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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現在與未來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前有鎮北侯后有靖南侯先后在全德樓吃了鴨子,且都是剛一入城就直奔過來吃,全德樓的名氣,可以說是達到了頂峰。

  但近些日子,全德樓的生意,卻顯得很冷清。

  因為全德樓的鴨子賣得很貴,普通人是不大吃得起也不舍得這般吃的,而富貴人家,這些日子也都沒心思吃,甚至是……永遠都吃不了了。

  “這是第幾撥了?”

  坐在全德樓二樓靠著窗戶位置的鄭凡開口問道。

  “回小鄭大人,這是第四撥了。”

  “張公公,剛見面時我就說了,別叫我小鄭大人。”

  “那叫你什么,小凡子還是小鄭子?”

  六皇子恰好推開門走進了包廂,摘下頭上的斗笠丟給了一旁的張公公。

  其身上更是穿著一身粗衣長衫,看起來像是一個窮酸讀書人,衣衫上還夾雜著不少泥草,膝蓋位置還有土色。

  “你去干嘛了?”鄭凡問道。

  “去哭墳,我給我娘和我外公他們修的香火土地廟,前日里被推平了,我喬裝過去哭了會兒,唉,渴死了。”

  六皇子伸手拿起面前的茶壺,對著長嘴兒直接喝了起來。

  “咕嘟咕嘟………”

  喝了一汽后,六皇子擦了擦嘴,把茶壺遞給身邊的張公公,道:

  “續一壺茶來。”

  鄭凡馬上提醒張公公道:

  “換個茶壺。”

  “你嫌棄我?”

  “廢話。”

  “我很傷心。”

  “那就傷著吧。”

  張公公拿著茶壺下去了。

  “別太難過了。”鄭凡開口安慰道。

  “還行,那廟我都偷偷建了幾年了,就是預備著哪天讓父皇去推的。”

  六皇子伸手從籃子里拿起一塊桃酥餅咬了一口。

  “這樣啊?”

  “就這樣啊,你想啊,想懲罰一個人,自然得拿掉他珍重的東西才能起到懲罰的效果,你貪財,那就抄你的產業;你貪權,那就貶你的官;

  你要是什么都沒有,那板子就得打你身上去勞其筋骨了,所以啊,你就是沒什么喜歡的東西,為了擋板子,你也得弄出幾個來,需要時被上頭給‘拿去’,而且完事兒后,還得去做點傷心的模樣,讓上面有懲罰你的成就感。”

  “這也可以?”

  “這沒什么不可以,喏,看見了么,下面。”

  鄭凡扭頭看下去,這是被禁軍押送從這條街過去的第五撥囚犯了。

  “兵部侍郎蔣家的下人,主家已經被滿門抄斬了,這些下人就得發配出去。”

  “蔣家?”

  “嗯,你從虎頭城調到翠柳堡,就是走的蔣家的關系,他小兒子在我的賭坊里欠了不少銀子,我雖說是個閑散王爺,但皇子的錢,可不好賴。”

  “權錢交易,這么直白的么?”

  “直白才顯得坦蕩。”

  “是這個道理。”

  “再者,蔣家在虎威的產業里有一座說是煤礦實則是銅礦的山頭,我可是眼饞很久了,他家家產已經充公了,過幾日我就讓人從內府那兒買來。”

  “你早就算計到了?”

  “對啊,誰叫他蔣家不厚道呢,我想出銀子買,他們不賣。”

  鄭凡點點頭,

  恰好張公公續了一壺茶上來,

  鄭凡一邊倒茶一邊在心里想著:

  如果這是一款叫《父慈子孝》的游戲的話,

  前十年,是燕皇把小六子給虐得死去活來。

  但小六子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摸清楚了套路,開始反向去故意刷這款游戲的副本。

  “就不怕陛下知道?”

  陛下要知道你耍了他,拿他當刀使,呵呵。

  “我父皇日理萬機,他哪有那么多的空暇來看看我這個兒子每天在做什么,無非是想到我時,隨口問一句,就跟現在我問張公公一樣:

  魏忠河!”

  張公公馬上彎腰,道:

  “奴才在。”

  “成玦近日如何了?”

  “回殿下的話,六殿下今日里偷偷去了城外田埂上,跪著哭了很久。”

  “啪!”

  六皇子拍了一下手,對鄭凡聳了聳肩,

  道:

  “也就這般了。”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是老鷹茶,聽它名字就知道,味道不是茶中最好的,也和名貴沾不上什么關系。

  但是在此時的京中,喝老鷹茶,卻正符合氛圍。

  “我父皇不會再問了,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對乾國開戰的方略,對門閥是殺是貶謫是流放,一大堆的事兒都壓在父皇身上呢。

  只要父皇不再問,魏忠河也就不會再說了,哪怕魏忠河手里的密諜司知道了我通過內府拿了蔣家的那座銅山,但他依舊什么都不會說,哦不,是不會主動說。

  并不是說魏忠河會對我父皇不忠,而是因為,這是他當奴才的本分。”

  “很精彩。”

  鄭凡點評道。

  這才是高端玩家。

  當然,這里面還有一個點。

  鄭凡注意到了,六皇子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來這里后,張公公喊自己“小鄭大人”,六皇子在自己面前用的是“我”而不是以前的“孤”。

  半個月前,皇宮內的事兒,想來還是傳出來一些。

  “不過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要那么多錢做什么?”

  “咳咳咳………”六皇子聞言咳了起來,手指著鄭凡,臉有些泛紅。

  張公公馬上上前幫六皇子輕拍后背。

  六皇子順過氣后,指著鄭凡道:

  “你這個沒良心的!”

  “嘶……”

  這畫風,不對勁啊。

  “你可知,從資助你開始,孤已經在你身上砸下了多少銀子?”

  “很多。”

  翠柳堡,是六皇子花的銀子找的人修建的,堡寨倉庫里的甲胄以及外面養的那些馬,也是通過六皇子的渠道送過來的。

  很多東西,都是那種有錢你都很難搞到的違禁品。

  “我很好奇,你在翠柳堡時,我每次給你的信以及你回的信,是不是你都沒看過?”

  “看過。”

  翠柳堡傳統,瞎子看信瞎子回信。

  “不,你肯定沒看過,你可知,除了看得見的這些東西,我在看不見的那些地方,又砸了多少銀子?

  乾國邊境的堡寨體系上,我用銀子,給你砸出了多少內應?”

  “額………”

  尼瑪,瞎子沒跟我說過啊。

  “你的心意,我知。”

  六皇子瞪了一眼鄭凡,又坐了下來,道:

  “你可知,我雖然看似商行和產業不少,但我手頭上,其實真沒積攢出太多的銀錢。”

  “以錢生錢么?”

  鄭凡上輩子沒做過生意,漫畫工作室也不算是什么正兒八經的生意,只能猜測出大概六皇子做生意賺來的銀子又繼續投入到產業的擴大和升級上去了。

  “就拿蔣家的煤礦來說吧,我從內府那里拿下一座煤礦不假,但在先前,我用市面上半價完全虧錢的價格給銀浪郡駐軍送去了一批煤炭。”

  “哦,不容易啊。”

  賺錢多不假,但交了不少保護費,誰叫你攤上這樣一個爹呢。

  “最可氣的是,我明明知道接下來朝廷要做什么,但我卻忍著沒敢對土地和糧食下手!”

  鄭凡伸手從果盤里拿了一個橘子,剝著;

  心里,其實很清楚六皇子的憋屈。

  做生意,得看風向,得跟著政策走,如果能提前預知或者收到消息的話,基本上就……

  六皇子早早地看出他父皇和鎮北侯之間的奸情了,

  也清楚,

  這是一場戲,一場演給大燕門閥看的戲。

  但他卻不能依靠自己的政治敏銳去為自己的生意鋪路,此時此刻,鎮北軍鐵騎正在大燕門閥身上瘋狂肆虐著,屠刀舉起,血流成河。

  這些門閥,傳承百年以下的都不好意思出門打招呼,基本都是幾百年的大韭菜,這韭菜都快肥到老樹盤根了。

  一刀子下去,田產、糧食、古玩、金銀等等這些東西都會被擠壓出來,燕皇自然是吃大頭,但光是這一舉措的影響之大,若是有一支大商行能夠提前做出準備的話,這一波下去,也能跟在朝廷后面吃出個一波肥。

  但偏偏六皇子不能這么做。

  金山銀山就在自己面前,像是紅帳子門口的女郎對著你拋媚眼喊:爺,進來玩玩嘛。

  但你還得學那老學究一邊念叨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弓著腰跑開。

  “賺錢,只是為了打發無聊罷了,不坐上那個位置,你賺多賺少,都是便宜你哥哥的,興許,還有你弟弟。”

  六皇子對鄭凡翻了個白眼,道:

  “你連我那還未成年的弟弟都不放過要離間一下?”

  “本能,本能。”

  “孤不是舍不得那些銀錢,孤是急,以前總想著細水長流,有點結余,打點打點關系為自己以后避避禍罷了。

  但真當用錢的時候,才發現這錢磨子,真的壓手啊。”

  “改明兒我再弄幾個好東西,你拿去賣錢吧。”

  “這是自然,要不是你那肥皂和香水生意撐著,我這錢還真砸不利索,不過下面倒是好了,在燕國賺錢不方便,在乾國賺錢,就從容多了。”

  鄭凡腦海中忽然想起了當年的那個日不落帝國,也是一手洋槍一手鈔票,一邊干仗一邊開公司賺錢。

  自己和小六子的配合,還真有那種感覺。

  是啊,這個世界上,最賺錢的生意,永遠都是————搶他丫的!

  “喂,我可是聽說了,似乎鎮北侯爺對你也挺賞識的。”

  “那你有沒有聽說鎮北侯給我開了什么條件?”

  六皇子搖搖頭。

  這事兒,自然是不可能傳出來的,因為當時在場的,算上鄭凡,就四個人。

  青霜在鎮北侯爺身邊,像是個義子,但他的真實身份,可是鎮北侯府七大總兵之一。

  外加一個鎮北侯和靖南侯,

  若是連當時的話語都傳遞出去,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鄭凡為了自己炒作自己,自己放出去的風聲。

  但很顯然,鄭凡不會那么無聊。

  “鎮北侯爺說,我是北封郡人,應當入鎮北軍,愿意提拔我做參將,再劃撥一千鎮北軍鐵騎給我。”

  “靖南侯爺呢?”

  “銀浪郡翠柳堡守備。”

  六皇子點點頭,道:

  “你選的對啊,還是做守備好。”

  “是吧,我也這么覺得。”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別人肯定會覺得鄭凡傻得冒泡了。

  但只有小銀幣才懂得另一個小銀幣的心思。

  “鎮北侯府,六鎮,三十萬鎮北軍,七大總兵,唉,體系森嚴,你進去后,說實話,還得繼續當孫子,還得論資排輩,哪怕你立了再多的功,還得一步一步地挪位置,但越往上越不好挪。”

  鄭凡點點頭。

  七大總兵,六個“李”姓,除非他鄭凡也不要臉地改名叫“李凡”;

  但這吃相太難看了,也忒丟人了一些。

  同時,還有那位神秘的小侯爺。

  進了鎮北軍,就像是進了一個森嚴的新體制內,你從這個團體里獲得多少支持的同時也意味著你被這個團體給綁定得多深。

  “翠柳堡守備,唉,我這位舅舅,對你是真的看好啊,呵呵。”

  翠柳堡守備,官職沒動,也沒說調撥多少靖南軍給你。

  看似小氣得很,但里面透露出來的,卻又是一種極大的放任。

  馬上就要打仗了,

  要發展,要壯大,要人,要兵,要權,要地位,自己去拼吧,自己去搶吧!

  就如同北封郡的那一地小軍頭塢堡那般,能吃多肥,看自個兒本事就是了。

  靖南侯沒強行要求鄭凡進他的體系,而是給了鄭凡一個機會,你要真有野心,真愿意,那就自己混出一個新軍閥出來。

  國戰將開,將星璀璨,有人隕落也就有人重新崛起,鎮北軍和靖南軍之外,說不得還會崛起出新軍。

  以前,守國時,南北兩大侯爺夠用了,但接下來,就不夠了。

  “我那舅舅已經回銀浪郡一陣子了,你還要耽擱多久?”

  “明兒就走了。”

  鄭凡被留下來,給田家收尸。

  京城內的棺材子兒,真的已經不夠用了,義莊的人,也早就忙壞了。

  光是京城,就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那京城外屬于門閥真正勢力盤踞的地方,估計死的人會更多。

  說實話,鄭凡還真不擔心這么一通大規模的清洗會讓這個國度崩潰,一來燕皇既然敢發動就肯定有準備,比如頂替那些被清洗官員的預備官員,寒門的崛起,自是無法抵擋的勢頭了,而且門閥之中,分滅門冊也分刑徒冊,同時還有一些一向親近皇族且愿意主動低頭自剪羽翼的,也依舊能得到提拔重用。

  動蕩,是必不可免的。

  但除非大燕在對乾戰爭中一敗涂地,否則大燕朝廷依舊是穩如泰山。

  后世有一句話,叫別以為自己多重要,地球少了誰都一樣轉。

  門閥士族確實保持著燕國的方方面面,但燕國軍隊牢牢地掌握在那三大巨頭的手中,門閥們,還真翻不出浪花來。

  就是體系破壞,朝廷運轉這類的,至多短時間內會出現一些問題,但很快又不會是問題。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但想做官的兩條腿的人,滿大街都是。

  鄭凡熟悉的那個歷史時空里,憑借幾十萬人口就能殺入中原建立王朝的例子可多的是,那他們是怎么玩兒得轉的?

  什么動搖國本,什么根基敗壞,什么治大國如烹小鮮,那不過是因為當時的皇帝和掌權者一邊想要修補椅子一邊自己還得坐在椅子上罷了,所以顯得小心翼翼。

  但燕國這邊,三巨頭站一起。

  鄭凡想到了秦始皇,秦始皇滅六國后,可沒歇息,繼續搞事情,書同文車同軌再焚書坑儒等等,一樁樁一件件,那是相當的任性。

  但祖龍只要在位一日,那些野心家伙和六國遺民們就不敢造次,祖龍之威,能讓所有異動絕望。

  就如此時的燕皇、鎮北侯和靖南侯,當他們站在一起時,大燕境內的一切反對力量,就都是紙老虎了。

  但祖龍一死……

  “在想什么呢?”小六子開口問道。

  “一想到明日就要回去了,又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你了,心里就有些難受。”

  “…………”六皇子。

  “不過也挺好的,當兵的,就該和當兵的對掐才有意思。”

  繼續當刀子去屠滅門閥,鄭凡厭倦了,也不符合他的審美,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僅存一點的矯情了。

  “其實我也羨慕你啊,等回翠柳堡后,你就自由了。”

  “別羨慕,萬一出師不利,直接被乾軍包餃子吞掉了呢?別以為打仗是件很輕松的事兒。”

  “這個,按照你之前說的那個詞兒,叫反奶是么?”

  “你真乖,還能記得我說的話。”

  “奶,這個字,我越發覺得有神韻,這些日子,經常反復琢磨,才發現里面蘊藏著很多的道理。”

  “污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窗外有些陰沉的天,

  又咳嗽了幾聲,

  顯然是今天出去演哭戲,有些著涼了。

  當然了,這里面有多少是在演戲又有多少是真情流露,那就只有六皇子自己心里清楚了。

  說得很灑脫,但在田埂上面對被推平掉的土地廟,他心里,難不成會很高興?

  “鄭凡。”六皇子舉起茶杯,繼續道:

  “他們,擁有的是現在。”

  鄭凡拿起茶杯,和六皇子碰了一下,暗想著這小六子和自己待久了之后也開始產金句了,接了下一句:

  “我們擁有的,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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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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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隨處可見押送刑徒的隊伍,鄭凡騎著馬,在其身邊還有四娘和阿銘。

  靖南侯確實把鄭凡當自己人了,連他家里人的后事也是交由鄭凡去處理,鄭凡花了不少時間才把這些收尾好。

  四娘和阿銘這次是陪同鄭凡一起進京的,不過出發時因為鄭凡是乘坐靖南侯的馬車,所以他們二人一直是遠遠地跟著。

  等鄭凡經歷了刺激無比的燕京十二時辰后,

  阿銘和四娘才被鄭凡招來一起去田宅幫忙收尸。

  雖說自己沒有親自參與對門閥的肅清,但看著不過十天半個月的功夫,從官道上一隊接著一隊的刑徒們就大概能看清楚,這一場清洗的規模,到底有多大了。

  被押送的,基本都是青壯年男性,就算是稍微老一點的,送到前線去當個民夫也是沒問題的。

  燕皇要清掃大燕門閥,卻沒有全部屠殺,當然了,頂尖的那些個大門閥肯定是要從肉體上堅決抹除的,但大燕門閥家族何其多,這些被強行打成“罪犯”標簽的刑徒們,將在燕皇的意志下,向南方的銀浪郡前進。

  那里,

  將是燕國攻乾的第一線,

  而戰爭,確實會消耗很多的物資、金錢以及糧草,

  但戰爭最直接的消耗品,還是人命!

  鄭凡不清楚當年秦始皇征發刑徒和民夫時是否也是這般景象,但當自己親眼所見后,還是被官道上的一幕幕給震撼到了。

  軍隊秉持著君主的意志開始揮舞刀鋒,

  整個燕國也就開始在燕皇的命令下開始進行最為殘忍直接的戰爭總動員。

  門閥擁有的龐大田產,自然是被充公了,原本屬于門閥而不屬于國家的龐大隱藏民戶群體,被朝廷重新統計造冊,他們大部分都將繼續耕種原本的土地,只是主家從原先的門閥變成了國家。

  在古代,中央的集權過程,本就是中央和地方互相爭奪“土地”和“人口”的拉鋸。

  在鄭凡熟悉的那個歷史進程中,似乎每一個曾創造過輝煌的古代王朝,都在創造輝煌前,進行過集權,這樣才能集中力量辦大事。

  只是,在經過這些刑徒隊伍身邊時,鄭凡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些刑徒身上的戾氣。

  原本高高在上的門閥子弟,此時卻淪為了階下囚。

  大燕數百年的政治體制中,一直是姬家和世家共治天下,這些世家子弟,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大燕這個國家的主人。

  其實,皇權和世家門閥的平衡一直都沒被打破。

  皇權更是因為先皇是靠著鎮北侯府的支持才繼位的,外加先皇在位時的驕奢享受,使得被進一步地萎縮了。世家門閥們,其實從未松懈對皇權擴張的提防。

  但再多的提防,再多的老謀深算,都敵不過倆字:天真。

  燕皇天真的相信和自己小時候搶雞腿的發小在坐擁重兵之際不會謀反,接納了鎮北侯的一切;

  鎮北侯天真的相信燕皇對自己不是試探,將三十萬鎮北軍交給了自己的陛下,自己更是親自當犁,心甘情愿地背上罵名將大燕土地上存在了數百年的門閥們犁了一遍。

  靖南侯天真的加入了鎮北侯和燕皇二人之間,不惜先屠滅自家滿門,以表明自己和過去的決裂。

  帝王猜忌,君臣界限,在他們三個人身上似乎一點都沒得到體現,三個天真的家伙,硬生生地合力將這個大燕給翻了個天。

  一代出三個梟雄,且這仨梟雄還站在了一起。

  當那天鎮北軍和靖南軍騎兵在燕皇身后滾滾而來時,

  百官們和門閥們心里都同時“咯噔”了一下,

  他們明白,

  大燕的天,

  變了!

  就像是在一夜之間,原本屬于他們的財富他們的地位他們的尊嚴,被徹底剝奪,他們被燕皇送到了南疆前線,要拿起兵戈,為自己忽然加身的“罪孽”去贖罪,為自己原本擁有卻又一夜之間失去的“自由”去拼殺。

  他們,在鄭凡看來,很像是自己手底下的那幫蠻兵,鄭凡手底下的蠻兵是刑徒部落出身,他們的親眷被大部落掌控,而他們,則淪為了大部落征戰時的炮灰消耗品。

  這些刑徒們,也是一樣,他們的家眷被控制在了原籍或者京城,等待著他們用軍功去換回自由。

  從小雞變成麻雀再從麻雀變成老鷹,忽然間,又變回了小雞,又要開始繼續為變成麻雀而努力了。

  “規模宏大。”阿銘感慨道。

  鄭凡看著阿銘,點點頭。

  阿銘雖然是吸血鬼,但他的年紀卻不是很大,至少不是大到那般夸張,和梁程是不能比的。

  鄭凡更清楚,眼下的大燕,被三個夢想家給煮沸了。

  相當于是梭哈上了一切,若是接下來的攻乾無法獲得巨大戰果,對外開拓沒能取得巨大成功,這煮沸的開水,就很可能燒到自己人身上。

  這是一場賭博,

  那三位,

  在拿國運去賭。

  終于,

  鄭凡三人停了下來,

  南望城到了。

  ……

  自靖南軍撤出南望城后,許文祖終于體會到了當總兵的感覺。

  但還沒呼吸多久的自由清新空氣,從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就直接把他給嚇趴下了。

  好家伙,三百多斤的肥肉直接堆在了地上,身邊的隨從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他給攙扶起來。

  緊接著,攜帶著屠滅自家滿門的煞氣歸來的靖南侯軍令下達,銀浪郡的世家門閥遭受了靖南軍的鐵蹄踐踏。

  不過一來是因為早先因總兵府刺殺的由頭清理過一批了,再加上銀浪郡本身曾在百年前是乾國北伐的戰場,所以這里的門閥氣候倒是沒有大燕其他地方豐盛,這第二輪的清算也沒用太多的時間。

  隨后,

  朝廷的各項物資開始向銀浪郡輸送,向靖南軍輸送,向南望城輸送,世家門閥所累積數百年的恐怖財富被朝廷抄沒之后,馬上就被燕皇輸送向了“戰區”。

  這是一場屬于大燕的國運之戰!

  進了南望城,鄭凡徑直來到了總兵府。

  收到下人通報后,許文祖馬上來到會客廳見鄭凡。

  鄭凡正在喝茶,

  一看許文祖,

  “噗……”

  茶水直接從嘴角溢出。

  “鄭兄,鄭兄?”

  鄭凡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沒事,古代這邊也沒個餐巾紙,只能將就著用衣袖擦了擦嘴。

  實在是許文祖現在的造型,讓人過于猝不及防。

  可以看出來,許文祖很累了,但他沒累得瘦脫相,而是累得更為虛胖,尤其是倆眼袋低拉下去后,看起來有一種濃厚的卡通效果。

  至于許文祖喊自己“鄭兄”,鄭凡倒是沒怎么惶恐,六皇子都在自己面前不自稱“孤”了,許文祖不再自稱“本官”也實屬正常。

  鄭守備也是覺得有趣,自己明明一直扯的是鎮北侯的虎皮,結果最后真正穿上身的卻是靖南侯的大衣。

  但不管怎么樣,折騰來折騰去,自己總算是折騰出了點人樣子,不用再像以前那般頻繁地去卑躬屈膝了。

  “鄭兄,來。”

  許文祖親自領著鄭凡去了自己的書房,上次鄭凡也曾來過這里。

  許文祖的院子里,來來往往的全是人,大家都很忙,不復上一次那般冷清。

  進了書房后,許文祖將書房門關上,然后自己走到了太師椅上,直接癱了下去。

  鄭凡以前只聽說過“女人是水做的”,

  現在,

  他見證了只要你足夠胖,你也能變成水做的。

  許文祖癱坐下去后,肚子至下巴位置,還翻滾了幾疊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鄭兄啊,本官,都累瘦了啊……”

  “是啊。”

  鄭凡確實清楚,像熬夜太耗費精力的工作,確實容易讓人身體虛胖。

  “唉啊,這當了半輩子官兒,第一次累成這樣。”

  “大人為國操勞,實屬不易。”

  “不說廢話了,哥哥我也就借著和你說話的功夫可以喘口氣,你是不曉得啊,我這總兵府一天得發出去多少條政令,直娘賊!”

  海量的物資,海量的刑徒,一波又一波地被押送到了銀浪郡,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許文祖這個南望城總兵去操持。

  也不曉得是擔心有人會掣肘還是怎么滴,南望城知府的空缺一直沒被補上。

  但從鄭凡進入南望城一路上所見,城內雖然顯得有些臃腫,但還可以稱得上是井井有條。

  這足以體現出許文祖的能力,或許,朝廷之所以把他調任到這里來,所看重的,應該就是他處理繁復工作的水平吧。

  許胖胖也確實沒辜負朝廷的期許。

  或許,人生就是這般吧;

  鄭凡還記得,當初在虎頭城時,許文祖還在和自己商量著等鎮北軍反了后自己該如何如何獻城。

  在那時,許文祖大部分的精力其實是放在政治斗爭和站隊之中的,簡而言之就是不像是官員更像是官僚,但現在,他雖然累,不過可以感覺出來,他精氣神依舊不錯。

  不用去考慮勾心斗角,可以踏踏實實一門心思地干事,也是一種享受。

  “京城的事兒,本官已經知道了,呵呵,哈哈哈哈…………”

  許文祖大笑了起來。

  曾經在下面琢磨著侯府計劃的二人,沒料到最后自家侯爺竟然和燕皇是穿一條褲子的,這是最夢幻的結果,但同時,也是最好的結果。

  大燕,不用去面對可怕的內耗和內戰,反而可以動員出一切力量,進行百年來規模最大投入最高的一次對外開拓。

  “大人,下官剛從京城回來,還沒回堡寨呢,先來這里看您來了。”

  許文祖伸手指了指鄭凡,他自然是猜出了鄭凡的來意。

  “放心,給你留著呢,咱倆,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鄭凡點點頭,雖然不理解自己已經成靖南侯門下走狗了怎么又和許文祖成自己人了,但上峰主動和你拉關系,你總不會傻乎乎地去破壞氛圍。

  “虎威郡霍家,雖然是傳承百年的世家,但這個家族卻習武風氣濃厚,霍家子弟各個都是練家子。

  哥哥我可沒把他們打散,也沒給他們分配出去,就一直留在這兒,就是給你留的。”

  刑徒被押送過來,自然不是全都拿來當民夫的,他們其實更相當于是預備役部隊,或者充實入地方部隊。

  靖南軍有自己的五萬后營預備役,而且類似靖南軍這種精銳,盲目地擴張只能導致其戰力的下滑,所以靖南軍并未吸納多少刑徒進來,轉而由銀浪郡各堡寨各軍所來進行吸收。

  反正,地方保安部隊大部分時候都是拿來當炮灰用的,到底能不能煉出金子,那就煉煉看唄。

  再帶著點陰暗思緒去猜測一下,朝廷把門閥刑徒們押送來到前線打仗,不就是為了要故意消耗他們么。

  他們不死,留在國內,反而是隱患。

  “霍家,多少人?”

  “七百多號人。”

  按照傳統,這些家族刑徒大概率會被打散后分配的,就是一個地方的流民在安置時也會注意將他們打散開去,就別說一個家族的了。

  但打不打散,其實都有好處和壞處,你要是壓不住他們,這幫人聚團來反抗你,甚至一個弄不好人家心下一橫干脆連留在后方的家眷也不要了,直接叛逃去敵國也都有可能。

  但你要是能壓制他們,馴服他們,七百一個姓的家族子弟,真丟到戰場上去后,很難出現那種崩潰逃跑的情況,韌性會更大。

  “好,我要了,甲胄,軍械,糧草,這些……”

  “放心!”

  許文祖伸手示意鄭凡把他拉起來,同時道:

  “下面人說我偏心就偏心唄,反正哥哥我胖,臉皮厚,嘿嘿。”

  其實,糧草軍械甲胄戰馬這些,鄭凡的翠柳堡里都不缺的,但這玩意兒,反正是多多益善。

  “多謝大人。”

  “哎哎哎,別見外,可千萬別見外,我可是把寶押你身上了,你可千萬得給我爭口氣,眼看著戰事就快開始了,說真的,哥哥我到時候說不得也得披掛上陣的!”

  “…………”鄭凡。

  鄭凡腦海中浮現出了許胖胖騎著戰馬沖鋒的畫面,

  然后一群人沖鋒時躲藏在許文祖身后躲避箭矢……

  又或者,守城戰時,直接把許文祖當沙包用丟城門后面抵擋敵軍沖門……

  當然,這些情況基本不會發生的,大燕軍隊,若是真的到連許胖胖都得沖鋒的地步,那距離亡國真的已經不遠了。

  許文祖上戰場肯定是會上的,他是總兵,不可能不領軍,但他現在做的,就是根據他和鄭凡的關系,在打造自己的嫡系。

  若是許文祖直到,當初砸了自己馬車的沙拓闕石,現在就在翠柳堡里躺著的話,估計……

  “下官,定不負大人厚望!”

  人家給你這么大的臉和這么大的好處,鄭凡真不介意大聲且誠意的行個禮。

  ………

  出了總兵府,在許文祖派遣的一名親信校尉的帶領下,鄭凡來到了城內的一處校場內。

  校場內,人頭攢動,里面看押著不少刑徒,有些刑徒是被上了枷鎖但大部分都沒被限制,只是被圈在了各地的區域。

  校場外圍,有手持弓弩的甲士負責警戒。

  里面,有不少軍頭子和書記官在里面來回穿梭。

  跟在鄭凡身后的阿銘小聲對鄭凡道:

  “看起來,真像是牲口市場。”

  “是啊。”鄭凡點頭表示同意。

  “主上,要是這仗打得不順利,那這燕國可就要出大問題了。”

  “嗯。”

  鄭凡也感受出來了,要說之前,他對燕皇和兩位侯爺的大氣魄表示欽佩的話,現在,他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種大氣魄之下所蘊藏著的火山爆發征兆。

  可能,以前燕國就只有一個鄭凡,但現在,燕皇親手制造出了無數個鄭凡出來。

  要是對乾戰爭出現問題,同時燕皇三人其中一個出現了什么意外,那么這幫心里帶著復仇怒火的這幫人……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精英身上,都帶著門閥的標簽。

  一個弄不好,就是一輪新的五代十國。

  “鄭大人,霍家在這邊。”

  許文祖指派的校尉領著鄭凡走到了一處柵欄前。

  柵欄后頭,坐著一群人,你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們身上自帶的那種秩序。

  這時,人群中有一個人站了起來,主動走了過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校尉身上,最后,又落到了鄭凡身上。

  用一種很桀驁的語氣喊道:

  “喲呵,是哪位大人要買我們回去啊!”

  “放肆!”

  這名校尉當即呵斥道。

  鄭凡卻沒顧上因對方的桀驁態度而生氣,一來他相信再怎么抱團不馴的團體,回去交給梁程和瞎子北去改造后,問題應該都不大,

  二來,鄭凡此時的注意力被隔壁的柵欄給吸引住了,一如當初在前任總兵蕭大海葬禮上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一樣。

  對方靠在那里,似乎是在發呆。

  鄭凡先沒去理會霍家的刺兒頭,而是走到了那一側柵欄邊,伸手敲了敲,

  “左兄?”

  那個人聽到這聲稱呼后,先是身體一顫,隨即扭過頭看向了鄭凡。

  其雙手馬上激動地抓住了柵欄,

  對著鄭凡喊道:

  “鄭兄,不不不,鄭大人,鄭大人,您行行好,行行好,收了我吧,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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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提防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左繼遷出現在這里,讓鄭凡有些意外,卻又一點都不意外。

  當日在前總兵蕭大海葬禮上的刺殺結束后,

  靖南侯就坐在靈堂前的門檻上,

  自己和左繼遷跪在下面。

  因為左繼遷的出身門第,靖南侯還和左繼遷聊了聊家常。

  你說當時鄭凡心里完全沒有艷羨,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畢竟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后世,有一個好的門第,不管是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現在回想起來,那一日靖南侯和左繼遷還聊到左家的老爺子,言談間,雖帶著清晰的上下尊卑卻仍然蕩漾著一股門第之間的和睦和尊重。

  尼瑪,

  當時靖南侯心里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鄭凡覺得,

  大概是在看著一個即將玩完的小鵪鶉?

  左鵪鶉現在被關在里面,其實,也不算是關吧,這里的刑徒在人身待遇上,其實還是可以的,也沒人去虐待和苛刻他們。

  但真正在替代刑罰懲罰他們的,大概是那種昔日人上人今日階下囚的極大落差感吧。

  這種落差,足以把人給逼瘋。

  鄭凡看著身邊的校尉,問道:

  “左家是什么待遇?”

  “全族貶為奴。”

  鄭凡點點頭,若是被判的滅族,左繼遷這會兒也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能被押送到這里的刑徒,都是家眷被圈為奴籍罪籍的。

  皇帝陛下仁慈,給了他們重新奮斗為家人爭取自由的機會。

  但那些滅族的,家族子弟在外做官的,你也就沒機會活下來了。

  畢竟,整個大燕,只有一個靖南侯,同時,皇帝陛下也只信任這一個靖南侯。

  這是一場大清洗,柵欄里的左繼遷,不由得讓鄭凡想到了歷史上蘇德戰爭前,蘇聯那會兒也在忙著肅清自家將領,這也是被后世認為戰爭爆發前期前者一路崩的原因之一。

  不過,大燕倒是不用特別擔心這一點,雖然左繼遷這位嵇退堡的守備現在在這里被“賣身”。

  鎮北侯府鎮壓蠻族百年,鎮北軍和侯府是什么關系,作為曾在北封郡當過公務員的鄭凡可是清楚的,那可以說是水潑不進針刺不入。

  而靖南軍,十余年前燕皇繼位不久就被交到了田無鏡手中,這些年來,靖南軍提拔的將領,全是由靖南侯一言而決。

  大燕最為精銳的兩支野戰軍團,不會受到這次清洗門閥的舉動所帶來的影響,就算是有,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這樣看來,至少是從十幾年前開始,甚至是更早開始,這哥仨,就已經穿上一條褲子了啊。

  “鄭大人,鄭大人!”

  左繼遷見鄭凡開始發呆,當即著急起來。

  鄭凡收回了心神,看著左繼遷,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霍家的人,是許胖胖給自己開后門私存下來的,雖說一眾族人抱團,不容易分化瓦解,但有利有弊之下,估計還是有不少軍頭會對他們感興趣的。

  戰爭在即,手底下誰的兵員素質高,誰有即戰力,誰就能早點賺到軍功,霍家這七百人,他娘的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小軍隊啊,他們需要殺敵來給自己的家眷重新贏取自由,自己也需要靠他們獲得軍功,又不是每個軍頭都有那么強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但對左繼遷,

  再看看左繼遷后頭坐在地上的幾百號人,

  鄭凡相信,

  這不是許胖胖給自己留的另一個后門,純粹是因為……滯銷。

  首先,左繼遷雖然是左家人,左家的根基,也不在銀浪郡,但左繼遷是嵇退堡的前守備,他身邊一同被發落的是陪著他從左家出來到嵇退堡任職的部曲。

  如果說霍家是一群兩眼一抹黑的憨憨,

  那么左繼遷這批人就是睜著眼有思想的憨憨,

  哪怕他已經被撤掉所有職位,但這些軍頭子們誰又敢收留他?

  收留了之后,到底是你做主還是他做主?

  所以,不難解釋左繼遷在看見鄭凡后會如此激動了,作為一個滯銷品,他很著急啊!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賣掉啊!

  如果不能賣掉,那自己和身邊兩百多個左家族人,就得真的跑去當民夫了。

  民夫如何掙功勛?如何能讓家族里的婦孺老幼重獲自由?

  靠十年,二十年的付出去堆么?

  左繼遷也清楚自己因何而滯銷,這么多天來,他從一開始的略帶矜持到最后的指天發誓,就差磕頭認主了,但昔日的那些官職比他大一些小一些的軍頭們,還是沒人敢收下他們。

  鄭凡,鄭凡可以!

  左繼遷清楚鄭凡的背景,

  雖然他清楚的背景是錯誤的,

  但,

  也無所謂了,

  南北倆字對調一下,好像也沒什么區別的樣子。

  不怪左繼遷這般低三下四了,鄭凡再不收他們,他們就得真的去當民夫了。

  鄭凡伸手指了指左繼遷,

  那名許文祖的親信校尉自然清楚自家大人和這位鄭守備之間的親密關系,

  所以開口提醒道:

  “大人,想要他們?”

  語氣里,帶著暗示。

  大概意思就是:自家人,我不坑你,你再考慮考慮。

  阿銘和易容成男子的四娘站在鄭凡身后,他們不會發表意見的。

  反正,哪怕主上把呂布帶回堡寨里,也不是他們倆去頭疼,他們又不負責練兵,他們甚至還挺樂見其成瞎子北和梁程去頭疼的。

  七魔王之間的關系,撇開魔丸那個拼爹的懶貨不談,其余六個,多多少少帶著點后宮爭寵的感覺。

  其實,鄭凡也是這么想的,反正又不是自己練兵,而且,他對瞎子北和梁程很有信心啊。

  做領導的好處就在這里了,你只需要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不需要知道如何去做。

  “我要了。”

  “多謝鄭兄,多謝鄭大人!”

  這時,左繼遷身后的那幫左家子弟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等人居然真的被人買了,當即激動地過來隔著柵欄對鄭凡行禮。

  老實說,鄭凡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受他們著一禮,在一個月前,他們還是自己的同僚,一起駐守在燕國的堡寨內,現在卻已然是這般境況。

  當然,可憐也很難可憐起來,因為人的任何情緒都是有限的,在從燕京回南望城的路上,早就消耗掉了。

  只能說,

  每個大時代的浪潮下,總會掩埋著不少可憐人吧。

  “行,既然大人想要,卑職這就讓人給大人批條。”

  “辛苦了。”鄭凡說道。

  這時,站在鄭凡身后易容后的四娘主動上前陪著那名校尉去喊來書記官做手續,同時,四娘塞給了那名校尉一個錢袋子,里頭是金子。

  那名校尉有些意外,但還是受寵若驚地收下了。

  這是細節,也是人生經驗,鄭凡在皇宮里還會遲疑到底該不該給魏公公塞點錢,但在四娘這里,給什么人錢,給多少,她心里門兒清,到底是開過不知多少家會所的老板娘。

  這會兒,鄭凡又邁步走到了霍家所在的柵欄前。

  有時候,你不能不佩服瞎子的目光長遠,雖然用目光長遠來形容一個瞎子會顯得很怪異。

  但正是因為在六皇子的人來幫忙修建翠柳堡時,瞎子全程參與且修改了修建計劃,所以使得,翠柳堡的修建風格很是怪異。

  堡寨那個還好,但堡寨外特意開整出了一塊平地,修建了營房。

  所以,翠柳堡能夠容納更多的人入住,堡寨里住不下,還能住外頭,畢竟,鄭凡等人也沒想過真的有一天敵軍壓境時會據堡死守把翠柳堡改名叫“鄭退堡”。

  雖然修建了營房,雖然人口上限已經提上去了,但瞎子北也沒急著暴農民兵,這是早就猜到會有自帶等級的精英兵會免費送上門來。

  所以,吃下左繼遷這兩三百號人,霍家的這七百人,鄭凡也能吃下去。

  消化問題,他不管的。

  哦,對了,先前好像有個霍家的沙雕很牛逼哄哄地挑釁自己來著?

  等鄭凡再走回來時,發現那個沙雕已經被一個頭發半百的老者給壓在了地上,臉部腫脹,嘴角還有血漬,應該被抽了兩巴掌。

  老者在看見鄭凡重新走回來后,一只手繼續壓著身下的這個年輕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很誠懇地道:

  “請大人收下我們。”

  這個老者的威望應該很高,其身后的七百余霍家族人馬上學著老者的動作向鄭凡行禮。

  老者身下的那個二貨小青年還一臉不服氣地擰著脖子瞪著鄭凡。

  鄭凡相信,要是此時不是自己站在這里,換做是梁程的話,

  梁程會很冷漠地拿著刀走過去,當著霍家眾人的面,把這二貨霍家青年給砍死。

  若是站在這里的是瞎子的話,

  瞎子會笑呵呵地說:

  “你們自己動手殺了他吧,不然隨機選你們二十個來殺。”

  然后再補充一句;

  “哦,他如果是自殺的,就隨機殺你們三十個。”

  但鄭凡沒這種惡趣味,反正無論是左家的人還是霍家的人,最后還是會交給瞎子和梁程他們去改造的。

  自己何必臟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話,罪民霍廣。”

  “………”鄭凡。

  “霍光?”

  “是霍廣,大人,但若是大人喜歡,罪民可以謝大人改名,以后就叫霍光。”

  “不了不了,父母取的名字,我改什么,行了,你們準備準備,待會兒跟我走。”

  “謝大人收留。”

  霍廣長舒一口氣,自家人,其實是不愁賣的,很多軍頭子到這里想拿下他們,但都被書記官告知不允許。

  聽他們交流時,霍廣得知,這居然是總兵大人的意思。

  顯然,這是南望城總兵大人在把自己等人留著給自己的親信。

  這對于霍家人來說是好事,跟著總兵大人的親信至少賺取軍功時能更容易些,同時被推上去當炮灰的概率能更小一些。

  低頭,

  看了一眼家族的年輕子弟,

  這小子,是嫡系,但腦子卻分不清楚,霍家都沒了,還扯什么大宗的脾氣?

  …………

  兵額超標,不合規矩;

  但在人脈面前,規矩就是紅帳子里的清伶兒,嘴上喊著“賣藝不賣身”罷了。

  鄭凡謝絕了南望城守軍派一支百騎來護送他回翠柳堡的好意,同時,翠柳堡那邊因為也沒事先通知,所以也沒派蠻族騎兵過來。

  就這樣,

  鄭守備就帶著倆人,一阿銘一四娘,押送著將近一千人的刑徒向翠柳堡行進。

  且,這些刑徒身上可沒有絲毫枷鎖。

  鄭凡騎在馬上,悠哉悠哉,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會來一出“大楚興陳勝王”。

  阿銘和四娘騎馬在后頭。

  隊伍行進得很有秩序,

  左家人在前,霍家人在后,甚至,還自動列著隊,雖然沒走出正步,但至少看上去秩序井然。

  他們的家眷都被朝廷控制著,他們只有靠軍功來為家人獲得自由,所以,逃跑的概率不大。

  因為他們還有牽絆,因為他們還有希望。

  就算他們要逃,逃哪兒去?

  往燕國內地逃?那不是找死么,先說能不能過銀浪郡靖南軍這一關,再說內地里還有一個來自北封郡的老漢兒拿著鋤頭在那里掘他們的根兒呢。

  往南面逃?

  若是換做平時,倒不是不可以,但這些刑徒不傻,他們出身自門閥,自然不是愚蠢老百姓,他們當然清楚皇帝陛下將他們發配到這里來是要做什么的。

  先不說哪怕舍了家眷圖自己一個自由,逃去乾國,然后沒多久,燕國大軍又打了過來,那自己還逃個屁啊?

  其實,還是因為他們心里也清楚,他們心里也有著身為燕人的一抹驕傲,或者叫……自信吧,倒不是說在家破之后還對皇帝對這個國家有多少歸屬感,那真是扯淡了,但有一件事,他們是信的,那就是鎮北軍都從北封郡被調出來了,注定要南下打乾國的,這乾國人……吃得住?

  當然,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的。

  尤其是左繼遷的長相,許是因為鄭凡受老版《三國》影響太大,總覺得左繼遷有點可能那啥的樣子。

  但鄭凡也不擔憂,反正自己都能察覺出一些,那瞎子北自然也能察覺出來。

  不過,鄭凡并不是很喜歡這種氛圍。

  一醒來,就在大燕的土地上,開局在這里,見慣了這里的風土人情后,總是會有一點感情的,外加燕國雖然被其他三國蔑稱為燕蠻子,但燕國確實是和自己熟悉的歷史上的遼金元清不一樣,你可以說它沒那么有文化,但他真的沒那么野蠻,至少鄭凡,是能夠代入進去的。

  但現在,隨著馬踏門閥的開始,彌漫在這個國家身上野蠻和原始氣息,開始越來越濃郁了。

  “你猜,主上現在在想什么?”阿銘對四娘說道。

  “在矯情,就像是詩人走在邊塞,總會有無數的愁緒。”

  “那下面是不是得寫詩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主上會背的詩,我們也都會背,他抄不出快感來。”

  “也是。”

  “其實,主上也真可憐啊,在家里時,被你們蹂躪攛掇,去京城一趟,又被靖南侯教育了。”

  “你呢,又習慣性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至少,我能給主上帶來身心上的些許慰藉,你能么?”

  “………”阿銘。

  “其實,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們醒來是在乾國,會不會要好一些?”

  阿銘聽到四娘這話,笑了,

  道:

  “抄抄詩詞,畫畫……主上應該也不差,裝裝文人雅士,實在不行,去考科舉,慢慢來,至少能夠左手煙花三月右手烏紗官帽。”

  “是啊,那樣子的日子,也能閑趣不少,我也能在下杭去專心養養瘦馬。”

  “然后主上闖出名聲來后,一邊在朝堂往上走一邊賺銀子,然后練一支新軍。”

  “嗯,是這個節奏。”

  “然后,主上帶著全大乾的希望率軍北伐,在這里,在這邊境線上,碰到了鎮北侯和靖南侯,碰上了眼下的大燕?”

  “嘶………”

  四娘忽然感覺,那畫面,太美,美得讓人窒息,然后就沒然后了。

  “雖然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是悲劇,但大概沒誰希望自己人生的終點是一場悲劇。”

  “也是。”

  四娘這時忽然想到了什么,開口道:

  “有件事,我有些疑惑。”

  “說。”

  “在京城的這些日子里,主上每晚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

  “經歷了那場家庭教育后,雖然看起來像是沒事人一樣,但主上的情緒波動還是比較大的,難免會沒那種興致和心情吧?”

  阿銘這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在分析。

  “呼,這個道理,我懂。”

  “是的,你應該懂。”

  “但,你沒發現么?”

  “發現什么?”

  “在京城的這些日子里,雖然一直在忙著給田家人收尸立墳,但空余的時間,還是挺多的。”

  “嗯,然后呢?”

  “主上射你了沒有?”

  “…………”阿銘。

  阿銘的目光忽然一凝。

  “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明白了。”

  阿銘作勢就要策馬追上前面的鄭凡卻被身邊的四娘一把攥住了韁繩,

  “你要去做什么?”

  “關心一下主上的身體和心情,陪主上多聊聊天,盡一個當屬下的本分。”

  “先別急。”

  “你不急?”

  “我也急,但還是要等等。”

  “為什么?”

  “因為我覺得主上這次是故意在……防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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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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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

  前方,傳來悠揚的鐘聲,這是歸家的訊號。

  翠柳堡的那位老卒已經不養雞了,他的糧餉由堡寨里發送,和蠻兵們無二,當然,也不用他再提刀去干仗,他只負責敲鐘。

  大燕的堡寨,其實并沒有太多屬于邊境堡寨的拘束,因為對面的乾軍,一直沒來過。

  所以,堡寨里弄一個專司報時的鐘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鐘聲響了三下,意味著此時是下午三點。

  刑徒隊伍們繼續前進,終于,翠柳堡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之中。

  因為隊伍早早地就遇上過翠柳堡放出的蠻族哨兵,所以主上帶著刑徒回來的消息堡寨里也提前收到了。

  堡寨外平整的營房場子上,肖一波帶著手下們提著籃子站在那里候著。

  在肖一波前面,幾十個蠻兵在忙活著,一口口大鐵鍋被支了起來,肉香味彌漫。

  同時,在另一側的空曠區域,則整齊堆放著甲胄和兵器。

  瞎子北領著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站在最前面。

  刑徒隊伍走到跟前后,丁豪、紅巴子等人馬上過來安排。

  一人發一個大碗,其實,更像是陶盆。

  “喲,這不是左大人么。”丁豪是認識左繼遷的,因為左繼遷來過堡里。

  左繼遷對丁豪笑笑,沒任何架子,但也不至于對著丁豪也卑躬屈膝。

  “左大人,這是您的食盆,您走這邊。”

  左繼遷點點頭,接過了陶盆后向右走,大鐵鍋前面的一個蠻兵給左繼遷手里的盆舀入半盆湯,旁邊另一個蠻兵則抓了一把肉片丟入了左繼遷的盆里,同時示意左繼遷繼續往下走。

  再往下,有饅頭和米飯,自己選擇。

  吃饅頭,就自己拿饅頭,吃米飯,就自己湯泡飯。

  領了飯食,就自己坐下來吃吧。

  左繼遷坐了下來,喝了一口湯,咬了一口饅頭。

  他出身富貴,以前,什么好吃的沒吃過?

  但他一開始吃得還算斯文,但慢慢的,開始越吃越快,越吃越狼吞虎咽。

  他身邊那些領了飯食一起坐下來的族人也是這般。

  很快,輪到霍家人了,他們領了飯食后也是一樣,吃得都很激動,很香。

  負責忙活伙食的蠻兵們看到這一幕,都咧著嘴在笑,似乎看到了他們昔日的模樣。

  不過,和蠻兵們不同的是,無論是霍家人還是左家人,以前平日里的吃食,那是真不差,但自從打入刑徒之后,押送官員雖然不會刻意去虐待他們,但平日里的吃食,自然不會精致到哪里去。

  再者,他們現在吃的,可能不僅僅是飯食,讓他們這般激動和狼吞虎咽的,也不是肉湯和饅頭,而是……自由。

  “人,比預想的要多一些。”瞎子北開口道。

  “我以為你會跟我說多多益善。”鄭凡說道。

  “呵呵,主上,您這可就太抬舉屬下了,屬下也就適合做做思想工作,至于兵仙嘛,讓梁程去當唄。”

  “反正有你們在,我很放心。”

  “多謝主上信任,主上這一次出去辛苦,洗澡水已經燒好了,還請主上先去歇息,這里的事,屬下等人來安排。”

  “好。”

  四娘就站在鄭凡和瞎子北身后,

  默默地看著這倆人站在那里說著話。

  這會兒,四娘忽然有一種錯覺,那就是鄭凡和瞎子北的背影,有點像,不是那種具體形體模樣的相似,而是那股子氣質……

  小六子在被他爹虐了這么多年后,在虐中成長,開始反套路了。

  鄭凡,又不是不會學習,和老陰比待久了,你想繼續天真無邪下去也難,尤其是這次京城之行,對鄭凡的觸動,真的很大。

  在看見鄭凡入堡后,四娘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的阿銘,阿銘對四娘點點頭,四娘這才跟著鄭凡一起進了堡寨。

  瞎子北雙手交叉在兜里,像是早些年冬天在四九城里穿著軍大衣閑逛的懶漢。

  阿銘走到了瞎子北身邊。

  “事兒,我都收到情報了。”

  有六皇子的支持,燕國甚至一部分乾國的情報都會向翠柳堡匯聚。

  “我要說的,不是燕京的事兒。”

  “哦?”

  瞎子北的聲音,有些疑惑。

  “主上,可能已經入八品了。”

  瞎子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但四娘和你,實力好像都沒恢復。”

  “問題,就在這里。”

  瞎子北點點頭,道:

  “我知道了,等把這里的事安排好,等主上睡上一覺后再和主上開誠布公吧。”

  “好,那我也回去了。”

  “想你的棺材了?”

  “想。”

  “去吧,辛苦了。”

  “這次我們出去,可比你上次和三兒出去要輕松得多。”

  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被主上喊過去給田宅的人收尸。

  當然了,那種地獄一般的場景可能對于其他人來說是夢魘,但對于阿銘和四娘這種人來說,真的只是灑灑水了。

  “所以,你想說什么?”

  “沒什么,下次主上要出去的話,還是由我陪著去好了。”

  “你是覺得,我陪主上出去的話,會……”

  “晦氣。”

  瞎子北沒再糾結這一茬,轉而開口道:

  “左家那小子也在了啊。”

  “嗯,主上牽回來的,這些軍頭子,沒人敢要他。”

  “嗯。”

  “這左繼遷,似乎自從認識咱主上之后,就一直在走背字。”

  “但最終卻走到咱們堡里來了,不是么?”

  “瞎子,你這種思考問題的方式,真的很讓人難以共鳴。”

  “人這一輩子,很可能走了九十九步錯,但唯獨走對了一步,那氣象和格局就完全不同了。”

  “行吧。”

  “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您繼續盯著,我去躺一會兒,等主上休息好了你準備開誠布公時,喊上我。”

  “地窖暗門后的冰庫里,有前天殺的逃亡刑徒的血。”

  銀浪郡被押送來了這么多刑徒,難保不會有幾個蹦跶出來的。

  “嘖,講究。”

  阿銘很滿意。

  “去吧。”

  瞎子揮揮手,像是在驅趕一只蒼蠅。

  看在冰鎮鮮血和關愛殘疾人士的面兒上,阿銘沒跟瞎子計較,轉身,走入了堡寨。

  前面吃好飯的人,被肖一波帶人領入了營房里專門用來洗澡的堂子。

  確實是高素質的人,見到可以洗澡,大部分人臉上都很高興,還很主動。

  肖一波在心里感慨著,到底是我大燕門閥子弟,就是比荒漠蠻子懂得衛生。

  至于衛生是什么詞兒,肖一波不知道,這個詞兒還是從幾位大人嘴里聽來的,但大概是什么意思,肖一波還是能領會的。

  等澡堂里已經前胸貼后背地擠滿了人開始洗澡后,

  “三個人用一塊,都洗干凈點兒!!!”

  肖一波帶著手下開始極為興奮地往里頭丟肥皂。

  這下子,澡堂子里面正在洗澡的眾人在撿起肥皂后也都驚呆了。

  這東西他們自然知道是什么,家里人也曾用過,但他們清楚著玩意兒到底有多貴,這翠柳堡居然一口氣丟這么多肥皂起來讓自家這些刑徒們洗澡?

  遠處,薛三和梁程站在一起。

  “這幫人,可不像蠻人那么好糊弄。”

  蠻人殘忍,暴虐,像是一頭頭餓狼,但他們的世界觀很樸實。

  別人或許害怕與狼共舞,但在魔王們眼里,蠻兵們卻像是一個個單純無比的乖寶寶。

  但這些人,可都是出自門閥,有腦子有見識且心里還有怨懟的人,怎么搞?

  “方法不同,但結果,還是一樣的。”梁程開口道。

  “今晚不立威?”

  “你歇著吧。”

  “嘖……”薛三有些遺憾,還以為今晚又能雕刻出一尊頭蓋骨酒碗呢。

  薛三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刺客職業所耽擱的藝術家。

  ………

  “主上,要不要再加點水?”

  “不了,水溫剛好。”

  “有點溫了呢。”

  “挺好的。”

  “主上,奴家給您搓背。”

  “不用了,四娘,你也累了,也去歇息吧。”

  “好的,主上。”

  四娘走出了鄭凡的房間。

  房間內,鄭凡一個人坐在浴桶內,緩緩地閉上了眼。

  每次出遠門回來后,他都格外地享受泡澡時的感覺。

  哪怕上輩子在家里,他也喜歡在家里那個不大的浴缸里放滿水,將自己沉浸進去。

  心理學上說,不少人喜歡這樣,是因為這樣可以讓自己找回當初在娘胎里的感覺,可以獲得極大的內心安全感。

  ………

  噠……噠……噠……噠……

  濕漉漉的滴答聲,不脆,泛著粘稠。

  鄭凡有些暈乎乎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桌子上,在桌子旁,有數不清楚的人在笑著,在鬧著,手里拿著酒杯,臉上的神情都是興奮和激動。

  只是,這喧鬧的場面,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傳來,自己耳邊,除了那“噠噠噠”的聲響,再無其他。

  畫面,也因此顯得有些詭異。

  而且,這些人的臉,被特意地拉長了一點,不是很明顯,但卻又有一點凸面鏡的感覺。

  身為一個漫畫創作者,鄭凡當然懂得這種手法,他自己在畫漫畫時就經常用,將人的臉拉長一點,再配合劇情和暗示,往往能把畫面呈現的效果給烘托得更好。

  鄭凡坐了起來,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這是夢吧,

  自己在做夢。

  夢里的場景,有點熟悉。

  這里,是雅苑。

  “噠…………噠…………噠…………”

  鄭凡抬起頭,

  看向上方,

  在上面的房梁上,掛著一個小嬰兒。

  嬰兒的臉,帶著純真的笑容。

  繩子,是綁在嬰兒的腿上的,所以嬰兒是面朝下對著鄭凡,在嬰兒身上,鮮血在不停地滴落,而這,正是此間唯一聲響的來源。

  “魔丸?”

  鄭凡開口喊道。

  嬰兒開始慢慢的被放下,他的臉,距離鄭凡的臉,正在越來越近。

  倏然間,

  一道道破空之音傳來,

  周圍歡慶的人們一個個中箭倒地,緊接著,一群群甲士沖殺了過來開始劈砍。

  聲音,在此時完全恢復了。

  慘叫聲,哭喊聲,砍殺聲,是那么的清晰。

  坐在酒桌上的鄭凡打了個呵欠,沒有慌亂,也沒有逃跑,打完呵欠后,他甚至還對上方的嬰兒,露出了一抹微笑。

  “這個夢,是你做的?還是,我正在做夢,你進來了?”

  嬰兒不回答,但逐漸收斂了笑容。

  “你或許搞錯了一點,現在,我對這個場景,真的不害怕。”

  都在這個世界蹦跶這么久了,人都砍了好多個了,還怕這種血腥場面么?

  這時,鄭凡感覺到自己身后出現了一個人。

  鄭凡扭過頭,

  沒人,

  但只有一套漂浮著的鎏金甲胄。

  “大燕門閥之覆,自我田家始!”

  聲音傳出。

  鄭凡的眼睛瞇了瞇。

  下一刻,

  鄭凡忽然發現魔丸的臉出現在了桌子上,

  像是水墨畫落筆時那般,逐漸暈開。

  很快,嬰兒的臉已經將這酒桌完全填充,甚至,你可以說現在鄭凡就是坐在魔丸的臉上。

  魔丸的嘴巴張開,

  下方出現了一道恐怖的漩渦,

  似乎要將鄭凡給吞噬下去。

  但鄭凡依舊穩穩地坐在上面,沒有絲毫的慌亂。

  當爹的,再慫,也不會在兒子面前露怯。

  鄭凡確實一動不動,但周圍的一切,在此時像是一幅幅畫卷一般被強行撕扯被強行碾碎最后被吸入了魔丸的巨口之中。

  這種鯨吞的速度很夸張,也很抽象,漸漸的,四周的一切光彩都被吸干了。

  這里,只剩下了一片……明亮的黑。

  黑,也能亮。

  鄭凡的身下,桌子椅子這些自然是不見了,但在其腳邊,卻有一塊蜜餞落在那里。

  “唉,我不是蘿莉控……”

  鄭凡一邊伸手撿起蜜餞一邊說道,

  但話還沒說完,

  他就愣住了。

  他看見一個身穿著牛仔吊帶的嬰孩正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來,嬰孩的左手食指放在嘴巴里吮著。

  只可惜,嬰孩的眼眸是漆黑一片的深邃。

  不過,在鄭凡看來,已經很可愛了。

  嬰孩搖搖晃晃地走到鄭凡面前,

  嘴角帶著笑,

  還有一道道口水順著手指滴淌出來,

  不覺得惡心,

  畢竟這才是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鄭凡將手中的蜜餞遞送到嬰孩嘴邊,

  嬰孩張嘴,將蜜餞含住。

  然后,

  嬰孩轉身,

  身子踉蹌了一下后,

  跌坐到了鄭凡的懷里。

  懷中多出了一個肉嘟嘟的小可愛,鄭凡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同時低下頭,

  在嬰孩頭發稀疏的頭頂親了一口,

  “咯咯咯…………”

  嬰孩被親的有些癢,發出了笑聲。

  鄭凡也笑了,

  摟著嬰孩,身子輕輕地跟著搖了搖,

  道:

  “雖然我知道你是在騙我,但我……接受你的討好。”

  ……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諸位大人,已經安排好了。”肖一波過來說道。

  “辛苦了。”瞎子北說道。

  “不敢說辛苦,這是屬下分內的事。”

  “嗯,你也去歇息吧。”

  肖一波馬上躬身告退。

  院子里,六位大人都坐在那兒,像是要開會,但肖一波清楚,自己別說參加了,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

  “陳大俠走了。”瞎子北開口道。

  “什么時候?”阿銘問道。

  “黃昏。”

  四娘開口道:“許是見我們領回了這么多人,猜出我們要干什么了吧?”

  樊力這時開口道:

  “他下午時還問我要不要幫忙一起砍柴燒熱水給那些可憐人洗澡呢。”

  “額。”四娘。

  這么說,那個腦子缺根筋的家伙,在看見堡寨里今日來了這么多刑徒后,依舊沒看出來接下來要做什么?

  “是的,他沒看出來。”瞎子北說道,“按照主上對他的評價,確實是個二貨。”

  一個能夠在智商上,可以和樊力競爭的強力對手!

  “那他?”

  “我告訴他的,然后他明白了,然后他就走了,應該,是去給乾國報信去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薛三問道。

  瞎子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鐵盒子,從里面取出卷煙,

  道:

  “你當沒他的報信,乾國那邊就不知道這邊正在發生什么?乾國在燕國的暗探比他們的邊軍給力得多,銀浪郡這么大的動靜,能瞞住對面,才叫真見鬼了。

  我甚至覺得,那位被咱們主上打斷五肢的皇子,他身邊,可能就有乾國滲透進去的人。”

  “唔,但他答應主上的事兒,還沒做。”

  “目前,也確實沒人讓他去做,又不能讓他去刺殺乾國人,難不成給他三個刺殺名單,上頭寫著姬潤豪、李梁亭和田無鏡?”

  “呵呵…………”薛三笑了。

  然后發現大家都沒笑,他也就不笑了。

  “現在他走了,對我們大家都好,他還能再承一次情。”

  “行吧,陳大俠走了就走了,等仗打完了他自然會回來的。我們說正事吧,主上,還沒醒么?”阿銘忍不住開口問道。

  在場男性都把目光投向了四娘。

  “看我做什么。”四娘問道。

  “一般來說,一旦主上晉級,你應該是第一個恢復的,你是風向標。”薛三說道。

  “呵呵,別,我可沒這么大的臉。”

  薛三樂了,誰都知道主上和四娘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當即道:

  “怎么可能不是你第一個呢,是吧,阿程。”

  梁程點點頭,似乎他想開句玩笑來活躍一下氛圍,

  “總不可能是魔丸第一個的。”

  “嗡!!!”

  一道煞氣忽然自堡寨內泄出,卻又在剎那間消散。

  院子里的七個魔王馬上都站起身,雖然剛剛的氣息只是剎那間的泄露,但他們馬上就感應到了那到底是誰的氣息,而且那道短暫的泄露氣息強度到底代表著什么意思!

  瞎子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梁程一眼。

  薛三則抱頭不敢置信道:

  “天吶擼,居然真的是魔丸第一個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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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水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丸,舔成功了。

  這本來應該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之前的現實發生中卻又顯得那么的令人意外。

  院子里,六位魔王心里都有各自的想法,一是魔丸的變化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們,主上,已經入八品武者境了,按照以前的經驗,下面就該是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去獲得屬于自己的力量恢復了。

  二則是主上這一次回來后,明顯有著一種變化,這種變化,讓他們這六位魔王都有些猜不透。

  他們不知道主上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

  可能是他們以前,看似無論是在口頭上還是在行動上都將鄭凡當作了“主上”,但也壓根沒特別的往心里去吧。

  “吱呀………”

  頭發濕漉漉的鄭凡推開屋門走了出來,往前走沒多遠,就來到了這院子里。

  “主上,我幫你擦。”

  四娘馬上起身,找了毛巾幫鄭凡擦頭發。

  鄭凡沒拒絕,自己在四娘先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四娘開口問道:“主上,要擦點綿羊油么?”

  哪怕銀浪郡是大燕的南疆了,但相較于整個東方,它依舊是地地道道的北地,乾國詩人做詩歌也總是習慣將乾國邊鎮三郡稱為苦寒之地,誰被外放到這里做官,都要先請酒吃飯,就當是提前給自己辦“喪事”了。

  冬天,皮膚容易龜裂,綿羊油還是荒漠蠻族拿來預防和治療皮膚龜裂的方法,主要成分是從綿羊油脂中提煉出來,再奢侈點,其中可以加入幾味荒漠上并不罕見的草藥。

  “好。”

  四娘取出綿羊油,先擠壓在手上,然后自己雙手打開,緊接著,雙手放在鄭凡的臉上開始幫他涂抹。

  雖然四娘的手常年做針線活,但她的手卻一點都不粗糙,這一點,鄭凡很有發言權。

  涂抹好了后,鄭凡笑了笑,

  道:

  “我覺得還是尿素霜或者大寶用得更習慣一些。”

  小時候,鄭凡記得家里用的是“尿素霜”,等之后,慢慢的開始用大寶。

  “這利潤薄,所以就沒做。”瞎子北回答道。

  “嗯。”鄭凡也只是說說。

  其余人也都坐了下來,四娘則站在鄭凡身后,伸手幫鄭凡按摩著太陽穴。

  瞎子北從鐵盒里掏出了煙,遞給了鄭凡,鄭凡接了過來。

  “主上,有些事,我們需要告訴您。”

  “說吧,都是自家人。”

  鄭凡顯得很平靜。

  但不知為什么,鄭凡的這種平靜,讓在場的六個魔王心里產生了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你要說大家的關系,產生了什么裂紋,這是真沒有,大家的關系,還是好好的,但確實是有一層隔膜開始越來越深。

  要說雙方的猜忌和提防,在虎頭城里時才是最重,但現在的問題是,伴隨著主上的一步步成熟,外加這次京城一行起到了極大的催熟作用。

  使得鄭凡的個人意識開始逐漸覺醒。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里看似什么都看不見,但曾作為心理醫生的他,其實能很準確地捕捉到這種變化。

  究其原因,以前的主上,更像是個牌位,該拜拜,該跪跪,該敬也敬。

  但牌位終究是牌位,它的存在,只是一種思緒的寄托。

  現在,牌位成精了,要變成人了。

  可能,鄭凡不是本意要做什么,而是伴隨著他的成熟和對這個世界的融入,雙方之間的“主從”關系,開始慢慢地出現“糾正”。

  “主上,有一件事,我們也是才發現不久,那就是我們七個人實力的恢復,應該是和主上您的實力水平有很大的關系。”

  “哦?”

  鄭凡驚疑了一下,

  但似乎是因為先前頭發濕漉漉地出來吹了冷風,又許是被四娘現在按摩得很舒服,導致現在整個人的腦子有點暈乎乎的,也因此,這一聲“哦”以及隨之帶來的驚訝呈現,并不是很逼真。

  也懶得讓導演喊“咔”重來一次了,

  鄭凡默默地接著道:

  “這樣啊。”

  在場的魔王哪個不是人精?哪怕是樊力,雖然經常語出驚人,但畢竟和陳大俠那種憨憨還是有區別的。

  大家都清楚,主上的這個反應證明,主上其實早就猜到這一點了。

  也正是因為猜到這一點,所以這次在主上進階之后,他才會刻意地隱瞞這件事。

  “是的,主上的實力每提升一層,我們的實力,也就會跟著恢復一層,不過,這里面,似乎還有一個儀式環節,像是拿著申請單去有關部門蓋章。”

  “這是需要我的認可?”

  “是的,主上。”

  自始至終,都是瞎子北在代表其余五個人說話。

  “原來是這樣啊。”

  鄭凡點點頭,補充道:

  “我現在八品了。”

  瞎子北默然,在等著鄭凡繼續的話語。

  就連幫鄭凡按摩太陽穴的四娘,手指也微微一頓,但馬上又繼續以先前的力道按摩下去。

  鄭凡伸手,抓住了四娘的手,四娘也由他抓著自己的手。

  論懂男人心思,在場沒人能比得過四娘,先前的手指一頓,說是其心里忽然一緊張,鄭凡是不信的。

  只不過是想以自己女人的身份,來稍微讓場面上的氛圍,軟和一下。

  也不算是用心機吧,這只是一種習慣,甚至是一種本能了,就算是普通男女夫妻過日子,偶爾也是需要一些小技巧調劑調劑的。

  “大家不要這么嚴肅,我是雖然剛睡醒,但也不知怎么的,整個人卻比之前更懶散了一些。”

  “主上這是京城一行累到了。”

  回到家里,一休息,一放松,沒了先前精神上的緊迫感,身體就開始懈怠垮懶下來。

  “或許吧,咱們,都是自家人,真的,我不想我們之間的談話,是這種氛圍,還是熱鬧一點比較好。

  你們,大部分都曾救過我的命,沒你們,我也活不到今天。”

  “主上,說這話,才是真正的見外啊。”

  “不是,瞎子,你等我把話說完。”

  瞎子點點頭,手中的煙,遲遲沒有拿火折子去點。

  “以前,我一直把這個世界,把自己的死而復活,當作一場游戲的開端,我更多的,還是在用玩游戲的心態在面對這個世界的一切。

  其實,你們和我也差不多吧,我們和這個世界,都有些格格不入。

  這一次京城之行,靖南侯、鎮北侯外加燕皇,我都見了一遍,不怕大家笑話,在他們面前時,我挺慫的。”

  大家臉上都露出了笑意。

  “這個世界,真的挺精彩的,但也挺無奈的。游戲,我們已經按照步驟開場了這么久,手底下的兵,不管是否一條心,已經快兩千了吧?”

  四百出頭的蠻兵,今日來的一千二三百的左家和霍家族人,再算上紅巴子以及肖一波他們從虎頭城里帶來的一些手下。

  不足兩千,但也差不太多了。

  “你們以為我用這種口氣說這種話,是不是有一種想急流勇退回去做一個富家翁的意思?”

  六位魔王們不說話。

  “以后可能會有,但現在,還沒有,我就是有一點點迷茫,再好玩的游戲,一下子玩的時間長了,人,難免就會出現一些倦怠的情緒。

  但好在,這不是游戲,這是新的人生,看得見摸得著的人生,玩游戲時,你可以隨時選擇退出,關機;

  但人生,你沒辦法去控制進度條,你愿不愿意,你想不要,它都繼續推著你往前走。

  我嘗試過去開發點新的目標,以前想著,我想當魔王,想當皇帝,想建立一個自己的王朝,但我其實也沒那么大的政治抱負。

  尤其是,也沒什么不好意思對你們說的,在天成郡的田家,我是看著田無鏡下令滅自己滿門的。

  我當時就在想,如果要當大人物,得付出那么多,得做出那種決斷的話,這大人物,還有什么意思?

  咱們大燕的皇帝陛下,對待自己的兒子就像是這些兒子全是隔壁老王生的一樣。

  對于女人……”

  鄭凡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的四娘,繼續道:

  “我現在也挺滿足的。”

  權力,你害怕了?

  女人,你滿足了?

  這人生,沒動力了?

  魔王們心里面心思在翻轉,但大家表面上,都是一副在很認真傾聽的模樣。

  不過,現在鄭凡的鋪墊,很像是二師兄在為“散伙回高老莊”做準備啊。

  “這個世界,對我,對你們,其實都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它沒給我們一個具體的目標,在一定時間內不完成這個目標,我們就會死。

  雖然,如果有這個目標在的話,對于我們來說,會很殘酷,但你要真沒這個目標,咱們就很容易迷茫。

  我沒想著要散伙,你們當初給過我選擇的機會,是做一個富家翁還是去搞事情,我當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哪怕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后者,老天爺讓我和你們得以真正重生一次,總得活出一點風采來。

  聽到這里,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的話有點矛盾?唉,四娘,待會兒給我泡一杯沖劑吧,我可能真的有一點感冒了。”

  “好的,主上。”

  鄭凡拿出火折子,把瞎子北先前遞給自己的煙給點燃,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煙圈,

  “人,都是矛盾的,我剛剛說了,我個人,不是很喜歡田無鏡的無情,雖然他這個人,確實很偉大。

  我也不喜歡咱們燕皇陛下的親情淡漠,雖然,他確實是個雄才大略的皇帝。

  但,你們知道么,那天在皇宮里,我領著靖南軍騎兵進宮,鐵蹄滾滾之下,我看著走在最前面的三個人。

  我有些……熱血沸騰。

  我羨慕那時的他們,我也憧憬,自己能有這么一天,但我這個人不實在的地方就在于,我只想他們爽的那一部分,卻不想要他們為此付出和忍受的那一部分。

  一如,我現在和你們剛說的那些一樣,我不想我們之間,再夾雜著勾心斗角什么的,我雖然是漫畫作者,但在這里,其實這個位置對于我來說,更像是坐在火架上被烤著一樣。

  有時候,我挺希望自己也是個漫畫人物的,和你們一樣,是你們之中的一個,那樣子的話,可能就沒有那么多其他的心思了。

  抱歉,我今晚的狀態可能不是太好,我本來不想出來的,但我知道你們在等我,思緒有點亂,說得也亂,你們擔待點。”

  魔王們的目光在游離,在互相對接,他們越聽就越是有些糊涂,但越聽越能感受出主上此時的誠意。

  很矛盾對不?

  確實很矛盾。

  可能,主上真的是感冒了吧……

  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的工作室里,紙簍子里全是擤鼻涕的面巾紙,旁邊放著不敢喝下去的感冒沖劑,因為喝下去怕犯困,同時,一邊忍受著頭暈一邊在趕畫稿。

  這種狀態下的畫稿,自然會有些凌亂,但往往又是這個時候,可以讓人忘卻過多的技巧和表現手法,只是單純地,在訴說著自己的心思。

  瞎子北一直沒說話,一直在默默地聽著,一開始,他還在分辨,主上今天的狀態,剛剛的話語,是不是一種演技?

  然后,瞎子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如果主上的表現,是演技,那證明這頭頭狼,已經長出了自己的獠牙。

  如果不是,那就不用再糾結了。

  “我想玩,雖然沒目標,但我覺得我應該去找目標,但我也清楚,沒有實力,沒有權力,我們連自由自在地去找尋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意義都沒有。

  同時,我也想去嘗試做一做人上人,只是單純任性的做人上人,我不想像他們那樣過得那么辛苦。

  我覺得,要想以后的日子,過得更自在,過得更有趣一些,我應該先和你們把心里話,真正地說說。

  這些話,我以前因為怕你們,所以沒敢說,或者是,以前也沒想得那么深入。

  現在,也不是說我有底氣有資格說了,而是,我真的很想拿你們當親人。

  我只畫了魔丸,你們其余人,都是我伙伴的作品,但請相信我,在給你們續畫時,我是投入了真感情的,因為咱們工作室那時候大部分作品已經被封殺了,沒辦法靠你們賺錢了。

  賺錢的事不一定完全不出自興趣愛好,但不賺錢的事,大部分都是的。

  咱們,就不要再猜忌了,也不要去想雜七雜八的心思了,你們不要來算計我的心思,我也不去算計你們的態度。

  有什么問題,就直接問,有什么話,就直接說。

  大家在這個世界上,爭取都活得快樂一點,輕松一點。

  這是一個吃人的世界,我們可以去外面吃其他人,但在家里面,不,我的意思是,我想有一個真正的家。

  就像是在虎頭城和在這翠柳堡,每次出遠門回來,我都有回家的感覺。

  你們可以繼續喊我‘主上’,但不用真的把我當作主上。

  抱歉,

  腦子真的有點不舒服了,媽的,這八品武夫,連防感冒的抵抗力都沒有么?”

  鄭凡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面前放著的茶水,道:

  “四娘,每個人倒一杯茶。”

  四娘點點頭,起身走到前面,開始給每個人倒茶。

  鄭凡舉起手中的茶杯,茶,早就涼。

  “我這人,很不喜歡形式主義,但越長大越明白一個道理,有些形式主義,跳不得;

  哦,對了,瞎子?”

  “我在,主上。”

  “是不是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如果死了,你們也可能會死?”

  瞎子北點點頭,道:

  “是的,有很大可能是這樣。”

  “呵,挺好,可惜我命只有一條,沒辦法給你們去試,不過,瞎子,我還是相信,哪怕沒有這個可能,那天在尹城外的驛站里,

  你和三兒,也不會丟下我自己去逃命的,因為那樣做的話,很沒意思,很無趣。”

  瞎子別思索了一下,

  道:

  “是這樣子。”

  “是吧,三兒?”鄭凡看向薛三。

  薛三嘆了口氣,道:

  “主上,一起來的這個世界,你丟那兒死了,我們溜出去,這事兒做得忒不地道,也忒沒勁。”

  “對,是這樣子,咱們今天,就形式主義一把,以茶代酒,干了。”

  在場七個人,一起舉起茶杯,飲盡。

  “好了,從明天開始,咱們就全心全意地面對新的一天,面對這個世界,面對,新的人生,我的講話完了,謝謝大家。”

  大家開始鼓掌,不是很熱烈,也不是很走心,也不是故意為了配合,只是單純地覺得,此處應有掌聲。

  鄭凡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道:

  “其實,有一件事,我覺得我比他們幸運,靖南侯鎮北侯加上咱們的皇帝陛下能站在一起,其實真的很不容易,簡直是政治史上的奇跡。

  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么方式來互相確認這種信任的,我也不知道在夜里床榻上,他們是否曾被驚醒過;

  但我,

  可以證明,

  證明我今天晚上說的話,都是發自內心,也可以證明,我是真的相信你們。

  別說,我還真有點喜歡上這種羈絆了。”

  鄭凡閉上了眼,

  左手依舊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下一刻,

  六道強橫的氣息迸發而出!

  ————

  PS:龍感冒了,外加今天趕路回家,精神不是很好。凌晨一點前還有一章,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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