心。
  
  鄭凡手臂向前一推,皇后踉蹌地后退了好幾步,被身后的宮女太監們攙扶住。
  
  鄭凡則后退了幾步,笑話,他可不想繼續站在這里給這皇后當靶子,皇后打打自己無所謂,反正有甲胄護持,就當帝王SPA捶腿服務了;
  
  但要是拿個簪子給自己身上開幾個孔,這虧,鄭凡可不想吃。
  
  后退幾步后,鄭凡大喝道:
  
  “侯爺有令,雅苑內雞犬不留,敢入雅苑者,殺無赦!”
  
  “遵命!”
  
  “遵命!”
  
  十幾名甲士發出一聲大喝,刀口向前,直指皇后。
  
  皇后被這個陣仗給嚇到了,她清楚,她的身份,至少在此時,是一丁點用都起不到,自己再敢向前,這群丘八真可能會殺了自己。
  
  就在這時,
  
  一聲悶雷忽然自遠處響起,
  
  緊接著是一聲極為沙啞的厲嘯:
  
  “老夫聞到了血腥味,何方宵小,竟敢犯我田家!”
  
  ………
  
  這座新觀園,是田家以迎接皇后娘娘歸府省親的名義修建的。
  
  原來,田氏的宅子就分東西兩府,這一次是將西府翻修擴建成了新觀園,而在雅苑內,伴隨著田氏族人被屠戮,血腥味開始彌漫,血水開始伴隨著小溪流入了東府之中。
  
  東府內有一座道觀,田家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相傳當初田氏族長的位置,是落不到田老爺子的手上的,因為田老爺子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田氏族長病故時,田老爺子才二十出頭,太過于年輕,田家擔心無法服眾,所以想由田老爺子父親的親弟弟來承接族長的位置。
  
  但那位田老爺子的叔叔,也就是這一代田氏族人的叔祖卻不喜歡這些俗務,一門心思的癡迷于道學,見眾人要讓自己當家主,直接躲進了田氏東府中所修的道觀里不出來了。
  
  這家主位置,這才落在了田老爺子的頭上,其實,撇開今日不談的話,田老爺子確實是將田氏打理得很不錯了。
  
  “那是誰?”
  
  站在靖南侯身邊的杜鵑開口問道。
  
  能一言如雷者,絕不是庸人,尋常的高手也根本無法做到。
  
  靖南侯松開了握著杜鵑的手,
  
  回答道:
  
  “是你我的叔祖。”
  
  “叔祖?”
  
  “叔祖數十年如一日將自己鎖在東府道觀之中,一心求道,外人知其者甚少,甚至就連家里人,也只當是叔祖早瘋了,是一個被關在家里的老瘋子。
  
  不過,我倒是清楚,我這位叔祖沒瘋,因為小時候,他曾想引我入道,也曾為我淬煉過身體,只可惜,我終究與道門無緣,更向往軍旅征伐。
  
  你且在這里等著,為夫去看看,想來是雅苑的血腥味,驚擾了叔祖的清修。”
  
  ………
  
  “何方宵小,安敢在我田家放肆!!!田博楷,你人呢,你人呢!”
  
  一名須發全白的老者正站在道觀頂上大聲呼喊,若是近距離去看他,可以看見他的雙目,早已渾濁一片,倘若鄭凡在這里,定然會覺得這老頭得了極重的白內障,而且是治不好的那種。
  
  當然了,鄭凡不會歧視盲人。
  
  畢竟,家里還有一個很不好相與的瞎子在。
  
  “來人吶,來人吶!”
  
  老者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醒了,其身上的道袍,也早就破爛不堪。
  
  他圈禁自己數十年,一心求道,吃喝供應,早些年一直都是由田氏族人供應,不過后來,田氏下人發現他忽然不吃飯了,送過去的飯食今日是什么樣翌日收回來時也依舊是什么樣。
  
  田博楷還曾因此特意入道觀看過,出來后,田博楷只是吩咐以后不用送飯了。
  
  若不是里面時不時地會傳來笑聲或者誦經聲,田氏族人可能還真以為這個叔祖已經死了,但這種不吃不喝的架勢,還真是讓人覺得奇怪無比。
  
  “來人,田博楷呢,人都死哪兒去了,來人!”
  
  老者不停地大喊著,在其周身,肉眼可見一縷縷青光在環繞。
  
  “叔祖。”
  
  靖南侯走到了道觀門口,躬身下拜。
  
  “你…………你是誰?”
  
  老者面向靖南侯,鼻子忽然吸了吸,
  
  道:
  
  “這味道,好熟悉,小鏡子,是你么,小鏡子?”
  
  “回叔祖,是無鏡回來看你了。”
  
  “啊哈哈哈,小鏡子原來你在家啊,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雖然當日你沒從老夫我問道,但老夫清楚,你這小子習武天分一直極高。
  
  有你在家,想來家里是出不了什么事的,我現在嗅著的血腥味兒,必然是那群趕來進犯之宵小所流,是吧?”
  
  “回叔祖的話,宵小,已經被無鏡殺了。”
  
  “嗯,該殺,就該殺!那就行,那就行,老夫還當有什么事兒呢,呵呵,你在家就行,有你在家,老夫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對了,你與你父說說,他也一把年紀了,別舍不得放權,也別再隔三差五地納妾了,那么一大把年紀的人了,也不嫌害臊,這不是耽擱人家小姑娘家么。
  
  你叫他明日來這里找老夫,他若是想多活幾年,就陪老夫念念道家心經,家里的事兒,他也該交給你了。”
  
  “回叔祖,父親,明日來不了了。”
  
  “咋嘞,病了?”
  
  “父親應該已經去了。”
  
  “啥?博楷那混小子已經走了?何時的事,為何都沒人通知老夫?哦,也是了,老夫二十年前就叫你們別送飯了。”
  
  “今日,剛才。”
  
  “剛才,小鏡子,你是說那些上門的宵小,已經將博楷害死了?”
  
  “死了。”
  
  “可惡,敢爾!到底是誰家出手?是司徒家還是吳家?不對,難不成是蠻人?也不對,也不對,難不成,是他姬家?”
  
  “是無鏡。”
  
  “…………”老者。
  
  “老夫眼睛已經瞎了多年了,如今這耳朵也越來越背氣了,這話都有些聽不清楚了,小鏡子啊,你剛剛說啥了?”
  
  “是無鏡率靖南軍,在誅田氏一族。”
  
  “你,你,你!你荒唐!!!”
  
  老者周身,一道道青光濺射而出,道觀屋頂的瓦礫瞬間被碾碎,澎湃的氣勢開始宣泄。
  
  “小鏡子,小鏡子啊,你為何,為何要這般做?”
  
  靖南侯伸手解開了自己脖子上的扣子,血紅色的披風隨風飄落在了地上。
  
  同時,
  
  緩緩道:
  
  “我燕人為東方御蠻數百年,是該出去看看了。”
  
  ————
  
  感謝她化大自在天成為《魔臨》第71位盟主。上架那段時間新上萌和打賞的親很多,感謝大家的支持,謝謝。
  
  另外,求一下推薦票和月票吧,因為龍最近字數寫得比較多的原因,咱的字數已經超過推薦票數很多了,牌面啊牌面還是要的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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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純潔滴小龍所寫的《魔臨》為轉載作品,魔臨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魔臨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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