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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鋪墊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呵呵,你是沒看見許文祖的那個臉色。”

    鄭凡從瞎子手里抓了一把葵花籽一邊嗑著一邊嘮著。

    瞎子北笑了笑,道:

    “能理解,前戲都做完了,什么都準備好了,結果發現居然是個男的。”

    “瞎子,我發現你透支了一次后,整個人都有點變風格了。”阿銘在旁邊打趣道。

    “誰沒個年輕的時候啊,可惜了,這個世界是古代背景,否則我就可以把微信里開頭名字帶A的都推給你。”

    樊力聞言,揉了揉腦袋問道:“啥意思咧?”

    四娘瞪了瞎子一眼,對樊力道: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說話別插嘴。”

    “哦。”

    樊力繼續蹲在門檻邊,繼續聽著大家說話。

    自打那次大家在涼亭里夜談,樊力直接開口說出“要不咱們把主上砍了吧”這句話后,

    大家聊天時,就很默契地把這憨憨給排除在外了。

    不用去打仗了,確切地說,是不用去打那種仗了,大家心里其實都挺高興的,所以也就故意說話時樂呵一下活躍一下氣氛。

    言歸正傳,

    瞎子北道:

    “乾人這是要徹底堅壁清野了。”

    直接放棄堡寨群,不要了,這看似是一種極為消極避戰的方式,卻又如同是將自己的拳頭收了回去,反而更不好對付了。

    堡寨群,最早開始,是為了防備燕人小股騎兵南下做的防御措施,事實也的確如此,百年前乾人那一敗之后,其實雙方小規模的摩擦是常有的事兒,然后乾人開始修筑工事,慢慢的,也就不再有燕人小股騎兵南下打草谷了。

    再后來,荒漠蠻族王庭的衰敗,導致東西方絲綢之路的興起,大家也都開始忙著賺錢做生意,兩國邊境更像是大型中轉市場。

    只是,眼下,燕人要大規模南下已成定局,所以,乾國的堡寨防御體系,其實已經無法起到什么實質性的意義。

    因為已經不用你預警了,你也很難起到什么真正阻截的作用。

    當初鄭凡第一次只率四百騎兵南下乾國境內時,先拔掉了面前的一個釘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穿插進去。

    但等第二次,率領一千多騎兵南下時,拔釘子只是順手為之,更像是練練手,回來時,更是大大方方地回。

    你點烽火就點烽火唄,反正追不上我,而且堡寨內的乾兵也不敢出擊來阻攔。

    所以,這一舉措實施后,乾國可以止損,不用再在堡寨群內投入過多的消耗,同時還能收縮兵力。

    只是,乾國以士大夫之天下,士大夫最喜歡的就是打嘴炮,不顧實際地喊口號,乾國朝堂上能做出這種決斷,定然是朝廷的相公們力排眾議執行的。

    鄭凡開口道:

    “這樣一來,大燕軍隊要面對的,不再是小規模群體的堡寨了,而是直接面對三鎮了。

    梁鎮、魏振、陳鎮,是三邊的大要塞,里面駐扎著乾國三邊精銳。

    這是乾國第一道防御。

    第二道防御,是以西軍為主體的,于綿州城一線進行的布置,十五萬西軍加四萬多的狼土兵。

    綿州城并不算很大,但西軍最擅長的就是土木工事的防御,依托著綿州城這一點,構筑了一道極為堅固的防線。

    第三道防御,就是十萬禁軍加上五萬祖家軍以及十多萬類似燕國郡兵的存在,在滁郡和北方三鎮交界處構筑起來的。

    這一道防御依托的是滁郡的幾個城池,外加前方需要時,可以從這里調兵去前兩道防線進行補充。”

    阿銘有些意外地看著自家主上,原本,這些活計應該是瞎子負責的,但看來,自家主上也沒完全閑著。

    “三條防線,加起來,近七十萬大軍,而且因為這次燕國來勢洶洶,主動開戰,使得一些事情再也瞞不住了。”

    瞎子北從袖口里掏出一封信,

    道:

    “現在六皇子在乾國的眼線想傳遞回情報或者傳遞回有價值的情報越來越難了,但這一條,倒是不錯。

    講的是,這次面對燕國的壓力,三邊的不堪,外加禁軍北上時弄的一地雞毛,導致以前一直被遮著被捂著的暗瘡,被揭開了。

    乾皇很憤怒,樞密院里連續開革了三位,更有一位相公被賜青涼傘返鄉。

    同時,乾國朝廷派出了九路欽差,去往諸郡進行募兵,其他地方不曉得,但光光在北河郡,就已經募集了兩萬北河敢戰士。

    乾皇,也是有點手段的。”

    “這個世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畢竟是少數。”鄭凡說道。

    阿銘則開口道:“那意思就是,只要繼續僵持下去,乾國反而能夠因為燕國給的壓力而進行自我改革?”

    “是已經開始了。”瞎子北糾正道,“三邊和上京禁軍,原本在兵冊上的規模都是各八十萬,按照傳統,擠一擠水分,七十余萬應該是要有的。

    要知道,乾國三冗問題本就很嚴重,這里面的軍費,則是重中之重,每年,乾國朝廷的軍費,都是足額撥付的,至于如何分配,多少能落到軍伍手中,這就是數十年來約定俗成的默契了。

    換做以往,哪怕是皇帝知道這個問題,也不敢著手去做什么的,乾國可沒有李梁亭和田無鏡。

    但現在,借著國戰的當口,倒是可以去下手了,假以時日,要是真的讓乾國再訓練出足額的兵馬,別說大燕南下了……”

    “反推不大可能。”鄭凡說道。

    “說不準。”瞎子北搖搖頭,“這得看國運,看運氣,天知道乾國軍伍里有沒有什么未來的將星。”

    當初燕國近乎要滅國了,結果初代鎮北侯橫空出世,硬生生地擊潰了五十萬乾國大軍。

    這就是命,也就是所謂的國運。

    當然了,這種命不常有,里面還帶著各種各樣的特殊條件,甚至你讓初代鎮北侯本人當年再來一次,他說不得也打不出那場輝煌的勝利。

    “可能,我們的層次,還是不夠高,我不相信,連我們都能看出的問題,那仨會看不出來。”鄭凡開口道。

    “主上您這話說得就跟小老百姓一直覺得皇帝是好的,壞的是皇帝身邊的大臣一樣。”

    “這話其實不假。”鄭凡笑了笑,對瞎子道:“古往今來,甭管皇帝多昏庸,有幾個是傻乎乎地想要把自家的天下給故意搞崩了的?”

    “看吧,反正咱們現在也就只能看著了。”瞎子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我之前讓六皇子的商隊去幫忙打探了一些情況,發現咱們大燕并沒有大批量地制造攻城用的器具,這方面的物資也沒有進行大規模的采集。

    或許,真如主上您所說的那樣,上面那仨,其實心里已經有了謀劃,否則不至于先前鎮北軍還在忙著馬踏門閥時,靖南侯就下令讓這些軍頭子南下進行襲擾,這不就是在打草驚蛇么。”

    說著,瞎子又面向梁程,道:

    “阿程,你說說看。”

    從聚集地回來后,梁程就一直沒怎么說話。

    見瞎子點名讓自己說說看,

    梁程只能開口道:

    “騎兵,拿來攻城就是浪費。”

    阿銘搖搖頭,道:“莫說廢話。”

    梁程點點頭,

    道:

    “不一定。”

    ……

    綿州城,曾被鄭守備兩次光顧過,只是,短時間內,是不會有第三次了。

    依托綿州城的城墻四個方向延伸出去,一座座大營拔地而起,每日,都有西軍士卒在其中操練。

    就算翠柳堡這次沒能出血成功,就算鄭守備將家底子都帶過來了,面對這種不講理的土木工事,拼光了家底子,可能都不見得能夠再摸到綿州城的城墻邊兒。

    冬日的風,像是割肉的刀子。

    鐘文道立在城墻上,在其身側,站著自己的小兒子鐘天朗。

    西軍少將主數百里奔襲,破敵寨,戰鄭凡人頭的偉績已經被宣揚開了,這是一場很提士氣的勝利。

    古往今來,真正優秀的將領心里都明白,哪怕是打防御戰,也從來沒有完全縮手縮腳被動挨打的道理。

    大方向是在防御,但為了提一提士氣,也總得在局部上面弄出點兒優勢來。

    這才是鐘文道愿意將西軍最為寶貴的騎兵交給自己小兒子去“胡鬧”的根本原因。

    此時,父子倆都站在寒風之中,鐘天朗有些擔心自己父親的身體,但他又清楚,自己若是此時勸說自己父親風太大還是回去歇著,反而會讓自己父親心里不高興。

    “你能有這些認知,為父很高興。”

    “兒子以前確實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這場仗,不好打啊,燕人,不是北羌,也不是西南山地里的那些土司。”

    “兒子知道。”

    “收其傲,留其銳。”

    “兒子謝父親教誨。”

    “西軍以后,注定還是要交到你們手上的,其實,在收到朝廷調兵的旨意時,為父曾猶豫過。”

    說著,鐘文道目光在四周掃過,道:

    “這北方,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天氣,而是這平原坦途。”

    “父親,燕人的騎兵再厲害,也沖不過咱們西軍的軍寨。”

    鐘文道瞥了自己兒子一眼,沒說什么,但眉宇間,有一抹神傷。

    鐘天朗則又開口道:

    “父親,想北伐,我們大乾必須供養出自己的騎兵。”

    “北伐?”

    “是,北伐,兒子相信,終有一日,我大乾將北伐燕蠻!”

    鐘文道聽著這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不想和自己兒子去談北伐的難度,

    也不想去解釋“北伐”這兩個字在朝廷上到底得是多么禁忌的一個詞匯,

    但年輕人嘛,向往著這個,總是正常的。

    他當年,也是一樣。

    鐘文道不禁想起了當年自己和孟珙的父親等人站在刺面相公身邊時的場景,那時的他們,其實已經在規劃著北伐的事情了。

    西軍有一部分專門制約北羌,卻在當年沒有下死手將北羌給滅族,其目的,就是為了拿北羌來磨礪乾國的騎兵。

    不過,繁華消散,意氣消沉之后,很多當年可以讓人熱血沸騰起來的東西,卻已經無感了。

    乃至于,讓你稍微多耷拉一點兒眼皮子的想法都沒有。

    就在這時,有一隊哨騎歸營,直入軍寨,而后徑直入了綿州城南門,也就是此時鐘文道父子所站位置的下方。

    能直入城內的軍報,顯然是到了一定級別,普通的軍報在外頭就會被消化掉,分析做總好后,再呈上來。

    畢竟主帥不是神仙,不可能一個人事無巨細地將近二十萬人的大軍營寨的一切都把控到位。

    鐘天朗主動下去接軍報,

    少頃,

    鐘天朗走了回來,臉上帶著激動的笑意,

    走到自己父親身邊后,

    他開口道:

    “父親,二叔帶著西山營北上了。”

    西山,是乾國對北羌的前線陣地,那里駐扎著西軍的一部分,一直由鐘文道的親弟弟,鐘文勉負責。

    西軍是一個龐大的軍事集團,雖然鐘家在西軍地位超然,但并非類似鎮北侯府那般對西軍有著絕對的把控,他更像是一個特定年代特定條件所形成的一個軍事……怪胎。

    而鐘文道、鐘文勉兩位鐘家主事人,則是西軍的象征,被外界稱呼為鐘相公和小鐘相公。

    鐘天朗很興奮,因為西山營雖然兵力不多,只有三萬,但西山營里頭,絕大部分都是馬卒,也就是騎兵。

    可以說,整個大乾,最為精銳的一支騎兵力量,就是西山營。

    在鐘天朗看來,二叔來了以后,自己這之后打仗,就能更從容了,比起步戰的沉悶,他更喜歡的還是騎戰的來去如風。

    然而,

    鐘文道的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的喜色,反而一只手,死死地抓著墻垛子上的磚石,他的指甲,在磚石上劃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跡。

    “父親?”

    鐘天朗有些被嚇到了。

    每個兒子,最怕的,其實還是自己父親發火。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鐘文道笑了起來,

    “出發前,為父再三與你叔父叮囑,西軍,出十五萬兒郎北上,已經足夠了,必須得給西軍留一些老本在家里!

    你叔父曾當著為父的面前答應了的,

    但現在……”

    “父親,抗燕大業,我們鐘家不能……不能……”

    鐘文道忽然瞪向了自己的兒子,

    這一道駭人的目光嚇得鐘天朗心里一沉。

    “你是不是想告訴為父,要顧全大局,要為國考慮,要為大乾百姓考慮,不要在意一家一姓之得失?”

    “不,兒子不敢,兒子不敢。”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就是這個意思!”

    鐘文道咬了咬牙,銀白的頭發在寒風中有著些許飄散。

    “西山營調動,都快到跟前了,為父卻一直沒收到消息,也從未見過朝廷批文,你知這是為何?”

    “兒子……”

    “這肯定是朝廷派出了欽差,當面與你叔父做了交接!你叔父,是奉旨北上,呵呵呵,呵呵………”

    “父親……”

    “為父都一把老骨頭了,早該含飴弄孫的年紀,為了大乾還要披上戰袍率領西軍兒郎北上。

    朝廷呢,朝廷呢?

    他在忙著給我們西軍分家呢,分家呢!”

    鐘天朗沉默了。

    朝廷一直想要著手解決西軍藩鎮問題,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此次朝廷趁著自己父親不在,挑唆了叔父北上,這一舉動,其實已經標志著西軍從此分家了。

    西山大營,將不再歸于西軍序列,將獨立出去。

    “父親,兒子有句話,就算父親要責罰兒子,兒子也要說。”

    “你說,為父讓你說!”

    鐘天朗深吸一口氣,道:

    “父親,咱們西軍,真的是太大了。”

    西南戰場歸西軍管轄,北羌之地歸西軍管轄,甚至一些地方的叛亂,朝廷也得調西軍去負責。

    “大?”鐘文道忽然笑道:“你才多大點年紀,當年平定西南土司叛亂時的西軍,才叫真的大。

    兒啊,為父知道你想說什么,為父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事兒,你沒經歷過,所以你不懂。

    現在是戰時,因為燕人隨時都可能南下,所以朝廷上的相公們,才這般好說話。

    一旦仗打完了,一旦仗打完了,

    文武,就自然而然地要開始分家了。”

    鐘天朗還要說什么,

    卻被鐘文道抬手制止,

    “你就真以為,為父是恨你叔父自立門戶?”

    “這……”

    “你就真以為為父這次特意不調西山營北上,是為了給我鐘家留一條后路?為我鐘家留一個安身立命的籌碼?”

    “父親………”

    鐘天朗忽然發現,自己的父親,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許多精氣神,整個人,顯得蒼老了許多。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啊哈…………”

    鐘文道又笑了起來,

    “當初那位曾評價過當朝的那些相公們:

    一個個都以為自己讀了幾本兵書,就覺得自己是兵仙轉世了。”

    …………

    這一日,

    許文祖召集了近萬騎又不得不解散歸營;

    這一日,

    西軍西山營三萬騎入三邊;

    這一日,

    鄭凡沒選顏色;

    這一日,

    一位落魄劍客和一位手持長帆的老爺子,來到了燕京城外,老爺子應該是感冒了,打了個噴嚏:

    “阿嚏!”

    這章是鋪墊,莫慌。
第27章 斬龍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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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的皇宮,鄭凡曾經來過,那一次,跟在魏忠河魏公公后頭可是走了好一會兒。

    其實,燕國皇宮并不大,雖然先皇在位時,曾因為貪慕驕奢,對皇宮進行過擴建,但姬潤豪繼位后,對皇宮的用途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姬潤豪不是個樂于享受的皇帝,他不喜好宮殿,不喜好宏偉建筑,不喜好園林,甚至連平日里的御膳,都顯得有些樸素。

    至于女人方面,

    用句小六子曾對鄭凡說的話來評價,

    那就是他的父皇,本該不愛女色的,

    因為對自己的妻子,他一向舍得下狠手。

    這是一個狠心的帝王,小六子沒見過“機器”,若是見過的話,應該會形容其父皇為一個絕情的機器。

    后宮妃子,他沒有過多屬于自己的好惡,其選皇后,選后妃,看中的都是女人身后的家族,女人,對于姬潤豪而言,就是政治上和傳宗接代上的一個工具符號。

    但凡君王,總有一些“風流逸事”傳出,民間百姓對此也津津樂道。

    但姬潤豪沒有,他也懶得去弄這種調調。

    他的女人,被其滅家的,就有兩個了。

    他曾在見了鄭凡之后感慨,

    就算朕不在意自己的兒子,但這小子心里能不在乎么?

    這真的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田無鏡自滅滿門,三皇子,就是田無鏡拿來發泄怨氣的工具,姬潤豪默認了這筆交易,且對“工具執行人”鄭凡,依舊是從“欣賞”的角度去看這個自己的臣子。

    很多言情劇里,經常會出現“帝王無情”的矯情,在姬潤豪身上,則絲毫都見不到這種雜質。

    此時,

    御花園的涼亭里,

    也就是當初鄭凡和鎮北侯烤羊腿的旁邊,

    外頭,下著雪。

    姬潤豪坐在涼亭內,在其對面,坐著一位身著襖衣的老者,二人中間則有一座棋盤,棋,已入尾聲。

    燕地苦寒,哪怕天成郡并不是燕地的最北方,但它的冬天,也依舊熬人。

    只是,這個冬天,要煎熬的人,太多太多,多到很多人似乎都忘記了天氣的作祟。

    涼亭內,還跪坐著一個中年男子,長須,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在男子身后,還有一個小太監同樣跪坐在那里,看情況端茶遞水。

    一直在姬潤豪身邊形影不離的魏忠河,此時卻不在姬潤豪身邊。

    和燕皇下棋的白發老者,是燕國的禮部尚書,臉上已經布上了些許老人斑。

    “呵呵,朕輸了。”

    姬潤豪伸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

    禮部尚書寧方盛拱手道:

    “陛下棋力,已然見漲了。”

    這是一位絕情的帝王,這也是一位狠辣的帝王,但這同時也是一位很好相處的帝王。

    和他下棋,你不用去讓棋,也不用去故意討好。

    “讓寧老見笑了,朕可是有好些日子沒碰過棋盤了。”

    說著,

    燕皇目光看向自己身側跪坐著的那位中年男子,

    只見其癱坐著身子,眼睛閉著,嘴唇不時地因為呼吸而輕輕翻動,靜耳聽,還能聽得到鼾聲。

    亭子外雖說下著雪,但亭子四周都被被帛遮蓋著,亭子內鋪著羊毛毯,里頭還有三個炭盆,可以說是相當暖和了。

    “趙九郎。”

    中年男子身體一顫,睜開了眼,然后有些不滿地嘟囔道:

    “陛下,臣好不容易才睡著。”

    這位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大燕朝堂宰輔。

    “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燕皇沒在意對方的態度。

    “苦不算什么,怕的是想苦沒地方苦,不怕陛下笑話,這些日子,臣身子雖然累得快散架了,但心里,是甘之如飴。”

    “漂亮話,就不要說了。”

    “陛下,您知道的,臣對您,從不說什么漂亮話。”

    “好了好了。”姬潤豪揮揮手,看向禮部尚書,道:“朕沒記錯的話,寧老當初曾在乾國中過舉?”

    寧尚書撫須點頭道:

    “讓陛下見笑了,臣年輕時,確實有些不羈。”

    乾國實行的是科舉制,舉人,相當于省考。

    燕人,是能去乾國參加科舉的。

    這一切,還得從一百年前說起,初代鎮北侯破乾國大軍之后,馬踏乾國北方三郡,強行迫使三郡上原本的乾國人遷移入燕。

    后來,雙方大戰結束后,乾國估計是為了宣揚“王化”或者是想以“文化”入侵的方式擴張自己的影響力,所以規定允許原本的北方三郡子弟,可以入乾參加科舉。

    這個傳統,一直被延續了下去,且慢慢地開放到燕國文人,不拘祖籍,都可以進入乾國參加科舉。

    可以說,乾國人除了武力不行以外,其他方面,都很精通。

    但與之相對應的,是歷代燕皇在這方面,都保持著一種開放的態度。

    一個真敢收人考,一個還真敢放人考。

    至于人才流失與否,確實有,但總是會有人回來的。

    寧方盛年輕時,曾在乾國一路考到了舉人,只不過最后沒去上京繼續考試。

    “寧老這話就說得嚴重了,我大燕以前沒有科舉,這是我大燕的不是,虧待了寧老這樣的讀書人。”

    “陛下言重了,言重了。”

    寧尚書馬上跪伏下去。

    “罷了罷了,起來吧,寧老,朕的意思是,等明年,朕準備開科舉,到時候還請寧老負責操持,這請老致士的折子,寧老就先收回去吧。

    朕的脾氣,寧老也是清楚的,三請三辭的戲碼,朕實在是懶得去折騰。”

    “臣,為大燕讀書人,謝主隆恩!”

    寧尚書伸手接過了自己之前請辭的折子。

    寧家,其實也算是門閥,只不過不是頂尖的門閥,且在鎮北軍馬踏門閥時,主動上交了大部分的土地財產,所以得到了寬恕。

    但寧尚書自覺不能再戀棧了,所以上書請辭。

    只是,眼下既然皇帝陛下要開科舉,大燕數百年來,第一遭科舉,寧尚書沒有理由不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干下去,這件事的意義,實在是太過重大了。

    以前,燕國皇帝不是沒人知道科舉制的好處,但奈何門閥勢力強盛,科舉,等于是和門閥搶奪政治資源,這是掘門閥的根,門閥自然不會同意。

    但現在,問題被解決了。

    姬潤豪伸手指了指趙九郎,笑道:

    “你也是出自懷涯書院的,怎么著沒去乾國考場上走一遭?”

    趙九郎笑了笑,道:

    “費那功夫作甚,臣想做點事兒,可不想做那紙糊尚書。”

    寧尚書的臉當即一紅。

    禮部尚書,是六部之中清貴第一,但也是實權最少的一個。

    尤其是“禮儀”文化,在燕國,并不被很看重。

    去乾國考了科舉,回國后做官是可以的,但想真的做什么實權衙門,也近乎不可能了,畢竟,背景和立場,難免會有些含糊。

    趙九郎這話,無疑是在打寧尚書的臉,但因為趙九郎在朝中勢力和威望都很大,且在主持清算門閥的過程中更是彰顯出了極大的存在感,所以寧尚書也不敢對趙九郎的話發出什么不滿。

    “你啊你,就不會好好說話?”

    “陛下,事兒太多,臣沒精力去拐彎抹角。”

    “朕知道你辛苦。”

    姬潤豪站起身,

    他站起來后,趙九郎和寧尚書也都站起身。

    “掀開。”

    外面的太監馬上將亭外的被帛給掀開。

    外面,依舊在下著雪,只是這天色,似乎陰沉得多了。

    亭子外,有一張輦。

    燕皇走在輦上,坐了下去。

    “寧老先坐一會兒,御膳房那兒很快會送姜湯過來,先驅驅寒氣,再出宮吧。”

    寧尚書在見到趙九郎陪著皇帝走到亭外后,知曉自己此時不能說不,馬上謝恩道:

    “吾皇仁慈。”

    姬潤豪又看向趙九郎,道:

    “輦太小,朕就不做樣子邀你同坐了。”

    趙九郎笑道:

    “臣剛剛在里頭打了個盹兒,正好走走解解乏。”

    姬潤豪點點頭,

    道:

    “啟明殿。”

    “擺駕啟明殿!”

    隊伍,開始行進,隊伍的人數,并不多,負責抬輦的前后共四個身強力壯的太監,還有一個太監陪侍,另外,就只有趙九郎了。

    “九郎啊,朕有一事很好奇。”

    燕皇側身坐在輦上,看著趙九郎。

    “陛下,您說。”

    “南邊的戰事,拖延到現在,你身為宰輔,在朝堂上不提一句,就是私下里的奏章,也不發一封,為何?”

    “陛下您說笑了,臣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打仗的事兒,臣不懂,不懂的事兒,臣自然不會多問。”

    “身為宰輔,還是要懂一點兒的。”

    “陛下,世間任何事兒,要么精通,要么一竅不通,最怕的就是懂一半不懂一半,這最容易壞事兒。”

    “回去看看兵書吧。”

    “臣遵旨,臣爭取看了兵書后,能陪陛下嘮嘮。”

    “你啊你。”

    啟明殿,到了。

    這座殿,坐落于皇宮的西北角,先皇在位時,修建了不少新宮殿,姬潤豪繼位后,基本都改成了朝廷衙門辦公之所,但這座啟明殿,卻依舊保留了下來。

    因為這座殿里住著那個人。

    啟明殿的臺階上,有兩個小太監正在掃雪。

    在看見皇帝的輦架后,馬上放下掃帚跪伏了下來。

    輦停下,

    姬潤豪下了輦。

    這時,啟明殿的門口,出現了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

    姬潤豪身邊的這五個太監全都跪伏下來,

    呼道:

    “見過太爺。”

    在這座燕國皇宮,只有一個人能被稱呼為“太爺”,且是內宮所有太監的老祖宗。

    就是連魏忠河,都不能有這個待遇,就是魏忠河親自來到這里,也得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

    趙九郎沒有跪拜,而是一拜下去。

    臺階上的那個黑袍老者,雖是殘缺之身,但卻對整個大燕有功。

    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大燕陛下,也就沒有大燕現如今的大好局面!

    這一拜,趙九郎這個宰輔,拜得心甘情愿。

    姬潤豪拾級而上,趙九郎直起身子后,落后兩層臺階跟了上去。

    等到姬潤豪走到上面,站在黑袍老者身前時,黑袍老者跪伏下來,

    行大禮:

    “薛義,參見陛下!”

    姬潤豪沒有伸手去扶,反而笑道:

    “薛叔,父皇當初曾下過旨,在大燕,你不需向任何人行禮。”

    薛義抬起頭,道:

    “這是應當的。”

    還有一句話,薛義沒說,但燕皇心里能懂,這可能是最后一次行禮了。

    “薛叔,米糕可做好了?”

    “陛下早上就差人說過了,剛蒸出來,正是粘牙的時候。”

    燕皇搓了搓手,道:

    “那朕可就真的是等不及了。”

    啟明殿的陳設,極為簡單,說是宮殿,但里面有床,有臺,也有廚房。

    平日里,薛義不會隨意地離開啟明殿范圍。

    灶臺上的蒸屜還在冒著熱氣,燕皇找了個蒲團坐了下來,示意趙九郎也坐。

    很快,薛義捧著兩塊米糕過來,用手撕下來兩塊,一塊,給了皇帝,另一塊則遞給了趙九郎。

    “宰相大人,您也嘗嘗。”

    趙九郎趕忙道謝接過,在這個老人面前,他可不敢有絲毫拿大。

    燕皇撕下一塊來,放入嘴里咀嚼著,糕很香甜,其實,里面什么都沒有加,但就是好吃。

    趙九郎跟著也吃著,越咀嚼越有味道,確實是好吃。

    “薛叔的糕,朕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時不時地就想吃兩口,早上拿來做早膳最佳,蒸好了后配上粥,吃得那叫一個舒坦。”

    薛義道:

    “這蒸糕的法子,臣已經教給下面一個伶俐的小子了。”

    以后,就由他做給陛下吃了。

    趙九郎看了看薛義,又看了看陛下,他察覺到了什么,卻什么都沒問題,只是專注著吃著糕。

    “喝糖水。”

    薛義又沖了兩杯紅糖茶過來。

    糖塊不是很純澈,帶著不少的雜質,但一口糕下去,再壓下去一口糖茶,這滋味,確實不錯。

    燕皇一個人吃了大半塊糕,一邊舔著手指一邊道:

    “還記得小時候,朕和涼亭最喜歡做的就是纏著薛叔給我們做糕吃。”

    薛義聞言,臉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鎮北侯小時候可難得吃到什么好東西,這才纏著臣做糕給他吃哩。”

    “待會兒我可得帶兩條糕出去,叫人送去他嘗嘗。”

    現在是冬天,糕可以保存很久,哪怕凍得硬梆梆的,做飯時放灶壇上蒸一下也就可以吃了。

    燕國百姓冬天時最喜歡蒸糕,也是年節時送人的好禮物。

    “有,有,這次臣蒸得多,夠的,夠的,也給幾位殿下嘗嘗。”

    幾位殿下,指的當然是燕皇的幾位皇子。

    燕皇搖頭,笑道:

    “這幾個崽子,可瞧不上這一口吃的,唉,沒過過苦日子啊。”

    “陛下,前人之所以吃苦,不就是為了后人可以享福么?”

    燕皇點點頭,“薛叔這話說得很對,前人吃苦,就是為了后人享福。”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外面,傳來了一陣陣的響動。

    趙九郎看了看殿外,對皇帝道:

    “陛下,這天上下雹子了。”

    燕皇站起身,走到殿門口。

    皇宮上方,黑壓壓一片,細細小小的雹子,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

    薛義走到燕皇身邊,躬身道:

    “陛下。”

    燕皇臉上古井無波,

    緩緩道: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吼!”

    一聲低吼聲,自啟明殿下方傳來。

    相傳,燕國皇宮內,住著一位所有太監的太爺;

    同樣也是相傳,燕國皇宮內,有一頭血統最高的貔貅。

    “陛下,臣受燕鼎滋養數十年,已經做好準備了,臣一直擔心,擔心自己會等不到這一天就老死了過去。

    列祖列宗保佑,陛下,您沒能讓臣繼續等下去。”

    忽然間,

    啟明殿的前方小廣場上,出現了十多名身著紅色宦官服的大太監。

    這些個大太監,都是宮內一方衙門的話事人,無論是在宮內還是宮外,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此時,十多個紅袍太監一起跪下:

    “奴才參見陛下,奴才給太爺請安。”

    宮墻之上,一隊隊禁軍開始布防。

    姬潤豪擺擺手,

    道:

    “這么大的陣仗,倒真是給他們臉了。”

    薛義則開口道:

    “陛下,這點臉面,給他們又何妨?”

    說著,

    薛義邁開步子,走出了殿門,在其身上,有一層黑氣開始環繞,那漫天的雹子在快要觸及到他身體時,就直接化作了水霧散開。

    燕皇負手而立,

    開口道:

    “薛義,聽旨!”

    …………

    “阿嚏!阿嚏!阿嚏!”

    老爺子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然后,

    兩根手指夾著自己的鼻端,

    “哼…………”

    手,甩了甩,

    然后用衣袖擦了擦。

    落魄劍客笑道:

    “你說說,國內的那些徒子徒孫們要是知道他們的老祖跑到燕國來,差點得風寒死掉,會是什么樣的神情?”

    老爺子沒好氣地瞪了落魄劍客一眼,

    道:

    “老夫修的是大道,你懂什么,老夫這叫舍小身而求大道!”

    “得得得,您說什么都對,什么都對啊。”

    這是一座京郊的茅草屋,老爺子盤膝坐下,隨即,雙手攤開。

    一時間,黑黢黢的屋內,升騰起了十八朵白蓮。

    屋內,當即蓮花芬芳。

    “十八白蓮,開了十七朵,還有一朵怎么蔫吧著?”

    老爺子回答道:

    “世間之事,最怕過猶不及,凡事留一線,方為正道。”

    “別瞎扯,明明就是最后一朵將養不起來了。”

    “閉嘴!”

    “我說,你怎么不向趙家天子借點兒氣運,好歹給你把這最后一朵蓮花給開了?”

    “呵,你當我能像前頭皇宮里那位一般,可以受國運加持修煉?”

    “嘖,這燕皇也是個大方人,連這玩意兒都能說借就借了,咱家的皇帝,就顯得有些小氣了。

    聽說,燕皇宮內的那位當初曾救過燕皇一家的命,你為何不早點找我,我去找個機會,刺殺一下咱們家的那位皇帝,你再出來相救,說不得就讓你蹭上了呢?”

    老爺子罵道:

    “狗屁,他大燕如今國運大盛,如那沸水一般,分一部分出去也就分了,咱們的那位趙家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樣你心里沒有數?”

    落魄劍客搖搖頭,

    道:

    “我只會練劍,可不懂你們這些門門道道,倒是覺得你這老頭忒有意思,你們煉氣士是不是都這樣,修煉到最后,一個個都手無縛雞之力?”

    “修煉一途,與天共鳴,舍棄肉體凡胎,本就是自然之事,況且,身留人間,一舉一動都容易牽扯到因果,故而不可隨意殺人,因果易結不易解啊。”

    “神神叨叨的。”

    “你且等著看吧,我等所走之路不同,你的劍可殺人,而我的劍,可斬其國運!”

    “行,我等著看呢。”

    說罷,

    落魄劍客推開了茅草屋的破門,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在門外院子里,站著一位身著綠袍的太監,不是魏忠河又是誰?

    落魄劍客似乎對魏忠河的出現一點都不吃驚,

    只是背著自己的劍,

    道:

    “有勞魏公公親迎了。”

    “奉陛下之命,特來迎百里先生。

    雖是奉的皇命,但能親眼見到百里先生,也是咱家之幸。”

    百里豐,綽號百里劍。

    早年,江湖有好事者曾評過劍客榜,俗套的“四大劍客”,且又是極為俗套的以四大國分屬一個。

    晉國有劍圣,楚國有一位造劍師。

    乾國則是百里劍。

    這三位,都是江湖人物,自在逍遙,很符合人們對江湖對劍客的想象;

    晉國的劍圣是一位劍癡,為練劍游歷諸國,四處尋人挑戰;

    楚國的造劍師沒人見過他出手,但劍圣的劍和百里豐的劍,都是由他贈送的,在他看來,只有真正的劍客,才能配得上他鍛造出來的劍。

    許是雙方互相吹捧的緣故,楚國那位基本沒出過手的造劍師之所以能位列四大劍客,則是因為晉國劍圣的那一句話:

    他之所以在造劍,為的,就是造一把他覺得可以配得上他的劍。

    江湖,需要吹捧,而晉國劍圣的這一句吹捧,直接將這位造劍師的地位給抬了上去。

    也不曉得,這到底是不是那位劍圣收了人家劍后說了句恭維的話。

    而另一位,也就是燕國的這位,則不是江湖人士,鄭凡見過的,他叫李良申,是鎮北軍七大總兵之一。

    “嘖嘖,魏公公,別見外,我不會講話。”百里劍回答道。

    魏忠河搖搖頭,道:

    “只求百里先生,不要嫌咱家啰嗦就好。”

    “哪里哪里,不過,怎么就只有魏公公您一個人來?”

    百里劍將手中的劍鞘刺入腳下的凍土之中,雙手撐在上面,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問道。

    “江湖事,江湖了。”

    魏忠河雙手放在身側,隱約可見綠光縈繞,繼續道:

    “咱家今兒個也不是以司禮監掌印的身份來的這里。”

    “嚯,燕皇倒是好大的氣魄,我還想著今兒個這把劍能多飲一些血呢。”

    “百里先生說笑了,您的劍,可以殺了咱家,但殺了咱家后,您這把劍,也就廢了大半了。

    當然了,若是百里先生愿意,這蓄了這么久的劍意,咱家倒是愿意就這么受了,哪怕就此死了,也是咱家的榮幸。”

    “魏公公,我沒有瞧不起閹人。”

    “嗯。”

    “但我還是覺得,我的劍意要是落在您身上,我覺得有點虧。”

    “那不就得了,您不用那道劍意,就殺不了咱家,咱家就能一直站在這兒,您就哪兒也不能去了。”

    百里劍扭頭瞅了瞅身后的茅草屋,

    道:

    “那里頭的呢,你們就不管了?”

    魏忠河笑道:

    “陛下說了,江湖人的事兒,管太多,顯得忒掉價。”

    “哎喲,嘖嘖嘖,你們燕皇不練劍真可惜了。”

    魏忠河笑而不語。

    “晉國的那瘋子,一句話,硬生生地將那位造劍的劍癡推到了四大劍客的座位上,要是燕皇陛下也練劍,這天下,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封出去八大劍客甚至十八大劍客?”

    魏忠河繼續笑而不語。

    百里劍見沒得到回應,

    繼續用一種極為納悶的語氣道:

    “你們,就真的不管那老犢子了?”

    魏忠河微笑搖頭:

    “不管。”

    “那老子千里迢迢又挨餓又受凍得跑你們這兒來,不就什么事兒都沒得干了?”

    老爺子找百里劍一起來,

    就是請百里劍保護自己。

    因為老爺子需要靠近燕京城,需要一定的時間,需要一個人保護。

    魏忠河指了指身后,

    道:

    “百里先生若是愿意,城墻下面,有溫酒和熱菜備著。”

    “不不不不……”

    百里劍搖搖頭,

    “那樣就太不像話了,里頭的那個老犢子,太小氣,咱就這樣站著吧,你不動我也不動。”

    魏忠河點頭,

    “好。”

    “嗯,但還是過于乏味了,你又是個太監,又不能和你聊聊葷話,無趣。”

    魏忠河繼續笑而不語。

    “李良申人不在燕京么?”

    魏忠河搖頭,

    “李總兵,不在燕京。”

    “不像話,不像話,你們明明知道我來了,卻不叫李良申過來陪我,這也太不給面子了,我倒是真怕自己劍心癢癢了控制不住啊。”

    魏忠河仍然保持著那仿佛千年不變的微笑,

    道:

    “百里先生要是劍心發癢了,大可來我大燕江湖轉轉,我大燕不及乾國疆土大,但大燕的江湖,也是同樣的精彩。”

    “呵,沒那么閑工夫。”

    “百里先生也可以去銀浪郡,或者去乾國三邊,我大燕鐵騎,在那里候著百里先生。”

    “你在威脅我?”

    魏忠河點點頭,道:

    “您終于聽出來了。”

    “喲呵,你大燕鐵騎很了不起嘛!”

    魏忠河繼續點頭,道:

    “確實很了不起。”

    “…………”百里劍。

    就在二人說話的當口,

    茅草屋內,

    忽然傳出一聲大喝,

    如天雷之音蕩漾而出:

    “老夫藏夫子,見過燕皇陛下!”

    ………

    “老夫藏夫子,見過燕皇陛下!”

    啟明殿外的場子上,

    一道老者的虛影顯現而出,

    在老者身邊,十八朵蓮花若隱若現。

    老者一現身,

    周圍十多位紅袍大太監直接將其圍住。

    薛義向前走出了三步,

    面向老者,

    開口道:

    “藏夫子,久仰了。”

    東方,煉氣士之風盛行。

    小到街頭算卦混吃混喝混錢的,大到一言而決國運。

    和四大劍客四大國各有其一不同,

    在煉氣士之中,

    只有一人站在巔峰,

    那就是乾國的藏夫子。

    “久仰?”藏夫子看著站在自己前方臺階上的薛義,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就你,若非吸食了數十年燕國國運茍活著,你,連站在老夫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薛義點頭,道:

    “確實如此。”

    煉氣士之風,乾國最盛,因為包括乾國的前身朝代以及乾國本身,出了很多位癡迷煉氣士的皇帝。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薛義本就不是最為有天賦的煉氣士,他能有今日之境界,還是因為燕國兩代皇帝準其用燕鼎吸食國運而修煉。

    藏夫子的目光透過了薛義,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燕皇,

    開口道:

    “燕皇陛下,鄉野草民想和您談一筆交易。”

    燕皇沒說話。

    藏夫子則笑著繼續道:

    “燕皇陛下,您看,您這大燕之國運龍脈,真的是讓人好生得羨慕啊。”

    話音剛落,

    藏夫子身邊的十八朵蓮花,直接崩潰了三朵。

    下一刻,

    于這啟明殿上方,

    出現了一道虛幻的黑龍身影,宛若海市蜃樓。

    黑龍盤旋,龍首朝天,帶著睥睨天下之氣勢!

    數月前,天下凡是資格足夠的煉氣士,在冒險付出巨大代價卜算國運時,都曾被這黑龍之勢給震驚!

    這意味著,燕國之國勢,如烈火烹油,已達巔峰!

    田無鏡自滅滿門時,其叔祖也曾對其說過相似的話。

    趙九郎手里還拿著米糕,咬一口,抬頭看一眼上方,再咬一口,再看一眼。

    心里,居然覺得挺滿足的。

    因為他清楚,這道黑龍里,也有他的貢獻。

    薛義雙手攤開,一道道黑氣從其身上迅速升騰而起,與這天上黑龍形成了呼應。

    “藏夫子,有我在這里,倒要看看你,能否斬得下我大燕龍脈!”

    藏夫子臉上不屑的笑容依舊沒有散去,

    道:

    “行啊,老夫還真不信你能擋得住老夫,不過,老夫來此,只為了和你背后的燕皇陛下談一筆買賣。

    燕皇陛下,老夫可以不斬你大燕龍脈,但老夫要你即刻收兵,親自發明詔,終你一朝,不得南下攻乾!”

    說著,

    藏夫子身邊又一朵蓮花崩潰,

    一道銀色的氣浪席卷而上,逼迫向上方的黑龍虛影,

    “否則,今日你大燕龍脈,將不復存在!”

    今有當世第一煉氣士,憑形神入皇城,以龍脈為引,迫使人間君王讓步!

    薛義昂首目視前方,

    道:

    “你且試試!!!”

    一股悲涼的死志,已然彌漫而出。

    趙九郎將手里最后一點米糕送入嘴里,然后學著皇帝先前的動作,很不雅地將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幾口。

    心想,怪不得今日見到這位宮內太監們的太爺感覺怪怪的,先前的一幕幕,不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嘛。

    面對此情此景,這位大燕的宰輔,倒是沒什么害怕的情緒。

    其實,在田無鏡自滅滿門時,田家叔祖就曾提醒過田無鏡,小心世間修玄者,以方外之術而來。

    如今,田家叔祖的預言,已經應驗了。

    面對這種威脅,

    燕皇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波動,

    只是開口道:

    “薛義,聽旨!”

    前方的黑袍老者聞言,身體一顫,有些不解地回過頭看向自己的陛下,但還是往回走了幾步,跪了下來,

    誠聲道:

    “臣在!”

    “退回啟明殿,不準出手。”

    薛義有些愕然地抬頭看向自家的陛下,

    要知道,

    這龍脈,就算他拼死保護,也有一定概率保不下來,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位藏夫子,定然能斬下龍脈!

    “接旨。”

    燕皇開口道。

    薛義面露掙扎之色。

    “薛義,接旨!”

    薛義終于低下了頭,

    叩首道:

    “臣,薛義,接旨!”

    薛義起身,

    走回了啟明殿內,站在了趙九郎身側。

    燕皇則抬起頭,看向上方,

    笑道:

    “朕還是第一遭見到,在朕所住的皇宮上方,還有這等景象。”

    藏夫子有些疑惑地看著這位燕國皇帝。

    燕皇看向了藏夫子,這是藏夫子形神出現在這里時,燕皇,第一次睜眼瞧他!

    “快快快,你不是要斬這龍脈么,斬給朕看看,朕等著瞧呢。”

    “…………”藏夫子。

    “…………”薛義。

    “呵呵。”趙九郎則笑了,走出了啟明殿,站在了燕皇身后,抬頭看向天空,道:“陛下,別說您了,臣也等著看這奇景呢。”

    藏夫子有些莫名地看著這對燕國君臣。

    燕皇伸手指了指藏夫子,催促道:

    “朕御書房里還有諸多奏章沒看呢,切莫耽擱,速速斬起。”

    藏夫子發出一聲冷笑,

    道:

    “燕皇陛下,斬一國之龍脈,其反噬之力,哪怕是老夫都承受不下,但燕皇陛下,您是真當老夫不敢么?”

    燕皇負手而立,

    道:

    “速速斬起!”

    “好,老夫今日,就斬你大燕龍脈,斷你姬家福澤!”

    下一刻,老者身邊除了那一朵蔫吧著的蓮花還存在,其余的蓮花,全部崩潰。

    藏夫子手指指向天空,

    一道強橫的氣浪自冥冥之中被射入了蒼穹,

    緊接著,

    一道霞光落下,

    直接落在了黑龍虛影身上。

    “嗡!!!”

    黑龍虛影分裂,那濃墨般的黑,就此散去。

    從冥冥中來,又歸冥冥中去。

    藏夫子的形神上,有火焰開始燃燒,表情卻不痛苦,只是冷冷地盯著這位君王,用一種顯得有些飄忽的聲音開口道:

    “燕皇,你大燕龍脈已斷!”

    燕皇一直抬頭看著天上的情景變化,等到黑龍消散,烏云散去,光亮照射下來后,燕皇深吸了一口氣,

    開口道:

    “我大燕立國數百年,立國之艱,護國之難,這些,都烙印在每個燕人的心里。

    大燕,能延續數百年,靠的,從來都不是什么狗屁龍脈,也不是你們這些煉氣士口中所說的氣運!

    大燕,

    靠的,是數百年來,大燕兒郎持刀策馬奔赴北疆,血染荒漠!

    靠的,是姬家先祖皇帝,戰死后新君繼位,繼續御駕親征!

    靠的,是戰馬,是馬刀,是一代代燕人打不斷的脊梁!

    朕,乃天子!

    朕,不信命,若是真有命,那這命,也定然可以靠人改過來!”

    在燕皇的腦海中,

    浮現出了鎮北侯李梁亭小時候看著自己吃雞腿時饞得流口水的畫面,

    浮現出了靖南侯田無鏡那一聲“大燕門閥之覆自我田家始”的怒吼!

    浮現出了,自己每一晚入睡前親自持燈盞看著大燕疆域圖的倒影!

    朕的命,

    大燕的國運,

    你說改就能改了?

    你說斷就能斷了?

    那我大燕還要這數十萬鐵騎又有何用?

    那我大燕還要南北二侯何用?

    那我大燕,還要朕何用?

    藏夫子的形神已經即將湮滅,他的耳邊,回蕩著燕皇的這些話語。

    忽然間,

    他感到有些迷茫,

    這位燕國的皇帝,

    他的態度,他的話語,他的神情,

    竟然讓藏夫子對自己修行一輩子的東西,產生了一絲動搖。

    燕皇拾級而下,

    一邊走下臺階一邊開口道:

    “煉氣士,何其多也!

    鄉野煉氣士,以卜卦堪紅白為生,靠蒙騙百姓而活!

    或許,你會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

    但在朕看來,

    他們,騙的是愚夫愚民,

    而你,騙的是君王將相!

    無非是對象不同,但都是在騙,有時候,甚至騙得連你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朕,很失望。

    乾國,也讓朕很失望!

    看來,乾國真的是無人了,居然想靠一個江湖騙子來成事!

    朕,不希望你死,朕希望你能繼續活著,朕要你親眼看著,被你斬斷龍脈,被你斷掉福澤的大燕,

    它的鐵騎,

    是如何踏翻你大乾的花花江山!”

    藏夫子的形神,在此時湮滅,在湮滅之前,他伸出手,想要指向燕皇,但他沒能完成。

    ……

    茅草屋內,

    氣息忽然消散了。

    百里劍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喃喃道:

    “結束了?”

    魏忠河松了松衣袖,

    身為煉氣士,他自然已經感應到了茅屋內的那位當世第一煉氣士已然油盡燈枯了。

    魏忠河向百里劍拱手道:

    “百里先生,大燕的皇宮,隨時拱手您來坐坐;

    大燕的鐵騎,也隨時恭候您的大駕。”

    百里劍目光一凝,劍勢頓起!

    魏忠河冷笑一聲,兩袖之間,有一道道匹練流轉!

    “我是真沒想到,一直都說燕人蠻傲,但沒想到,燕人皇宮里的公公,都這般的倨傲!”

    魏忠河嘴角咧開,

    道:

    “百里先生,在您的眼里,這天下,就是江湖。”

    百里劍微微皺眉。

    魏忠河繼續道:

    “但在國戰面前,江湖,屁都不是。”

    魏忠河后退兩步,

    道:

    “百里先生還是先將藏夫子的彌留之軀帶回去吧,興許還能送其回山門再看一眼。

    當然,百里先生可以不入皇宮,也不持劍去擋我大燕鐵騎;

    但百里先生,但凡你敢在我大燕境內濫殺無辜,你殺一個燕人,我大燕鐵騎就殺十個乾人!

    你殺一百個燕人,我大燕鐵騎就殺一千個乾人!

    你,

    盡管殺!”

    說完,

    魏忠河轉身,

    揮一揮衣袖,

    離開了。

    …………

    啟明殿內,

    燕皇重新坐上了自己的輦,他的身影,有些懶散,似乎剛剛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批閱奏折的間隙之間,多下了一盤棋罷了。

    薛義停留在啟明殿內,再次跪伏了下來。

    世人都只知道先皇貪慕驕奢享受,

    但薛義卻曾和先皇喝茶時,聽先皇親口說過,

    先皇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這皇位給爭到手了,然后傳給了自己的這個兒子。

    先皇說:他知道自己沒什么本事,也沒什么雄才大略,所以干脆享受一點兒,貪慕一點兒,荒唐一點兒。

    一來,以前當皇子時每天都要戰戰兢兢地過日子,當了皇帝后,不好好過幾天好日子,總覺得這輩子虧得慌。

    二來,自己荒唐一點兒,也能方便自己那個兒子繼位后可以撥亂反正,讓自己兒子的名聲能直接立起來。

    先皇還說過:他其實沒活夠,但他怕自己這皇位坐得時間太久了,耽擱了自己這個兒子的時間。

    所以,他明知道那些方士煉出來的丹藥有毒,卻還是堅持吃著。

    先皇說:用這個法子讓自己早點死,也比自己想其他轍死要好很多,自己要是用其他法子死了,史書上要是記載得不明不白,可能還得害自己兒子背上壞名聲。

    薛義老淚縱橫。

    坐在輦上的燕皇卻開口道:

    “薛叔,你可得繼續活著,朕不在乎什么龍脈不龍脈的,但晉國楚國保不齊要在乎的,日后若是那兩國想有什么異動,還請勞煩薛叔您學學先前那位,也去他們皇宮里走一遭,嚇一嚇他們。”

    趙九郎從啟明殿里出來了,

    這位當朝宰相手里拿著兩條米糕,笑呵呵地走到燕皇的輦旁。

    燕皇指了指這米糕,

    道:

    “涼亭好這一口,派人八百里加急給他送去。”

    “臣遵旨。”

    “另外,再順帶給涼亭和無鏡帶個話。”

    “請陛下示下。”

    燕皇后背靠在了輦座上,

    手掌輕拍輦架,

    道:

    “動手吧。”
第28章 福王的腦袋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又過去了三日,這三天里,每晚翠柳堡外都會升起好幾座篝火,瞎子北對新來的蠻兵們進行思想教育改造。

    有老蠻兵們現身說法,思想改造的成效還是很明顯的。

    鄭凡已經注意到了,白天的時候,發現那些新來的蠻兵看著自己的目光,帶上了怯避的畏懼。

    好吧,鄭凡已經無所謂自己被瞎子北洗腦時安排成怎樣的一種角色了。

    既然懶得去“與軍民同樂”,讓他們把自己當作魔鬼來畏懼自己,似乎也不錯,至少很省事。

    新來的蠻兵是內附部落的青壯,他們的部落,已經進入燕國被安頓了下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其實就和門閥刑徒兵一樣,被捏住了軟肋,也更好馴服。

    只是,坐在房間里,看著小六子傳遞來的一些消息,讓鄭凡心里有些壓抑。

    一是荒漠王庭那邊似乎有所異動,北封郡那里還留有十萬鎮北軍,但原本的三十萬被抽走了二十萬之后,對荒漠的威懾力,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燕皇命大皇子姬無疆領十萬燕京禁軍和天成郡郡兵前往北封郡看守荒漠。

    朝廷對荒漠的懷柔政策,吸引了不少荒漠蠻族部落內附,也是為了削弱蠻族的實力而進行的應對。

    小六子在信里說,燕京的禁軍一直以來都受門閥滲透嚴重,原本里頭不少的將領校尉,都是門閥出身。

    在朝廷馬踏門閥之時,燕京禁軍其實也進行了大清洗,這使得原本就花架子更多一些的禁軍戰斗力被極大的削弱了。

    不過,在鄭凡看來,北封郡既然還有鎮北侯府的十萬鎮北軍,大皇子率領的軍隊在后頭幫忙敲敲邊鼓打打輔助,問題應該不大。

    同時,小六子的信里頭還說晉國新一輪的大內訌開始了,但這一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因為在鄰國大燕有這么明顯清晰的動靜之后,晉國的三家氏族就算是豬腦子,也應該知道此時不應該再掀起大的爭潮,所以,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燕京余下禁軍,以及各地可以調動的郡兵,大部分都被調撥向了帝國的東部方向,算是對晉國進行警告,也是防備晉國會趁著大燕征伐乾國時學百年前的乾國那般來討便宜。

    看到這里時,鄭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為他是翠柳堡守備的原因,銀浪郡地面上的很多風吹草動,自然敏感得很。

    昨日里,靖南軍那五萬后營軍開拔了。

    這五萬后營軍,一直是靖南軍的預備役,其戰斗力和裝備,自然比不上五萬靖南軍正軍,但肯定比普通的郡兵要高一籌。

    按照打聽來的情報來看,這后營軍,不是南下,而是東進了。

    想來,也是被派遣去了防備晉國。

    這樣一來,整個燕國的內部,其實已經空虛得很了。

    若是此時燕國內部忽然爆發個什么由門閥余孽引導的起義叛亂什么的,坐鎮燕京的燕皇,一時間還真難有可以調去平叛的部隊。

    因為,二十萬鎮北軍,在馬踏門閥之后,先鋒軍已于前日,進入了銀浪郡。

    不妙啊,不妙啊。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蠻人,一直是燕人的心腹大患,雖然蠻人現在不行了,但畢竟是數百年來的老冤家,血海深仇,所以不可能有絲毫的放松警惕。

    派禁軍去支援北方,本就是極為應當的措施。

    要知道,百年前蠻族王庭正興盛時,燕國寧可只讓初代鎮北侯帶三萬鐵騎回去守家,而依舊選擇將主力留在了荒漠和蠻族大軍廝殺。

    大燕為東方御蠻數百年,真的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正的踐行。

    晉國雖然內訌,導致國勢一直衰頹著,甚至有傳言說,那三大氏族似乎隨時都可能“三家分晉”。

    但晉國軍隊的實力,一直都是不錯的,時常和楚國有摩擦,雙方雖然很多年沒有爆發過大規模的戰爭,但平時兩三萬規模的交鋒可基本沒斷過,人晉國一邊忙著內訌一邊還能在和楚國的摩擦中不落絲毫下風。

    所以,晉國也不得不防,而且晉國朝堂上新一輪的爭潮連鄭凡都能瞧出貓膩,那自然也瞞不住燕皇。

    只是,這種局面下,燕國的局勢,真的是有點類似于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了。

    無論哪邊出現問題,甚至哪怕什么問題都不出,繼續這般僵持下去的話,燕國自身也會出現波折。

    自古以來,戰爭一直都有著一個屬性,那就是轉移國內矛盾。

    燕國的內部此時宛若被丟在烤架上烘烤著,

    唯一破局的關鍵就在于乾國這邊,

    但這場仗,

    又應該怎么打呢?

    ………

    懷帶著憂國憂民的深切思慮,鄭守備今晚選了黑絲。

    ………

    翌日,

    一大早,

    屋門外就傳來了聲響,

    “主人,三大人回來了!”

    肖一波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激動,畢竟在整個翠柳堡里,和他關系最好的魔王就是薛三了。

    前些日子,堡寨里出兵,結果三爺沒回來,讓肖一波一個人偷偷地抹了好幾把眼淚。

    肖一波能夠真的感覺出來,薛三是不介意自己這個弒父者的身份的,而且還愿意空暇時和自己整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嘮嘮嗑。

    所以,在得知三爺安全回來后,肖一波可以說是一邊紅著眼一邊奔跑回來告知主人。

    鄭凡被吵醒了,

    微微皺眉。

    這個點兒,其實說睡,也已經睡夠了,但還想著再躺一會兒。

    要是擱在上輩子,那就是躺床上拿出手機,不急著起床,刷刷手機磨蹭一會兒。

    這一世,沒手機可以刷了,但有四娘,可比手機好玩多了。

    所以,對肖一波這種破壞一大早氛圍的行為,鄭凡本能地感到憤怒。

    四娘側過頭,她也醒了。

    鄭凡看著四娘,低下頭吻了上去。

    其實,按照常理來說,不管再漂亮的美女再帥的帥哥,一覺醒來剛起床時,只要是個正常人,那口氣都是很沖的。

    所以,很多電視劇里那種男主女主一覺醒來后還得kiss一頓的操作,簡直是太過于重口了。

    不過四娘不一樣,一來,四娘的體質可能有些特殊,二來,四娘睡前會含一片她自己秘制的薄荷葉。

    這樣醒來后,嘴里也是帶著一股清新,甜甜的。

    “主上,三兒回來了啊?”四娘依偎著鄭凡問道。

    同時,左手開始在鄭凡胸口螺旋畫圈兒。

    “嗯,回來就回來了吧,我們再睡一會兒。”

    ………

    事實證明,

    鄭守備再睡一會兒的決定,是無比英明,也是無比正確的。

    因為薛三回來時,

    瞎子等人正在用早飯,

    薛三上來直接給瞎子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后遇事一直云淡風輕的瞎子直接吐了!!!

    等鄭凡在四娘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出來后,薛三已經用肥皂將自己洗刷了好幾遍。

    “主上,嗚嗚嗚嗚,屬下以為再也見不到主上您了,以為再也聽不到主上的教誨了。”

    薛三情感豐富地表演著。

    回到翠柳堡,本來是想憑吊故人的,卻沒想到翠柳堡居然還在,進去后,發現瞎子他們都還在,然后,主上居然沒掛掉!

    薛三的情緒,可以說是相當復雜了,大概,類似于孫猴子對緊箍咒的又愛又恨吧。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來最好。”鄭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腦袋。

    倒是想拍肩膀,但腰有點酸,

    不想彎了。

    薛三開始講自己在那一夜潛入綿州城后的經歷都說了一遍,當他說到聽到火頭軍說話就打算冒險回來時,

    被瞎子北及時打斷了,

    “三兒,怎么回來的,就先別說了,把福王的人頭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好!”

    薛三也不是很想說自己怎么回來的!

    將用金絲軟猬甲包裹好的福王人頭取出來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因為這顆腦袋,太像腌制過即將下鍋鹵的豬頭了。

    “這福王,長得跟許文祖有點像啊。”

    鄭凡開口道。

    長得胖的人,都有點像。

    “主上,這是身份令牌和一些文書,屬下也一并帶回來了。”

    薛三知道,光靠一個人頭,很難具備說服力,畢竟這個年代也沒人臉識別技術或者DNA技術。

    鄭凡點點頭,道:

    “辛苦你了。”

    這又是一大筆軍功,而且,鄭凡清楚,許文祖經過前幾天的那次集合再解散后,估計心情正極度郁結著,這顆和許文祖長得很相似的人頭送上去,應該能解一下許文祖的困窘。

    這一顆人頭,在這個時節,所能代表的東西,比一兩千狼土兵的首級,還要大得多。

    “找個好看點的盒子,給再包裝一下。”鄭凡說道。

    “主上,這顆人頭就拿來給剩下的那些刑徒兵的親眷脫奴籍吧。”瞎子北建議道。

    許文祖剛給了鄭凡一千五百蠻兵,翠柳堡現在騎兵數目,已經超過兩千五百騎。

    所以,短時間內,再要人再要軍資,基本上不可能了,倒不如拿這個做一個順水人情,刑徒兵里,還有不少人仍然有親族沒能脫離奴籍,這次就一并都了結掉。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許文祖這頭奶牛,剛出了大奶,短時間內應該是斷奶了。

    這時,丁豪走了過來,丁豪這幾個月,心情一直很不錯,因為燕皇馬踏門閥之后,原本盤踞在北封郡的大世家北封劉氏,也遭受了滅族。

    等于是丁豪的仇,就這樣給報了,人身上沒了壓力,整個人都能顯得精神不少。

    “主人,外頭來了密諜司的人,還是上次的那位……山吉。”

    山雞又來了?

    是的,

    山雞兄又來了。

    鄭凡原本以為是密諜司又想催促自己出動堡寨內的兵力去辦事,但現在乾國人完全棄守了堡寨,堅壁清野,自己就算是想打,也沒地方可以打。

    許文祖那天把兵馬都聚集起來了,寧愿落自己的面子,也沒有去隨便找個地方打一下或者轉一圈。

    不過,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在見到山雞兄時,

    山雞直接開口道:

    “鄭大人,侯爺有請。”

    ………更新最快 電腦端::/

    小小的泥爐,上面架著一塊鐵板,抹了油,撒了些許紅糖,熬出了糖色。

    鎮北侯坐在泥爐后頭,用一把短刀,先在米糕上切下了幾個條塊,再都放在了鐵板上,然后開始翻面。

    不一會兒,滋滋滋的香味就彌漫了開來。

    田無鏡坐在對面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冊子,在默默地看著。

    大燕,一南一北,兩個侯爺,重聚到了一起。

    “烤好了,來一塊?薛叔做的米糕,好吃得很。”

    鎮北侯很大方地指了指鐵板上的米糕。

    田無鏡搖搖頭,翻了一頁,他不喜歡甜食。

    “唉,一看就是打小日子過得舒坦吶。”

    李梁亭自己插起一塊,放在嘴邊,不顧燙嘴,咬了一大口,然后一邊哆嗦著嘴一邊咀嚼著。

    旁邊,青霜拿著一杯雪化作的冰水遞了過來。

    李梁亭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嘶………”

    鎮北侯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我說,乾國邸報上寫了些什么?”

    邸報,當然不是報紙,它也叫邸抄,是將諭旨、臣僚奏議和有關政治情報的一些東西定期合訂到一起下發給國家一定級別官員來看的,有點類似于后世的內參。

    這其實算是一個國家機密情報了,看邸報,能夠從中獲得一個國家官面上的很多動向。更新最快 手機端::

    當然了,對于密諜司來說,想弄一份過來,也不算什么難事兒。

    “西軍的馬隊營北上了,大鐘相公和小鐘相公,分家了。”

    “嘿,乾人的老習慣,是改不了嘍。”

    李梁亭拿起刀子,又挑起了一塊米糕,這個米糕烤得有點老了,但更脆,

    “早些年,那時候你還小,乾國曾出了一個刺面相公。”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那會兒你還沒領兵呢。”

    田無鏡不爭辯,也是懶得爭辯。

    “乾國西南土司叛亂,可能在你我眼里看來,不算什么,事實上也不算什么,要不是那些土司仗著山地地形,乾人軍隊估摸著也早就能平定了。

    姓鄭的那小子,不是去一趟乾國就砍了幾千個狼土兵的腦袋回來報功么?

    那會兒,我爹還在呢,先皇也還在,為了這個刺面相公,這倆老家伙可是急得要冒火了,呵呵。”

    李梁亭咬了一口米糕,一邊咀嚼一邊繼續道:

    “看人先看相,平西南土司叛亂,只是第一步,這位刺面相公為何能給當初那倆老爺子這么大的壓力?

    因為當時乾國武人,因為他,有了抬頭的架勢。

    直娘賊,

    乾國太他娘的大了,也太他娘的富了!

    它乾國賬面上,可是每年都養著三邊八十萬大軍和八十萬禁軍的,這還不包括西軍東南沿海的祖家軍這些。

    要是真讓乾國武人成了氣候,咱大燕,再想南下,就難了。”

    田無鏡將手中的冊子收起來,很平靜地道:

    “乾國趙家得國不正,以文抑武,本就是國策。”

    說完,

    田無鏡又道:

    “這世上,古往今來,也就我們的陛下,敢將軍權完全交給下面。”

    “姓鄭的那個小子有句話說得很不錯,就是家里的糧太少了,兄弟幾個打破了腦袋,其實也都吃不飽,不如去外面搶食吃去。”

    “他這人,向來會說話。”

    “可不,魏忠河那閹貨都賞識他。”

    “你今天第幾次提他了?”

    李梁亭將短刀向地上一丟,刀鋒刺入地板,他用左手手背很沒形象抹了一把嘴,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當初老子想要他,結果你偏不讓,好吧,人給你了,你他娘的到現在還是只讓他窩在那個堡寨里。”

    “許文祖,不也是你的人么?”

    “許文祖,是個有才干的。”

    “我知道。”

    “但姓鄭的那小子,就那么丟那兒,可惜了。我大燕不比乾國,乾國人多,時不時地都有人才提溜地冒出來。”

    “前陣子,鐘家的少將主,率三千西軍騎兵在銀浪郡邊境上繞了一圈。”

    “這事兒我知道。”

    “他能瞞得過許文祖,但瞞不過我,若是當時他愿意出兵阻截,等到其他軍寨兵馬趕來,是可以留下那支乾騎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他避戰保存實力?”

    田無鏡沒說話,因為這是明擺的事兒。

    李梁亭卻搖搖頭,道:

    “無鏡啊,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呢,十多年前,陛下就直接點了你領靖南軍了,這份家當,是直接拿過來的。

    你沒經歷過起家當家的苦啊,有些時候,打仗就跟做買賣一樣,有風險,也有賺頭,但那種純粹的呆仗壞仗,不打也罷。”

    “這話能從你鎮北侯嘴里出來,讓我很意外。”

    “嘁,你當我家這三十萬鎮北軍是怎么出來的?是,過去幾十年,咱大燕的稅賦,泰半都得供養我鎮北軍。

    但說實話吧,三十萬鐵騎啊,這份家當,守的是真的難啊,所以我理解那小子,反正丟的面子又不是自己的,高個子得先吃掛落,他也犯不著去拼命。”

    “所以你家姑娘才會做出用兩千民夫的命當誘餌的事兒。”

    “嘿,還真不怕你笑話,這就是家風,怎么的吧!”

    田無鏡不想再說話了。

    “我說,這要打仗了,拉這小子一把唄,實在不行,你既然不用,就再劃拉給我?”

    “這次開戰,是注定要死人的,陛下的旨意也說得很清楚了,這一仗,由我指揮。”

    “老子不跟你爭這個指揮權,只要能讓老子的鎮北軍去跟那群乾人干仗,你讓老子給你當執戟郎中都行。”

    “他,既然想保存實力,就留他在那兒保存著吧。”

    “嘿,我說無鏡啊,你這也忒狠了啊,人,是你硬要留的,是人,總會犯錯的吧?你這就直接給人家一巴掌拍死了算怎么回事兒?

    你可曉得,要是錯過這一仗,那小子想再起來,可就難了。”

    “路,是他自己選的。”

    “嘖,就沒稍微轉圜點的余地?這小子,是個機靈人,他曉得什么場合是真的下死力氣下血本的。

    最起碼,他也算是那些軍頭子里,戰功最多也是最能打的一個吧,你不帶他,豈不是要寒了那些軍頭子的心?”

    “兩千多狼土兵的腦袋,在我眼里,不算什么。”

    “喲呵,那你還要他怎么去立功?去給你砍一個乾國王爺的腦袋回來才行?”

    田無鏡聞言,

    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

    “可以。”
第29章 鎮北軍南下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任何地方,只要稍微大一點兒,都會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俗稱的,抱團兒。

    比如城東的瞧不起城西的,城里的瞧不起城外的,再大一點兒,就是乾國人普遍帶著一種看蠻子的心態看燕國人,自然也是瞧不起的。

    北封郡毗鄰荒漠,雖說這些年因絲綢之路的興起,比以前倒是改觀多了,但銀浪郡可是燕國的“小江南”。

    一是因為靠近乾國,是商業互轉中心,二還得追溯到百年前,初代鎮北侯在馬踏乾國三郡之后,進行了人口的強制遷移,這也使得銀浪郡非但沒有因為百年前的戰爭而衰敗下去,反而得到了極大的充實。

    這同樣的,也使得乾國三邊三郡一直元氣大傷到現在,一則但凡重兵駐守的地方,總是那么的不適合普通人去生存,二來則因為三邊一直處于戰爭陰影之下,所以除了軍戶的填充,乾國朝廷也沒有去刻意地對三邊進行什么恢復喝發展,這一點,和早些年的胡建很相似。

    銀浪郡的人,是帶著一種屬于自己的驕傲的,所以,平日里瞧見從北封郡那里來的商隊或者旅人,心里,都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總要問幾句那邊日子過得如何啊,逢年過節喜歡做點啥啊,孩子讀書能進的了私塾么云云,都是為了接下來顯擺自己這邊的好日子做個鋪墊。

    不過,這一次,當一群身著黑甲的騎士進入到尹城外時,銀浪郡的百姓看他們的目光,沒有絲毫的不屑以及地域歧視,反而是一種激動!

    大家奔走相告,尹城內和尹城外的百姓,都直接沸騰了。

    那種“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再沒有任何彩排的前提下,居然自發地形成了。

    尹城百姓們拿出自家的存糧,拿出自家過冬的臘肉、米糕等等年貨,毫不吝嗇且無比大方地主動去軍營里勞軍。

    大姑娘小媳婦兒的暗送秋波,老少爺們兒們的奮力歡呼,讓初入銀浪郡的鎮北軍先鋒軍有些猝不及防。

    這種待遇,他們是真沒想到。

    而造成這種場面的主要原因,有仨;

    一是因為燕國武風盛行,雖說承平了數十年,但燕人先輩骨子里的那種攥起刀跨上馬就去跟蠻族干的熱血猶存。

    也因此,在燕國,文官地位一直沒能形成對武將的壓制,甚至一直是被反壓制,同時,燕國民間也沒有類似乾國的那種“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傳統。

    二則是因為北封郡的商隊,北封郡的旅人,北封郡的移民,固然會被地域歧視一波,但鎮北軍,近百年來戍守荒漠,鎮壓蠻族,使得蠻族無法再南下一步,這種大功績大偉業,已經使得鎮北軍在民間老百姓心中化身為一種“保護神”或者“圖騰”的感覺。

    三則是因為現在只要腦子不傻的,都知道現在在打仗,雖然一直只聞敲鑼打鼓還沒見真章,雖然銀浪郡也有自家的靖南軍長駐,但老百姓,對于戰爭,哪怕是骨子里彪悍的燕國老百姓,對于戰爭,其實也是有著一股子畏懼情緒的。

    鎮北軍的到來,大燕最能打的一支軍隊來了,這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層最大的保障,百姓們激動歡呼雀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了。

    鄭凡是帶著阿銘來的,一般沒有特殊情況的時候,鄭守備出門,都喜歡帶阿銘,能毫不猶豫地給你擋子彈的手下,哪個老大不喜歡?

    而且還不是一次性的,回去養養下次還能繼續擋子彈,簡直不要太巴適。

    同時,鄭凡還帶了三十騎隨身,當初尹城驛站內一次,然后從南望城回家又被問了一次路,鄭守備覺得,那種獨行俠的作風,還是得改改。

    既然有手下,那還是帶著點兒上路吧,最起碼,能夠幫你殿個后。

    “嚯,好熱鬧。”

    鎮北軍的軍營外,人山人海,百姓們自發地聚集在這里表達著自己的熱情。

    好在鄭凡這次著甲出門,麾下騎士也都著甲,外加翠柳堡一大半的裝備,都是仿的鎮北軍的軍式,所以圍觀的百姓們以為是鎮北軍的哪家校尉回營,很自覺地讓開了道路。

    等進營后,鄭凡回頭看了一眼跟隨自己過來的騎士們,一個個地手上拿著雞蛋米糕,還有好幾個身上還掛著綢帶子。

    這是燕國女郎傳情的方式,也難怪,這些門閥兵以前可都是門閥公子哥兒,皮囊氣度上自然是不差的,受這么多的青睞,也是正常。

    鄭凡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自己,再扭頭看了看阿銘,笑道:

    “你怎么沒收到綢帶子?”

    阿銘無奈地翻開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大團。

    “…………”鄭凡。

    阿銘繼續慵懶地騎在馬上,一副:

    我本無意裝逼奈何你非要找平衡的態度。

    驗證過了信物和身份之后,鄭凡這一行人被得以放行進入了大營內部。

    是的,這一次叫自己來的,不是靖南侯,而是鎮北侯。

    前方一名校尉引路,鄭凡的手下不能繼續跟進去了,軍營之中規矩森嚴。

    阿銘將裝著福王腦袋的盒子遞給了鄭凡,

    道:

    “主上,你的福袋。”

    正反接過了福袋,積蓄往里走。

    軍營大帳,一層層,一環環,都顯得無比肅穆,這也體現出了鎮北軍軍紀之整肅。

    自己帶過兵后,鄭凡才深切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一支沒有紀律的軍隊,是難堪大用的,偶爾憑借賞賜或者主將鼓動打個雞血大家就一窩蜂地沖上去,看似效果不錯,但難以持久。

    欺負欺負戰五渣的對手還行,真要是精銳對拼,自然就不行了。

    鄭凡走入了軍寨的正中心核心區域,他看見了李良申,當初在鎮北侯府那兒,小六子曾對自己介紹過他。

    李良申坐在一塊圓木上,閉著眼,在其身側,一把造型很古樸頗有一點類似先前時期的寬厚長劍插在地上。

    鄭凡來了,他連眼睛都不睜一下。

    從陳大俠口中,鄭凡倒是聽說過一些江湖事兒,知曉這位李良申李總兵,可是四大劍客之一。

    只是,比起另外仨,這位身在軍伍之中的“劍客”,真有一種玷污眾人腦海中“劍仙”形象的觀感。

    當然了,這不像是后世各種必須得花錢才能上的榜單,也不用去請水軍刷數據,李良申之所以會位列四大劍客之一,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晉國那位劍圣就是個瘋子,四大劍客里,一個是被他夸出來的,李良申則是他特意找上門打架打出來的。

    繼續往里走,鄭凡看見了一個光著膀子的大漢正坐在那兒,手里拿著一個烤馕,正在一口一口地咬著。

    在大漢的腳下,還放著一個盤子,盤子里是剝好的蒜。

    不喜歡吃蒜的人,是一個都不會吃,但對于喜歡吃蒜的人而言,那就是不管配啥菜,滋味都得少一半。

    這大漢叫李豹,也是七大總兵之一,還有一位叫李元虎的,二人并稱鎮北侯府虎豹。

    見鄭凡走來,還對著鄭凡憨憨一笑。

    這一幕,讓鄭凡不禁想到了自家的樊力。

    鄭凡馬上微微彎腰行禮,然后繼續跟著引路校尉向前走。

    帳篷外,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老熟人,當初一起在燕京皇宮內走秀的,青霜。

    另一個則是臉部狹長,和流傳下來的那幅也不知是真是假是黑是還原的朱元璋畫像神似。

    小六子曾說過,七大總兵里,有一張馬臉,叫李富勝,行事狠辣,最喜滅族,每每鎮北軍對荒漠蠻部用兵,但凡李富勝領軍,必滅一部而返。

    其實,李富勝年紀不小了,外面都傳鎮北侯府七大總兵,六個李姓,除了青霜以外都是鎮北侯義子,其實不然。

    江湖傳聞,自是怎么惹人喜歡聽就怎么來,實際上之所以六個李姓,則是根據燕地的傳統。

    燕人門閥之治數百年,“姓”,已經不再僅僅是一種傳承符號,而是勢力的象征。

    在燕皇馬踏門閥之前,燕國中上層人士出門介紹自己時,都會前面加個地名,再加個姓。

    這一點,很像是同時西方,介紹自己時,開頭都是XXX之孫XXX之子。

    社會風氣如此,在鎮北侯府也不能免俗,但凡要跟著我混,那就先跟我姓吧,表示咱們以后都是一家人。

    當初郡主想收鄭凡做李家家丁,要是做了家丁后,鄭凡就得改姓叫“李凡”了。

    年輕一點的總兵,包括青霜在內,對待鎮北侯,確實跟義父沒什么區別,但李富勝,估摸著比鎮北侯李梁亭也就小個七八歲的樣子,怎么著都不可能是義父義子的關系。

    “鄭凡。”

    青霜開口對身側的李富勝介紹。

    這介紹,也夠簡略的。

    李富勝上下打量了一下鄭凡,

    道:

    “哦。”

    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自打進入軍寨腹心位置,鄭凡一路走來,就跟看男模秀一樣。

    好在當初在燕京皇宮,曾親自見過燕皇帶著南北二侯走出這個時代最強男團的秀,

    現在倒是能夠依舊保持心神平和。

    青霜指了指身后的大帳,

    道:

    “侯爺在里面等著你。”

    鄭凡點點頭,然后又對李富勝笑了笑,李富勝“嘿嘿嘿嘿”笑了幾聲,指了指鄭凡,道:

    “侯爺說此子眼有乾坤,我倒是沒瞧出乾坤,倒是瞧出來了此子和我很像,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兒。”

    “…………”鄭凡。

    鄭凡沒再做耽擱,掀開簾幕,走入了大帳。

    正當鄭凡準備開口喊自己是前鎮北軍駐虎頭城護商校尉的官位拜見鎮北侯時,愣了一下,發現靖南侯居然也在大帳之中。

    鄭守備馬上改口道:

    “翠柳堡守備鄭凡,參見靖南侯爺,參見鎮北侯爺。”

    到底在哪家吃哪家的飯,鄭守備心里分得很清楚。

    靖南侯坐在首座位置,這一點很奇怪,在鎮北軍大寨之中,坐在首座的,居然是田無鏡而不是李梁亭。

    這是因為鄭凡不清楚,接下來的大戰,是由田無鏡全權指揮,就是李梁亭,也得聽田無鏡的調遣。

    這看似是很滑稽的一件事,因為鎮北軍有二十萬南下,靖南軍只有五萬。

    但好在,這種“滑稽”事兒,鄭凡在大燕也見多了,也就不覺得有多讓人難以理解了。

    李梁亭坐在下面,手里拿著一把糖炒栗子,在那兒一個一個地吃著。

    鎮北侯自小日子過得清苦,鄭凡是知道的,所以對于自己每次見到鎮北侯,鎮北侯都在吃東西這件事,鄭凡是一點都不吃驚。

    “小鄭子。”鎮北侯開口道。

    如果不是田無鏡也在這兒,鄭凡真想順棍上爬,喊一聲:

    “哎,奴才在。”

    想想看自己上輩子的熟悉的歷史中,淮陰侯可以受胯下之辱、戚繼光為了討好張居正能自稱門下走狗特來請安。

    鄭守備覺得自己,也沒什么放不下的架子,外加鎮北侯年紀也不小了,就當逗弄自家癡呆老漢兒開心了。

    但田無鏡在這里,

    鄭凡真的有一種和出軌對象在一起時,結果自家丈夫也在場的尷尬。

    所以,只能恭恭敬敬道:

    “侯爺,末將在。”

    “上次在御花園,你與本侯說的那些條陳,如今可見著成效了?”

    “回侯爺的話,末將把乾人想得過蠢了。”

    小股部隊襲擾,給乾人壓力,讓乾人三遍精銳出來,再找機會吃掉,這本就是鄭凡獻策的前期主旨。

    但乾人非但沒上鉤,楊太尉也沒被調走,反而開始大規模地堅壁清野,堅決不玩兒野戰,不給你機會。

    鎮北侯搖搖頭,道:

    “此一時彼一時,乾人地廣人稠,總不至于全都是傻子。”

    這其實算是在給鄭凡開脫了。

    “侯爺說的是。”

    “本侯說的是沒有用。”

    鎮北侯意有所指。

    坐在首座的田無鏡在此時將目光落在鄭凡身上,

    鄭凡當即感覺自己身上壓力陡增。

    其實,按照關系來說,自己只和鎮北侯見過兩面,第二面還算上這次。

    無論怎么算,自己都是和靖南侯關系更好。

    但靖南侯自滅滿門的舉動,著實是嚇壞了鄭守備這顆幼小脆弱的心靈,回來后還因此做了噩夢。

    所以,面對靖南侯,鄭凡真的是越熟越害怕。

    “鄭守備。”靖南侯開口道。

    “末將在!”

    “翠柳堡,現有甲士幾何?”

    “回侯爺的話,可出調兩千五百騎,俱滿甲、一人雙馬!”

    “鄭守備不去做買賣,可惜了。”

    “噗通!”

    鄭守備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這是真的被嚇得,不帶絲毫表演成分。

    這一世,除了抽空將自己修煉到了武夫八品以外,鄭凡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是在學演戲。

    又如何聽不出靖南侯言外之意?

    有些東西,你能忽悠得過許文祖,但想忽悠過靖南侯,難!

    整個銀浪郡,甚至整個邊境戰局,大概都逃不出這位侯爺的眼睛,銀浪郡以及整個對乾密諜司的首領,就是他的女人。

    臨戰避戰,保存實力,這是大忌,任何上位者都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這是逆鱗。

    外加,靖南侯可是連自家滿門說滅就滅的主兒,他就算再賞識自己,揮揮手,把自己砍了也就砍了。

    這一次,鄭凡出來,就帶了三十騎,那三十騎在軍中也就是搞笑的……

    哦,還有一個阿銘,但不用大軍出手,外頭四個鎮北侯府總兵官,隨便出來一個,都能把現在的阿銘捶成撒尿牛丸。

    “哈哈。”

    鎮北侯笑得很開心,頗有一種夫妻吵架自己這個男閨蜜在旁邊看似在勸和實則是在煽風點火的意思:

    “鄭守備倒是個伶俐人,卻為何要做糊涂事兒呢?須知,我大燕人都曉得靖南軍治軍森嚴,唉啊……”

    田無鏡很平靜地看著鄭凡。

    他一句話,鄭凡全聽懂了,這反而讓接下來,冷場了。

    有時候,下屬太過聰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鎮北侯繼續火上澆油,

    道:

    “小鄭子啊,你說說,你這腦袋,得拿什么來換才是呢?先前可是聽說你斬了不少狼土兵的首級,但許文祖那個小胖子已經給你一千五百蠻騎了,這軍功,可早就兌現了,現在,你又拿什么去換你的腦袋呢?”

    鎮北侯瞥了一眼坐在上頭的田無鏡,

    繼續道:

    “本侯為你求過情了,可你家侯爺是個只認軍紀不認情理的鐵面無私的主兒,嘖嘖嘖,他說他要斬你,而且一定要斬你,本侯好話說了一籮筐,除非你能拿一個乾國王爺的腦袋來換你自己的命。

    不過呢,小鄭子啊,你還是…………”

    鎮北侯先拿靖南侯之前說的話來堵靖南侯的嘴,然后再進行暗示,第一次挖墻腳不成,就第二次挖!

    然而,鎮北侯這話還沒說完,

    鄭凡馬上將放在自己身側的盒子推向前,打開。

    額頭抵地,

    道:

    “乾國滁州福王項上人頭在此!”

    “…………”鎮北侯。

    李梁亭左手猛地攥緊,剩下的半把栗子直接化作了粉末,他抬起頭,看向坐在首座的靖南侯,發現靖南侯依舊面色平靜。  

    直娘賊,

    這廝早就知道這姓鄭的小子砍下了乾國王爺的人頭!

    人家小兩口在這兒唱雙簧呢,

    自己在里面上躥下跳地算是什么?

    靖南侯很平和地道:

    “也罷,我就給鎮北侯一個面子。”

    “…………”鎮北侯。

    這章錯字待會兒修改。

    這個月,龍已經更新了34萬字,老實說,好幾年沒一個月更新這么多字了。

    因為每章字數比較多,時不時興致來了寫個大章,所以有時候更新不能很穩定,因為碼字耗時比較多,想像以前草草趕出一章來不太可能,所以這一點,還請大家見諒。

    這本書,龍寫得很開心的,所以基本都是保證在自己休息足夠情緒醞釀足夠之后再開始碼字,有時候狀態不好累了疲乏了,也不強求自己硬著頭皮寫。雖然這個月更新的字數多,但龍每天碼字真的挺開心的。

    嗯,下一章應該是大章,一般一萬字的大章得寫半天時間,大家不要等了,
第30章 馬蹄北去人南望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眼下大燕,甚至加上荒漠和乾國,敢這般落鎮北侯面子的,其實也就兩個人。

    一個是燕皇,這個和李梁亭自小打架搶雞腿一起長大的皇帝陛下;

    另一個,就是田無鏡。

    雖說田無鏡年紀小一些,但對這位和自己齊名的南侯,李梁亭心里也是服氣的,至少,大家是能夠坐在一張桌面上喝酒說話的,自然也就能開開你的玩笑。

    鎮北侯就覺得自己揮舞了半天鐵鍬,挖動著人家的墻角,

    一鍬又一鍬,

    終于挖開了,

    結果扒開土一看,

    居然是自己的這張老臉!

    “末將知罪,末將再也不敢了!”

    鄭凡雙手放在身體兩側跪在地上很是誠懇地說道。

    身為穿越者,這么慫,確實有點丟穿越者的臉面。

    但鄭凡深知其中的緣由,又是面對田無鏡,鄭守備從一開始,就決定慫到底。

    “下去吧,后日正午,集你本部兵馬于南望城聽調。”

    “末將遵命!”

    “嗯。”

    “末將告退!”

    鄭凡將“福袋”留在了原地,自己起身退出了大帳。

    鎮北侯瞪了一眼靖南侯,沒好氣道:

    “你早知道他手上有那乾國王爺的人頭是不?”

    靖南侯點點頭,

    “乾國雖然沒聲張,但福王病死在綿州城的日子,正好在鄭凡攻打綿州城后不久。”

    “嘿,我說,好歹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就這么戲弄我?”

    靖南侯搖搖頭,道:

    “小時候,倒是被你打過幾次。”

    “嘿,別,別,我年紀大了,你正值壯年,老子不和你打!”

    靖南侯沒說話。

    “你也別記恨那事兒啊,當初我只是陪陛下去你們田家翻墻想看看他未來的太子妃長啥樣,你這小子非要出來抓賊,你不是討打是什么。”

    說自己討打,靖南侯居然一點都沒生氣,

    他的嘴角,

    甚至露出了微笑,

    因為他想到了記憶里,那時的家。

    ………

    剛走到外面,寒風一吹,這才感覺到自己后背一陣冰涼,才知道先前在大帳內已經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吃一塹長一智吧,自己不能再小覷天下英雄了,一些原則性的錯誤,還是別再犯了,哪怕因此折點本錢。

    畢竟,折了點本錢,還能有希望東山再起,要是直接被抄家了,那就沒得玩兒了。

    “鄭守備,小心風寒。”

    青霜開口道。

    鄭凡像是沒聽懂一樣,拱手道:

    “多謝大人提醒。”

    身邊,李富勝則笑笑,道:

    “先前那個,真是乾國王爺的腦袋?”

    “回稟大人,確實是。”

    鄭凡都是喊大人,沒有在前面加姓。

    其實,李富勝原本姓郭,入了家丁后,改了“李”,但這只是官面上姓李,平日里,其實還是以“郭”或者“老郭”稱呼。

    自己家里,也是能大大方方地供奉自家郭家先人牌位的。

    一個時代,一個時期,總有一個時期的風氣習俗。

    燕人和蠻族干架干了幾百年,幾乎可以說是燕國剛成立,甚至姬家還沒稱帝前,就在和蠻人干了。

    打了這么久,有些東西,自然也就開始互相影響起來。

    蠻人一步步地從燕人身上學到了“體制”和“改革”,王庭當初之所以能夠一步步收攏權力達到整合荒漠的高度,也正是因為幾代蠻王學著燕人的方式進行了政治軍事改革。

    只不過后來發現實在是有些扛不住燕人了,就不敢再啃燕人這塊硬骨頭,轉頭跑去打西邊,結果硬生生地浪過頭,王庭精銳和黃金家族菁華近乎全部葬送,再被鎮北侯府連消帶打一百年,終于一蹶不振。

    而燕國這邊,從燕國軍制上就能看出,一支王牌軍,身邊帶著一大群大小軍頭子,跟蠻族打仗時王庭兵為主,發動四周部落自帶口糧兵馬助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李家的改姓,和荒漠蠻族部落以自己部落名做姓氏也是如出一轍,若是自己的部落被滅了,殘兵游勇想加入其他部落,就得改自己的姓氏,表示你的臣服,等之后,你要是還能東山再起,翅膀硬了脫離出去,自然可以重新恢復姓氏。

    這就是燕人受蠻族風氣的影響之一了。

    李富勝這個名字,也就只有在官面上,比如朝廷的賞賜,或者上書時,會姓“李”,其余時候,你可以直接用原姓。

    也因此,之前鄭凡瞎編自己爺爺鄭芝龍自己老爹鄭成功,還沒能讓許胖胖起疑,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倒是有點運道。”李富勝笑了笑,“可為何今日才呈交上來?”

    “回稟大人,這人頭,在路上耽擱了一段時間,也是今早才送回來。”

    “嗯。”李富勝這話其實是幫自家侯爺問的。

    他和青霜坐在大帳外,里頭說的話本就不會逃出他們的耳朵,外加這種武者,品級高上去之后,“耳聰目明”這是自然而然的。

    換句話來說,哪怕先前自己和兩位侯爺在說悄悄話,門外的這兩位若是想聽,那也肯定是能聽到的。

    李富勝站起身,他明明穿著甲胄,只是這甲胄有些肥大,外加仔細一看,還能看見甲胄內側竟然縫制著皮裘。

    臥槽,

    鄭守備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看見甲胄里面加保暖層的,這又不是棉甲而是精甲,里頭再縫上這個,給人一種極度不倫不類的感覺。

    李富勝雙手就插在自己甲胄里,起身后,微微弓著腰,像是個閑散懶漢。

    “鄭守備,這次南下,我鎮留了一半在北邊,你這一部,不出意外,應該是歸于我鎮轄制。”

    “這是末將之幸!”

    李富勝點點頭,道:

    “大半輩子都丟在北邊了,這還是某第一次到南邊來,鄭守備,帶某去尹城轉轉。”

    給自己上司去做導游,鄭凡是愿意的,不出意外,自己接下來就得歸于他的帳下打仗。

    也因此,鄭凡也不說什么自己其實也是北邊人這種屁話了。

    鄭凡出來了,阿銘在營寨外等著,見鄭凡身邊跟著一起出來的李富勝,阿銘就沒貼上來,也是以帶過來的那三十騎翠柳堡騎士也別跟過來。

    只是稍微地一看,阿銘就能瞧出很多門道,也清楚,拍馬屁這種事兒,還是兩個人私下里更為合適。

    一個拍得可以更沒節操,一個可以更為享受,皆大歡喜。

    魔王,畢竟是魔王,雖然實力遠遠沒恢復,但意識上,依舊是出類拔萃。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時候,看似某個人對某方面有些欠缺,其實不過是懶得去照顧那里罷了;

    就算是樊力,誰又真敢當他是個傻子?

    見李富勝沒騎馬,鄭凡自然也就沒騎馬,二人是步行出去的。

    軍寨就在尹城城郊,幾乎就是貼著的,所以出了營門也沒走多久,就到了尹城城下。

    李富勝抬起頭,看著這座城墻以及喧鬧的城門口,不禁道:

    “此城之規模,不下圖滿城,但煙火氣息味道,卻比圖滿城濃厚多了。”

    “大人,銀浪郡最高也最熱鬧的城,不是尹城,而是南望城。”

    “后日正好要經過的,只可惜,估計是沒機會進去瞅瞅了。”

    鄭凡則道:

    “大人,乾國的花花城池,只會比南望城更好看。”

    論享受,

    論藝術,

    論建筑,

    論審美,

    乾人可以說是完爆了燕國的這幫世世代代的大老粗。

    “侯爺說得沒錯,鄭守備說話,確實好聽。”

    “額……”

    “侯爺還說過,就算只是將鄭守備留在帳中陪著說說話,給一個參將位,也是值得的。”

    “末將自小在市井里廝混,家里以前更是開酒樓的,不會說話,這生意可做不下去。”

    李富勝點點頭,道:

    “唉,某年輕那會兒也挺會說話的。”

    鄭凡發現這位李富勝總兵一直在占自己便宜,

    幾次了,

    一直在說自己和他很像,

    要不是知道自己是肉身穿越而不是魂穿,

    鄭凡都得懷疑自己是不是人李富勝的私生子了。

    不過,李富勝接下來的一句話,讓鄭凡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后來,殺的人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懶得說話了。”

    “大人為國御蠻,勞苦功高,自然…………”

    “不,我只是喜歡聽慘叫聲。”

    “…………”鄭凡。

    入城時,尹城守城卒看見鄭凡和李富勝穿著甲胄,也就沒做過多阻攔。

    “大人,今天我們吃點兒好的?”

    鎮北侯府的伙食,鄭凡是見識過的。

    李富勝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到:

    “自然!”

    隨即,李富勝伸手拍了拍鄭凡的肩膀,道:

    “你,很好。”

    這個語氣,這個動作,頗有一種太君鬼子拍良民的感覺。

    當然,鄭凡清楚,這是李富勝太高興了,所以在表達上,有些過去激烈。

    鄭凡選了一個看起來很高檔的館子,二人進來時,掌柜的親自出來迎接,領著鄭凡和李富勝去了二樓的雅座。

    “二位軍爺,今兒個這頓飯,小老兒我包了,二位吃好喝好后,多殺點兒乾崽子。”

    老掌柜的很上路子,不過又委屈巴巴道:

    “這事兒,二位軍爺可出去可千萬別說啊。”

    城門外大營里那么多鎮北軍將士,要都來他這里吃飯,他這點兒身家可真擔不起。

    “做生意是做生意,該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我們有軍令,不得吃白食,老掌柜若是有心,吩咐下去菜式做得精細點兒就行,酒就不要上了。”

    “是,是,是,小老兒親自去后廚盯著。”

    老掌柜走后,鄭凡拿起茶壺給李富勝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某打仗,殺戮過重,這一點,勞煩鄭守備日后上了戰場,多多提醒。”

    “額………”

    “某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

    “末將明白了。”

    這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殺戮狂。

    看來,那些關于他的傳聞,并非是空穴來風。

    “其實,在某看來,乾人膽氣不足,殺得他們怕了,殺得他們膽寒了,他們自然也就臣服了。”

    李富勝用手抓了一把桌上的一盤先上來的花生一邊剝著一邊說道。

    鄭凡明白了,李富勝之所以讓自己帶他出來,是為了這個事。

    一般喜歡殺戮的人,性格里,都有著屬于他的偏執一面。

    這類人,鄭凡熟悉啊,自家堡寨里七個魔王,要不是自己壓著,各個都是喜好殺人為樂的變態。

    李富勝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同時對一些東西,比如大方針,又有些不解,外加一些話,在軍營里又不方便說,他也不好意思拉下自己這張總兵官的臉讓自己同僚知道自個兒居然向一個小小守備在請教。

    所以,這才將鄭凡喊出來“逛街”。

    “大人,其實您的看法不錯,是人,都會怕死,殺得多了,殺得狠了,肯定會怕!”

    “你也這般認為?”

    “對的。”

    李富勝端起茶杯,和鄭凡碰了一下杯子,二人以茶代酒先干了。

    鎮北軍拔營時,從鎮北侯到下面普通士卒,都不準飲酒。

    李富勝放下了茶杯,恰好,這時倆店小二端上了四盤冷菜,李富勝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肉送入嘴里,一邊咀嚼一邊道:

    “沒猜錯的話,你下面應該要說但是了。”

    “大人英明。”

    “和我,不要說這些拍馬屁的話,我這里,笨。”

    李富勝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

    “我這人,除了喜歡殺人滅族之外,其實還挺好說話的。”

    “…………”鄭凡。

    “既然喊你一起出來,就是想找個人問道問道,侯爺說過,你這小子不光說話好聽,眼光也不錯的,我就覺得,你應該能給我講講這些道理。”

    “大人,您以前殺的是蠻族。”

    “嗯?乾人難不成比蠻族更難殺?”

    “這當然不是,蠻族再怎么衰敗下去,乾人和他們還是不能比的,問題是,蠻族雖然號稱一族,但他們卻是一個個部落,分散得很厲害。”

    李富勝又夾起一塊冷切鴨肉,道:“繼續說。”

    “所以,在荒漠,大人您可以通過滅一個或者兩個以及三個,去震懾十多個二十多個蠻族部落不要異動,不要試圖挑戰鎮北侯府的威嚴。

    但在乾國,不行。”

    “為何?”

    “因為乾國太大了,乾國的人口,也比我們大燕多多了。”

    “多殺一會兒就是了。”

    “但要想一直殺下去,得殺很久,殺,當然是要殺,但不是為了殺而殺,我想,無論是陛下還是侯爺,之所以想打乾國,并非是想要掠奪乾國一把,而是想將乾國的疆域納入我大燕的版圖之中,將乾國的人口,變成我燕人。”

    “嗯。”

    “所以,在打下這片疆域之后,這塊疆域之中的乾人,其實已經變成燕人了,對待自己人,再亂殺的話,就不值當了。”

    “我還是有些迷糊。”

    “單純靠殺戮,確實能解決很多問題,但只是短時間內的解決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將問題拖延到了后面。

    侯爺年紀不小了。”

    李富勝瞥了鄭凡一眼,道:

    “你倒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是的。”

    “嗯,說真話好,你繼續說。”

    “不光是侯爺,陛下的年紀也不小了,甚至,大人您的年紀,其實也早就不算年輕了,您能殺,能打仗,但等您百年之后呢?”

    “我死后,不還有年輕一輩么?”

    “不一樣,大家成長環境不同,所面對的問題也不同,最重要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后輩身上,本身就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做法。”

    因為按照國家和一個朝代的規律,開國的或者中興的君臣往往是最牛逼的,然后就開始進入一代不如一代的循環。

    “腦子疼。”

    李富勝搖搖頭。

    “我們要殺人,打仗,不殺人是不可能的,但得講究個做法,不能單純地圖暢快。”

    “行吧,等進入乾國后,你跟著我,必要時,你要攔著我,我覺得,比起蠻族人,我更不喜歡乾人。”

    “是,末將遵命。”

    其實,鄭凡自己也沒講明白,他不是很適合這類講解的場合,只能根據自己上輩子的一些歷史知識來籠統地說說。

    上輩子熟悉的歷史中,少民入主中原的王朝有不少,但那些只知道拿刀子砍人的很快就被雨打風吹去。

    能夠延續長時間的,都是懂得放下身段,拉攏其他階層進行分化統治的。

    不過,鄭凡倒是不擔心燕國會出這種問題,因為燕人不是蠻族,也不是什么茹毛飲血的野人,燕國對乾國的戰爭,更像是春秋戰國時的兼并吧。

    按照瞎子的說法,他覺得,燕國更像是“秦國”,一是在氣象上太像了,二則是,燕國最好“二世而亡”,否則要真是鐵箍一桶萬年青,那自己等人豈不是得當一輩子的順民?

    另外,既然李富勝在煩惱這個問題,想來也是軍隊上層,應該是兩位侯爺,已經對接下來的戰事下達了類似的指令。

    而習慣且喜歡殺戮的李富勝則是重點敲打對象。

    很快,熱菜上來了,菜式都很精致,李富勝吃得很滿意,而且最后還進行了光盤行動,每個菜盤子都拿饅頭蘸了湯汁吃下去了,絕不浪費。

    鄭守備也只得跟著一起拿饅頭蘸著吃。

    吃飽后,鄭凡去結了賬,鄭凡還是沒帶銀子的習慣,但將自己懷里的一塊玉佩押這兒了,說下次來吃飯時一起結賬贖買。

    這塊玉佩只是個小玩意兒,值不少錢,但也沒什么特殊的作用。

    接下來,鄭凡就陪著李富勝又回到了軍寨,在軍寨門口,李富勝看向鄭凡,道:

    “你部下,還缺什么么?”

    “額,現在不缺什么。”

    “要是缺什么,去跟許文祖要。”

    “多謝大人。”

    “后日你部就直接并入我鎮吧,咱北軍軍令嚴格。”

    “末將明白,不過,末將還有事想問一下大人以方便今日回去后做好準備。”

    “你問吧。”

    “后日,我們是直接入乾?”

    如果只是集合,操練,閱兵,或者鎮北侯靖南侯講講話,那無所謂。

    如果要直接入乾真正開戰了,那要準備的東西可就多了去了。

    “呵呵,入乾。”

    “末將明白了。”

    “行了,這次你請了,下次我請你。”

    “大人您客氣了。”

    “客氣什么,你既然是北軍出身的,想來也清楚,咱北軍,倒是不缺軍餉。”

    說著,

    李富勝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嘆了口氣,

    道:

    “就是太缺油水兒了。”

    瞧出來了,從鎮北侯到下面的這些總兵,全特么的是吃貨……

    瞧著李富勝又是雙手插甲胄里像是懶漢一樣踏著外八步走入軍寨后,鄭凡轉身,主動和阿銘他們靠近了。

    “都吃了么?”鄭凡問道。

    沒問阿銘,阿銘現在日子過得很舒服,堡寨冰窖里可是存了不少鮮血。

    “大人,我們都吃了干糧。”

    “嗯,那就回去吧。”

    鄭凡翻身上馬,一旁的阿銘則開口問道:

    “那位,是什么官兒?”

    “鎮北軍的總兵。”

    鎮北軍共分六鎮,有七大總兵。

    總兵和總兵,地位差距也是最大的,比如李富勝如果站在許文祖面前,許胖胖可是得行禮的。

    官職都一樣,但含金量不同。

    “我們翠柳堡后天要并入他麾下,入乾。”

    “要開戰了?”

    其實,戰爭早開始了,這幾個月,燕乾邊境線上打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但大家又都清楚,只要鎮北軍或者靖南軍沒有真的南下,這戰爭的大幕,其實還不算真的拉開。

    “嗯。”

    “怎么個打法?”

    “不知道。”

    “那主上和那位總兵去城里?”

    “就吃了個飯,哦,對了,差點忘了,你回去后去問一下瞎子,就問他,靠單純地殺戮為什么不能完美地解決乾國問題,需要輔助哪些手段。”

    “嗯?”

    其實,這個問題,是個人,都能說一些門道來,無論是從政治上還是從人道主義上,但鄭凡對自己先前的回答,并不是很滿意。

    “還有,讓瞎子把答案寫得有趣點兒,詼諧點兒,易懂點兒。”

    “還要寫下來?”

    “嗯,再提醒一下,看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不要弄什么之乎者也的。”

    自己麾下的七個魔王,各個都有才能,如果有巨人的肩膀可以站,傻子才不站。

    “屬下明白了。”

    鄭凡點點頭,咳嗽了一聲,道:

    “回去吧,把消息通知一下,要做的其他準備,還有很多呢。”

    一行人直接南下,回翠柳堡。

    快到黃昏時,伴隨著鄭凡帶回來的消息,整個翠柳堡瞬間進入了一種喧鬧的籌備工作之中。

    軍糧、草料的準備,帳篷等各項物資的準備,箭矢等戰場消耗品的準備,包括藥物的準備,等等等。

    其實,鄭凡大可以直接就帶著人馬跟大軍匯合就是了,南望城那里存著從大燕門閥那里搜刮來的海量糧草,大軍吃啥用啥,自己也吃啥用啥。

    但這畢竟是出去打仗,不是去公費旅游。

    而且,鄭凡有預感,和自己前兩次晚上出去偷一把雞就遛完全不同,所以,既然有這個條件,那就把自己給照顧好。

    院子里,樊力正在試穿甲胄。

    樊力的塊頭本來就大,按照薛三的說法,身上涂一層漆就可以去os浩克了。

    也因此,樊力的甲胄也是特制的,從頭盔到護腕,整個一個大鐵罐頭。

    但樊力反正力氣大,也不覺得累贅;

    其他魔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殊能力呈現了,樊力除了力氣大,好像沒其他的體現?

    當然了,在戰場上,一個體格龐大的大力士,真的很管用。

    薛三的甲胄是迷你型,當然了,他的甲胄不常穿,視情況而定,畢竟有時候穿甲胄反而會影響他的速度。

    其他人,包括四娘在內,都是和鄭凡同款甲胄。

    有了上次在綿州城差點被射成刺猬的經歷后,大家現在都學乖了,也都開始變慫了。

    因為戰場上真的就是說不準一道流矢,你的命就沒了。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是怎樣的布置。”瞎子有些惋惜道:“否則也能針對性地做一些準備。”

    “幾十萬人的戰場,你準備得再多也沒什么用。”梁程開口道。

    瞎子點點頭,行,誰叫自己不會打仗呢,你有經驗,你說得對。

    “都拾掇拾掇吧,能帶上的,都帶上,但也不要帶太多,一人兩匹馬反正,咱們也不用帶什么輜重馬車了。”

    家底兒,都掏干凈。

    小六子給翠柳堡投入了這么多,其實就是為了這一舉,就是希望鄭凡能夠通過軍功攀升起來,到最后,不說幫自己爭位了,奪嫡失敗后,鄭凡拉自己一把,有時候站出來表個態,就能保下自己的命。

    “大家再上下檢查一下。”

    “是,主上。”

    “是,主上!”

    ………

    黑色的“李”字旗,出現在了南望城外。

    城墻上,許文祖熱淚盈眶。

    在其身邊,站著不少銀浪郡的大小軍頭子,大家在今日,都聚集在了南望城,觀望著這大燕第一等的軍威聲勢!

    都是在軍伍里廝混出來的老丘八,當然清楚眼前這片整齊有序的黑色海洋,這壓抑到似乎連風都被強行靜止的軍勢,到底意味著什么。

    這才是,真正的強軍!

    一個軍鎮一個軍鎮的鎮北軍騎士依次落入南望城東門的校場空地上,南望城附近聚攏了大量的百姓,和尹城外相似的一幕出現了。

    只不過,在尹城外,是鎮北軍剛剛進入,且駐扎休整了兩日,這一次,則是軍隊在正式開拔,這種肅殺之氣,已經足以讓百姓們“秩序”起來。

    沒人敢放肆的歡呼,也沒人敢上前沖撞軍陣,大家都只是安靜地看著,望著。

    鄭凡率領翠柳堡兩千五百騎靜候在一側,默默地看著這雄渾的軍伍騎士從面前連綿不絕地過去。

    六個魔王,全都騎馬位于鄭凡身后。

    瞎子用精神力使得大家的“內心活動”被勾連到了一起。

    “主上,沒有攻城器械!”

    沒有任何的攻城器械,

    云梯?沒有。

    沖車?沒有。

    投石機?沒有。

    但凡你能想到的古代可以用來攻城的裝備,一個都沒有。

    “偷襲么?”阿銘猜測道。

    “偷襲?”梁程則回應道,“看看四周,這么多的百姓,你知道里面藏了多少乾國的內奸?”

    鄭凡也在心里道:

    “這么龐大的軍隊調動,是不可能遮掩得住的。”

    軍隊一過萬,除非是在山溝溝里,否則在平原上,想遮掩住行蹤,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看樣子,鎮北軍并沒有打算遮掩。

    “靖南軍也開來了。”瞎子北提醒道。

    靖南軍的軍伍也開始過去,靖南軍和鎮北軍的軍伍,其實很好區分。

    其實,靖南軍軍伍比鎮北軍更為整齊,更注意細節,已經很有那種后世方陣的味道了。

    這也可以看出來靖南侯治軍多么嚴謹,田無鏡掌靖南軍超過十年,早就將自己的意志灌輸進了這支軍隊。

    而鎮北軍,整齊倒也算整齊,但并不是很注重這種細節,然而,他們甲胄上的一道道新老痕跡,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殺氣,其實給人的壓迫感更為強烈。

    這是一支在荒漠上,和蠻族廝殺了百年的軍隊。

    他們之中很多人,祖父就穿這一身甲胄和蠻人廝殺,父親也是這般,他們自己,也是如此。

    燕人在一百年前,將一把刀,放在了荒漠邊境,用蠻人的血,鍛造了百年!

    如今,這一把刀被舉起,將要斬向南邊的敵人。

    “不是,這到底打算怎么打仗?”瞎子北感覺有些荒謬,“靖南軍也出動的話,誰來守家?”

    鄭凡也同樣無比疑惑,他雖然還處于學習打仗的階段,但也清楚,打仗從來都不是舉起刀“兄弟們和我一起沖啊”,然后大家一股腦地高呼“烏拉”就壓了上去。

    這不是軍隊的戰斗方式,這是山賊土匪的套路。

    但眼下,很顯然,南下的鎮北軍和靖南軍,這都是要往外調的架勢。

    要知道,靖南軍的五萬后營已經被調往了帝國的東部防御晉國去了,燕京的禁軍,一大半被大皇子帶去了北封郡幫助防備蠻族趁機作亂,剩余的部分,也被派往了東部提防晉國。

    也就是說,這場仗如果要將南下的鎮北軍和靖南軍都調出去,

    銀浪郡邊境上,就只剩下了許胖胖他們這些四五萬雜牌軍。

    然后,

    許胖胖他們身后,一直到燕京,都是一路坦途,幾乎沒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成建制的軍隊了。

    “主上,看他們馬鞍邊袋子上掛著的,好像是炒面,或者是馕。”

    梁程提醒道。

    鄭凡聞言,看過去,果然發現了。

    無論是鎮北軍還是靖南軍,他們馬匹上掛著的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炒面這種東西,并不是翠柳堡獨創的軍隊口糧,古代人的智慧真的不低,但很多時候,他們只能局限于現有的條件,尤其是在打仗時,士兵的口糧本就是一種極大的負擔,至于吃好以及有營養地吃,那真是太奢侈的一件事了。

    能讓士兵吃個半飽,都算是很不錯的待遇了。

    前幾個月,乾國的堡寨戍卒可都還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

    “是許文祖做的,居然沒透出一點消息。”瞎子北猜測道。

    能夠在短時間內,有足夠的糧食以及足夠的人手,去為大軍制作這么多的隨軍口糧,整個銀浪郡,也就許文祖有這個能力去辦。

    這絕對不是一件小事,哪怕你有足夠的糧食,但你還需要動用大量的人手,就這樣,依舊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

    你當然可以說,這是因為小六子的商隊人手打探這種消息本就是門外漢,但你也必須得承認,許文祖在這件事上,辦得足夠漂亮。

    這個胖子,確實是個有手段也有手腕的。

    忽然間,鄭凡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何前些日子許文祖要調集五大總兵集結兵力要去干一場,可能,他已經清楚了,自己再不動手,他這個總兵官之上半個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很難再坐實。

    因為,一旦鎮北軍和靖南軍加入了戰爭,還需要他們這些雜牌軍做什么?

    “吼!”

    這時,

    一聲貔獸的低吼傳來。

    鄭凡轉移視線看過去,看見了一身鎏金甲胄的靖南侯坐在他的貔獸身上,而在靖南侯左側,身著玄甲的鎮北侯李梁亭也是面沉如水。

    鎮北侯胯下的貔獸,比靖南侯的坐騎還要大上一圈,那四個蹄子每一次落地,都能在凍土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腳印。

    鼻息之間噴吐出來的白氣,讓人覺得要是把手放過去,肯定會被燙傷。

    兩位侯爺一出現,

    四周百姓以及南望城負責維持秩序的守軍以及所有文武,在此時都跪伏了下來。

    山呼海嘯的跪拜之聲傳來:

    “參見靖南侯爺!”

    “參見鎮北侯爺!”

    “侯爺萬勝!大燕萬勝!”

    “侯爺萬勝!大燕萬勝!”

    所有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冬日的寒風凜冽,但四周數十萬軍民百姓的臉,無論男女,無論老幼,都帶著一種激動的潮紅。

    吶喊聲,并不是很整齊,是一浪接著一浪,但這種喧囂,這種氣勢,已是足夠震撼。

    先前,在尹城外的軍營里,鄭凡只是感覺到了大燕百姓的熱情。

    但這一刻,鄭凡心里忽然有一種感覺,作為一個穿越者,一個在這個國度只生活了一年時間的異客;

    他似乎,真的懂了燕人這個群體。

    雖然,承平歲月已久,但烙印在燕人血脈深處的“聞戰則喜”,并未被抹去。

    這是一個戰爭民族,從立國開始,就一直在廝殺,一直在抗爭。

    忽然間,無論是前軍還是后軍,無論是鎮北軍還是靖南軍,都一齊舉起了自己的兵刃,

    高呼:

    “虎!”

    “虎!”

    “虎!”

    此間聲勢,當真是巨浪滔滔!

    連鄭凡都忍不住開始心潮澎湃被氣氛完全感染和影響到了。

    要是換做其他將領出征,別說這個場面,哪怕是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場面,將領都得趕忙嚇得跪在地上山呼“皇帝萬歲”,生怕皇帝會對自己起猜忌之心。

    但此時,無論是鎮北侯還是靖南侯,都是以一種絕對平靜地姿態,默默地行進著。

    忽然間,從人群之中跑出來一群小孩。

    這群小孩,每個人手中都拿著柳枝。

    而此時,恰好經過的是李富勝的這一鎮兵馬,他們沒有做絲毫的阻攔,直接放任這群稚童拿著聊天撒著歡兒跑入了中軍。

    “讓他們過來!”

    李梁亭下令,周遭的騎士自然不會阻攔。

    這十多個稚童跑到兩位侯爺面前后,馬上跪了下來,然后,一大半的孩子直接大哭了起來。

    這是被嚇得……

    也是,

    哪怕是成年人,忽然來到兩位侯爺以及兩頭兇猛的貔獸面前,估計都被嚇得身體癱軟,別說一群孩子了。

    但還是有一個孩子,他堅定地站在那里,舉起手中的柳條,

    喊道:

    “百年國恨,滄海難平!請侯爺折柳!”

    “這不是狼崽子么?”遠處看著這一幕的阿銘不由地開口道。

    鄭凡起家的第一支蠻兵,那個刑徒部落,就是這個狼崽子的。

    當初,他是坐著梁程的肩膀來到梅家塢。

    因為他年紀還小,所以自然不可能從軍。

    不消說,這肯定是鄭凡的安排,同時,拉上了李富勝配合。

    在鄭凡的那個世界,領導來視察,找幾個化了妝長得最好看最精神的幾個小學生上去給領導鮮花已經算是基本流程了。

    講真,要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大人了,待會兒還要一起去打仗,鄭守備真想自己捧著柳條就上去拍馬屁了。

    但最后想想,還是否決了這個沖動,無他,要臉!

    也好在,自己事先就想到了這一茬,將狼崽子放里頭了,否則這群娃娃跑上去,直接嚇得開始大哭話都不說話,那多尷尬?

    原本的儀式,大概就得變成大型鎮北侯私生子私生女認親現場?

    狼崽子到底是個不同尋常的孩子。

    百年國恨,

    一百年前,蠻族王庭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號令整個荒漠,所有蠻部,莫不遵從!

    那一年,

    燕國集結全國之力,和蠻人在北方進行生死決戰,而這時,乾國皇帝率領五十萬大軍御駕親征,開始了北伐!

    若非初代鎮北侯強行逆天,率三萬鐵騎擊垮了乾國大軍,可能燕國真的要在兩面夾擊之下亡國了。

    而一旦燕國敗亡,蠻族王庭自然不會再去西征,而是會趁勢向東擴張。

    試想一下,要是沒有燕國擋在那里,靠乾國,靠其他兩國,能擋得住當時最為鼎盛的蠻族?

    當年,

    初代鎮北侯在銀浪郡邊境上插上了一根柳條,

    這也是翠柳堡名字的由來。

    只可惜,初代鎮北侯一生都沒能實現南下飲馬上上京城的夙愿,這一等,就是一百年。

    如今,這一代鎮北侯率鎮北軍來了!

    鎮北侯從坐騎上下來,彎下腰,將狼崽子抱起來,這個老男人,眼角噙著淚水,這不是演戲,也不是做做,到了他這個層次,他已經不用去掩飾和遮掩什么了。

    從狼崽子手中接過了這根柳枝,鎮北侯咬了咬牙。

    此番征乾,一為開疆,二為復仇!

    “哈哈哈哈哈!!!!!!”

    鎮北侯放聲大笑。

    這時,一名鎮北軍校尉脫離了隊伍,策馬來到了鄭凡面前,開口道:

    “翠柳堡守備鄭凡,奉總兵令,入我鎮列!”

    鄭凡拱手道:

    “末將遵命!”

    這位校尉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道:

    “鄭守備,總兵大人請你去他身邊。”

    “我曉得了。”

    翠柳堡兩千五百騎在梁程率領下入了行進的隊伍之中,沒出什么岔子。

    而鄭凡,則策馬來到了李富勝身旁。

    坐在馬背上的李富勝扭頭看了一眼鄭凡,

    道:

    “你的法子不錯,侯爺很高興。”

    鄭凡含蓄且不失禮貌地笑笑。

    “呵呵,有你在身邊,挺不錯的。”

    “能跟隨大人,是末將的榮幸。”

    “他們以前都說我除了會殺人,別的都不會,現在他們沒話說了,我還會拍馬屁。”

    “…………”鄭凡。

    “你部就留我身邊,做我的親兵營吧。”

    “末將多謝大人體恤。”

    親兵營,上戰場的機會就不是很多了,最起碼,打先鋒和打惡仗的機會就少了。

    “沒體恤你,我原本的親兵營昨天在軍帳外跪了半個晚上,我拗不過他們,就放他們去前面了。”

    “…………”鄭凡。

    “記住,等到了乾國,你覺得我不該殺人時,得提醒我。”

    “末將遵命。”

    大軍,行進出了南望城地界后,明顯開始了提速。

    鄭凡不清楚這二十萬鎮北軍加上五萬靖南軍到底分成了幾部分,也不清楚靖南侯和鎮北侯分別率領哪一部分。

    這么大規模的軍隊行軍,說實話,你就感覺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樣,只知道跟著大勢走。

    只是這提速,開始極為明顯起來。

    遠遠地,鄭凡似乎看見了西側梁鎮的影子。

    那是一座堅城,一座無比堅固的要塞。

    但很顯然,大軍并沒有打算攻打梁鎮的打算。

    大軍,

    正在繼續向南,向南,向南!

    這之后,鄭凡注意到自己這一部經過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地界,這個地界鄭凡清楚,綿州城距離這里也就八十多里的樣子。

    當初第一次入乾,從綿州城出來,為了躲避乾國騎兵的追殺,鄭凡和梁程率部沿著綿州城的東西橫向方向近乎往返了一遍。

    而綿州城,則是西軍的防線。

    然而,

    大軍并未轉向,而是繼續向南,向南!

    不打乾國三邊,也不打西軍,

    這已經直接跳過乾國兩道防線了!

    大軍的奔騰,還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鄭凡終于忍不住了,作為親兵營的指揮官,鄭凡自然被留在李富勝身邊,鄭凡開口喊道:

    “大人,我軍到底要打哪里?”

    乾國三邊重鎮不打,西軍也不打,這是打算直接去打乾國的第三道防線?

    但那不怕被乾國人包餃子?

    其實,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鄭凡不敢去那樣猜。

    因為之前自己和魔王們一次次地推演靖南侯和鎮北侯他們會如何破局時,都沒敢向那個方向去想。

    因為這就意味著,

    燕皇住的燕京,

    和乾國七十萬大軍之間,

    就只剩下許胖胖他們這幾萬雜牌軍做抵擋?

    這,古來征戰,有這樣打仗的將軍,有敢這樣打仗的將軍么?

    直接將自己的皇帝,將自己空虛的老家敞開!

    李富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對鄭凡此時的表情,他很滿意,

    同時,

    一揮馬鞭,

    喊道:

    “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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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純潔滴小龍所寫的《魔臨》為轉載作品,魔臨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魔臨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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