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鍋,來得真結實。”
鄭凡閉上了眼,有些哭笑不得,這大概就是現世報吧。
“雖說乾國那邊封鎖了消息,但至少在乾國三郡,主上留下的這一行字,可以說知者甚多了。
陳大俠來到村子,發現這一行字,直接認定是主上您屠村的,也就很正常了,況且,當地官員大概都會官官相護,不會真的去計較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丟主上您頭上,也是最合適不過的事。
畢竟,戰事一起,劫掠百姓什么的,都只是尋常罷了。”
見到了碑文,又去當地官府得到了確認的答案,再聯想到自己前陣子率軍破城轉戰的事跡,陳大俠認定自己是真兇,真的是理所應當得很。
“那個參將姓甚名誰,給我查清楚,敢這么栽贓老子,以后老子再去乾國,一定要找他算賬。”
陳大俠的賬,鄭凡是不打算去算了,但那個敢剽竊自己創意還壞自己名聲的家伙,鄭凡可不會想著去原諒他。
“其實,主上您之前的事跡,從商隊那里得到的消息來看,在燕國京城那邊反響挺大的,很多文官對您口誅筆伐,說您踐踏書院有辱斯文,擅啟邊釁更是無法無天;
當然了,有多少人詆毀您,自然也就有多少人欣賞您,畢竟這大燕,文官的話語權并不是太重。
不過,這一切的紛紛擾擾,其實都已經被靖南侯擋開了,所以咱們堡寨一直以來都這么安靜。”
“因為一個堡寨守備的臉可以不用管,但靖南侯的面子,肯定要顧及是么?”
“是的,主上。”
“呵。”
“雖說上次去乾國的事之后,靖南侯一直沒給主上有任何的安排,但看其能夠主動庇護您,免受風波影響,也足以可見主上您確實有些‘簡在帝心’了。”
“要是靖南侯真的稱王了,這簡在帝心還能更有價值一些。”
“靖南侯會不會稱王屬下實在是猜不出來,也不敢亂猜。”
“喲,還有你猜不出來的?”
“屬下未曾親自和靖南侯見過面,屬下覺得,在這件事上,主上您更有發言權。”
“那我要是猜錯了呢?”
“愿賭服輸,既然坐上了賭桌,之后再去說什么后悔,反而被人看低了去。”
“行,對了,陳大俠如何了?”
“他恢復得倒是不錯,至少,沒生命危險,屬下提前吩咐下去了,他的生活標準按照最高的來。”
“你辦事就是穩。”
“主上謬贊了。”
“把信封給我,我去見見大俠。”
“主上辛苦。”
瞎子北將信封遞給了鄭凡,鄭凡拿過信封,先撕開了封口,信的內容因為瞎子北已經讀過了,他就沒再看,只是揮揮手,四娘心領神會推起鄭凡的輪椅離開了曬太陽的場子。
梁程有些感慨道:
“不出意外的話,又能撿回來一個高手。”
“主上的命,還真好。”薛三說道。
瞎子北則是笑了笑,
道:
“大家都加把勁吧,沙拓闕石那頭僵尸,外加這個劍客,可都是主上一個人領回來的。
別真到最后,主上再領回來幾個人,咱們七個,就要靠邊站了。
都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呵,玩到最后才發現自己是新號出新手村時村長爺爺送的免費寶寶。”
…………
陳大俠住的房間,很干凈,屋子里燃著炭盆,兩個小娘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烤著土豆,陳大俠則躺在床上,床榻一側放著一個假肢。
四娘推著鄭凡進來時,兩個小娘子馬上嚇得站起身行禮。
“讓你們來伺候大俠的,你們居然敢在這里偷懶,怎么著,把自個兒當主子了是吧?”
四娘嚴厲的聲音響起,兩個小娘子當即嚇得跪在了地上,顯然,四娘在她們心里,當真是積威深重。
床上躺著的陳大俠剛準備開口,
卻被鄭凡搶先呵斥道:
“小姑娘家家的,吃個烤土豆怎么了,都是人,別這么不近人情,生而為人,當自然平等,沒什么主仆不主仆的。”
“是,主上您教訓的是,奴家受教。”
在聽到鄭凡的話后,陳大俠臉上露出了認可的表情,尤其是那句:生而為人,當自然平等;
可謂是說到陳大俠心里去了。
四娘領著兩個小娘子出去,同時幫鄭凡把房門關上。
鄭凡搖動把手,讓自己的輪椅靠近了床榻,陳大俠看著鄭凡慢慢靠近,也掙扎著坐起了身,讓自己的后腦靠在床頭抬高了一點。
如果說鄭凡的身體是透支嚴重的話,那陳大俠相當于在那一晚被沙拓闕石以絕世的武者加僵尸的雙重體魄從上到下狠狠地捶了一遍,這傷想好,可沒那么容易。
鄭凡將信封遞給了陳大俠,
道:
“岔河村的事兒,已經查清楚了,這是傳回來的消息,人,真的不是我殺的。”
陳大俠伸手接過了信封,打開來開始看了起來。
“信里的內容你若是不信,認為是我造假的話,你可以在這里把傷養好,自己回去后再重新調查。
那一日參與這件事的士兵應該極多,你選一個下手,抓了拷問一下,真相,也就出來了。”
陳大俠看著坐在輪椅上的鄭凡,一時間表情有些局促。
“人,真的不是我殺的。”鄭凡重復道。
“是我錯了。”陳大俠主動認錯。
“你沒錯。”
“我就是錯了,報仇卻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了人,還差點殺了你和你的兩個仆人,我愧對我的名字。”
“你真的沒錯,我是燕國的將領,你是乾國人,我前不久才率軍去你們乾國境內跑馬,你身為乾人來殺我,天經地義。”
“我…………”
“我其實也不是什么好人,殺人放火的事兒,也做過,別人陰過我,我也滅過人家滿門,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這一點,我看得很開,只要人沒死,養好了后就又是一條好漢。
我不記恨你,真的,相反,我還很佩服你,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二個有俠氣的人。”
“愧不敢當,但我真的想問一句,那第一個,是誰?“
“就是那個把你打得躺在這里的那位。”
“那個人,不是活人。”
“確實,他是個死人,不過以荒漠蠻族秘術使得其死后成了僵尸,他是蠻族王庭左谷蠡王。
在趕路時,你說你有些遺憾沒能去荒漠見見那里的風景,我就把他喊出來,讓你見見,希望你滿意。”
“…………”陳大俠。
“呵呵,開玩笑,開玩笑,你想聽聽沙拓闕石的故事么,和你,真的很像。”
“方便么?”
“沒什么不方便的,我這人,以前其實就靠講故事吃飯的。”
…………
場子上,還有兩位殘疾人正在曬太陽。
兩個小娘子在剝瓜子,剝好的瓜子肉分別送到瞎子和薛三掌心里。
四娘則是在做著針線活兒,算上沙拓闕石,這一次要補上四套金絲軟猬甲,可得費一番功夫了。
梁程坐在四娘的下手,用自己的指甲幫絲線給理順,這些可都是金屬絲,這年代也沒機床這種東西,但好在梁程的指甲也夠用了。
肖一波走了過來,目光在場子上逡巡了一下,道:
“各位先生,密諜司來人了。”
肖一波、紅巴子和丁豪是負責帶著小娘子等財貨慢慢過來的,比鄭凡他們來翠柳堡晚了一些時日,來了之后,肖一波平日里負責堡寨的一些雜碎事宜,丁豪則是充當著梁程的副手,紅巴子帶著人負責堡寨外那座村子里宅院的安全,畢竟那里養著十多個小娘子,外加一個狼崽子。
“說什么了?”瞎子北問道。
“回北先生的話,密諜司的人來說,讓主人明日去南望城,說靖南侯要見他。”
“知道了。”瞎子北揮揮手,肖一波很自覺地下去了。
“我現在去通知一下主上?”梁程開口道。
瞎子北搖搖頭,道:“主上在忙著呢,這會兒啊,差不多應該是在講關于沙拓闕石的故事了吧。”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這一點,瞎子北看得很通透。
“去南望城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四娘問道。
“靖南侯真要殺主上,不必那么麻煩的,不過,有了上次的事兒在前,這樣吧,明日阿程、四娘再喊上阿銘和樊力,你們四個一起陪著主上去南望城。”
“主上去見靖南侯時,我們又不能跟著。”四娘說道。
瞎子北則無所謂地擺擺手,道:“沒事,若是真有意外,可以體驗一下近距離暴斃。”
“…………”四娘。
“先前看許文祖來時的臉色,他最近心情應該很不好。”梁程說道。
“他心情能好才叫奇了怪了,還沒上任就遭遇刺殺,外加這南望城里加周邊的堡寨,你說是聽他許文祖這個外來戶的還是聽靖南侯的?
不過他是個聰明人,應該會有自己的應對辦法,明日再備點禮,主上進南望城后,讓主上先去見靖南侯,你們幾個負責把禮品送到許文祖的總兵府里。”
“好。”梁程應下了。
“說實話,還是曬曬太陽舒服,忽然覺得,如果能一直這般把日子過下去,好像也挺不錯的。”
薛三有些好笑道:“瞎子,你這是準備養老開始消極了?”
瞎子北則有些不以為然道:
“消極,是為了更好地進取。”
說著,
瞎子北又嘆了口氣,
道:
“等此番事了,可以建議主上專心閉關一段時間了,阿銘先前就說過,主上似乎已經摸到八品武夫的門檻兒了,爭取在開春之前,把這道門檻兒給他邁過去。
這樣,咱們七個的實力,就能再恢復一部分,阿銘應該也快到夠資格給初擁了吧?”
薛三則扭頭看向梁程,道:
“阿程也能給人變僵尸了吧?”
梁程搖搖頭,道:“阿銘應該能獲得一些初擁名額,可以讓幾個人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變成吸血鬼,但受到的限制還是太大,估計用不了半年,變成吸血鬼的人就會死去。
我的話,把人變成活尸還可以,變成有理智思維的僵尸,還差得遠,僵尸的傳承難度,本來就比吸血鬼大很多。”
吸血鬼的初擁和梁程的“僵尸化”,一直是眾人在謀劃勢力發展時很注重的東西。
從理論上來講,僵尸和吸血鬼,其實都更類似于一種病毒體,且具備可傳播性。
試想一下,如果能批量制造吸血鬼大軍或者喪尸軍團,呼呼,那多美。
但現在問題的結癥就在這里,阿銘給初擁的受限難度比梁程低一些,但哪怕再恢復一部分血統實力,也很難給出具備優秀資質和發展潛力的吸血鬼初擁。
阿銘自己都預測了,下一階段給是可以給,但給出來的人,可能也就享受半年的吸血鬼感覺,要是沒足夠的鮮血供應就會失去理智,同時哪怕有足夠的鮮血供應也活不過半年,就這,數量還被限制在了個位數。
至于梁程就更不用想了,制造出類似歐美喪尸片里的那種喪尸有什么用?
呆呆傻傻地被人拿個長槍就能連續爆頭幾十個,派上戰場到底是幫忙戰斗的還是給對方送士氣的?
最尷尬的一點在于,若是真有一天,鄭凡達到了類似沙拓闕石生前的境界甚至更進一步,梁程和阿銘也都能恢復大部分的血統實力后。
制不制造大軍,都沒什么意義了,就跟女媧無聊得捏捏爛泥造造人一樣,純粹圖個消遣。
靠在輪椅上的薛三則開口道:
“再恢復一層實力,我大概就能進入陰影了。
不管怎么樣,咱至少不用再像這次一樣,隨便哪個疙瘩冒出來一個高手就能把我們給打爆成這樣,真特么的憋屈啊。”
這是所有魔王共同的心聲,他們渴望恢復更多的實力,渴望獲得更多的力量,渴望找回自己當初的榮光。
明明都是大有來頭大有故事的恐怖存在,現在在這個世界,卻被這個世界的土著輪番出來暴打,心理上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瞎子北則鄭重提醒道:
“等明日主上從南望城回來后,我就把我們實力恢復和主上實力境界掛鉤的事,和主上開誠布公地說說,也是到了該坦白的時候了。”
“還有主上如果死我們也可能跟著暴斃的事也和主上說了吧,這樣主上應該能更愛惜自己的生命。”薛三提醒道。
瞎子北點點頭,“嗯,都說了吧,再瞞下去,沒必要了,反而可能會再出問題。”
“你是怕了?”梁程忽然開口道。
瞎子北沒否認,直接承認了:
“是啊,怕了,再跟上次逼主上入九品那樣做的話,只會把我們和主上之間的提防和嫌隙給再度放大,沒必要的。
當初,主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一個親兒子魔丸,其實,我原本以為魔丸是個大孝子;
但幾次了,我算是看出來了,魔丸,他其實是有自己的心思,目前來看,他已經出手幫主上幾次了。
再者,算上沙拓闕石和那位可能會融入我們的大俠,主上已經有了屬于他自己的資本了。”
四娘開口問道:“魔丸,他有什么心思?我一直以為他想當大孝子呢。”
瞎子北搖搖頭,道:“暫時沒有什么威脅,至少,目前魔丸的實力恢復和阿銘以及阿程一樣,都還沒到那個時候,在短期內可以確定,他不希望主上死,會保護主上的生命安全,這就足夠了。”
薛三臉上則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道:
“我說,你們都只看到了主上把魔丸當親兒子,但你們就沒想過,魔丸是主上親自設計出來的存在,主上自己會不知道魔丸對他爹媽到底是個什么德性?
但就是這樣,主上還一直繼續把魔丸帶在身上不離不棄的,而且,魔丸還真的救了主上幾次,反而沒坑主上。”
“是父愛如山,撫慰了孩子的內心。”
四娘說道。
“嘖嘖,你說這話你自己能信不?”薛三反問道。
四娘搖搖頭,“不信的。”
薛三又看向梁程,道:“你信么?”
梁程搖搖頭。
“瞎子,你信么?”
“我信。”
“你特么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對啊。”
“…………”薛三。
平復了一下想爆粗口的情緒,
薛三繼續道:
“就是嘛,真要信這個才是真的騙鬼呢,咱們六個還好啊,咱的故事,都是有頭有尾的是吧,雖然瞎子慘了點,瞎了,但他那是被404,和………”
“你太監了。”
“你閉嘴!”
要不是現在身上骨頭還沒養好,薛三真想跳下輪椅去猛捶瞎子的膝蓋。
“咱們,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經歷的人,混好混差是開心是苦澀,都是一種人生,說實話,也沒什么怨念和怨氣的,心里反而還有一丟丟的感激。
但魔丸不同,
我艸,
你們回憶一下咱們主上是怎么對待他親兒子的,
九世還是十世怨嬰來著?
讓魔丸在故事里,一次次地被流產,一次次地被父母拋棄,一次次地給他希望再給他更猛烈的絕望,
讓他經歷折磨,讓他瘋狂,讓他暴戾,讓他呈現出一種扭曲病態的歇斯底里。
是的,它銷量最高人氣最高,但你站在魔丸的角度上去代入一下呢?
嘶…………
講真,這他娘的還是父子么?再狠的仇人,也沒這么狠的吧?
是吧,魔丸就這樣,還去救主上,瞎子你說魔丸有其他心思在等待著,我能理解。
但主上一門心思地把他當親兒子,還這么篤定魔丸不會傷害他………”
瞎子北從兜里取出了一個鐵盒,從里面抽出一根煙,放在手里敲了敲,
緩緩道:
“主上,應該對我們隱瞞了一些他對魔丸的設定。”
“呵呵呵……”四娘忽然笑了起來,道,“聽你們這么一分析,我怎么忽然覺得主上有一種很腹黑很可怕的感覺?”
瞎子北拿出火折子,點了煙,
道:
“可不是么,怕得每晚都叫爸爸。”
“…………”四娘。
————
求月票咯,大家有月票的話請投給龍。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我說,你不想活了是吧?”
四娘看著瞎子說道。
誰都知道瞎子北的能力是什么,有他在,大家晚上睡覺也能睡得更安穩,但誰都受不了這貨沒事做就拿精神力掃啊掃地窺探隱私啊。
“哎?還真叫爸爸了啊?”
瞎子北有些驚訝道。
“你再給老娘裝。”
“沒裝,我真是猜的。”瞎子北說道,“誰還沒年輕過是吧?”
說完,
瞎子又操控著自己的輪椅開始轉向回房間的方向,
同時道:
“你們準備準備吧,明兒還得陪著主上去南望城。”
薛三看著瞎子北離去的方向,對四娘拱火道:
“看,他心虛了!”
四娘卻沒生氣,反而捂著嘴笑了笑,道:
“他確實沒撒謊,我們早換叫法了。”
薛三愣了一下,
然后馬上轉動自己的輪椅把手,
一邊移動離開這里一邊喊道:
“我還是個孩子啊!”
…………
故事,講完了。
好在沙拓闕石的故事確實很不錯,既有悲情的成分,又有大丈夫一怒而起的豪情,也不缺一人獨面千騎的大場面。
再者,對于講故事,如何鋪墊,如何渲染,如何發展,如何高c,也是鄭凡的老本行了。
陳大俠聽完了關于沙拓闕石的故事后,
發出一聲長嘆,
道:
“大丈夫,當如是也。”
“的確。”
“真的沒想到,蠻族里,也有這等英豪人物。”
“是啊。”
“可否滿足我一個請求。”
“我們是朋友,我對大俠你欽佩不已,不要這么客氣,朋友嘛,互相幫助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
“等我養好傷后,我會回乾國,殺了那個參將。”
“情理之中。”
“我是非不分,差點錯殺了你們,這是我的罪孽;
你不計前嫌,沒有殺我還幫我養傷,這是我欠的恩情。”
鄭凡很是含蓄地搖搖頭,
心里則是樂開了花,
說,
你繼續說,
我等著,
我等著呢。
“待我回國報完仇后,我會找人,將自己的頭顱,送至翠柳堡。”
“…………”鄭凡。
你特么莫不是在逗老子?
“大俠,我不是要你…………”
“鄭兄的意思,我懂。”
“你懂就好。”
“那就不送頭顱吧。”
“嗯,你想開就行。”
“我會給自己留一具全尸,托人送至翠柳堡,沙拓闕石雖是蠻人,卻乃當世真丈夫也,我愿效仿之!”
“…………”鄭凡。
“鄭兄,還不滿意?”
“我沒想要你去死。”
“我對鄭兄做下如此之事,非死不得已贖罪!”
“我不用你贖罪。”
“就算鄭兄海量,能原諒我,但我,也依舊不能原諒我自己,顛倒黑白,差點殺錯人,我這,和那些窮兇極惡恃強凌弱之徒又有何區別?”
“但在我看來,大俠義薄云天,快意恩仇,再說了,人活一輩子,豈能全無過錯?”
“不,不,不,等報完仇后,我斷然無顏再茍活于世。”
“知恥而后勇,方乃真大丈夫。”
“可是鄭兄,我是乾人,你是燕人。”
鄭凡愣了一下,
嘖,
這陳大俠二是二,但確實不是傻子。
很可能,人家早就已經想明白自己不殺他還留著他給他治傷的原因了。
確實,自己這邊的官面身份是燕人,而且還是燕國的軍人,若是以后燕國和乾國戰爭爆發,還有個打響燕乾戰爭第一槍的前綴也會落在自己身上。
陳大俠是清楚自己心思的,陳大俠選擇死亡。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讓陳大俠來給自己這個乾人眼中的“燕狗”來當手下,當一個乾奸,他肯定接受不了。
好在,對這個情況,鄭凡也早有預案。
既然不能獲得最為完美的結果,那下面一步就是選擇退而求其次地把自己能獲得的利益價值,給最大化。
畢竟,陳大俠的腦袋亦或是陳大俠的全尸,對于鄭凡來說一點用都沒有,梁程現在還做不到制造僵尸傀儡的地步,自己也沒蠻族王庭的大祭祀團隊來獻祭。
“這樣吧,大俠,咱都各自退一步,你幫我殺三個人,可以么?”
陳大俠剛準備說話就被鄭凡搶先說道:
“這三個人,不是乾人,同時,是你力所能及可以殺的對象,最重要的是,他們肯定惡貫滿盈,是惡人,當殺之!
大俠,你覺得這樣如何?
等這三個人被你殺了之后,你我之間,兩不相欠。”
陳大俠搖搖頭。
鄭凡有些無奈了,道:
“不同意?”
“嗯。”
“那行吧,大俠,你在這里好好地把傷養好,等你傷好利索了之后再離開這里回乾國去給岔河村的鄉親們報仇。
相見是緣,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我也是真心想交大俠你這個朋友。”
鄭凡轉動把手,準備離開。
卻在這時,陳大俠開口道:
“去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力所能及。”
………
第二天的清晨,鄭凡在四娘的幫助下穿了衣服,沒穿甲胄,里面也沒佩穿金絲軟猬甲,因為鄭凡現在的狀態,能行走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再負重的話很容易就牽扯到還沒愈合利索的傷口。
也沒騎馬,梁程駕車,四娘和鄭凡坐在馬車內,樊力和阿銘則和梁程一起坐在馬車外。
這感覺,很有點《還珠格格》里乾隆帶著格格們出游的范兒。
冬日的景色皆是蕭索,所謂的銀裝素裹,也只是這個世界文人墨客們喜歡的調調,大部分普通人,還是恨死了這個冬天。
“咳咳…………”
許是馬車太顛簸了,又或者是出門時吹了寒風,鄭凡開始咳嗽起來。
四娘馬上幫鄭凡拍著背,同時就著馬車內小碳爐上燒開的水給鄭凡泡了一杯類似后世沖劑一樣的東西,金銀花野菊花再夾一些其他的中草藥,有清熱解毒的效果。
鄭凡雙手抱著杯子,用杯子捂著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嘬著。
仿佛這一刻,自己已經七老八十,在冬日的午后,抱著茶杯去小區里看其他老伙伴們下象棋。
真不是鄭凡身子骨虛弱,這種大傷之后的身體,想把元氣補回來,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再者說,鄭凡醒來也就兩天時間。
南望城到了,守城卒按例進行檢查,這不是原本的南望城守軍,而是靖南軍。
靖南侯自打總兵葬禮出現刺客那一日率軍入城后,就沒再離開過。
“里面是翠柳堡守備鄭大人,受命入城見侯爺。”
梁程直接開口道。
守城卒馬上放棄了檢查,示意馬車可以進入。
入城后,馬車的速度自然放慢了下來。
阿銘有些好奇道:“這就不檢查了?”
“你沒看守城卒后面桌子上坐著兩個人在我們說出身份后在翻閱簿子們,應該是在對照記錄,連侯爺今天要叫什么人入城接見的事兒都能下達到守城卒那里進行驗證,你看到的,可能是這群守城卒在聽到主上的身份和侯爺的召見后直接放行的這種諂媚;
但我看到的,是這支軍隊,從侯爺到底層士卒之間都共同遵守的一種規矩。”
阿銘想對梁程翻個白眼,但想想還是算了,人家看到那一幕正想找個機會發一堆感慨裝個逼呢,誰叫自己主動地給人家搭梯子了呢?
沒多久,目的地到了,阿銘掀開簾布,攙扶著鄭凡下了馬車。
“那我們就去總兵府了。”梁程說道。
鄭凡點點頭。
阿銘是陪鄭凡去見靖南侯的,當然了,阿銘多半得在門子那兒等著,只能鄭凡一個人進去,但不管怎么說,主上進去后,門外肯定得留個人候著。
樊力這憨貨不合適,四娘是女眷,梁程駕車技術好,所以就留阿銘了。
靖南侯倒是沒霸占總兵府,而是住在了田家在南望城的一座宅子。
宅子門口戒備森嚴,精銳甲士林立。
鄭凡遞上自己的身份牌之后又等了一小會兒,里面走出來一名校尉,對鄭凡拱手道:
“鄭大人,請隨我來。”
鄭凡和阿銘點點頭,自己走了進去。
在經過后園時,鄭凡看見了一群身著甲胄的將領正在往外走,雙方交錯時,這些將領們明顯地在打量著自己。
領頭的校尉既然沒停下來介紹,鄭凡也就沒自作多情地行禮。
其實,鄭凡這個官兒,做得確實挺清閑的,很多事情都由瞎子北在負責料理,也不用他去應付什么人情世故的事兒。
“侯爺,鄭守備到了。”
“進。”
“是。”
那名校尉對鄭凡拱手道,“鄭大人,請進,卑職先告退了。”
鄭凡也對他拱手意思了一下。
隨后,邁開步子走上臺階。
走進去后,鄭凡發現靖南侯正坐在一張紅木圓桌后手里拿著碗筷正在吃著飯。
飯桌上,有三個炒菜,還有一盆大菜。
靖南侯拿著筷子對著桌子對面指了指,
“沒吃飯的話坐下來一起吃。”
“謝侯爺。”
鄭凡也不客氣,因為是坐馬車的緣故,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來到這里時,也已經快正午了。
坐下來后,一名身穿著黑衣的女人走過來,遞給了鄭凡一個盛好飯的飯碗和一雙筷子。
這女人不是杜鵑又是誰?
此時的杜鵑衣著很家常,看起來,就真的和侯爺房里人沒什么區別。
當然了,就算是自家嫂子,也不是自己能亂看的,何況是侯爺的女人?
“謝謝鵑姐。”
“喲,侯爺,您聽到了么,咱鄭大人這嘴可真甜呢。”
杜鵑開著玩笑。
靖南侯送了一口飯進自己嘴里,一邊咀嚼一邊道:
“是張奸臣的嘴。”
“…………”鄭凡。
侯爺用筷子指了指那一大盆菜,道:
“試試這個,乾國楊太尉送來的。”
鄭凡點點頭,沒客氣,筷子在里面夾到了一塊黑黑的東西,放在碗里后送入嘴里。
“好吃么?”侯爺問道。
“酸中帶回甘,味道深遠,滋味豐富啊。”
“嗯。”
侯爺把自己的筷子伸入盆里,夾出了一塊白嫩的魚肉,同時道:
“你剛剛夾是腌菜。”
“…………”鄭凡。
所以,
這是一盆酸菜魚么?
鄭凡剛剛真沒從賣相上看出來自己吃的是酸菜,可以說,自打自己醒來后,平日里的飲食早就被四娘他們改進過了,對這個世界的本地飲食風俗,其實沒太多的經驗。
剛剛那酸菜,也太黑了一點吧?
鄭凡用筷子馬上夾起一塊魚肉送入口中,
這味道,
不是河里的魚,應該是海里的魚。
只不過鄭凡上輩子小時候吃海鮮過敏過,所以對海鮮這類的食材,并不是特別感興趣,也因此,也分辨不出這魚肉到底是哪種海鮮。
“味道如何?”
“很不錯。”
“看起來,你不是很喜歡。”
“這種東西,還是早上捕出最遲晚上入菜,滋味才最得鮮美。”
“是,送禮的人說,這東西從乾國運到這里來,足足走了一個月,只不過一直用冰鎮著。據說,乾國的南方,是一片汪洋大海,海邊的人,可以捕魚為生。
可惜,我大燕的北方,是荒漠,我燕人,總不能靠吃沙子為生。”
“侯爺,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燕人也能享用這道美味。”
靖南侯拿起身邊的杯子,也不知道里面是茶還是酒,喝了一口,
道:
“從海邊打撈再運來,代價昂貴,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卑職的意思是,到那時,原本今日在海邊捕魚而食的乾人,將變成燕人。”
“呵呵呵……”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鄭凡,
“你這張嘴,倒是挺能說話,當守備可惜了。”
“侯爺謬贊。”
這是要給自己升官了?
“我可以給魏忠河修書一份,你可以去投奔他,日后,說不得也能貴不可言。”
魏忠河三個字,讓鄭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魏忠賢。
鄭凡沒再急著高興,而是問道:
“侯爺,卑職孤陋寡聞,不知這位魏忠河魏大人,是何許人也?”
“我大燕司禮監掌印。”
“…………”鄭凡。
“本侯吃好了,你吃你的。”
“是。”
鄭凡沒客氣,用勺子澆了一些酸菜魚湯泡飯,然后就著其他菜很快將碗里的飯都吃掉了。
邊上站著的杜鵑走上前要幫鄭凡添飯。
“不用了,我吃飽了。”
“當兵吃糧,不管什么時候,得把自己肚子吃飽,肚子飽了,才是里子。”靖南侯說道。
“侯爺說的是,但卑職真的吃飽了,卑職身上有傷。”
“哦,也是,本侯差點忘了。”
“侯爺,茶水已經備好了。”杜鵑說道。
靖南侯起身,“你隨我來。”
鄭凡跟著靖南侯走入了里間,里面像是書房,不過,有一個掛衣服的架子讓鄭凡愣了一下。
架子上掛著的衣服給人一種貴氣逼人的感覺,上面繡著的像是龍又像是蟒蛇。
“楊太尉不光送了魚來,還送了一件王袍,說是根據他乾國王爺的朝服再加上我燕地風土人情改出來的,還有一封加蓋了他三遍都督大印的官文,直呼本侯為靖南王殿下。”
“我聽說,那位楊太尉是個太監?”
靖南侯點點頭,走到桌案后面坐了下來,道:
“確實是個閹人,常人皆以為他是幸進出身,靠著楊氏三姐妹獲得乾皇恩寵博取上位,其實不然,能做到乾國三邊都督的位置,莫說是一個閹人,就是一頭豬,它也不會尋常。”
鄭凡忽然想到了一個多月前梁程在陣前說的,哪怕靖南軍的統帥位置上坐著是一頭豬,打不贏乾國邊軍的概率都很低。
忍住,不能笑。
“侯爺,這閹貨是在挑撥離間。”
“是在挑撥離間,不過你可知,他在三邊都督的位置上已經坐不了多久了,卻在這時還在做著這些事,說是閹人,但乾國滿朝文武,本侯認為,能比得上這個閹人的,真不多。”
當官的為什么都喜歡面子工程?因為可以快速出政績,而那種勤勤懇懇做基礎默默投入的往往很少有人愿意干,等自己調令一下,拍拍屁股就走,何必便宜繼任者?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事兒,愿意做的人還真不多。
侯爺端起了茶杯,繼續道:
“那一日陣前,他說的話和不戰的舉措傳回乾國上京后,乾國朝野嘩然,彈劾他怯懦畏戰辱沒國格的奏章都已經堆滿了乾國皇帝的御書房。
這楊太尉,快被調走了。”
鄭凡一時有些摸不清楚靖南侯話語里的意思,但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一日自己和瞎子北說的話,瞎子北最后說,靖南侯到底是個什么打算,只能靠主上你自己去賭了。
深吸一口氣,
鄭凡清楚,打自己進屋,又是一起吃飯又是毫不遮掩地把這件明顯違禁的王袍給自己看,這必然是靖南侯的一種安排。
機會,就已經擺在自己面前了,就看自己能不能賭對,搭上這班車了。
“卑職恭喜侯爺!”
“何喜之有?”
“若是這楊太尉調走了,下一任的乾國三邊都督定然不敢再步其后塵,若是侯爺對其用兵,他斷然不會像那位楊太尉一般退避于堡寨城池之中避而不戰,甚至會主動求戰,到那時,我大燕鐵騎就有機會了!”
靖南侯深深地看了鄭凡一眼,
沒對剛剛鄭凡的話發表意見,
而是指了指鄭凡,
道:
“翠柳堡的事你交接一下,選你一個手下代領守備之職。
七日后是皇后娘娘壽辰,你,入本侯親兵衛,
隨本侯一道入京。”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坐,喝茶。”
“是,侯爺。”
鄭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卻沒端起茶杯。
“乾國出產的龍井,品品。”
鄭凡搖搖頭,道:
“侯爺,剛用過飯就喝茶,容易傷腸胃。”
“哦,是么?”
靖南侯將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
道:
“既然從了軍,居然還會在意養身?”
“回侯爺的話,從軍是為了我大燕開疆拓土,養生,是為了開疆拓土之后能多看看我大燕的盛世繁華。”
“替本侯研磨。”
“卑職遵命。”
“本侯要給魏忠河寫信,司禮監就缺你這樣子的人才。”
“…………”鄭凡。
看著鄭凡的囧相,靖南侯擺擺手,道:
“坐吧,無大礙,會說漂亮話,也是一種本事,再說了,論馬上功夫和帶兵的本事,你鄭守備也一點不比別人差。”
“侯爺謬贊了,卑職還有很多需要向侯爺您學習的地方。”
“陳大俠,乾國一介游俠劍客,江湖上傳言他是天生的劍胚子,自學練劍,成年后訪晉國劍閣,叩過楚國大澤劍冢。
其自身修為,大概是在六品以上,此人挾持你之后,竟然直去翠柳堡,反被你堡寨內的蠻族騎兵擊退。
本侯倒是很好奇,他,為何要與你去翠柳堡?”
“侯爺,這事屬下已經調查清楚了,也于昨日通報了密諜司。”
“本侯看過了,本侯不解的是,他居然真的不殺你陪著你去了翠柳堡。”
鄭凡猶豫了一下,
回答道:
“回侯爺的話,他傻。”
“何解?”
鄭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道:
“那位大俠,這里有問題。”
“不解人情世故,單純?”
“侯爺一針見血。”
有每天和瞎子他們從實踐中學習領悟拍馬屁技術的鄭凡,在真正需要自己運用的場合,往往是那么的熟稔。
“那看來,倒真是一個劍癡。”
“是的,侯爺,否則卑職今日就見不到侯爺了。”
“想必另外兩撥刺客的身份,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六皇子在卑職堡寨里安排了接頭人。”
靖南侯對這個倒是沒什么敏感,鄭凡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靖南侯也就當作沒事一樣地聽了進去。
“你和許文祖的關系在虎頭城不是勢同水火么?”
“同在異鄉為異客,老家那邊來人了,就想著去迎迎。”
“同在異鄉為異客,這話聽起來不錯,但本侯不信。”
“侯爺英明,時卑職聽聞許大人成了卑職頂頭上司后,卑職嚇得趕忙提前去驛站等著去負荊請罪。”
“呵呵,行了,三天后隨本侯一起進京,你回去再修養修養。”
“卑職遵命!”
“對了,再給許文祖帶句話,三日后,本侯進京之日,靖南軍撤出南望城。”
“卑職曉得了。”
鄭凡走出了屋子,杜鵑跟了過來,對鄭凡道:
“鄭大人,三日后正午前來即可。”
“多謝杜鵑姐提醒。”
杜鵑重新回到了屋里,
“他走了?”
“走了,侯爺。”
“嗯。”
“侯爺,這鄭守備大人,還真挺有趣兒的,是個有心思的。”
“你這是在給他上眼藥?”
“爺,奴家雖然跟了你,但奴家可做不來女紅,奴家會的,也就這點密諜司學來的本事了。”
靖南侯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緩緩道:
“死水一潭,自然純澈;大江大河,不拒泥沙。”
……
離開了靖南侯所住的宅子,鄭凡和阿銘兩個人一起向總兵府走去。
總兵府還是那個總兵府,一個多月前才死了不少人,但許文祖還是點名住了進去。
可能,許文祖想要的,還是通過這種方式傳遞出自己的態度,但很顯然,從總兵府門口的冷清可以清晰地看出,
這座城,現如今真正的話事人,是那位侯爺。
許文祖早就在等著鄭凡了,也從梁程那里得知鄭凡今日是受靖南侯的要求去進見的。
等鄭凡來了后,許文祖馬上請鄭凡進了自己的書房。
書房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桌案上也顯得有些亂糟糟。
許文祖也沒去喊茶,而是把門重重地關上,隨后,將桌子上的硯臺等物舉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連吼三聲: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鄭凡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許文祖演戲。
砸完東西后,許文祖走到書架那兒取下來一個盒子,打開后從里頭取了一塊柿子餅,遞給了鄭凡。
“吃,這是我從北邊帶來的。”
柿子餅上還抹了蜜糖。
鄭凡伸手接過來,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道:
“靖南侯讓我給大人您帶句話。”
“說吧,靖南侯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啊。”
“咳咳………”
鄭凡咳嗽了幾聲,也沒客氣,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他身上有傷許文祖是知道的,所以主動地拉過來一把椅子在鄭凡身邊也坐了下來。
“靖南侯說,三日后他會進京,那日,靖南軍也將撤出南望城。”
“呼…………”許文祖長舒一口氣。
顯然,這句話,卸掉了他很大的壓力。
前一任死得莫名其妙,葬禮上還發生了刺殺事件,自己赴任途中也遭遇了劫殺,進入南望城后,城內的事兒都聽那靖南侯的意思,他這個總兵,完全就是個擺設。
這下好了,等靖南軍撤出南望城后,他總能收回一部分屬于自己的權柄了。
“另外,侯爺說要帶我一起進京。”
“帶你一起進京?”
“是。”
“眼下京中可是是非之地啊,朝堂之上,是戰是和,鬧得不可開交,你只是個守備,卻鬧出這么多事兒,進京后,肯定會有人找你麻煩。”
當朝宰輔的母校就是被自己砸的,這麻煩能不大么?
“還成,既然靖南侯要帶我一起進京,總不可能看著我被他們給弄死不是。”
“你小子。”
許文祖伸手拍了一把鄭凡的肩膀。
昨日許文祖在得知鄭凡蘇醒的消息后就去了翠柳堡,給鄭凡下跪,那一跪之后,二人就說好以后用“兄弟”相稱。
所以,在深海同志面前,鄭凡現在可以放松一些了。
這里,是南望城,畢竟不是虎頭城。
說好聽點,自己是和深海同志的革命友誼得到了進一步的加深,說得現實一點,許文祖再也不是那個在虎頭城力壓縣令可以一言而決的招討使了,雖然官位大了,但話語權反而小了很多。
再者,他鄭凡也搭上了靖南侯的船。
“靖南侯因為不是世襲罔替,在底蘊上和咱們鎮北侯府差得確實很多,但這一代的靖南侯,是皇后的親弟弟又是未來儲君的親舅舅,本身更深得陛下賞識,你如今能得到他的待見,未來,不可限量啊。”
“老哥,你這是在試探我?”
“哎,哪里是試探,我對你也沒什么好藏著掖著了,你來看看這些。”
許文祖主動地將鄭凡拉起來到他的桌案旁,
“你看看這些,這些,還有這些。”
“都是修堡寨的公文?”
“對啊,工部發我的,吏部和兵部的公文在下面呢。”
“哦。”
“老弟看來早就知道了?”
鄭凡很想問知道什么了,但還是故作深思地應了一聲。
“也是,那一日想必你提前到驛站等我,就是為了告知我這些吧。”
鄭凡繼續沉吟,微微頷首。
深海同志,請繼續你的腦補。
“昨日是哥哥我來去匆匆,也是見你剛醒,沒好意思找你說公事,其實,本來我還對忽然調我去南方任總兵官納悶著呢,一度以為是朝廷看破我的偽裝,故意把我調離北封郡。
但一直到看見這些公文后,我才知道,這仗,很可能打不起來。”
因為沒有朝廷正準備和鎮北軍開戰,反而把物資和精力開始丟自己南疆開始修建新堡寨新城池的道理。
哪怕是說擔心燕國內戰爆發后乾國人再度北伐想要漁翁得利才提前提防也完全說不通的,因為燕國人的堡寨和城池,本來就不是拿來做防御的。
燕軍的主題,一直是進攻,靠燕人最引以為傲的鐵騎,在戰場上,沖垮敵人,而不是龜縮在堡寨里和乾國人玩什么消耗戰。
說句比較現實的話,燕國還真不太玩得起這種消耗戰。
“這些堡寨和城池的修建,是在做準備。”鄭凡開口道。
“是,這是為了準備接應更多的大軍,儲備更多的糧草軍械及其他物資在做準備。”
其實,長城這種東西,秦始皇一開始修建它時,是想著把它當做主動向匈奴進攻的前哨基地用的,只不過后世子孫有點廢,硬生生地把長城慢慢玩兒成了龜殼。
“吏部和兵部的公文里,許了我十個守備的官職,工部和戶部的款項和民夫,也會在開春后開拔過來。
這些,是做不得假的,也不是真的敷衍了事,唯一的不對在于,這些公文,都不是走的明旨。”
沒有走明旨的意思是,這些公文,看似備注的是兵部戶部等部衙門下發的,但實際上,這些部堂衙門可能壓根不知道這件事。
但公文的落款有司禮監的披紅和燕皇的用印,外加送來的渠道也是走的密諜司的路子,這就證明,這些公文和指示,是出自燕皇,而非和朝堂大臣商議后的結果。
這哪里是要打內戰的架勢啊,
這他娘的分明是在準備南下啊!
鄭凡深吸一口氣,瞎子北和自己的猜測,終于被驗證了。
鎮北侯和燕皇,確確實實地是在演戲。
鄭凡扭頭看向許文祖,道:
“老哥,你先做準備工作,等開春后,踏踏實實地做事就是。”
“這還用你教?我許文祖雖心向鎮北侯府,但我也是個燕人。”
許文祖顯然對鄭凡的這個提醒很不滿。
對內,他肯定是站在鎮北侯府的那一邊。
但對外,
他肯定是站在燕國這一邊。
這就是政治立場和民族立場的區別,而且前者天生地應服從于后者。
“其實,不瞞老哥你,郡主當初把我調派到南邊來,我心里其實也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當初我還以為是郡主想要給侯府留一條退路,讓你先去經營。”
“唉,沒想到啊。”鄭凡搖頭嘆息道,“咱們侯爺的胸襟,當真是遼闊。”
“那是自然,對了,你接近靖南侯,莫不是也是因為?”
“是咱們侯爺那邊給靖南侯打了招呼。”
“怪不得,怪不得。”
鄭凡真心覺得和許胖胖聊天太特么輕松了,許胖胖的腦補能力完全讓自己不用去想什么編造什么理由,他能主動給你送上。
“那你一個月前主動去乾國,也是?”
“是探路。”鄭凡很嚴肅地說道,“也是去摸摸乾國虛實,和老哥你在做的事一樣,也是在為南下做準備。
咱倆,都是北人,現在都被調派到南方來了,這就是一個信號,可能用不了多久,至多半年的時間,咱鎮北軍,估摸著也要到這里來了。”
“呵呵,那得是多提氣的一件事兒啊。”
被打了家國民族主義雞血之后的許文祖,顯得很是興奮。
再成熟的官僚,再成熟的政治家,其實也無法避免這種開疆拓土的誘惑。
誰都想青史留名,誰都想生于一個開拓的年代,
如果有的選擇,誰又愿意整天陰著臉在那里玩著辦公室政治呢?
“對了,那日刺殺我……哦不,刺殺你的事,一些細節,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但我還是想不通到底誰要殺我。”
“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你只是一枚棋子罷了,或者,只是一個隔山打牛的靶子。”
“我不是很喜歡這個比喻。”
“我也猜不出到底是誰要把你當這個靶子,我能確信,那幫刺客其實真的不是要殺我。”
“嗯。”
“不過,我還是配合那位靖南侯把我們不睦的感覺給演出來了,進入南望城后,我還沒去見過那位侯爺。”
“靖南侯心里,應該是有數的。”
“希望如此吧,但很多時候,人的心思,其實是會變的,而且,靖南侯的立場,其實天然的和我們不同。”
“為何?”
“靖南侯田無鏡,身于田家,田家雖然不算我大燕最頂尖的幾家門閥,但也算是二流之中的執牛耳者,排五個頂尖門閥,估計沒田家的位置,但若是排十個,那田家肯定能穩穩地坐一席,再者當今皇后本是田家女,未來儲君身上也流著一半的田家血脈,可以說,在清貴上,田家,當屬門閥第一了。
咱鎮北侯府,人丁不旺,咱們侯爺也就一子一女。但田家可是家大業大,乃是真正的大門閥。
你說,陛下和咱們侯爺搞出了這么大的陣仗,結果看樣子又不會真的打起來,那他們的目標,又是誰呢?”
許胖胖的政治嗅覺,讓鄭凡都震驚了。
自己這邊一是有六皇子的提前劇透,二是有瞎子這個BUG在分析,才能得出這個結論,但許文祖卻已經開始看清楚未來的大勢發展走向了。
這時,外面似乎起了風,書房的門開始發出輕微地摩擦響動。
許文祖嘆了口氣,道:
“我這書房的門,太破了,我住進來第一天,就想把它給拆了。”
“大人,我覺得,這些事,不是我們需要去思慮的。”
先前喊老哥,現在喊大人。
“哥哥我是不需要擔心什么,反正我在南邊,我家也早已和本宗切割關系三代了。
但你不同啊,
靖南侯這次進京,真的說不好就要……”
鄭凡忽然覺得這天氣又降溫了一些,大概是自己受傷后身子太虛的原因吧。
“前陣子田家老爺子七十大壽,靖南侯都沒回京去陪自家老爺子過壽,這一次是皇后娘娘壽辰,朝廷卻下發了旨意準靖南侯入京賀壽。
雖說皇后娘娘身份尊貴,但這人倫之道里,豈有不給自家親爹賀壽反而專門給自家親姐姐賀壽的說法?”
“嗯……是的。”
“不過沒事,咱們侯爺也在京城,不管有什么事兒會發生,咱們侯爺會保下自家人的,他靖南侯他田家再怎么折騰,那也和咱們鎮北侯府無關,咱們侯爺,最護短了。”
“那是,那是。”
鎮北侯都沒見過我,他怎么保我?
“不過這靖南侯治軍確實有方,我查詢了卷宗,沒發現一起靖南軍入城后騷擾城內百姓的記錄。”
“說不定被抹去了呢?”
“字是可以被抹去的,但靖南軍的軍紀,在我半生所見的軍旅之中,當屬第一。”
“連咱們鎮北軍都比不上?”
“戰陣廝殺的紀律,咱鎮北軍當屬第一,至于其他,你又不是沒見過咱鎮北軍對荒漠蠻族部落劫掠得有多狠。
這靖南軍,到底是見血少了一些。”
“也是。”
和許文祖聊完后,鄭凡又抱著一盒子柿子餅走出了其書房,在后院與四娘他們匯合后,上馬車出了總兵府。
回去的路上,鄭凡把自己要跟隨靖南侯入京的事和四娘他們都說了。
和鄭凡預想到的反應不同,
四娘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入京的風險,
女人的興趣點總是那么的奇怪,
四娘居然直接問道:
“這么說,主上很快就又能見到您心心念念的小六子了。”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兩天的時間,對于普通人來說,傷勢自然無法痊愈,對于鄭凡來講,也的確如此。
不過好歹多出了兩天時間休養后,勉勉強強可以著甲了,不過也就只是充個架子貨,想拔刀上去干,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問題應該不大,畢竟靖南侯回京一路上應該防備森嚴,不可能出現什么意…………”
“噤聲!”
瞎子北直接阻止了梁程接下來的話。
“你怎么變這么迷信了?”梁程說道。
“別人怎么胡謅,我不會往心里去,但你自個兒是個什么身份心里沒點逼數?
拿著水晶球的吉普賽女巫論輩分都得喊你祖師爺了。”
“我想跟著一起去。”梁程開口道。
“甭想,你去了,這堡寨里的蠻兵誰管著?”瞎子北再度否決了梁程的話。
“那我呢?”樊力指了指自己的臉。
“家里,總得有人砍柴,不然燒洗澡水都不夠的。”瞎子北也拒絕了樊力。
“哦,好。”樊力點點頭,覺得瞎子說得很有道理。
實際上,還是因為樊力這個鐵憨憨有人管著還好,一旦沒人管著,很容易弄出事兒,在家都能將其他幾個魔王嚇得眉頭直跳了,這要是跑京城去惹出什么禍端來,那可就真不好收拾了。
站在邊上的阿銘,臉上掛著含蓄且高雅的微笑。
他和四娘這次會和主上一起去京城,講真,真沒多少需要自己和四娘去做的事,主上既然被靖南侯點入了他的親兵衛,大概率吃住都和自己二人不在一起,之所以一起去,也就是留個萬一有事時可以使喚的人罷了。
當然了,這最大的利好就在于,萬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和四娘還能在京城去做點什么事兒,最最起碼,可以有個心理準備。
不像是留在翠柳堡的這四個,在心里得時刻想著自己是吃飯時暴斃還是睡覺時暴斃又或者上廁所時暴斃。
經歷了幾次兇險之后,魔王們對突然暴斃這件事,已經有了心理陰影。
“所以,關于我們實力的恢復和主上實力掛鉤的事兒,你還是沒和主上說么?”
瞎子北搖搖頭,道:“再等等吧,等主上從京城回來,這次的事應該很重要,還是別讓主上分心了。”
阿銘“呵呵”一笑,
道:
“你叫阿程別立,但你自己已經立第二次了,擱在電影里,就跟等他回來我就對她表白一個路數,基本等不回來了。”
“負負得正。”瞎子北厚顏無恥地說道。
你瞎,你怎么說都有理。
“行了,四娘和主上出來了,你也跟著一起去吧。”
阿銘聞言,很是紳士地對瞎子等人做了一個西式禮,
道:
“那么,再見了諸位。”
………
上一次是坐馬車去南望城,這一次則是騎馬,上午的冬日,雖然陽光明媚,但氣溫仍然很低,只不過等到了南望城下時,鄭凡已經虛汗淋漓了,這身子,還是虛得很。
在城門口,鄭凡和四娘以及阿銘二人分離,自己一個人入了城,進了靖南侯所住的宅子。
通報后沒多久,鄭凡就看見杜鵑走了過來,身后還帶著兩名侍女,侍女手里拿著一套靖南軍制式的甲胄。
燕國尚黑,但各地方軍的軍械都有著自己的特點,細節方面不談,單論感覺上,鎮北軍的甲胄顯得暗沉一些,宛若是被荒漠的沙子給打了一層磨砂。
靖南軍的甲胄則顯得要鮮亮一些,更有朝氣和觀賞度,但也因此,欠缺了一股真正的煞氣沉淀。
“鄭大人先去洗澡換衣服吧。”
“唔……”
鄭凡愣了一下,這換軍裝就算了,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還要洗澡?
靖南軍都這么愛干凈的么?
但入鄉隨俗,再說了,鄭凡也很喜歡洗澡。
只不過在家里洗澡,是有四娘伺候著洗,偶爾來一場泡泡浴疏通一下筋骨,
在侯府里,下人只幫你打了熱水來,得自己動手洗刷刷了。
洗完澡,把甲胄換了出來,鄭凡發現侯府里的甲士正排著整齊的隊列出府,顯然是要出發了。
鄭凡本想拉人問問侯爺的親兵衛在哪里,自己得去報道,誰曉得剛準備拉人就聽見自己背后傳來了腳步聲,扭頭一看,還是杜鵑。
“鄭大人,上侯爺的馬車吧。”
“…………”鄭凡。
洗了澡,換了衣服,再上侯爺的馬車,饒是鄭凡認為自己正常,也覺得侯爺一樣也是正常的,卻依舊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但最后,鄭凡還是上了馬車,有馬車坐還是坐馬車吧,自己現在的身子骨可禁不住幾天的馬上顛簸。
馬車,還是上次的那輛馬車,只不過這次馬車內倒是沒燃火盆,取而代之的是一書案,上頭擺放著不少折子。
鄭凡上馬車后,靖南侯也沒抬頭,只是專注于自己手頭上的事。
少頃,杜鵑也上了馬車,側坐在靖南侯身側,陪著靖南侯一起處理折子。
沒人招呼鄭凡也挺好,鄭凡也沒傻乎乎地一直保持跪姿,而是面向馬車外,斜靠在車壁上,瞇著眼,開始打盹兒。
只是,隨著行進后,打盹兒也漸漸成了一件很奢望的事兒。
馬車邊,不時會有騎士靠過來,杜鵑會將處理好的折子遞出去,又或者是接來新送來的折子。
這輛馬車,完全是一座移動的辦公室。
杜鵑沒讓自己幫忙,鄭凡也就沒主動去做什么,繼續貼著車壁當自己的“門神”。
等入夜后,隊伍開始扎營,并未選擇靠一座城去留宿。
讓鄭凡有些詫異的是,自己不光有蹭車的待遇,還有一起進食的待遇。
吃食上還不錯,看來靖南侯并非是紅薯發燒友,兩份炒菜,一份燉菜。
三副碗筷,靖南侯、杜鵑外加鄭凡。
和大人物吃飯是一種“賞賜”,古代皇帝最喜歡用“留膳”以示恩寵,其實放在后世也是一樣的,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對于下位者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恩賜。
飯畢,隊伍繼續前進,并未選擇休息。
馬車內點著火燭,靖南侯沒再辦公,而是拿著一本書在看。
具體是什么書鄭凡也不清楚,這個世界,也是有諸子百家,也有儒釋道等文化,但似乎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段,這個世界產生了一些變化,導致變成了鄭凡所不熟悉的歷史走向。
杜鵑在旁邊伺候茶水,還送上來一些干果果脯。
靖南侯放下了書,對鄭凡道:
“吃。”
“回侯爺的話,卑職不愛吃這個。”
這不是謙虛客氣,鄭凡上輩子,還喜歡吃這種果盤的年輕人,真的不多。
靖南侯也沒再說什么,左手拿著書繼續看著,右手時不時地撿兩顆干果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
鄭凡覺得,自己以后出人頭地后,也要讓薛三給自己做這一套馬車,自己坐在里面看書,四娘在旁邊紅袖添香,然后幾個小貓兩三只負責在下面戰戰兢兢。
“困乏的話,就睡這里,你身上有傷,熬不得夜。”
嗯?
睡馬車上?
自穿上親兵衛的特制甲胄后,鄭凡還沒去親兵那里報道,一直被帶在車上,整得跟個隨行太監一般。
既來之則安之吧。
“謝侯爺體恤。”
鄭凡也就不再客氣了,側躺在馬車里,盡量讓自己用的空間小一點。
閉上了眼,開始數綿羊。
…………
這樣子的日子,又持續了好幾天,隊伍除了早中晚會停下來一小段時間進行休整外,其余時候不分晝夜,都在行進。
騎士們都是一人雙馬,睡覺也是在馬背上輪流睡。
老實說,這一幕鄭凡也只是在自家蠻兵身上看到過,所以,不管再怎么提這支靖南軍沒有真正經過戰火的淬煉,但肯定是一支精銳。
翌日清晨,隊伍行進到了天臺縣,這是京城外的一座縣城,從天臺縣出去繼續往北就能說京城在望了。
隊伍在這里多停留了一段時間,大家開始洗刷自己,這基本上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不管哪支隊伍,進京前都停下來把自己拾掇拾掇。
鄭凡也洗了澡,這會兒,他是真的有些慶幸自己在南望城出發前,就在侯府洗過一次澡了,否則這一連幾天沒辦法洗澡對于他來說,會更難受。
洗完澡后神清氣爽,鄭凡站在馬車旁等著隊伍重新開動。
卻看見騎著一頭兇猛貔獸身著鎏金甲胄的靖南侯緩緩而來,
靖南侯揚起手中的皮鞭對著鄭凡指了指,
問道:
“能騎馬不?”
“回侯爺,沒問題。”
馬車上的這幾天雖然枯燥無聊,但身體也恢復了不少元氣。
鄭凡翻身上馬,跟隨在了靖南侯的身后,隊伍重新開拔,靖南軍騎士們也紛紛拿出了屬于自己的最好精神面貌。
從京城的城墻遙遙可見再到終于來到城門下,中途,有七波人馬來這里接引和進行通稟,同時京城南門下方,由禮部尚書替天子率百官迎接靖南侯入京。
旌旗招展,禁軍林立,外圍,還有人山人海看熱鬧的百姓。
百年以來,鎮北、靖南,一直為大燕南北兩大擎天柱石,于大燕百姓心中有著難以替代的影響。
雖說鎮北侯府一脈無論在影響力還是實權甚至是傳承上,都穩穩地壓制著靖南侯,但這一代靖南侯可是皇后的親弟弟,當今圣上的小舅子,身份那可是貴不可言。
而跟在靖南侯身后的鄭凡則親眼見證了什么叫跋扈,什么叫……真正的勛貴。
按禮數流程,禮部尚書上前牽馬,卻被貔獸的鼻息嚇得不敢上前。
靖南侯發出一聲大笑,絲毫沒有給禮部尚書面子,同時,一揮手,示意其身邊的靖南軍隨同自己入城。
明明下面還有很多儀式沒有走完,靖南侯卻選擇了不配合。
從南門進入田府的路已經被禁軍清理好,領導出行封路,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
但靖南侯卻故意讓自己胯下的貔獸停了下來,對著身后招招手。
鄭凡馬上策馬上前來到靖南侯身側。
“餓了么?”
先前在天臺縣,大家只顧著洗刷自己,可沒有用飯。
“回侯爺的話,餓了。”
“你是第一次來京城吧?”
“是的,侯爺。”
“說說,想吃點什么。”
“侯爺,卑職聽說京城全德樓的烤鴨最有名。”
靖南侯側著臉看向鄭凡,
鄭凡一本正經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靖南侯略作沉吟,
下令道:
“去全德樓。”
…………
全德樓,再一次火了。
上一次全德樓火爆出名,還是鎮北侯爺入京在它家一口氣吃了好幾只鴨子開始。
這一次,
靖南侯入京居然也是不入田府不入皇宮先入全德樓吃鴨子。
這大燕一南一北兩大頂級勛貴,被這家全德樓給齊活兒了,相信自此之后,全德樓,將成為外地人入京后必吃的一家餐館。
侯爺不是微服私訪,而是剛剛從南城門那兒過來,麾下的士卒也都帶著,所以清樓自是理所應當的事。
一名名甲士進入全德樓內,進行了嚴格地保衛警戒。
鄭凡則隨同靖南侯徑直上了二樓,坐在了包廂里。
其實,也根本不需要包廂了,因為整個全德樓,現在就靖南侯一個客人。
靖南侯坐著,鄭凡站著。
全德樓的伙計先上了茶水和一些開胃點心。
鄭凡則充當起了翻譯官的角色:
“下去催催,快點上菜,別讓侯爺久等!”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伙計被鄭凡嚇得雙腿直打哆嗦,
“烤鴨來嘍!!!!”
一個身上穿著素色袍子腰間系著圍裙的年輕男子端著烤鴨走了過來。
鄭凡一開始沒注意,等多看幾眼后,眼睛當即瞪了一下,這貨不是六皇子是誰?
很顯然,靖南侯也是認出了六皇子的。
但他和燕皇同輩,除非是東宮太子有儲君之尊做依仗,其余皇子給他端茶遞水其實都是應該的。
且就算是二皇子日后入主東宮,估摸著也不敢在他這個有實權的舅舅面前拿大。
“舅,對不住了您,鴨子其實早就有好的了,但這片鴨子可費了侄兒不少功夫。
這鴨子啊,鴨子的選擇,壁爐的掌控,腌制、火候,等等這些,都是前課,其實還有最重要的一環兒,那就是鴨子出爐后的片功。
別人啊,侄兒不放心,這是您侄兒親手片出來的,您嘗嘗。”
靖南侯點點頭,用筷子夾了一片鴨肉放入嘴里。
古代,嫡母為尊,妾侍的孩子,都得叫父親的正妻為母,稍微上點規矩的,側室或妾侍的孩子都不能叫自己親娘娘親,得喊姨娘。
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皇后娘娘自然就是諸位皇子的嫡母,所以,名義上,靖南侯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只不過除了二皇子外的其他皇子見了靖南侯至多恭恭敬敬地喊一聲“靖南侯”而不會喊舅舅,因為他們要臉。
“舅,味道還成吧?呵呵,多謝舅賞臉給侄兒這店撐招牌,這是乾國烏川桃花釀,俗話說烏川的佳釀開恒州的墨,您用這解解油膩。
當然了,舅您要有興致,這恒州的墨侄兒也預備好了,侄兒可是盼著您嘞給侄兒這小店也留下一幅墨寶。”
“李梁亭當初在你這兒吃鴨子,留字了么?”
靖南侯問道。
“唉,舅,您別提了,鎮北侯爺他老人家來我這兒一口氣吃了五只鴨子,店里的掌柜上去腆著臉求一幅字,結果鎮北侯爺老人家直接拿我這上好的上京紙給拿來擦手了,還罵我店鋪里的紙太硬,擦不干凈。”
“呵呵。”
“舅,您先吃著,稍后啊還有一道鴨架湯,這天兒冷了,侄兒讓他們過會兒再端上來,這是玉米餅子,貼爐灶里烘的,口感倍兒脆,您也嘗嘗。”
“有心了。”
“這侄兒孝敬舅舅不是應當的么,能讓舅您吃得好喝得暖,這是侄兒的本分。”
說著,六皇子終于直起身子,對周遭的一圈甲士道:
“來倆人,和我去后廚端鴨子出來,兄弟們從南邊大老遠地來,總得嘗嘗咱全德樓的滋味兒不是。”
靖南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點點頭。
鄭凡就和另外兩個護衛跟著六皇子下樓去了后廚,那倆甲士一人提著用荷葉包著的五六只烤鴨就出去分了,鄭凡則留了下來。
六皇子轉過身,看向鄭凡,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咋了?”鄭凡問道。
“在醞釀情緒收買人心。”
“哦,你繼續。”
少頃,
六皇子眼里忽然有些晶瑩閃爍,
開口道:
“親哥唉,你咋瘦成這樣子也憔悴成這樣子了喲,這可把孤心疼的……”
“我的好弟弟喲!”
“…………”六皇子。
“鄭凡,我說,你這在南邊遛了一圈兒,怎么感覺一點沒變呢?”
鄭凡伸手把六皇子頭發上的草木灰給撣下來,
道:
“你還真的親自烤鴨子了?”
“可不是么,大早上地就在準備了。”
“那你和靖南侯可真夠親的。”
“那可不是,我吶,打小就和靖南侯親近。”。
“是么,怎么個親近法啊?”
“他率兵屠了我外公全家,算不算?”
上一世看各種古代背景的影視文學作品,有一句話被用得不要太多,以至于讓鄭凡之后每次聽到這句話都覺得膩得慌。
這句話是:可恨我生在帝王家啊!
這句話一般女性角色喊的比較多,一般會帶著哀怨無奈咬著下嘴唇的哭腔,一般還是用在情情愛愛不能自主的劇情上。
說得像是不生在帝王家她們就能受得了生在貧民家早早的就下地干活吃不飽穿不暖若是家里還有弟弟的話還得被拿去換親的生活一樣。
但在六皇子這里,鄭凡是真的深切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意,亦或者……寒意。
后世的故宮,去過的人不少,有人依舊覺得富麗堂皇有人看完后大失所望,但不管是何種觀感,當那座宮殿已經不再是權力中心的巔峰后,它其實已經褪去了絕大部分的光環。
皇權的威嚴和恐怖,以及其所帶來的扭曲和血腥,一旦近距離觸摸后,往往能讓人直接不寒而栗。
“看來靖南侯挺賞識你的啊,你小子混得不錯嘛。”
“是金子,在哪里都會發光。”
“嘿,我還真有點想你的金句了。”
“下次寫信時,我寫一點給你吧。”
“你這還真能批發啊?”
“不值錢的東西罷了。”
六皇子從壁爐那里提上來一只烤鴨,用刀切開,也沒去片,遞給了鄭凡一只鴨腿,自己拿了另一只鴨腿,
道:
“乾國那邊感覺如何,京城這邊大人們可都知道你的事兒了,數百騎轉戰乾國百里,還破了乾國綿州城,斬一眾守官首級而去。
哎呀,說實話吧,我也曾幻想過這種生活,小時候,夢里也曾做夢夢到過自己也能可以有這般風采。”
“也就那么回事兒吧,乾國人除了修房子做的不錯,其余的也都一般,邊軍也早就腐朽了,就是乾國邊地的小娘子,也不見得有咱們燕人女子來得水靈。”
其實,具體的細節和經過,翠柳堡早就通過書信的形式和六皇子交流過了,畢竟人家是大投資人,投資你創業,你可以不盈利,但你得做出點響動來;
用瞎子北的話來說,不管你是吹牛皮還是做PPT又或者是說相聲去,
總之得把投資人給忽悠得笑呵呵地繼續愿意往里頭投錢。
這會兒,六皇子問鄭凡去乾國的事兒,也只是隨便嘮嗑,不是開董事會。
“你那才到哪兒啊,乾國女子,屬下杭最出名,下杭已經在乾國江南了。”
“以后有機會,我率兵打到乾國江南去,給你抓幾個下杭女子回來暖炕。”
“得,這話說得忒俗,跌了孤的面兒。”
“說得好像做鴨子不丟面兒一樣。”
“憑本事賺錢做生意吃飯,丟面兒么?”
“憑刀子搶的人,丟面兒么?”
“你這么說好像還真有點道理的樣子,真的,我發現你這人說話一直都很有意思,這幾個月你人雖然不在了,但你的話語時不時地就會在孤耳邊回響。”
“…………”鄭凡。
“呵呵,靖南侯這次回京,是奉的父皇的詔命,名義上是為了皇后娘娘的壽辰,但因有田家老爺子大壽在前,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只是一個借口。”
“嗯,瞧出來了。”
“眼下,鎮北侯府六鎮鎮北軍,只留兩鎮繼續留守荒漠,其余四鎮,都已經駐防北封郡邊境,朝廷的軍隊也已經發動了,局面,可是相當的緊張啊。”
“是啊,很緊張啊。”
“你怎么一點緊迫感都沒有?”
“你不也沒有么?”
“行了,我就再給你提個醒,朝廷里很多門閥大族反對父皇繼續激化矛盾向鎮北軍開戰,一開始,他們懾于父皇的怒火,沒太敢造次,也乖乖地集結自家土地上的私兵部曲向京城匯聚。
可能原本打算是幫著父皇做做樣子,壯壯聲勢,讓鎮北軍那邊有所忌憚。外加鎮北侯本人現在還在京城,總是一塊巨大的籌碼。
但現在不行了,出了一件事兒,讓這些世家大族和我皇室里很多人都開始慌了。”
“出了什么事?”
“鎮北侯府小侯爺,據說在侯府現身了。”
“小侯爺?”
“別驚訝,別說是你,孤也沒見過他,鎮北侯一脈一直子嗣不昌。
有人說,是因為百年前初代鎮北侯在銀浪郡將乾軍數十萬大軍葬送,造下了太多的殺孽,受了業債;也有人說,是蠻族的祭祀們日日夜夜地在詛咒鎮北侯府斷子絕孫,起了成效。
這一代鎮北侯爺,也就一子一女。女的呢,就是那位郡主,你見過的,估摸著用不了多久就得當我嫂嫂,然后就是太子妃了。
至于那一子,據說生下來就身體虛弱無比,經常生病,差點夭折。
不過稍微長大后,就被侯府派入了鎮北軍中歷練,距今快十年了,除了侯爺本人以外,估計沒人知道那位小侯爺到底在哪一鎮哪一部當什么兵,現今官職如何,他身邊的袍澤和上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朝廷的密諜司外加各家的探子為了找這位小侯爺這些年可是花費了不少代價,但都沒能成功。”
“把一個人,藏在三十萬人里面,這是真的大海撈針了。”
“前幾年甚至有傳聞說,鎮北侯家的小侯爺已經死了,可能是死于一場疾病,也可能是死于和蠻族的某場沖突之中。
這就意味著,鎮北侯府,要斷了香火。
外加我那位郡主嫂嫂這幾年明顯開始管事了,也不由得加深了各方對小侯爺已死的猜測,家里沒了男丁,就只能靠女人撐起一片天了。”
“所以,這一次,是那位小侯爺走出來了?”
“倒是沒有明面宣布,但各家在鎮北侯府的眼線已經收到了消息,小侯爺確實現身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
“意味著三十萬鎮北軍,有了少主,鎮北侯府,有了繼承人。”
“是啊,就如同太子乃是國本一樣的道理,再大的基業,若是沒有繼承人,人心,就無法凝聚,因為跟著你,很可能沒有未來,大家就會迷茫。
原本世家門閥們認為鎮北侯本人還在京城,鎮北軍再怎么造次,也只是裝裝架勢而已,現在,他們徹底慌了。
小侯爺現身,無論鎮北侯本人在京城是生還是死,三十萬鎮北軍,都有了繼續追隨的目標,到時候小侯爺一聲令下,讓鎮北軍殺入京城奪位登基也不是不可能啊,你說是吧?
指不定那些丘八們得有多興奮呢,這可是……從龍,不,是開國功勛。”
“所以,那些世家要怎么應對的呢?”
“王爵。”
六皇子咬出了這兩個字。
大燕祖制,異姓爵位至侯爵封頂,非皇子不得封王。
“門閥們是真的害怕了,怕真的雙方打起來,到時候整個燕國,都將淪為戰場,他們自己也不得去選擇站隊,他們不想賭,也不敢賭,維持局面的穩定,才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
“這封王,不會只封一個吧?”
“我信里不是告訴過你晉國和乾國那邊已經在鼓噪認定靖南侯是靖南王了么,你以為真的是空穴來風么?”
“原來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嘖,又是金句,太廉價了吧?”
“客氣。”
“門閥大族們的意思,是讓父皇給鎮北侯封鎮北王,為我大燕繼續世代鎮守北疆,同時,為了平衡,封靖南侯為靖南王,鎮守**。
同時,再給靖南王前頭,加一個世襲罔替。”
以前,“靖南侯”聽起來是個爵位,但實則更像是一個官職,代替燕皇掌管**的靖南軍,要是封王后再加上個世襲罔替,也就意味著將徹底坐實其身份,可以開府建衙了。
“這里面,是不是還有田家的出力?”
“田家雖然不是我大燕勢力最大的四大門閥,但也是四大門閥之后的佼佼者了,本身就屬于大門閥之列,你說呢?
而且,世襲罔替的王爵啊,田家現在是外戚不假,但外戚的尊崇注定無法長久,頂多到了我二哥繼位后還能再蹦跶個一些年,但等我二哥的孩子繼位后呢?
一個王爵,世襲罔替的王爵,說真的,我要是田家老爺子我也忍不住的。”
“這樣一來,國家就相當于被分割了啊。”
“你這看問題的角度可真高瞻遠矚。”
燕國坐擁東方四大國中最為強悍的鐵騎,百年來,更是以一國之力壓著荒漠蠻族揍,卻還是因為國內門閥政治的原因,燕皇無力發動南下對乾或者對晉的統一戰爭。
而一旦真的南北都各自再封一個王出去,皇權無疑將被進一步地削弱,當代燕皇繼位以來一直在做著削藩的事兒,結果削著削著反而越削越回去了。
“你父皇最近心情如何?”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先說真話吧。”
“很憤怒,御書房里接連杖斃了十多個犯錯的太監宮女,且已經罷朝十日了,這幾夜晚上都宿在以前沒碰過的幾個美人那里。”
這里的美人指的是后宮官職。
“那么,假話呢?”
“假話那就是我的一家之言了,那幾個美人是前幾年進獻入宮的,說是乾皇有楊氏三女,我大燕皇帝怎能落后?”
“也是下杭女?”
“正是下杭女。”
“你繼續,聽聽你的一家之言。”
“我倒是覺得父皇這些日子,勞心勞力費力耕耘的,是想給我弄幾個身上帶著一半乾人血統的弟弟妹妹出來。
呵呵,一家之言,自是假話。”
話落,
六皇子和鄭凡二人目光對視,
各自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嘿嘿……
“田家在京城外面有一處莊園,豪奢異常,據說是半年前父皇答應了皇后娘娘等其壽辰后準許其回府省親,田家特意將老宅推掉,重修了一座省親觀園。
里頭有山有水,亭臺樓榭,哪怕是在冬日里,也依舊草長鶯飛美不勝收,絲毫不遜現在鎮北侯正住著的當初由乾國人來幫忙修建的西園。
你跟在靖南侯身邊,肯定是能進去觀賞的,說實話,孤還挺羨慕你的。”
“你想去看他們能不讓你進去?”
“呵,求著看來的風景,有個屁雅趣。”
“不過,半年前……”
“是吧,對外的說法,這座新建的莊園府邸是為了迎接皇后省親,但動工前的那會兒,恰好鎮北侯被數道圣旨召回京。”
“是嘛。”
“所以,田家說他修建的是皇后娘娘的省親別院那就是省親別院嘍,總不能說人家早知道有這一天,所以提早把靖南王府給修好了吧?”
“感覺,這幫人都是老狐貍啊。”
“門閥家主,沒一個是蠢人,但他們越聰明,就于我大燕越不利。”六皇子的聲音里帶著些許的憤恨。
顯然,屁股決定腦袋。
他爹虐他千百遍,但他畢竟姓姬,身上流著的,是大燕皇族的血脈。
也就是在鄭凡面前,他能無拘無束地展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在其他人面前,他只是一個混吃等死賺點小錢的閑散王爺。
鄭凡點點頭,道:
“是啊,眼下晉國在內訌,三大氏族爭奪權力,脅迫皇族;乾國腐朽墮落著,不再有進取之心,似乎也沒進取之力了;楚國就像是一頭關起門來沉睡的獅子,雖幅員遼闊,卻滿身的虱子。蠻族王庭也已經是史上最為傾頹之際。”
六皇子深吸一口氣,點頭道:
“是啊,人不能沒有遠慮,眼下,我大燕靠著這些家當,靠著這些鐵騎,還能讓蠻族和另外三國不敢造次。
但若是等蠻族王庭再度崛起,等乾國出一鐵腕宰相忽然開始中興,等晉國內訌結束,等楚國忽然出現一名雄主。
那我大燕,又將被置于何地?”
“別激動,別激動。”鄭凡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道:“這就是我為什么選擇輔佐你的原因啊,因為你胸懷著天下,因為你能看得長遠。”
六皇子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努力做出一副很感動的模樣。
但,他失敗了,最后,有點自暴自棄道:
“假了。”
“真話太傷人了。”
“那就別說了,打住。”
“但我不能對你有任何的隱瞞。”
“閉嘴。”
“也就你這個落魄王爺混得這么差的皇子才能看得上我這個昔日的雜牌校尉罷了,要是其他實權皇子,人家誰鳥我啊。”
“賤人!”
…………
“說完話了?”
鄭凡回來時,靖南侯正好在拿著帕子擦嘴。
“說完了,許久不見,話就多說了點。”
“呵。”
靖南侯站起身,走下了樓。
鄭凡自然跟在后頭。
等靖南侯走到樓下時,全德樓烤鴨店門口,護衛們已經準備就緒了。
靖南侯的那尊血統極高的貔獸正趴在那里打著盹兒,似乎是感應到了靖南侯的氣息,它睜開眼,緩緩地站起身。
靖南侯站在門檻邊,沒急著出去,而是忽然開口問道:
“你說,下面,我們該去哪兒?”
“侯爺心有寰宇,卑職不敢妄猜。”
“行,那我們就去找魏忠河。”
“侯爺,我覺得侯爺下面要入宮面圣。”
靖南侯搖搖頭,道:
“面圣,不急。陛下只詔本侯回京,卻并未詔本侯入宮。”
這意思是猜錯了。
“那侯爺下面要回家了?聽說老爺剛過大壽。”
“父親大人的大壽本侯已經錯過了,早一點晚一點再回去,都是錯過。”
這意思是又猜錯了?
鄭凡沉默了。
不進宮,又不回家,你還能去哪兒?
去尼姑庵找等了你許久的相好的?那相好的還是杜鵑的親姐姐?
我他娘的倒是能給你猜出花兒來,但我不敢說啊。
本子,說得像是誰不會畫似的。
“繼續猜。”
“侯爺,卑職,實在是猜不出了。”
靖南侯回過頭,看向鄭凡,聲音忽然提高了,問道:
“鄭守備。”
“末將在!”
鄭凡馬上單膝跪下。
“你可知本侯為何特意帶你入京。”
“末將愚鈍,末將不知。”
鄭凡清楚,這是正式場合的問答了,靖南侯回京,且還是在當下這般緊張的時刻,各方面勢力肯定都在盯著這里。
這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馬上傳遞出去。
這番站在門口的大聲問答,
有點類似古代皇帝的起居注或者正式的君臣奏對的樣式。
古代皇帝一般做這種要求時,君臣都會馬上正襟危坐,認真問答,因為他們清楚他們接下來說的話,將會被記載入起居注,匯入史書,百年后千年后的人,還能閱讀到他們今日的奏對。
“鄭守備,你雖非出身自靖南軍,但本侯問你,你可是本侯的兵!”
“回侯爺的話,若非侯爺當日率軍搭救,末將早已死于乾賊大軍之中,侯爺對末將有救命之恩。
末將,是侯爺的兵!”
這番話,有些舔得不要臉了,而且還很犯忌諱。
因為話語內的內容,已經觸犯了某種政治正確,比如古代文臣武將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喊一聲這是陛下的天下,自己是陛下的臣民,眼前是陛下的百姓和江山云云,和后世任何東西前面一樣都得冠以人民的名義一個意思。
靖南侯居然問一個燕國地方堡寨的守備是不是他的兵,估計明日御史就會上書彈劾此事了。
但靖南侯既然這么問了,鄭凡也就光棍地這么回了。
“好,鎮北侯府于荒漠曾放言,哪家蠻族部落敢侵擾北封郡百姓,哪家部落必然被鎮北軍鐵騎滅族!
我,田無鏡,我,靖南侯,我,靖南軍,
自認確實沒有鎮北侯府那般鎮壓荒漠蠻族百年的蓋世功勛,
但有一條,
本侯尚能放下一句話,
那就是,
敢無故背地里下黑手殘害本侯麾下兵卒者,
本侯,及全體靖南軍將士,
必誅之!”
靖南侯話音剛落,
街面上的數百靖南軍甲士和其親兵衛一起舉起手中兵刃連聲高呼:
“虎!”
“虎!”
“虎!”
靖南侯走到自己的貔獸身前,翻身上去。
貔獸四蹄直起,鼻息噴吐出灼熱的白霧。
靖南侯看向還跪在那里的鄭凡,
開口道:
“現在知道本侯下面要去哪里了么?”
單膝跪在地上的鄭凡有些渾渾噩噩。
靖南侯揚起手中的馬鞭,貔獸提起前蹄猛地一跺,腳下的青磚直接碎裂。
“靖南軍,接本侯軍令!”
“唰!唰!”
所有士卒全部單膝跪下,肅殺之氣凜然!
靖南侯面沉如水,道:
“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