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鏡子,小鏡子,你可是姓田!”老者的雙眸開始泛紅,雙手也在慢慢地撐開,“是田家養你,生你,供你,你怎敢,你怎能!”
“叔祖放心,無鏡這一生;
若是有幸,則在馬踏江南之后,回到田宅自盡;
若是無幸,則將戰死沙場。
無論如何,今日之后,無鏡斷無晚年。”
“是誰讓你這么做的,是他姬家皇帝?他姬家現在是誰當皇帝?是誰?”
“當代陛下,名潤豪。”
“姬潤豪?”
“是。”
“哈哈哈哈,憑什么,為什么,老夫雖不問世事數十年,但老夫只想問憑什么,憑什么他姬家出了個雄主,就得我田家……不,不對,不僅僅是我田家,不僅僅是我田家吧?”
“四大門閥,一個不留。”
“你們……你們這是要殺得大燕門閥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你們就不怕大燕大亂么,給蠻族,給乾國,給晉國可乘之機?”
“回叔祖的話,蠻族王庭已衰,乾國邊軍已腐,晉國正在內訌。
此,我大燕百年難得一遇之機遇,無鏡不想錯過,也不想讓大燕錯過。”
“這么說,你是為了大燕將來著想,老夫我,只是為了一家一姓著想?”
“確實。”
“治大國如烹小鮮,你們行此酷烈手段,當真以為這天下會如你們所愿般運轉?天下人,可能信服?”
“回叔祖的話,大燕最強三軍,鎮北軍三十萬鐵騎,靖南軍五萬前軍加五萬后營,二十萬禁軍,皆在我等手中。
門閥私兵大半已聚于天成郡,
大燕最強之軍在手,大燕皇族大義在手,大燕百年之機遇在手,
無鏡不才,想不出會敗的理由。”
“小鏡子啊,你小覷了我大燕門閥啊。”
“叔祖,是您高看門閥了,高看這群附骨之蛆,高看這群國之宵小了。”
“既然如此,小鏡子,你現如今站在老夫面前,可還有事教與老夫?”
田無鏡俯身再拜,
誠聲道:
“無鏡,請老祖登天!”
“好,老夫今日倒要看看,我田家好兒郎,是否真有說這般豪言壯語的底氣!”
老者赤紅的雙眸之中當即有兩道光芒疾射而出,卻非直射田無鏡,而是在中途散開。
下一刻,
一尊尊青色的虛影自田無鏡周身顯化而出。
這一尊尊身影,都是老者的模樣,只不過,屬于他不同的年齡段。
每一尊虛影,或嬉笑,或怒罵,或張揚,或委屈,神采各不相同。
且漸漸的,這些原本模樣酷似老者的身影,開始變化出模樣。
有田母的,有田博楷的,有田氏其余人的,甚至還有姬潤豪、李梁亭、杜鵑這些人,
他們的言語,他們的表情,仿佛是一根根纏繞著你的絲線,開始勾連你的情緒,要將你的內心牽扯出一道道裂痕,最后再一舉撕裂!
修道,修的是天道,修的也是自己的道;
問道,問的是蒼天,問的,也是自己。
意志不堅者,與道法無緣,老者為了修道,撇下田氏族長之位,將自己囚禁在小小道觀之中數十年,問道之心,堪稱堅韌如鐵!
這是,
在比心境!
“叔祖,此等術法,于無鏡無用!”
田無鏡沒有揮拳,甚至沒有做出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很淡然地邁著步子,向道觀走去。
四周一切,于我田無鏡毫無干系,他們存在與否,都無所謂。
這一幕,
宛若波濤之中有人踏浪而來,
四周的洶涌都成為了背景和陪襯。
老者看著越來越近的田無鏡,
開口罵道:
“你這自滅滿門的逆子,這心,果然比石頭還狠!”
此等心境之下,
再玄妙的道術,也已然無法動搖其本心。
田無鏡抬起頭,
看著上方屋檐上的老者,
再次俯身一拜,
道:
“請叔祖登天!”
“那就要看看你這逆子,可有這等本事!”
老者掌心一翻,道觀神壇之上供奉在那里數十年的桃木劍當即飛出,刺穿了屋檐,落入了老者掌心。
“今日,老夫為田氏先祖,除了你這等無父無母大惡之徒!”
老者身形縱身躍下,
手中的那把桃木劍更是直接刺向了田無鏡。
田無鏡雙手握拳,周身氣浪忽然炸起,道觀之內,一時間飛沙走石,連那一棵歪脖子樹都被直接連根掀翻。
老者的桃木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已然被老者以道法祭煉多年,其間更是蘊藏著無數玄妙,此劍,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力,哪怕是武者體魄,都可破之!
道術之玄妙,就在這里,道家之奧妙,更是讓人難以琢磨。
老者深知自家這孫兒走的是武夫路子,且其心志又格外堅韌,術法已然對其無用,只能用這種以巧破力的方式,先破掉其武夫根本。
然而,
老者的身形卻始終被這磅礴的氣浪所阻隔著,劍尖更是和田無鏡的眉心一直保持著一丈多的距離,任憑老者如何催動,始終無法再得寸進!
這般渾厚之氣血,宛若山岳高聳,宛若大海無垠,
田無鏡就這般抬著頭,看著那把桃木劍,
且看它,
能否刺中我!
武夫之境,講究一個氣血盛衰,當日在綿州城下,鄭凡曾遇到那位使雙頭槍的老者,老者當初本是八品武夫,卻因為年老體衰,不復當年之勇,在搏殺數名蠻兵之后就已后繼乏力,再被梁程一個僵持后即刻被斬去了頭顱。
而田無鏡,正值壯年,一身氣血,更是澎湃洶涌,如江河滾滾,連綿不絕。
除非類似那一日沙拓闕石在鎮北侯府門外被三千鐵騎輪番車輪戰消耗,否則很難磨其血氣,再者,眼前老者僅有一人罷了。
反觀老者這邊,道法自然不假,但你面對一個心若磐石剛剛甚至已經下令滅自家滿門的對手,滿身道術根本就尋不到其心境之破綻。
同時,一切起因緣由又太過迅猛,修道者,講究一個料敵于先手,徐徐布置,最后掌握著天時地利緩緩收網以求功成,而非這種當面鑼對面鼓直接上來與人廝殺。
最重要的是,道士所追求的,本就是證道長生,而非和武夫一般,求的是一身橫練戰場搏殺之術。
且老者在術法無法起作用后,轉而想以桃木劍以巧破力,卻正是無奈之下所出的下策,竟然以自己這風燭殘年之軀,去和一個壯年武者近身!
“三品武夫,三品武夫,小鏡子,你竟然已是三品武夫!!!”
田無鏡回答道:
“不敢讓叔祖失望!”
“好啊,好啊,好啊!”
老者胸口一陣起伏,一口精血當即噴吐在了桃木劍上,忽然間,那棵先前被氣浪所刮倒的歪脖子樹再度挺直起來回歸原位,先前道觀屋頂的瓦礫在此時也都復原。
一切的一切,宛若時光重塑。
但這一切,其實都是假的,但當假的東西已經假到足以亂真時,它所起到的效果,與真的已然是近乎無二。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巨手忽然傾軋了下來,哪怕田無鏡這三品武夫體魄,在此時居然有種風雨飄搖之勢。
“老夫自囚于這道觀數十年,這道觀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已然烙印在老夫心中。
這道觀,就是老夫的道場,你竟敢入老夫道場之中與老夫交手,在這道場之中,老夫就是天,老夫就是地,老夫,就是道!”
這一刻,
靖南侯所面對的,不再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而是這一方小世界對其的打壓和排斥,其身上的鎏金甲胄,已然在發出脆響,這是甲胄不堪重負即將龜裂的征兆。
局勢,
陡然間顛倒了過來。
靖南侯周身之氣浪正在被這一方天地不斷地壓縮回去,而老者的桃木劍,其劍尖,距離靖南侯已然愈來愈近。
老者的臉色,在此時更是一陣潮紅,其勢其法其術更是在此時更上一層樓。
朝聞道夕死可矣。
修道者之境界,一般很難用品級去衡量,一是因為他們很少修殺伐之術,不善殺戮,二則是他們的境界浮動,往往會過于巨大。
老者臉上的潮紅,是強行兵解后的回光返照,他已經自斷生機,就為了將這一劍,給刺下去!
這一刻,
靖南侯周身氣浪再度被壓縮了大半,老者的桃木劍,也終于來到了靖南侯跟前。
靖南侯的目光和老者的目光對視,
這一劍,
老者即將刺下去,
但雙方都清楚,
這一劍,
殺不了一個三品武夫。
但以老者之門道,足以憑此劍在田無鏡的體魄上開一道口子,相當于是強行決堤!
自此之后,田無鏡的武道,將再難前進,甚至還會因為這一道口子,將氣血由盛轉衰的時間,提前至少七年!
田無鏡沒有畏懼,哪怕此時此刻,他的雙眸里,依舊是古井無波。
“嗡!”
劍尖,
終于刺中了田無鏡。
這是一名自囚數十年的修道者,數十年來,所刺出的第一劍,亦是最后一劍。
人們常說,山中不知歲月。
老者也萬萬沒想到,自己自囚道觀之后出來的第一天,所遇見的,竟然是自家滿門被屠的一幕,而自己所要刺出這一劍的對象,竟然曾是自己最為看重的小輩。
在劍刺下去的那一刻,
老者的手,
抖了。
劍尖沒有刺中田無鏡的眉心,
而是偏過去了,
劍身微微一彈,
彈了一下田無鏡的左臉。
………
“阿姊,阿姊,你說,這道觀里住的是誰啊。”
“聽姨娘們說,這里面住著一個老瘋子,阿弟,你一個人以后可千萬別往這里跑,姨娘們說這老瘋子不吃飯的,但卻又一直沒餓死。”
“那他吃什么呀?”
“吃小孩啊。”
“阿姊,你嚇我。”
“喲,我的阿弟不是說長大了要當大將軍打乾國人和蠻人么,怎么膽子這么小啊?膽小鬼,可是當不成大將軍的哦。”
“我不膽小,我才沒有,我沒有膽小。”
“好好好,我家阿弟不膽小,以后啊,肯定能當大將軍。”
“嗯,我以后肯定能當大將軍。”
“啊,道觀門開了!”
“啊啊啊啊!!!!”
“哈哈哈,騙你的,看你嚇的那樣兒,這樣子還怎么當大將軍啊。”
………
“噗通!”
“咦,怎么有個小娃娃偷偷爬墻進來了,你可知,這道觀里面,住著什么人么?”
“是一個專吃小孩的瘋子。”
“哦,對啊,我最愛吃小孩了,小孩好啊,皮嫩,還不膩,嘖嘖嘖,裹上面粉上油鍋一炸,哎喲喲喲,這味道美得,可饞死人嘍。”
“我不怕你!”
“你當真不怕我?”
“我不怕你!”
“你為何不怕我?”
“我田無鏡以后要當大將軍,我不能怕任何人,不能怕!”
“喲喲喲,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爹是田家家主。”
“田博楷的兒子啊。”
“不許你直呼我爹名諱,我要殺了你!”
“哈哈哈,那你來啊。”
“哎喲,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放開我!”
“嘖嘖,小小年紀,這勁兒還挺大的,嗯?先天氣血圓滿,嘶……,小娃娃,我問你,田博楷沒請人教你習武?”
“不許你直呼我爹名諱!”
“呵呵,倒是個孝順孩子。”
“啊!”
“老夫的輩分比你爹還大呢,敢這般對老夫說話,看老夫不抽死你!”
“啊!”
“啊!”
“啊!”
“說,你爹沒請人教你習武?”
“我爹請人看過了,那人說我現在還太小,骨骼還沒長開,等再長大一些才適合習武。”
“這說得倒也沒錯,這樣吧,你跟叔爺爺我修道吧。”
“我不要當道士。”
“那你要當什么?”
“我要當將軍,我要當大將軍。”
“喲喲,這志向可真不小,當大將軍后呢?”
“我要率領我大燕鐵騎踏破蠻人王庭,我要去乾國把乾國皇帝抓回來,讓他們乾國人再敢喊我們燕蠻子!”
“嘖嘖,你這小娃娃,志氣還真不小,想當大將軍,可以,確實是個練武的好材料,明兒個開始,你每天晚上到叔爺爺我這里來一趟,叔爺爺幫你把這身子骨松松,日后習武時,還能事半功倍一些。”
“真的?”
“呵,叔爺爺還會騙你這小字輩兒?”
“啊,別捏我的臉!”
“就捏,就捏,就捏!”
“別捏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被捏臉!”
“就捏,就捏!”
“撒手,我不讓你捏!被捏臉就長不大了!”
“行,你不讓老夫捏,老夫就不教你習武。”
“那…………那…………”
“那什么?大將軍說話怎么吞吞吐吐的。”
“那您捏吧,輕點兒。”
“好嘛,這才乖嘛。”
“哎喲,疼!”
“哈哈哈哈…………”
………
老者如斷線風箏倒飛了出去,
從劍身傳來的觸感,
告訴他,
眼前這個男子,
已經長大了,
臉也瘦削了,
這臉蛋,已經捏不起來了。
田無鏡仰起頭,張著嘴,雙眸泛紅。
他的身形自原地消失,出現在了老者下方,伸手,接住了老者。
田無鏡清楚,先前,老者舍命一劍,是能刺破他的根基,但老者在最后,收手了。
懷中的老者很輕,輕得不像話。
老者臉上的戾色已然完全褪去,只剩下了一種可以被稱之為解脫的情緒。
他的手,抓住了田無鏡的胳膊,
趁著臉上的紅潮還沒散去,
急促道:
“誅滅門閥之治,除了你和陛下,還有鎮北侯府?”
“當代鎮北侯李梁亭,人已經在京城了。”
“你們三個,三個已經?”
田無鏡沒說話。
“是了,是了,是了,呵呵呵呵…………”
老者忽然笑了起來,然后他又馬上收住了笑容,
繼續道:
“這一年來,老夫曾兩次夜觀星象,第一次,是忽然有彗星落于我大燕北方荒漠交界處,那彗星明滅難定,存在著太多的變數,老夫不知其代表著什么,是福是禍,難定。
一月前,老夫因發現神像破裂,第二次觀星象,你可知老夫發現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老者沒等田無鏡回答,繼續道:
“黑龍盤旋,大燕國運之盛,堪稱可怖,呵呵呵,是了,是了……”
“可惜,醫者不自醫,卜者不自卜,老夫當日還以為大燕國運當起,我田家亦可永葆昌隆,卻未曾料到,未曾料到………”
門閥不除,燕何以興?
“無鏡,你叔祖我不成器,自囚數十年,也就修出這么點可笑樣子,但你叔祖都能看出我大燕氣運已有沸騰之象,那乾國的煉氣士、楚國的巫祝、晉國的天機閣,那里比你叔祖高明的玄修多的是,他們自然也能看出來。
我大燕鐵騎,自是天下無雙,你身擔靖南侯之位,再有鎮北侯和這一代姬家之君,你們若是一條心,放眼四國,誰人可敵?
但……但你們得小心,國運之變,不單單在于兵戈之事,戰場上他們若是打不過你們,小心他們用……用其他方式。
小鏡子,老夫我今晚,心很疼,疼死了,真的…………真的疼死了………
但老夫也開心………我家小鏡子………小鏡子………
真的當上大將軍嘍!”
最后一個字喊出口,老者臉上的紅潮散去,生氣散盡。
田無鏡將老者放在了地上,
后退了三步,
跪伏了下來,
誠聲道:
“恭送叔祖……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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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Larryyu成為《魔臨》第72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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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凡坐在小溪邊,手里拿著一把先前從酒桌那里抓來的一大把瓜子,一邊嗑一邊對著腥紅的溪水吐著果皮。
在發現婷姐兒還活著之后,鄭守備心情忽然舒服多了,先前的抑郁茫然腦子發熱的毛病,也似乎好了許多。
就是連耳畔邊,靖南軍甲士對著尸體一個一個地補刀聲,都沒那么刺耳了。
是適應了?
哦不,大概是麻木了。
這真是一個足夠艸蛋的世界,
鄭守備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當初沒決定從虎頭城里出來搞事情,現在大家繼續留在虎頭城里:
阿銘釀釀酒,樊力砍砍柴;
瞎子算算卦,薛三說說書;
自己做一個富家翁,每天四娘陪著,似乎也不錯,至少不用經歷這些東西,也不用看見這些東西,不是怕了,只是覺得煩了,再加點惡心。
但這似乎也不是自己能選擇的,若自己真的踏踏實實地選擇當一個普通人,自己大概已經死在了那座民夫營里了么,任憑蠻族騎兵踐踏過自己的尸體,然后鎮北軍鐵騎,再來碾上一遍。
僥幸一點兒的話,明早來找食吃的荒漠野狼,興許還能撿到一塊屬于自己的稍微完整一點的肉塊。
瞎子,你說肉食者吃的是人肉,但你的意思,僅僅是他們吃底層人的肉時,毫不眨眼;
媽的,現在他們吃自家人的頭,也他娘的是吃得津津有味。
盡管理性上鄭凡也清楚,靖南侯說出那句“大燕門閥之覆,自我田家始”,這句話,是多么的有魄力,甚至是帶著一種為一國為一民主動開天辟地的勇氣。
但說真的,鄭凡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做不到這種地步。
若真的一定要做成那樣,那這日子過得,得多沒意思,圖什么?
圖我對大燕熱愛以及對姬性皇族的忠誠?
“在想什么呢?”
杜鵑的聲音自鄭凡身后響起。
鄭凡咳嗽了一聲,道:
“沒想什么。”
“自今夜之后,京中怕是沒人再去談論你廢掉三皇子一事了。”
呵,為阻止我上頭條靖南侯也夠拼的。
“是啊。”
明日之后,靖南侯自滅滿門的事,會迅速傳遍京城,乃至傳遍大燕,甚至傳遍整個東方四國。
“侯爺很不容易。”杜鵑說道。
“但侯爺不需要可憐。”鄭凡說道。
“呵呵,看來,還是你們男人更懂男人。”
“杜鵑姐說笑了,卑職對侯爺,只有難以言表的欽佩。”
“聽出來了,這句不是馬屁。”
“那是。”
“侯爺有令。”
鄭凡愣了一下,隨即單膝跪下,
“末將聽令!”
“命鄭守備今夜回京入宮面圣。”
“啊?”
“替本侯轉告圣上:頭,已經開好了。”
“末將遵命!”
起身后,鄭凡還有些納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道:
“杜鵑姐人,我覺得吧,我最近表現的機會夠多了,應該多把機會讓給其他的袍澤,這樣以后大家也能更好地相處,老是我一個人吃獨食,這不好。”
尼瑪,老子白天才剛把皇帝的親兒子打成魏公公的干兒子了,
你現在讓老子進京進宮面圣?
你們這卸磨殺驢都不帶隔夜的?
“侯爺讓你去,你就去,靖南軍里,無人敢質疑侯爺軍令。”
杜鵑的話語顯得有些冰冷。
到底是密諜司的女探子出身,哪怕剛剛入門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兒,但老本行的家伙事,可沒丟。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你也不用怕,你是侯爺看重的人,陛下,不會對你如何的。”
“是,卑職明白。”
你當然不怕啦,剛過門,公公婆婆就暴斃了,美死你呢。
當然,這話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鄭守備還真不敢說出口。
沒有印信,沒有文書,鄭凡穿著這一身甲胄,跨上自己的戰馬,就出了田宅。
還有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那就是先前雅苑內,鄭凡一個人都沒殺,所以不像是其他靖南軍士卒,身上的甲胄是被鮮血洗了一層又一層。
真要是那樣,這大冬天的晚風一吹,身上的鮮血都得結冰了,再時不時地被自己體內散發的熱量烘一下,
嘶,內味兒……
策馬出了田宅其實也沒多遠,鄭凡就發現前方黑壓壓的一片阻攔了去路。
這里,竟然有一支大軍!
因為是夜里,視線有限,但當鄭凡靠近后就斷定眼前這支軍隊,人數不下三千,而且這附近應該還有兵馬。
靠近之后,對方的哨騎主動過來,
“來者何人?”
“大燕銀浪郡翠柳堡守備,鄭凡。”
“參見鄭大人。”
兩個哨騎主動向鄭凡行禮,鄭凡也回禮。
隨即,一名哨騎先一步去通報,鄭凡在另一名哨騎的引領下,幾乎沒什么阻滯地穿過了這片區域。
這是……靖南軍。
靖南侯這次入京,帶的不僅僅是一千人馬,這明顯是后續趕到的兵馬。
繼續策馬,大概一個時辰后,鄭凡就來到了京城南門下面。
城門,早已經關閉,但是在城門口,卻有一支禁軍在把守,不是在城樓上,而是在城墻下。
等鄭凡騎馬靠近時,當即有禁軍上前阻攔。
“來者何人?”
“大燕銀浪郡翠柳堡守備鄭凡。”
很快,城樓上放下來了一個大吊籃。
鄭凡下馬,進了吊籃中,然后被上面拉到了城墻上。
沒等鄭凡多問什么,就有一名守城校尉領著鄭凡下了樓,指了指一匹在那里已經準備好的馬匹,對鄭凡拱手之后二話不說直接離開。
“呵……”
自己這名號,這么響亮了么?
還是說,知道這會兒沒人敢冒充自己?
又或者,今晚的口令就是“鄭凡”?
當然了,這只是心里帶著點惡趣味的臆測,其實鄭凡心中更清楚的是,今日田宅所要發生的事情,宮里的那位,想來是清楚的。
靖南侯讓自己傳的那句話,“頭,已經開了”。
分明就像是分工明確的倆兄弟,在互相支應著。
意思是我這邊完事兒了,輪到你了。
當然了,回家滅門這種決斷,不可能是靖南侯回去后晚宴上發現飯菜居然不符合自己口味一怒之下要滅門;
這事兒,心里肯定早就有了章程。
而白天去找三皇子的麻煩,原因就更簡單了。
我都要滅自己滿門了,廢你一個兒子心里出點兒氣,不過分吧?
自己沒把三皇子殺了,而是廢了,這很可能更符合靖南侯想要出氣的目的,手段更狠,比殺了他更解氣。
這么說來,自己還真被瞎子北他們舔出本能來了,知道該怎么能讓自己需要舔的人更盡興。
不過,那位宮中的陛下也是夠狠的,這是在明知道今晚田宅會有這場浩劫的情況下,還把自己的皇后派回去省親了。
但這似乎又是帝王表達自己愛的一種深沉委婉的方式,讓自己的妻子可以有機會回去和爹媽見最后一面?
倒是小六子心里可以平衡一些了,他二哥母族也被滅了,而且他父皇沒厚此薄彼,都是讓靖南侯帶兵滅的。
外人根本就無法探知此時這位“身負重任”“干系國運”的信使,
在從南城門一路騎馬到皇宮門時,他腦子里,到底是在想著些什么大逆不道的東西。
就是鄭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想這些,大概,是為了排解內心的緊張感吧。
雖然心里大概率認為,這位陛下是位雄主,雄主一般都有一個習慣,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兒子。
但萬一呢?
萬一燕皇不走尋常路呢?
自己的命,可只有一條。
燕國皇宮,這是鄭凡第一次去,好在,不難找,后世首都在規劃時,也會注意故宮附近的建筑物高度,而在這座燕國京城里,無論你站在哪個方位,掃一眼,都能知道皇宮的方向。
宮門口的禁軍上前盤查鄭凡,
鄭凡再度報出了自己的職位和姓名,
很快,
宮門口上也放下來了一個吊籃。
一般來說,重城都是至少有內城和外城兩層的,其實皇宮本身在設計時,就承擔著防守效應。
這倒不是拿來防御城外的叛軍或者外敵的,一般來說,外面的軍隊打進京城后,基本就相當于大勢已去,皇宮的防御修建得再好,也沒什么意義了。
但皇宮的防御性倒是能夠不錯地規避來自京城內的小規模叛亂謀反。
坐吊籃上去后,這一次,鄭凡不得騎馬了。
下了宮門城樓,
鄭凡發現一個老熟人在這里等著自己。
其實也不算多熟的樣子,就是一路上靖南侯說過好幾次要介紹自己去他的部門任職,
同時,
這位大人物今天白天還很認真地對自己說:
咱家記住你了。
鄭凡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回頭快速望了一眼身后緊閉著的宮門,這一刻,他居然有了一種秀女入宮從此一道宮墻隔絕自己人生和命運的錯覺。
“鄭守備,咱家可是恭候多時了。”
魏忠河手持拂塵,對鄭凡微微一禮。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質,外加影視作品里一代代廠公附加在他身上的形象。
“下官翠柳堡守備鄭凡,參見魏公公!”
“喲,這才半日不見的功夫,鄭大人怎又變得如此拘禮起來了?”
“到底是命根子捏在公公您手里頭了。”
魏公公左手掐蘭花,指了一下鄭凡,道:
“調皮。”
緊接著,魏公公又道:
“宮內,最缺的就是像鄭大人這般的伶俐人了。”
“…………”鄭凡。
“陛下還在御書房等著呢,鄭大人且隨咱家來。”
“初次入宮,勞煩公公帶路。”
“客氣了,走著。”
魏公公的腳速,鄭凡是見過的。
而且這一次魏公公似乎是特意為了趕時間,所以速度非常快,快到他明明是在走,但鄭凡卻得用奔跑的方式才能勉強跟上他。
大概跑了半柱香的功夫,魏公公忽然停下了腳步,鄭凡自然也停了下來,開始喘氣。
“鄭大人,先順順氣,免得待會兒面圣時沖撞了陛下。”
“謝公公。”
二人開始勻步向前走,經過了一座小花園,這花園面積不大,跟故宮里的御花園差不多,總之,讓妃嬪們在這里玩兒什么躲貓貓游戲又或者是玩什么偶遇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御書房在花園后面,一座小池塘隔著,穿過池塘上的走廊后,魏公公示意鄭凡在外頭候著,自己先進去了。
有主人的皇宮和沒主人的皇宮,給人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鄭凡此時站在門口,還真覺得有些冷。
小學的時候,你把同桌小胖打了,現在同桌小胖的爸爸在老師辦公室等著你。
嗯,當然,上述情況還算好的,如果改成:小學的時候,你把同桌小胖閹了,現在同桌小胖的爸爸在等著你……
少頃,
魏公公走了出來,對鄭凡道:
“進來吧,鄭大人。”
鄭凡走了進去,
御書房內,燈光不是很明亮,似乎皇帝喜歡這種略顯昏暗的格調,鄭凡進去之后右轉,就看見一人坐在桌案后頭,身穿燕人傳統制式袍子,不過鑲著金邊,再具體的模樣,就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了,外加,鄭凡也沒多少時間去近距離地觀察。
“臣翠柳堡守備鄭凡,參見陛下!”
蘇醒半年多的時間了,走北闖南,折騰了一大圈,稀里糊涂地,終于見到了大燕最高領導人了。
之前在翠柳堡晚上的篝火晚會上,鄭凡和瞎子經常一人手里夾著一根煙吹牛皮。
這位燕皇和鎮北侯爺明顯在唱雙簧的事兒,自己和瞎子早已經猜出來了,現在倒好,這里頭還得再加一個靖南侯。
也不曉得這位大燕皇帝到底有怎樣的一種魄力和魅力,能讓南北二侯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且愿意和他一起站在一條戰線上。
“鄭凡?”
燕皇小聲道,像是在慢慢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鄭凡跪在地上,先前來時的忐忑,在此時忽然變得格外平靜。
就像是考試前你慌得一比,但在卷子發下來之后,你已經沒心思再去慌張了。
“誰讓你來的?”
燕皇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種隨意,不像是皇帝,倒像是一個慵懶的男人,對大晚上還得加班處理政務帶著一種天然的脾氣。
“回稟陛下,靖南侯派臣過來。”
君臣奏對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格式,鄭凡不是很清楚,在今天之前,他只是一個邊鎮堡寨守備,雖然現在,他也只是一個守備。
“說。”
“靖南侯讓臣給陛下帶一句話。”
“繼續。”
“頭,已經開好了。”
“哦。”
一個“哦”字,鄭凡沒辦法從里面揣測出太多。
“皇后,還好么?”
燕皇開口問道,像是從你端著碗坐在自家門檻上扒飯,你鄰居二叔恰好從你家門口經過問一聲你爸媽還好么?
“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安好。”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阻止,可能皇后娘娘已經被殺紅了眼的靖南軍給砍了吧。
但鄭凡不敢拿這個去邀功,甚至連說都不敢說。
天知道這位皇帝在知道自己皇后安全無事后是寬慰還是不高興?
之前眼前就有一個例子,那位乾國的節度使大人,大概在得知自家銀甲衛出身的妻子命喪之后,心里,應該是很歡喜的吧?
“鄭守備,你可有字?”
“回稟陛下,臣出身粗鄙,無字。”
“也好,咱們燕人,不用學乾國人那種文縐縐的規矩,鄭守備,這半年來,你可是幾次出現在朕的案牘上啊。”
“臣惶恐。”
“在鎮北侯府外救了皇子,在銀浪郡沖入懷涯書院拿下乾國密探,四百騎孤軍深入乾國境內,破綿州城。
唉,朕老了,老了,這以后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我大燕正值國運昌隆,大燕這輛馬車,還需要陛下您這樣的舵手來指引方向。”
“舵手,方向?”
燕皇笑了笑,
道:
“鄭守備不是北封人氏么,怎么,見過大海?”
“回稟陛下,臣是從西域商人那里聽來的,他們那里的商人,經常跨海遠行去做生意。”
“哦,可惜了,我大燕現在還看不到海。
對了,鄭守備,你出身北地,卻得靖南侯看重,朕倒是好奇了,你到底算是鎮北侯的人,還算是靖南侯的人?”
“臣,是燕人,臣,是陛下的臣子!”
“呵呵,雖是假話,但聽起來倒也舒心。”
“…………”鄭凡。
“可不是么陛下,鄭守備雖然奴才也是今日才認識,但奴才可以確定,鄭守備是個伶俐的人。”
“可惜了啊,魏忠河,他是靖南侯點的人,你魏忠河是沒機會收了當干兒子了。”
“哪敢吶,奴才哪敢與靖南侯爺搶人呢。只能道可惜了,奴才沒能早點遇到鄭守備。”
“你這閹貨,想收鄭守備這等將才種子到自己手里,莫非還想學學乾國的那位楊太尉領兵出去打仗不成?”
“哎喲喲,奴才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起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啊,陛下明鑒,陛下明鑒吶!”
皇帝和總管聊著天,
下面跪著的鄭守備冷汗淋漓。
“哐當……”
這時,
一枚銀色的令牌被丟到了鄭凡的面前,
鄭凡有些愕然地伸手接過了令牌。
燕皇的聲音傳來:
“這是可自由進出湖心亭的通行令牌。”
“嗯?”鄭凡不解。
“聽說你和成越有緣,有暇可以替朕多去看看他。”
————
感謝空閑的思維成為《魔臨》第73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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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凡弄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但真的是不明覺恐。
燕皇輕飄飄的語氣外加那么無所謂的態度,宛若一道深淵,看一眼都覺得心慌。
小六子曾說他爹多么多么冷酷,鄭凡先前還有些不以為然,帝王么,不冷酷點還能稱孤道寡么?
但當自己親自面對后,鄭凡才覺得,誰攤上這爹,誰大概就沒童年了吧。
“鄭守備,該告退了。”魏忠河對鄭凡小聲提醒道。
鄭凡清醒過來,馬上道:
“臣告退。”
魏忠河陪著鄭凡走出了御書房,開口道:
“鄭守備,陛下說什么就是什么,您以后要是有暇,大可去湖心亭看看三殿下,湖心亭清冷,三殿下一個人在那里也悶得慌。”
“多謝公公提點。”
太監似乎都貪財,但鄭凡一沒準備,二覺得就算是自己有準備面對這魏忠河自己也不敢上去套近乎給銀子。
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京城,回到翠柳堡去。
或許這種念頭會讓人覺得有點沒出息,但這是鄭凡的第一本能。
第二本能是:
好香啊。
魏忠河沒再送鄭凡出去,轉身就回御書房了。
鄭凡走入了御花園,香味則開始越來越濃,稍微偏離一下方向,向西側那邊走了一小段路,看見在池塘邊,一個中年漢子正坐在那里烤著羊腿。
中年漢子瞅見了鄭凡,招了招手,道:
“搭把手。”
其實,在看見這個男人時,鄭凡就猜出其身份了。
整個大燕,能在御花園里烤羊腿且還長胡子的男人,估計也就仨。
不過眼下靖南侯在田家忙著滅門收尾工作,
陛下剛剛在御書房里見過,
那么,
就只剩下一位了。
那位據說入京后一直住在先皇命乾國人來建造的西園內,但如果他想,跑到御花園里來烤個羊腿吃,也很正常。
鄭守備有點累,
這24h,當真是無比充實的一天。
先陪靖南侯吃個烤鴨,順便和小六子聊了會兒天。
然后去了皇子府邸,見證了皇子之間的勾心斗角后,再親自手操廢了三皇子。
隨后馬不停蹄地跟著靖南侯回家,在田家剛端上下人送來的餐食,就接到了靖南侯的滅門軍令。
滅門后,自己又被打發成信使,入了宮,剛剛見了燕皇。
這特么的剛從御書房里后背被冷汗打濕了出來,這汗還沒蒸發掉呢,就碰見了坐在那里烤羊腿的鎮北侯。
講真,這劇情實在是太充實了,上輩子自己畫漫畫也不敢這么一口氣都不帶喘的,原因很簡單,你不水水控制一下節奏這漫畫能畫得長么?不畫得長點還怎么收費?
但沒辦法,鎮北侯就坐在那兒,且招手喊你過去。
你再苦再累,再埋怨社會,你也得去。
鄭凡小跑著上前,沒行禮,而是直接蹲下來。
“搖著。”
“好。”
和領導吃燒烤絕對是一件能迅速拉攏關系的途徑,在這個時候,你太拘泥于禮數上來就行禮反而是見外了,還可能破壞領導吃燒烤的樂趣。
所以,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蘇醒后被瞎子北他們舔了大半年,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面對這幫大人物時讓自己可以收放自如。
鄭凡還曾一度很好奇瞎子他們為什么要一天天拐著彎兒地舔自己呢,原來用意如此之深。
鄭凡慢慢搖動著羊腿,看著羊腿在炭火上不停地滴落著油水,這香味……
是真的有些餓了啊,在小六子烤鴨店里,鄭凡光顧著和小六子說話了,也就吃了個鴨腿,等之后在田宅,沒來得及把晚飯吃好就被裹挾著去滅門。
折騰來折騰去,這一天還真沒踏踏實實地進多少食。
眼瞅著天都快亮了,疲憊感倒是沒多少,今兒個做的和看見的都是能讓人內心激動的事兒,還真沒困意,就是……餓。
其實吧,說心里話,烤羊腿是好吃,但能好吃到天上去,也難;一如小六子的烤鴨,再怎么做出花兒來,它也依舊是一只烤鴨。
經歷過后世物質生活豐富年代的人,經常會遇到相似的一種問題,有時出去旅游,吃一道當地特色美食,大概率都會覺得……哦,也就這樣子吧。然后美滋滋地拍照發朋友圈。
食物不是仙丹,除非你往里頭加藥,否則類似《中華小當家》里的那種食物動不動就發光的特效,是不存在的,吃飯這事兒,講究的還是個心情。
而影響你心情的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和你在一起吃飯的人。
在翠柳堡和在虎頭城時,鄭凡喜歡和瞎子倆人早上坐一起喝粥,就著幾碟咸菜一個咸鴨蛋,吃得也是香甜,飯后倆人再互相丟一根煙,令人心情愉悅的一天也就以這種方式開始了。
眼下,這只烤羊腿是鎮北侯親自烤的羊腿,羊腿上難免就施加上了一層名人效應,加上本就餓,鄭凡對這羊腿的渴望,就越發強烈了。
鎮北侯爺也是個講究人,從兜里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放著、鹽、辣椒面兒、孜然等等調味料。
這個時代的各方面菜系還沒完全發展起來,但鎮北侯一下子排出了這些東西,頓時讓鄭凡有一種遇到知己的感覺。
平日里,除了和四娘他們在一起時可以吃到好的,自己一個人在外頭,吃飯其實真的是為了不讓自己餓死罷了。
就是靖南侯家的酸菜魚,那酸菜,居然黑得鄭凡第一口都沒認出這是酸菜!
“哎,這里火候沒到。”
鎮北侯從鄭凡手里接過了羊腿,重新翻動著烤著,習慣吃這種羊腿的人,在心里,自然有著對火候的講究。
鄭凡也沒害怕怪罪,見鎮北侯又開始親自翻動羊腿了,鄭凡就將地上的瓶瓶罐罐一個個拿起來,然后開始按次序地上調料。
鎮北侯一開始沒說話,見鄭凡一道調料一道調料有條不紊且根據時間根據部位地在添加著,心里先是略有驚訝,隨即道:
“行家啊?”
“好吃而已。”
有四娘他們在,鄭凡自然有充足的條件吃好的喝好的,而且鄭凡也從不認為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盡量追求一下口腹上的享受算是什么罪過。
就比如沙拓闕石,如果押送生辰綱的路上,自己也在那里喝著開水啃著冷馕,沙拓闕石估計就不會認識自己了。
所以,愛吃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
“嘖嘖,你叫什么名字?”
“前北封郡鎮鎮北軍旗下虎頭城護商校尉鄭凡!”
“哦,你就是鄭凡?”
“您居然認得我?”
“認得,認得,乾國那里好玩么?”
“人多一點的話,會更好玩。”
“呵呵,需要多少人?”
“現在的話,五千騎,可以在乾國北方三郡穿一個來回,三萬騎的話,乾國邊軍得禮送我們出境。”
“禮送這個詞,有意思。”
“我也這么覺得。”
“我記得田無鏡的折子上,有你提供的攻乾方略,主張的是以騎兵軍團于野戰殲滅掉乾國的邊軍野戰精銳?”
“對,乾國邊軍腐蝕嚴重,兵額不足,糧餉也不足,我之前打的綿州城,其實當時有兩三千的綿州戍卒就在城門口,但都是拿鋤頭比拿刀劍更順手的把式。唯一能給我們造成威脅的,也就是乾國邊軍各家將領手頭的家丁,還有三鎮的野戰騎兵。”
“但這和你先前說的不同,在折子上,你是不同意軟刀子割肉的。”
“您怎么問,我就怎么答。”
“嗯,先滅其邊軍野戰精銳,再直搗黃龍,會不會太冒險了一點?”
“那我問問您,我大燕,三大軍,實力該如何排名?”
“鎮北軍當屬第一。”
“實至名歸。”
鎮北軍無論是從兵員素質還是裝備又或者是實戰經驗上,都是當之無愧的這個時代,東方最強騎兵軍團。
“靖南軍,排第二。”
“為何靖南軍排第二?”鄭凡問道。
靖南軍只有五萬,雖然有五萬后營預備役部隊,但和有二十萬的禁軍相比,近乎是打了個對折。
“百年前,戰事激烈時,京中禁軍出征是常態,無論是去北面打蠻族還是去南邊打晉國和乾國,幾乎奔波不斷,一征而出十年歸期更是常態。
如今,邊境承平無大戰多年,禁軍已經快數十年沒挪窩了。
人再多,甲胄再光鮮,儀仗站得再雄武,終究也只是花架子一個,比不得邊軍身上的彪悍之氣。”
“正是如此,若是我大燕能在乾國北方三郡將其三鎮精銳全部吃掉,再以一支十萬鐵騎直搗黃龍,乾國京營哪怕號稱八十萬,他到底能提拉出來多少可戰能戰之卒?
就算乾皇下詔天下兵馬勤王,哪怕嗚嗚泱泱的來了眾多乾國各地的勤王之兵,他們的指揮他們的素質他們的協同,定然十分低下。
那時,我大燕十萬鐵騎可以在乾國上京城下,將乾國上京的京營和乾國勤王軍一舉擊垮,自那之后,乾人血勇定然潰散,上京城,在我看來,不攻即可自破。”
“這般篤定?”
“是。”
“年輕人,銳氣盛,是好事。呵呵,照你這么說,真要發兵攻乾,不需半年,乾國北方國土將全部落入我手。”
“是,乾國或許只能渡過乾江偏居南方。”
“一口氣吃太多,可是容易把自己撐死。”
“先打下來再說,我大燕只需駐扎新占乾國疆土之大城即可,余下之地,先隨他去就是。”
“呵呵,好一個隨他去。”
鎮北侯對鄭凡的攻略倒是沒再繼續做什么點評。
其實,鄭凡清楚,自己的攻略,絕對是符合燕國眼下需求的。
田無鏡自滅滿門,再加上靖南軍北上封鎖京畿附近,雖說隔絕了這一消息,但燕皇對大燕門閥的清洗,其實已經開始了。
可能,從待會兒天亮后的早朝開始,就是屠刀盡出的時刻。
但就算是刮骨療毒,你自身的虧空肯定也無比巨大,對外戰爭的勝利,則是最好的轉移國內矛盾的最好方式。
結合燕國本身的疆域和國力以及人口,再算上燕國國內矛盾轉移的時間,甚至,你再考慮上燕皇鎮北侯他們的年紀。
燕國的時間,確實不多,他們耽擱不起。
反觀乾國,他們缺的也是時間,如果不能一棒子把它給打死,給它喘息改革轉變的機會,那就是燕國的災難了。
所以,以“閃電戰”的方式攻略乾國,是必然的選擇。
另一方面,也是考慮不給晉國和楚國反應過來因擔心唇亡齒寒而發兵的機會。
“這烤羊腿,不光得考慮羊肉的選擇,以及羊肉的部分,還得考慮這只羊在被宰殺前喂的是什么草料,得考慮得選哪里的木炭,甚至連這調料,缺一味都不可,那會少掉太多的風味。
尋常人吃烤羊肉,只曉得炭火一架就烤,未免格局顯得小了一些。”
“您說的是。”
“好了,這塊熟了,可以先吃。”
鎮北侯掏出一把小刀,切下了一大塊羊肉遞給了鄭凡。
恰好這時,一只狼犬從遠處的花圃之中飛奔而來。
“呵呵,這一烤好就來,實屬狗鼻子。”
鄭凡清楚,這條看起來有點像是放大版黑背的,應該是鎮北侯養的狗,而且鎮北侯不光是將其從侯府帶到京城還帶到皇宮里來,足以可見鎮北侯對它的喜愛。
當這只狗靠過來時,鄭凡將手中的羊肉遞給了它。
沒成想,鎮北侯見到這一幕后,
當即呵斥道:
“哪有人沒吃卻讓畜生先吃的道理!”
尼瑪,
這拍狗屁拍狗腿子上了。
“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鄭凡只得自己先吃。
隨即,鎮北侯又切下一塊肉,自己啃了好幾口后,這才將手中還殘留著些許羊肉的骨頭丟給了那只狼犬。
狼犬匍匐在地上,抱著骨頭在啃。
“它跟著我也苦了,平日里如果不出去打獵巡視時,連一口肉湯都喝不到。”
這倒不是鎮北侯謙虛或者賣慘,
鎮北侯府的伙食規矩鄭凡是清楚的,侯府男性的伙食標準和軍營一樣。
當初小六子的座師和張公公就是受不了侯府的伙食,還讓鄭凡特意去外面市集上去買肉食來吃。
和靖南侯不同的是,鎮北侯入京去全德樓一口氣吃了好幾只烤鴨,那可能真不是為了給小六子捧場,而是真的在侯府憋壞了,要吃肉!
打仗時,將領作作秀,和士兵們吃一頓飯,鼓舞鼓舞士氣也就了不得了。
鎮北侯卻在自家侯府里過得那般清寡,卻已然堅持不知多少年了,鄭凡相信,不是真的對食物渴求到一定程度的人,不會做出大早上的就烤羊腿吃的事兒。
一個戒口腹之欲,一個滅了人倫,
他們之所以舍棄,并非是想要單純地去過苦行僧的生活好讓自己獲得那種在肉身饑餓時大部分人都會得到的“飛升”感,而是為了在其他方面,去獲得更多!
這時,魏忠河快步走來。
鄭凡真的覺得魏公公很適合去后世跳街舞,那太空步玩兒得不要太遛,要是再年輕個二十歲,魏公公的氣質也很符合后世那段時間的審美,粉絲肯定眾多。
魏忠河先看了一眼鄭凡,隨即看向鎮北侯,一張老臉笑出了一朵雛菊來了,
道:
“侯爺,陛下讓奴才來您這里拿肉。”
鎮北侯伸手指了指鄭凡,道:
“就一條羊腿,本來送他一塊再給狗留點兒骨頭剩下我再拿來打個早上的牙祭剛剛好,現在多了一個人在吃了,告訴咱們陛下,肉不夠了,他沒份了。”
鄭凡這下是抓著自己手中的羊肉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因為自己吃的是燕皇的口糧?
魏忠河當即著急了,
道:
“哎喲,我的侯爺唉,陛下知道侯爺您在這兒烤羊腿時,特意吩咐了御膳房那邊免了今日的早膳,咱們陛下今早可就等著侯爺您烤的羊肉墊吧肚子好去上朝哩。”
“一口羊s味兒上朝他也不怕熏到人。”
“哪能啊,陛下坐龍椅上,要熏也只是熏到奴才罷了。”
“這給了他,本侯就吃不飽了啊。”
“奴才這就吩咐御膳房那邊再給侯爺您送一只羊腿來。”
“唉,罷了罷了。”
鎮北侯用刀子切下一大塊羊肉丟給了魏忠河。
魏忠河趕忙伸手接著,似乎是怕羊肉涼了,又再度邁出他的太空步,飛也似的跑回御書房。
“你接著吃你的。”
鎮北侯伸手指了指鄭凡說道。
“是,侯爺。”
先前喊的是您,自稱是“我”,現在既然魏忠河已經喊了人家侯爺了,自己也得改口了。
鎮北侯將小刀插在了剩下的羊肉上,
道:
“你可曉得,為何本侯不和咱陛下爭這羊肉了?”
“卑職不敢說。”
“你也是有意思,本侯問你羊腿的事兒,有何不敢說的?
這樣吧,你要是能說得好,能讓本侯覺得滿意,呵呵,本侯的一鎮里,好像還缺個參將。”
鄭凡深吸一口氣,
眨了眨眼,
將手中的這塊羊肉晃了晃,
特意用一種很滄桑的語氣道:
“家底子薄,就一條羊腿,本來就吃不飽,再爭來爭去,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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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底子薄,就一條羊腿,本來就吃不飽,再爭來爭去,又有什么意思?”
御書房內,
魏忠河正在一字一字地念著鄭凡的話語。
稍有一點延遲,卻不差絲毫,他的左耳,也在那里不停地輕微顫抖著,可以說是“同步傳聲”了,甚至連語氣,都在模擬著鄭凡。
姬潤豪撕下一塊羊肉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著,道:
“這小子,是有點意思,怪不得成玦會和他玩到一起。”
姬成玦,
是六皇子的名字。
“陛下,這小子心思剔透,奴才也是心里喜歡得緊。”
這是魏忠河今日第二次說這話了,這意味著,他是真的有些欣賞鄭凡,覺得鄭凡很適合在宮廷內生活。
皇宮的生態,本來就是一個養蠱場,能從底層小太監一步一步爬出來的大太監,都有著非常的心機和手段。
但宮廷畢竟不是沙場,也不是江湖,閹人的身份本就殘缺,連人,其實都不算了,一切的一切,都得仰仗著自家主子。
所以,討主子歡心的能力,才是太監于宮廷生存的第一本事。
在這一點上,魏忠河很看好鄭凡。
能得六皇子歡心,能得靖南侯歡心,眼下又能得鎮北侯歡心,就連陛下,都說他有意思。
外加,白天鄭凡親手用刀鞘廢掉三皇子五肢的一幕,也著實讓魏忠河看見了鄭凡埋藏在心底的那股子瘋戾勁兒。
唉,
這種人,真的是天生當大閹的料啊。
擱在江湖,那就相當于是武夫的先天圓滿之軀,煉氣士的氣融之基。
只可惜,魏忠河也清楚,自己估計是沒機會去割下鄭凡的丁丁讓鄭凡認自己當干爹了。
要是讓兩位侯爺知道自己把他們欣賞的將才給斷了子孫根,嘶……
“呵,這就有意思了,你這閹貨喜歡他,無鏡擺明了要提攜他,現在梁亭也明擺著對這小子感興趣了。
這小子,還真是個香餑餑,搶手得很。”
“哪能啊,這小子無論在哪兒,不都是陛下您的人么?鎮北侯爺想提拉他,這小子是否會應允還難說,畢竟靖南侯爺對他更是不錯。
但無論如何,只要陛下您金口一開,這小子還不馬上屁顛屁顛地跪伏在陛下面前?”
“廢了朕的兒子,朕不介意,你當他心里會不介意?”
“這……”
“好剛得用在刀刃上,這小子是北封人氏,早先,也應該是李梁亭手下鎮北軍的才是,怎么讓無鏡搶了先?”
“回陛下,奴才去查了他的履歷,最早,他是由郡主提拔起來的,因其在擔任民夫時立下了戰功,斬沙拓部首領首級。
但郡主所提不過是護商校尉,說是掛在鎮北軍下面,卻也無非是個有名無實的閑差罷了。
后來朝廷有意將北官南調,這小子就被派遣到銀浪郡當堡寨守備了。”
“走的哪里?”
“回陛下,走的兵部。”
“成玦做的?”
“兵部侍郎蔣文洲的小兒子在六殿下名下的賭坊里欠了不少銀子。”
“哦?成玦沒遮掩么?”
“回陛下,這是六皇子成年來,第一次著手安插自己的人。”
“他倒是有眼光啊,這個鄭凡,是個人才。”
“看來,不光是兩位侯爺和奴才賞識他,連陛下,也賞識他了。奴才可真是羨慕這小子,這到底是修了幾世的福報,才得如今的運勢。”
“你這閹貨,平日里叫你多讀點書,你偏不,只知道到處收養那些不成器的干兒子和置備自己的田產。”
“陛下,奴才這死腦子,是真的讀不進書了,奴才年紀也大了,這輩子唯一的心思,也就伺候陛下您到奴才自己伺候不動時再回去買個莊子,立個祠廟,奴才每天還能繼續給陛下您祈福。”
“這馬屁拍得,不地道,你這老閹貨一身煉氣士本事快趕得上老先生了吧?”
“使不得使不得,太爺的本事,老奴也就學了點皮毛罷了。”
太爺這個稱呼,在宮內是允許的,因為那位煉氣士當初不惜身受重傷也要護送先皇一家安全出京,可以說也是當今陛下的救命恩人。
“別說這些虛的,朕估摸著是活不過你這老閹貨的。”
“那就更省事了,陛下您去的時候,捎帶上老奴一起,到了天上,老奴還可以繼續伺候陛下。”
“呵呵,論溜須拍馬的功力,鄭凡,不如你。”
“這可是老奴安身立命的本事。”
“唉,你啊你。”
燕皇眉宇之氣一轉,
道:
“家底子薄,羊腿不夠分啊,就這點家當,也不值得去爭,更不屑于去爭,倒不如豁出去了,去外面一起為我大燕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魏忠河心下一凜,
道:
“陛下,那小子竟是這番意思?”
他還真敢說啊,還真敢說啊。
讓魏忠河最心驚的是,他居然能看得清楚。
“此子心大,更看得通透。”
這是燕皇對鄭凡的評價。
殊不知,鄭凡背后可是站著最肖父的六皇子外加一個絕世老銀幣瞎子,相當于兩位智囊團在陪你看新聞聯播一樣,你肯定能看得比別人更深入一些。
“先前,他說完攻乾方略后,涼亭與他說的那些話。”
“是鎮北侯爺教他如何烤羊腿?”
燕皇目光掃向了魏忠河,魏忠河馬上掌嘴,兩聲嘴巴,抽得不響,但魏忠河卻馬上跪伏了下來,
“奴才失言,請陛下責罰。”
其實,這并非是指魏忠河說錯了什么,因為魏忠河說的沒錯,李梁亭確實是在鄭凡說完攻乾方略后就開始教鄭凡如何烤好一只羊腿。
但錯就錯在魏忠河的語氣里,帶上了一點點對于李梁亭的不屑,輕如蟬翼,卻被燕皇捕捉到了。
每個地方,都有地域歧視,也有職業歧視,這是人之本性,改不了的。
閹人其實是屬于職業歧視的底端,近乎是最底端,哪怕是紅帳子里的龜公,萬一真要直起來,也并非不可能。
燕皇的目光落在魏忠河的身上,
魏忠河后背已然冷汗淋漓。
但你要說魏忠河是在對李梁亭北蠻子的出身在歧視,那你也就太小看這位大燕司禮監掌印了。
其實,他是在試探,在試探燕皇對鎮北侯的真實心意,身為奴才,你得看主子的心意行事,這是他的生活本能,浸潤到骨子里的習慣。
但很顯然,陛下對鎮北侯的感情,已經敏感到了這種地步了。
“起來吧,再有下次,就提前去給朕守陵等朕來吧。”
“陛下,老奴不敢。”
魏忠河慢慢地站起身。
“涼亭雖說是在說烤羊腿,但那也是在變相地說鄭凡之方略說得很對。
為將者,眼里,只有如何擊敗面前的敵人,如何拿下眼前的城池,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但在朕看來,千將易得,一帥難求。
若是朕再告訴你,鄭凡所言之方略,與朕當年和涼亭無鏡所議之策近乎一般無二,你這老閹貨做何感想?”
“老奴恭喜陛下再得一大材,為陛下賀,為大燕賀!”
就像是烤羊腿,
要考慮羊在被宰殺前喂的是什么材料,要考慮木炭,要考慮香料等等,一如真正的鎮守一方的大員或者是攻略一方的帥才,所需思慮的,不僅僅是眼前一戰或者是眼前一城的得失,而是要考慮政治、經濟、文化、對方以及己方朝堂上的種種變化。
這種東西,叫格局。
讓李梁亭以及燕皇所欣賞的,正是鄭凡在他方略中所展現出的那種格局。
當然了,燕皇和鎮北侯不知道的是,鄭凡身后到底站著多少人才,牛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鄭凡那就是被七個小矮人抬著。
“蔣家,是在刑徒冊上還是在滅門冊上?”
“回陛下,在刑徒冊上。”
“上滅門冊。”
“奴才遵旨。”
“對了,成玦是不是在城外建了一座廟?”
“是的陛下,是一座土地廟,但后頭卻供著閔家的牌位,還有,閔妃娘娘。”
“唉,可憐成玦這孩子了。”
魏忠河站在邊上,沒敢說話。
少頃,
燕皇開口道:
“推了吧。”
………
“吃飽了么?”
“回侯爺的話,卑職吃飽了。”
“怎么就吃那么點兒?”
“卑職實在是不習慣大早上地吃得這般油膩。”
“那是因為平日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從軍之前,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倒是不缺吃穿用度。”
“本侯如果說羨慕你,你信不?”
“信的。”
“哦?”
“因為侯府里的飯食,是真的難吃。”
“唉啊,確實是難吃啊,你知道么,本侯以前就盼著有機會進京啊,小時候進京就能搶陛下的雞腿了。”
“…………”鄭凡。
這里畢竟是皇宮,你鎮北侯能講燕皇以前的糗事兒,但鄭凡清楚,自己應和不得。
鎮北侯在前面走著,鄭凡在后面跟著。
鄭凡手中,還抱著一大堆先前鎮北侯的燒烤工具,鎮北侯是個實在人,跑御花園烤羊腿還自帶工具來的,而且還不忘帶走。
過一處亭門時,鄭凡感覺一塊燒烤架馬上要掉,就對站在亭門兩側的一名宮中侍衛道:
“兄弟,幫我提一下。”
那名侍衛馬上伸手幫忙,剛接過去一個架子,鄭凡就看見后頭跑來了兩名甲士。
一人捂住這名侍衛的嘴,另一人的刀口架在了這名侍衛的脖頸位置。
鄭凡愣了一下,
那倆甲士對鄭凡笑了笑,
鄭凡也笑了笑,
知道對方似乎是不想讓鮮血濺灑在自己身上,也是好意。
鄭凡后退了兩步,
“噗!”
刀口劃過了這位熱心侍衛的脖頸。
一名甲士將那名侍衛先前幫鄭凡拿的烤架給接過來,對鄭凡道:
“大人,卑職幫您拿吧。”
“哦,謝謝,你幫我堆上去就好,堆整齊點。”
“好的,大人。”
另一名甲士則拖著那名侍衛的尸體離開了。
重新整理好了燒烤架,鄭凡加快了速度又追上了鎮北侯。
在鄭凡奔跑的時候,明顯看見一群甲士也在奔跑。
一路上,好幾個先前還對自己行禮的侍衛,下一刻就被跟著自己一起跑來的甲士給殺掉了。
倒沒有全部殺死,比如一同看護或者巡邏的幾個人,其中一個人被殺了后,馬上有一名甲士代替了那名被殺掉護衛的位置,巡邏還在巡邏,駐守還在駐守。
像是一陣風,吹拂了過來,瞇了你的眼,但當你揉了揉眼細看時,似乎又什么都沒改變。
“怎么著,還能拿得動么?”鎮北侯開口問道。
“還行。”
“嗯,年輕人,就得多做做事。”
鎮北侯沒解釋宮內正在發生的事情,鄭凡也就沒問,其實,鄭凡心里大概已經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了。
世家門閥對大燕的浸染,是無處不在的,尤其是皇宮內的侍衛,雖然不像是后世清廷那般都是用的貴族子弟來當差,但普通人家也難以混上這個職位,畢竟距離大人物近,機會也就大。
之前,是隱忍不發,現在,自靖南侯屠滅田家那一刻開始,事情,已經發動起來了。
大概,不僅僅是這座皇宮將遭受大清洗,禁軍之中,說不得此時也是一片腥風血雨,外加大皇子所掌的天成郡郡兵,肯定也是在做著相類似的事。
這就是門閥的力量,他們無處不在,他們的影響力,近乎可以觸及到一個國家的方方面面,動門閥,就是刮骨療毒。
前方,好幾隊太監宮女急匆匆地去了后宮方向,每支隊伍前面都有身穿紅衣的大太監帶領。
他們,是去請宮內的一些妃嬪娘娘們登天的。
帝王無家事,這話不僅僅體現在帝王家的女人經常需要淪為政治聯姻的工具,事實上,就是帝王本人,也是這句話上的祭品。
前期,為了拉攏門閥,這家的姑娘,你得娶吧?娶了這家后,那一家你也不能冷落吧?這這這,還有那那,也是要娶的。
后宮的女人,很多人背后站著的是一個家族,而且,有時候為了更深層次的政治聯姻,皇帝還得努力耕耘讓她們受孕生下帶著她們母族血脈的皇子或者公主。
聯想到昨日小六子說的,他爹最近一直在那幾位乾國下杭‘美人’身上耕耘,估摸著也是想著生下一兩個有乾國人血統的后代以方便對乾國用兵后的統治吧。
再怎么有趣美滋滋的事兒,只要被加上了政治任務,也就剩下枯燥和乏味了。
一場大火,
自田宅燒起,
很快,
就將燎原整個燕國。
行走在此時的皇宮中,鄭凡心里還真有些激動的感覺,這種激動,大概源自于自己居然得以成為“歷史時刻的見證者”吧。
前面,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色甲胄的男子,他的甲胄是鎮北軍的款式,男子身側,放著一口木箱子。
“侯爺,請披甲。”
“這么重的甲,真不想披啊。”
鎮北侯搖搖頭,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那個男子將箱子打開,里面放著一套古樸威嚴的甲胄。
古樸是古樸,至于一套甲胄是如何威嚴的,那來自于鄭凡的腦補。
畢竟是鎮北侯的甲胄,就像是鎮北侯親自烤出來的羊腿一樣,總是能給人一種特殊的感覺。
鎮北侯也沒拉帳子,事實上他今日從西園入宮,本就是絕密,隨同而來的,也就這個男子。
鄭凡上前幫忙,甲胄很重,鄭凡提起來時都有些吃力,這就可見為何鎮北侯不喜歡穿他了,跟扛著好幾麻袋大米在身上的感覺差不多。
箱子里還有一把蟒首大環刀,好家伙,死沉死沉的,鄭凡第一下居然沒能將其舉起。
男子則伸手輕輕一提,就將這把大刀提拉了出來,鎮北侯伸手接了過去,卻也沒傻乎乎地舉著,而是將刀口向下,刀鋒刺破了皇宮地磚。
拄著刀,
鎮北侯開口道:
“青霜啊。”
“侯爺。”
這男子叫青霜?有點像女人的名字。
鎮北侯府下有七大總兵,六個賜李姓,只有一個不姓李,鄭凡當初聽六皇子介紹過,這唯一不姓李的,并非是其不受重視,恰恰是因為他的身份很敏感,有傳言說他身上有蠻族王庭的黃金家族血脈或者是和先皇爭位的某個親王的后代甚至還說有晉國楚國哪家皇族的血脈。
至少,現在鄭凡看來,他應該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的,蠻人的長相特征和燕人還是有很明顯的差異。
“你鎮里空一個參將出來,給這小子。”
“是,侯爺。”
“侯爺……”
“你本就是北封人氏,本就是我鎮北軍所屬,現在,只是回家了。”
“侯爺……”
“不用急著感謝,咱侯府不興這一套,要感謝本侯,就拿功勛來說話,本侯看人,可從不走眼,你可千萬別讓本侯破例了。”
“侯爺……”
“就這么定了,你以后就跟著青霜。別怕田無鏡怪罪,他田無鏡在本侯面前還差半輩兒呢。”
“侯爺。”
“嗯?”
這一次是青霜開口提醒。
鎮北侯這才停止了自言自語,看向青霜所示意的方向,忽然間,鎮北侯的臉當即紅了一下。
在那里,
站著一尊比鎮北侯年輕些許的偉岸身影,鎏金的甲胄在晨曦的光芒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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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人墻角是一件很陰損的事兒,無論是誰,無論哪行哪業,說出去,都不好聽。
何況你挖人就挖人吧,偷偷摸摸地挖也就算了,
這當著人家老大的面兒挖人,
饒是鎮北侯爺李梁亭在灑脫豪邁,
也難免老臉當即一紅。
靖南侯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
場面,可以說是相當尷尬了。
尤其是,靖南侯還什么話都不說,似乎故意地想讓這尷尬的場面延續得久一些,讓鎮北侯,多不自在一會兒。
在大燕國,敢這么落鎮北侯面子的,敢故意多晾鎮北侯一會兒的,也就兩個人,很不巧,靖南侯就是其中一個。
“無鏡啊,你眼光不錯啊,呵呵。”
鎮北侯伸手,拍了一下鄭凡的肩膀,有點用力了,鄭凡身體一陣搖晃,要知道鄭凡可是入品武者,但在鎮北侯的手掌面前,還真有些“扶柳之姿”。
但就像是長輩摸你的頭,你不滿意,你也不敢嗶嗶。
其實,正如燕皇先前在御書房里對魏忠河說的那般,鎮北侯看上鄭凡,并非是看上其武道天賦,也不是因為鄭凡會說話讓人覺得有趣;
而是鎮北侯這種站在一側山巔上的人,最為清楚格局的重要。
他們手底下不缺善于帶兵打仗的人,說是猛將如云那真是毫不夸張,但這種能夠將兩國政治、經濟、文化等等因素全都進行綜合考慮的人物,那是相當難得。
這是帥才,真正的帥才種子;
雖然眼下還只是塊石頭,但誰知道經過個十年打磨之后,能否開出讓人心動的美玉?
最重要的是,他的攻乾方略,居然和自己三人曾商議過的方略,近乎無二。
排除田無鏡為了捧他提前泄題的這個不靠譜可能,那就說明,此人其實已經透著水光了。
現在買下來,無非是賺多賺少的問題,虧,是不可能虧的。
“哎呀,無鏡啊,你別不吭聲啊,這人,你就讓給我唄。”
見靖南侯還是不說話,鎮北侯忍不住說了第二次。
昨夜剛剛滅了自家滿門的靖南侯現在看起來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在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悲愴,依舊是鄭凡最開始見到他時的感覺。
他很穩,一直很穩。
率靖南軍入南望城是很穩,率軍和乾國軍隊對峙時很穩,昨晚開口“雞犬不留”時也很穩。
“他是北封郡人。”
終于,靖南侯開口了。
“那可不,是我老家人唄。”
“你李梁亭老家,是銀浪郡。”
“祖籍,祖籍,我李家在北封郡扎根百年了,早就是北封郡人了,再說句不怕咱們陛下生氣的話,你出去問問,你隨便找個人問問,問問他,這北封郡,他姓不姓李?”
這話,可以說是相當的犯忌諱了。
換做別人,就是大不敬,抄家滅族都不為過。
但鎮北侯確實有底氣說這話,同時,看看吧,能一大早的就在御花園烤羊腿的主兒,說這話,也不稀奇。
“那豈不是說明,你李梁亭,眼瞎。”
“…………”鎮北侯。
你北封郡出來的人才,你李家地面上出的人才,結果卻在南方的銀浪郡被我這靖南侯發掘出來了。
你不是有眼無珠又算是什么?
“行,就當我李梁亭走眼了一次,這人,你田無鏡到底放不放吧。”
“讓他自己選。”
“好,就讓他自己選,本侯這里可是許下了參將的職位,可撥一千鎮北軍鐵騎歸他統領。”
大燕軍制也分實缺兒和虛缺兒的,例如當初剛剛當上虎頭城護商校尉的鄭凡,連門口的守城卒都敢和他開玩笑,還不是因為鄭凡只是個空頭校尉么?
一千鎮北軍鐵騎啊,
鄭凡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鎮北軍是何等的精銳,
自己麾下的幾百蠻族騎兵已經能在乾國邊境遛彎兒了,但要知道,這幫蠻族人,在荒漠,在自家主場,可是被鎮北軍壓著打得叫爸爸。
一千鎮北軍鐵騎在手,鄭凡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但梁程肯定敢對三千乾國騎兵主動發動沖鋒。
李梁亭開價了,良禽擇木而棲,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同時,也算是花花轎子大家抬,就算鄭凡不選自己,李梁亭也是在變相地幫鄭凡抬高身價。
最美味的食物,是爭來的,搶過來的食兒,吃起來才最香。
他這里加碼了,你田無鏡那里不管如何,肯定也得加點兒誠意。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在李梁亭看來,大家雖然派系不同,軍屬不同,但都是燕國人,他看重鄭凡,所以不介意推這小子一把讓他早點出頭。
眼下,大燕將是用人之際,缺的是什么,人才!
國戰將起,正是將星閃耀的時代!
然而,
靖南侯只是很平靜地道:
“銀浪郡翠柳堡守備。”
官職不變,也不說劃撥多少靖南軍精銳給他,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
李梁亭眼睛一瞪,
要不是看在田無鏡昨夜剛剛屠了自個兒滿門心情可能不大好的面子上,
鎮北侯大人真的要罵人了。
你田無鏡到底是有多少底氣,敢一點價都不加?
好了,
價格開好了,
現在該你選擇了。
鄭凡忽然覺得這畫風有點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他上輩子開的是恐怖主題的漫畫工作室,真沒畫過甜膩的作品。
不過,鄭凡還是馬上壓制住自己內心稍顯不適的情緒,其實,他心里,早就想清楚了,也早就決定了。
當即,鄭凡往前走了兩步,對鎮北侯躬身行禮道:
“多謝鎮北侯爺賞識。”
這是感謝,實則是拒絕了。
鎮北侯抬手,阻止鄭凡接下來要說的酸溜溜的屁話,
直接問道:
“給本侯一個理由。”
“侯爺,卑職想要打仗。”
鎮北侯目光一凝,先看向靖南侯,但隨即又想到田無鏡不大可能將這事也和這小子說了,所以,這也是這小子自己看出來的?
鎮北侯忽然又覺得自己吃虧了。
鄭凡走到了靖南侯身后,站定。
靖南侯繼續站在那里,沒有勝者的喜悅,還是很平靜。
我想要打仗,想要去前線,所以我沒選擇你。
因為鄭凡清楚,昨日靖南侯滅田氏是一個開始,自今日朝會之后,大燕皇帝將集合三軍之力對大燕門閥下殺手。
刮骨療毒,得用猛藥,得狠,得果決!
很顯然,鎮北軍將是這把刮骨之刀。
一來,鎮北軍乃當世第一等精銳強軍,用他們來馬踏門閥,足以讓門閥們絕望;
二來,鎮北軍一直被鎮北侯府掌控在手,純凈度更高,他們可能會不聽從燕皇的,但絕對會遵命于鎮北侯的意志。
只要鎮北侯刀鋒一指,鎮北軍鐵騎可不管前方是什么詩書傳家數百年,還是哪個大族門閥,直接蕩平了事。
第三,家里大掃除時,家門口得有人守著,省得鄰居路過順東西,靖南軍本就是為對付乾國而建,讓靖南侯繼續在銀浪郡對峙同時開展第一步攻乾方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要燕皇和鎮北侯腦子沒出問題,肯定會這般選擇。
所以,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鎮北軍以及李梁亭不大可能會出現在對乾前線。
他要做的,是率領麾下鎮北軍,像是一張犁,先將大燕的門閥給來回地犁上幾個輪回,這之后,鎮北軍才能被抽調出來去對乾戰場。
本來,按照當初瞎子北和鄭凡的規劃,先在翠柳堡屯田發展,等燕皇決定對門閥下手時,馬上去當倒門閥急先鋒去進行投機。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首先靖南侯的態度,都已經把自己滿門給滅了,靖南軍包括整個銀浪郡的態度,其實已經得到確保了,同時,鄭凡已經獲得了來自靖南侯的重視,投機什么的,不用再做了。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條,鄭凡也不想在接下來的半年到一年時間里,就在那里領著手底下的兵去攻打一個又一個門閥。
大燕門閥私兵大半已經被集中到了天成郡,只要下雷霆手段,解決的難度并不大,因為那些地上的農戶確實可以被門閥們武裝成自家私兵,但若是你不給他們武裝和動員的時間,大部分,也就像昨晚的田宅一樣。
明明是一尊龐然大物,但倒塌得,卻這般干脆。
還是跟乾國打仗有意思的多,鄭凡對乾國人沒什么仇恨,但好歹對手是乾國的軍隊,不用再經歷昨晚雅苑夜宴的場景了。
鎮北侯不說話了,就那么站著,青霜和鄭凡一樣,也是站在自家侯爺身后。
一直到,
鐘聲敲響,鞭聲炸起,宮門打開,百官開始入內。
……
“一條羊腿,確實不夠分的。”
“陛下,宮門已經開了。”魏忠河在旁邊提醒道。
燕皇將羊腿上最后剩下的一點肉撕下來送入嘴里,還將自己掌心上的殘留給順入口中,
自言自語道:
“但總得自己先吃飽,才有力氣去外頭搶羊去。
魏忠河,更衣。”
“遵旨。”
這身龍袍,姬潤豪十多年來已經記不清楚到底穿戴了多少次了。
以前,他總覺得這身龍套有些不合身,勒得慌。
但今日,
他忽然覺得這一身龍袍寬松了一些,穿上去后,呼吸也更順暢了。
“陛下,鑾駕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不用,這一次,朕走過去。”
一身龍袍的姬潤豪走出了御書房,
晨曦的光亮照射在他的身上,不刺眼,卻給人一種略顯朦朧的感覺。
姬潤豪的十指先緩緩地攥緊,隨即又緩緩地松開。
梁亭,
無鏡,
我們一直盼望著的那一天,
來了!
……
燕國的朝會和乾國不同,上朝的時間沒那么趕早,但這一次,還遠遠沒到宮門開啟的時候,外面的百官就已經早早地聚集過來了。
沒只狗鼻子不配當政治動物;
百官們都嗅出了今日的不同尋常,尤其是各大門閥在京的代言人,甚至是一些家主,原本不用來上朝的,今日,也都來了。
這是一場已經醞釀許久的風暴,今日,將會徹底掀開!
大燕未來二十年之格局,將在今日定下了。
南北二王,看來已然是勢在必行,因為門閥們已經做好了逼宮的架勢。
就是難免有人疑惑,為何田家家主田博楷,今兒個為何沒來,不過有人疑惑有人卻覺得理所當然,田家今日將升個王爵,田博楷避嫌不那么出風頭在家偷著樂,也算正常。
哎呀,也不曉得多少門閥家主在此時心里羨慕田博楷的好命呢!
“吱呀…………”
宮門被打開了,
百官們開始進入。
剛進宮門百官們就發現今日宮里的宿衛似乎比往日要多出了不少,再有心一點的,則會發現這些宮廷侍衛好像都有些眼生啊。
只是,大家對此都沒過多在意,想來是燕皇只能靠這種方式來給大家一點壓力了,但,也僅限于此了。
然而,就在百官和門閥代言人們剛走到清水橋邊距離上朝的大殿還有一段距離時,皇宮的地面,忽然開始了震顫了。
地震了?
這是百官們的第一反應,但是很快,他們就否決了這一想法,因為伴隨著這聲音越來越近,那股子韻律感,也在越來越強烈。
………
宮門,自然不是只有一處,這里距離御書房并不遠,而御書房往后,則通向另一處皇家園林。
御花園,只是讓皇帝處理完政務后散散步的地方,后面的那座園林,屬于皇宮的附屬建筑,那里,才是給皇帝和妃嬪們躲貓貓的地方。
鎮北侯掏出了一道黑色的令牌,青霜躬身上前接下了,隨即,手持令牌的青霜徑直向后頭走去。
鄭凡猶豫了一下,看向了站在自己前面的靖南侯。
這個……
自己要不要學青霜剛才的動作?
但你這沒排練過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是我們不用做,我上去跟你要牌子,在鎮北侯眼里看起來豈不是很煞筆?
但如果你也準備好了,我卻沒上去要,而是要你主動轉身遞給我,破壞了你一直很穩的形象,似乎問題更大啊。
好尷尬啊……
深吸一口氣,
鄭凡還是走到了靖南侯身側,躬身下去攤開自己雙手。
很快,一道冰涼的觸感落在了鄭凡的掌心之中,這是一枚銀色的令牌,比先前皇帝給自己看三皇子的湖心亭出行令牌要沉太多。
呼……
咱們也有牌子。
鄭凡馬上拿著牌子快步追向前面的青霜。
不追上去自己不認識路啊!
鄭凡沒跟丟青霜,而是跟著青霜來到了一處城門下。
簡而言之,百官是從南門入的,而這里,則是皇宮的北門,直通一座園林。
但此時,園林內卻潛藏著數千騎!
大家分為兩列,都很安靜,但彼此之間有時的目光交匯,似乎都能在空氣中碰撞出火花。
軍人,當然有軍人的驕傲。
鎮北軍自認為是天下第一等精銳,但靖南軍卻不覺得自己被對方差,無非,就是沒等到機會證明自己罷了。
在隊伍最前方,東西兩側,分別有三名參將端坐在馬背上。
青霜走到前面,取出鎮北侯的令牌:
“侯爺有令,鎮北軍,入宮!”
反正前面有人在做,自己只需要模仿就是了。
鄭凡也取出了靖南侯交給自己的令牌,
道:
“侯爺有令,入宮!”
鄭凡覺得有些可惜了,早知道要有這一出,應該提前給他們講一些押韻的口號的。
兩軍之中都有人牽出戰馬給青霜和鄭凡。
上馬后,
青霜策動馬蹄開始前進,其身后的鎮北軍士卒也開始跟著他馬速策動胯下戰駒。
鄭凡則揚起馬鞭,
腦海中浮現靖南侯在昨日烤鴨店門口的動作,
一拉韁繩,
胯下戰馬前蹄揚起,
不管了,先cos一下拿哥。
青霜看向了鄭凡,他不知道這個今日才見到卻似乎格外被自家侯爺賞識的家伙在搞什么鬼
隨即,
鄭凡馬鞭狠狠地抽下,
胯下戰馬直接沖刺了出去,其身后的靖南軍騎兵也都紛紛跟著策動戰馬開始了沖鋒,一下子就超出了鎮北軍。
“…………”青霜。
當過兵的人都清楚,兩支部隊較量的時候,誰愿意服輸?
當即,
鎮北軍騎兵也開始了加速,雙方你追我趕,到最后,直接徹底放開了馬速,開始了沖鋒!
磅礴浩蕩的聲勢,震驚了皇宮內的所有人。
而此時,
一身龍袍的姬潤豪在魏忠河的陪同下,已經走到了靖南侯和鎮北侯二人中間。
隨即,
當看見數千鐵騎奔騰而來的場面時,
鎮北侯和靖南侯的嘴角都不自覺地抽了抽。
“好!”
姬潤豪卻一點都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自己皇宮的尊嚴受到了侵犯,他要的,就是這種氣勢,就是這種場面!
今日的燕皇,很興奮,他被壓抑了太久太久了!
接下來的一幕,
將會映照在百官心底一輩子,雖然他們中不少人的一輩子,就只剩下今天了。
晨曦的陽光下,
一身龍袍的姬潤豪走在最前面,手持天子劍。
在姬潤豪身后兩側,
大燕最有權勢地位最高的兩位侯爺穩步跟隨。
在他們三人身后,
是兩支滾滾向前推進的鐵騎洪流。
今日,
大燕皇帝,攜大燕最強的兩支軍隊,向大燕門閥,宣戰!
騎兵陣中的鄭凡,看著前面那三個人的背影,心里,忽然升騰出了一股極為強烈的壓抑感,像是有一道黑色的鐵幕,將自己完全籠罩。
自己,難道這輩子都只能在眼前這三座大山下當一個順民么?
但下一刻,
鄭凡一咬牙,
他忽然想到了在另一個時代里自家民族的老祖宗,
心中的陰霾壓抑頃刻間被掃去大半,
就著這滾滾馬蹄聲浪,
喊道:
“大丈夫當如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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