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宴?”許平志愣住了。
李茹眼淚還掛在臉上,歡喜的表情凝固。
“兩日前,許七安在牢內嚷嚷著要見府尹,說有重要線索匯報,隨后府尹大人就破案了。按照大奉律法,戴罪立功,你們自然無事。”吏員說。
“是,是這樣嗎.....”許平志結結巴巴,許七安還是小貓那么大的時候,他就抱回家撫養了,侄兒是什么樣的人,他會不清楚?
許平志懷疑吏員在說謊,但他沒有證據。
是那個兔崽子侄兒....李茹花容失色。
不是兒子疏通關系,救了一家子嗎,怎么會是倒霉侄兒,他不是身在大牢嗎。
懷著重重困惑,許平志領著妻女出了府衙后門,看見了正在梳理雞窩發型,焦慮等在門口的許七安。
見到侄兒的剎那,埋藏在心里的疑惑反而不重要了,武夫出身的漢子心里涌起暖流,眼眶發紅,大步上前,本想給侄兒一個擁抱,又覺得矯情,放不開面子,用力一拍他肩膀:“寧宴,好樣子。”
差點沒把許七安拍的當場去世。
“二叔,你是練氣巔峰,咱們差了一個品級呢。”許七安自然而然的說出了這番話,竟一點都不生疏。
他驚訝于這份融洽,同時,掠過許二叔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三個女人。
嘿,嬸嬸你也有今天這般狼狽模樣....這個念頭不受控制的浮現。
幸災樂禍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被妹妹的顏值吸引了。
少女穿著寬松的囚服,散亂的鬢發垂在古典精致的瓜子臉邊,高挺的瓊鼻,乍一看去,有幾分混血美人的立體感。
偏這個年紀是最清麗清純的歲月,雜糅出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魅力。
臥槽,我竟然有這么個清麗脫俗的妹妹。許七安震驚了。
原主的記憶里,關于妹妹的模樣甚是模糊,大概是不怎么關注。而且因為嬸嬸的原因,有點恨屋及烏的意思。
對堂弟堂妹不怎么友善。
察覺到兄長火辣辣的目光,許玲月怯生生喊了一句“大哥”,有點小羞怯的低下頭。
“大哥!”冷不丁的聽見‘嗷’一聲。
許鈴音五歲,就那么小一只,顛顛的跑過來,在許七安面前一個急剎,仰著腦袋巴巴的看他。
許七安擺擺手:“沒糖給你,我自己也才從牢里出來。”
值得一提,原主不喜歡堂弟堂妹,可對這個幺妹還算不錯,因為幺妹的模樣,終于不是遺傳她娘的了。
“牢房是什么。”
“就是你這幾天睡覺的地方。”
“那另一個哥哥呢,他帶糖了嗎。”
“他沒來。”
“哦。”小不點失望的表情,她嘴里的另一個哥哥是一母同胞的許新年,不過她還不知道堂哥和親哥的區別。
這個幺妹不太聰明,是個蠢蠢的小孩子,這點肯定是遺傳了她娘....原主是這么認為的。
最后,他看向了嬸嬸李茹,這位向來在許七安面前耀武揚威的女人,大概一輩子都沒想到有一天需要低聲下氣的向倒霉侄兒道謝。
美婦人僵硬的撇過頭,不情不愿道:“多,多謝寧宴了....”
適時的,許七安腦海里浮現一段模糊的記憶。
當初被嬸嬸趕到許宅相鄰的小院時,許七安怒發沖冠,指天為誓:我許七安將來必定出人頭地,你可別后悔!
現在想來感覺好尷尬,這不是嬸嬸版的莫欺少年窮!
許七安現在從第三者的客觀角度看待原主和嬸嬸的關系,其實也不全怪這個美婦人。
許七安練武,每年吃掉一百多兩銀子,而這,相當于普通人家二三十年的積蓄。還得是殷勤的家庭。
嬸嬸心有怨氣自然就不奇怪了,于是許七安態度誠懇道:“嬸嬸別急著道謝,等回家吃了飯,再說一次。”
李茹當即睜大了她的卡姿蘭大眼睛,怒視倒霉侄兒。
許平志頭皮發麻,沉聲道:“先回家!”
......
許新年拎著酒壺,步履踉蹌的回到許府,生活了十九年的家,而今大門貼著封條,人去樓空,甚是凄涼。
許新年一腳踹開大門,邁過門檻,搖搖晃晃往里走了幾步后,又折回來把門關上。
懸梁自盡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不是他這種讀書人該有的體面,所以,不能召來官府的注意。
要臉。
他從外院走到內院,就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三歲識字,五歲背詩,十歲已經熟讀圣人經典。十四歲進入云鹿書院求學。十八歲的舉人。
說一句天賦異稟,不過分。
他的聰慧,他的博聞強識,塑造了他驕傲的性格。
他在家人面前一直都是驕傲的,是有出息的,是風光的,是將來許家的頂梁柱。
身為七尺男兒,情愿轟轟烈烈的死,也絕不屈辱的活。
想到這里,許新年將手中的酒壺一飲而盡,用力摔碎在地上。
借著一股酒意,他沖入房間,磨墨,提筆,寫下了人生中最巔峰的訣別詩。
許新年長笑三聲,拽著宣紙,奪門而出,取出準備好的麻繩,懸在內院的銀杏樹上。
他驚訝自己面臨死亡,竟然一點都不怕,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忽然就有些理解那些放浪不羈的狂儒,唯有心無所懼,才能做到傲視天下。
死都不怕了,世上還有什么值得恐懼。
......
京城繁華,譽為天下首善之城。
許七安緩慢穿行在熱鬧的古城里,車如流水馬如龍,兩側商鋪連綿,牌幡布條隨風烈烈鼓舞。
腦海里不由浮現一句詩: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事實上,京城比詩中的錢塘更加繁華,《大奉:地理志》記載,“元景初年,京都人口一百九十六萬余。”
現在是元景36年。
京城人口應該已經破兩百萬。
徐府大院三進三出,養了七八個丫鬟、仆人,而今仆人丫鬟早已遣退,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嬸嬸望了眼大門上的匾額,百感交集:“不知道年兒怎么樣了,他一定很為我們擔心,這孩子,入獄前說過一定會救我們出去。”
邊說邊往里走。
京城房價貴,這三進的大院,少說也要五千兩銀子。首付三成,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呸,為什么我到了異世界還要想房價的事?
許七安咧了咧嘴。
許平志寬慰道:“年兒飽讀圣賢書,沉穩可靠,此時想必還在為我們奔走吧。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糟糕....許七安臉色一變,他是知道許新年打算自尋短見的。
在二叔和嬸嬸眼里,許二郎心志堅定,不茍言笑,沉穩可靠,是堅韌不拔的讀書人。
“哈哈哈哈,我許新年,生是逍遙人,死是桀驁鬼。”
“許新年,才華橫溢,奈何天道不公。”
“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
銀杏樹下,站在椅子上的書生,忽然把自己的發冠摘下來丟棄,用力甩了甩腦袋,披頭散發。
他恣意狂狷,他放浪不羈,他把腦袋往繩圈里一套,于是看到了表情僵硬,目光呆滯的家人。
我許新年一聲放浪不羈愛自由....許新年才華橫溢天道不公....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許新年看著意外歸來的家人,覺得自己還是死遲了一步。
寂靜的空氣里,嬸嬸率先反應過來,凄厲尖叫一聲:“年兒....”
夫妻倆齊心協力把毫無求生欲的寶貝兒子搶救下來,嬸嬸摟著兒子哭的梨花帶雨。二叔站在一旁,長吁短嘆。
許七安望著靈魂無處安放的堂弟,心里非常理解。
少年人最尷尬的三種情況: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的時候被父母當場撞見;評論女老師屁股大的時候被當場聽見;寫中二YY小說被公之于眾。
每一樣都能讓人羞恥的滿地打滾。
生理性死亡沒做到,社會性死亡達標了。
我是受過訓練的,再好笑也不會笑....許七安在旁邊‘庫庫庫’起來。
許玲月扭頭,埋怨的嗔了大哥一眼,無聲的控訴他幸災樂禍。許鈴音想找哥哥要糖的,見到這副場景,就不敢要了。
許新年不愧是讀書人,才思敏捷,迅速思索出應對之策,雙眼一翻腿一蹬,暈過去了。
....
屬于許七安的小院,廂房里,他除去衣服,把自己泡在大浴桶里,冰涼的水沁著毛孔,渾身舒爽。
煉精巔峰的體魄,耐寒性極佳。
武夫最大的好處就是皮實,耐艸。
擺脫了生死危機后,他終于能沉浸下來,思考一些關于人生的哲學問題。
“為什么沒有關于原主死亡或昏迷前的記憶?”
許七安是清楚記得自己怎么掛的,很可能是酒精中毒。但原主似乎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至于許七安自己,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之所以酒精中毒是因為升職加薪,喝嗨了。
從警局辭職后,他選擇創業,第二年就遭遇了社會的毒打,痛定思痛,從基層做起。
成為了勤勤懇懇的社畜。
憑借著爆肝的天賦,以及‘獨坐空房手作妻’的覺悟,終于得到老板的賞識,升職加薪,順利躋身中產階級。
許七安仰天大笑出門去,約了幾個朋友去酒吧慶祝,畢竟今后的人生已經可以預見,背的起房貸,付的起彩禮,娶妻生子....只要隔壁鄰居不姓王,那便是歲月靜好。
“啪!”他一巴掌拍在水面,濺起水花,惱怒道:“好不容易拿到了中產階級的入場券,轉頭就給降維打擊,發配到封建社會....未免過于非酋。”
“銀行卡里還存著六十萬的房子首付,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是人還在,錢沒了么,不,不是,是人沒了,錢還在....”
“算了,就當是給父母的遺產了,不知道遺產稅高不高....再給我一個賽季我肯定就能上王者。”
“還沒看進擊巨人的最后一季....國足沒有奪冠,死不瞑目....哦,這個還是算了。”
“糟糕,電腦硬盤里120G的老婆沒有刪掉....”
被爸媽發現了,我也社會性死亡了!!
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醒來時,天已擦黑。
渾身泡的發白,指肚褶皺,許七安換上干凈的衣服,自己在銅鏡前束發。
銅鏡中,映出一張少年郎的臉,眉毛濃黑,眼神銳利,因為長年練武,臉部輪廓剛硬。
“雖然遠比不上前世羞煞梁朝偉;自卑古天樂;帥到驚動黨的顏值,但也算過的去....”許七安默默點頭。
而且身體要比上輩子強大無數倍。
好歹是武者。
“但也未必是好事,我寧愿穿越到正經的古代。那樣大家都是戰五渣。不像這里,高手太多,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你頭就掉了。”
這個世界不但有妖族,修煉體系也五花八門,除了被譽為非酋體系的武夫,還有術士、儒家、佛門、道門、巫師、蠱師。
六百年前,大奉立國,初代司天監監正,為各大體系劃分了品級。
許七安就是非酋體系的九品煉精境;二叔是八品巔峰練氣境;七品是煉神境。
再往后許七安就不知道了。
反倒是司天監的術士體系,許七安知道不少。
因為司天監是獨屬于大奉王朝的修行體系,且異常高調,其中六品煉金術師的發明與創造,融入千家萬戶。
術士體系:九品醫師、八品望氣師、七品風水師、六品煉金術師。
往后許七安也不知道是什么。
其他體系,自小生活在京城的許七安知道的很有限。
這時,院門進來一位穿綠裙的姑娘,是嬸嬸的貼身婢女,喚做綠娥。
“大郎,老爺喚你過去吃飯。”綠娥眼角眉梢帶著喜色,但眼神里透著疲憊和憔悴。
她十歲就被賣入許家,服侍嬸嬸,許家遭難之后,奴仆被遣散,她正愁往后的生計。
沒想到這才五天,許家便翻身了,聽大小姐說,這一切都是大郎的功勞。
十八歲的嬌俏小婢女,此時在許七安面前就顯得有些含羞帶怯了。
“那個,別叫我大郎。”許七安別扭極了。
“可是大郎就是大郎啊。”綠娥納悶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姓武。
兩人并肩離開小院,進入許府,綠娥猶豫一下,說道:“剛才,老爺和夫人在吵架。”
“怎么回事?”許七安問。
“好像,夫人一定要知道稅銀案是怎么被掉包的,是誰干的,老爺答不上來,一來二去就吵起來了。”綠娥低聲道:“大郎知道的吧。”
回來的路上,許七安告訴過舅舅,稅銀不是被劫走了,而是被人掉包了。
當時嬸嬸什么都沒說,原來一直記在心里。
......
內堂!
許七安剛踏入門檻,就聽見嗷嗷嗷的哭聲,豆丁那么大的許鈴音,兩條小胳膊往身后揚,讓身子前傾,昂著頭,朝她母親發出刺耳的音波攻擊。
二叔淡定的喝著小酒,許玲月低頭吃飯,許新年還沒從人設坍塌的打擊中緩過來,沉默吃放。
嬸嬸以手扶額,一副頭疼模樣,見綠娥過來,當即道:“帶走帶走!”
許七安瞅了眼嚎啕大哭的幼妹,和顏悅色:“怎么了?”
“娘親騙人,娘親說如果能回家,帶我去桂月樓。”小豆丁大哭:“爹爹剛才說了桂月樓。”
桂月樓是京都頂級的酒樓,出入皆是達官顯貴,不招待平民和富商。
作為哥哥姐姐名字都記不住的蠢孩子,能記住桂月樓,主要是曾經去吃過一次。
可見這孩子不是蠢,而是天賦用錯了地方。
老許你可以啊,知道禍水東引了,連閨女都當成工具人了。許七安看了眼老神在在喝酒的許二叔,以及腦殼疼卻無可奈何的嬸嬸。
小豆丁就是嬸嬸的命門。
“當時就一句戲言,都那個樣子了....”嬸嬸嘆口氣。
“稚童都騙,嬸嬸言而無信。”許七安本能的懟她,把美婦人氣的胸腔起伏。
“大哥,大哥帶我去!”見許七安慈眉善目,竟為自己說話,小豆丁欣喜的跑到許七安腳邊,抓著他的褲子往上爬。
桂月樓,人均一兩銀子....許七安沉聲道:“綠娥,帶走!”
小豆丁被帶下去了。
嬸嬸踢了丈夫一腳,隱晦的用嘴角努了努許七安。
許二叔感覺有些丟臉,看了眼求知欲向來很強的兒子,可惜許新年社會性死亡了,死人無法說話,只能吃飯。
飯菜味道一般,主要是沒有高湯,畢竟大家才剛回家,許七安吃的如同嚼蠟,他沒好氣的盯著清麗的妹子:“玲月,你老偷看為兄干嘛。”
“我,我....”
小妮子一張臉瞬間漲紅,在家人看來后,更加窘迫,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層水霧,在燭光里晶晶閃亮。
雖然我比較喜歡姐姐,但這種打一拳能哭很久的小妹子欺負起來很蠻爽的嘛....許七安心想。
許玲月鼓了鼓腮幫,破罐子破摔似的抬起頭,與許七安對視:“我就是想知道,大哥是怎么從卷宗里勘破案子的。”
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許新年無法再偽裝下去,默默抬起頭。
他自詡聰明,也看過卷宗,反復研究卻毫無頭緒。而那天許七安問他要了卷宗后,立刻破案了。
嬸嬸沒有表態,但夾菜的筷子停了下來,不再咀嚼食物。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除了巧合,任何人為的案件,都能找出蛛絲馬跡。”許七安道。
許新年不由的挺直了腰桿,認真傾聽。
“首先,我通過押運稅銀的路程;銀子的重量察覺出了稅銀的問題....”
許七安把自己的推理過程說了一遍。
許新年越聽,眼睛越亮,就像在私塾上得到先生的解惑。
他放在桌底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等許七安說完,許二郎一臉不過如此的平靜表情:“還不錯。”
許家二郎向來口不對心,家里人早就習慣了。
十六歲的漂亮妹妹低下頭,藏好了眼里那一抹崇拜。
許平志振奮的一拍桌子,用俚語罵了句臟話:“原來是這樣,我竟然沒發現。”
許新年看了老子一眼,心說,你能發現才是奇怪。
許七安看了二叔一眼,想起一句話:奈何老子沒文化,一句臥槽行天下。
二叔是個武夫,文化水平只限于書寫自己的名字,且寫的歪歪扭扭,雞爪一樣。
“你個粗坯,連稱量都不會?”嬸嬸diss自己丈夫。
許七安問道:“他們清點銀子的時候,是不是戴了手護。”
許二叔回憶了片刻。詫異道:“似乎是有,你怎么知道的。”
還真是金屬鈉?許七安幽幽的看著他:“供詞里怎么沒說?”
“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何可說。”說到這里,許二叔罵罵咧咧道:“都怪姓陸的當時遞了我一壺桂花蜜,你也知道二叔我的酒量,深不可測,于是貪杯喝了點,也沒太在意其他。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最怕的就是你這種豬隊友....如果卷宗上有這條的話,我能更快分析出案件真相,何苦死那么多腦細胞....許七安嘆口氣。
在二叔看來,這也許就和別人穿了什么衣服,梳了什么發型是一樣的。
他壓根沒意識到這是值得注意的疑點。
“如此看來,爹口中那個姓陸的,十有八九是陷害爹的人。”許新年一針見血的點出。
“都怪我糊涂,差點害了全家。”許平志忽然有點傷感:“寧宴啊,當年我與你爹在‘山海戰役’中抵背而戰,說過要一起活下來,一起飛黃騰達。”
“我活下來了,你爹卻戰死了,那時我就想,要想活的更好,就得換個活法。”
不能再當炮灰了。
“所以我讓年兒去讀書,選擇了讓你練武。其實還是存了私心的。”
嬸嬸白眼道:“是啊,心都在親侄兒那里了。”
一年一百多兩白銀啊。
“聽嬸嬸的意思,二郎不是親的咯?”許七安發誓,這話絕不是他想說的,是本能超越了大腦。
原主對嬸嬸怨念不小啊。
“你這小壞種,你說這種話是何居心。”嬸嬸氣的拍桌子。
許二郎和許玲月低頭扒飯,似乎習慣了。
許二叔頭皮發麻:“夠了,老子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還要聽你們吵架,不如死了呢。”
眾人低頭吃飯。
說到那個山海之役,許七安有點印象。
世界廣袤無邊,大奉王朝雄踞中原,號天下正統。
大奉以武立國,以儒治國,最盛之時,萬國來朝。到目前為止,國祚延綿六百載。
二十年前,大奉聯手西域各國,與北方的草蠻子,西南方的南蠻子,決戰于山海關。
各方投入戰卒,達百萬之眾。
從開戰到結束,僅用了半年,半年時間百萬生靈湮滅。
乃有史以來最慘烈的戰爭之一,史稱:山海之役。
許七安的父親就是死于那場戰爭。
“.....以我鍵盤俠的學識,以及地攤文學總結出來的規律,任何王朝都逃不過三百年定律。”
所謂三百年定律,是許七安自己命名的。
作為偽歷史學愛好者,他從前世五千年的歷史里總結出一套規律,撇開藩王各自為政,蒙昧落后的周朝不提,沒有一個朝代的國運,撐過三百年。
兩宋兩漢也是經過重組后的王朝。
思來想去,大奉王朝奕世沿守六百年,應該與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有關。
小豆丁被綠娥領回來了,肚子餓了,便不哭了,她個頭太小,夠不到飯桌,坐在綠娥的腿間,由她喂著吃。
“娘親,我們為什么要住黑房子啊,每天都吃不飽。”小豆丁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的遭遇。
她把大牢叫成黑房子。
一桌人都不說話,嬸嬸露出了憐惜的神色。
許二叔嘆道:“是爹做錯了事。”
小豆丁‘哦’了一聲,又說:“我昨天餓醒了,抓了只蟲子,頭上有這個。”她把兩根短小的手指豎在腦瓜上。
那是蟑螂,與老鼠并稱牢房兩大地頭蛇。
一桌人臉色都變了,既慚愧又憐惜,讓一個稚童受這種苦,是他們的失敗。
“你,你吃了....”李茹嘴唇顫抖,眼眶紅了,她三十出頭才生了這個幼女,雖說蠢了些,但疼愛有加。
小豆丁許鈴音脆生生道:“我后來聽見娘肚子‘咕咕’的叫。”
氣氛沉默了一下,眾人心里一沉。
嬸嬸俏臉煞白,顫聲道:“然后?”
“然后我塞娘嘴里啦,娘吃的可快了。”小豆丁一臉邀功的表情。
嬸嬸身子一晃。
許新年慢慢放在碗筷:“我吃飽了。”
許玲月:“我也是。”
許七安:“飽了飽了,庫庫庫....”
許二叔:“....”
嬸嬸呆了幾秒,往桌底一撲:“嘔....”
“嗷嗷嗷....”不久后,稚童殺豬般的哭聲回蕩在夜空。
夜空如洗,繁星點綴。
大奉京城最高建筑,觀星樓,司天監的辦公地點。
黃裙少女步履輕盈的攀登而上,經過第七層時,聽見丹室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
一群穿白衣的煉金術師,爭吵的面紅耳赤。
“為什么又失敗了?明明是這么簡單的步驟。”
“我說過了,肯定是鹽的劑量不對。”
“不,我覺得是水。”
“是火吧?剛才我看到萬師兄把鹽給燃沸了。”
“太難了,鹽變銀子的煉金法術太難了,我不會啊。”
名叫采薇的黃裙少女嘴角抽了抽,嘀咕道:“這群人竟然還在煉假銀子。”
兩天前,她把鹽變銀子的事跡帶回司天監,師兄們開始不信。
鹽能變成銀子?
三歲稚童都不信。
但很快,稅銀案告破,陛下覺得假銀子威力極大,頗為神異,責令欽天監煉制假銀。
于是,欽天監的煉金術師們開始了爆肝的工作,沒日沒夜的投入到996的福報中。
從兩天前,一直肝到現在,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采薇,是采薇師妹。”有人興奮的喊了一聲。
瞬間,一張張憔悴的臉轉過來,一雙雙眼睛驟放精光。
“采薇師妹,這假銀子到底是如何煉出來的。”
“采薇師妹,快過來幫我看看,是不是步驟出了問題?你是唯一一個成功煉制出假銀的人。”
把黃裙少女團團圍住。
褚采薇只好進入丹室,觀看師兄們煉制假銀的過程。
“又失敗了!”一位現場操作的白衣煉金術師哀嘆。
“采薇師妹,是哪里出問題了?”眾白衣擺出虛心求教的姿態。
沒有問題啊,我當初也是這么煉制的....褚采薇沉吟道:“此乃上古流傳的煉金術,深奧晦澀,不是說學會就學會的,需深入淺出的授業,方能根深蒂固。我傳授諸位師兄一句口訣,切記切記。”
師兄們擺出傾聽姿態。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褚采薇氣運丹田,一字一句,吐出了這個了不起的口訣。
“此訣和解呀?”師兄們不明覺厲,每個字都聽懂了,組合在一起就懵了。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褚采薇故作高深的微笑不語。
“奇才,奇才,寫出此口訣的人,真乃煉金術的奇才。”一位白衣師兄感慨道。
奇才在哪里啊,師兄你別胡思亂想!褚采薇笑容不變。
“采薇師妹,這口訣是何人告訴你的。師妹是不是遇到了煉金術的高人,得其指點?”
褚采薇心說,問得好!把鍋輕飄飄的甩了出去。
“那人叫許七安,御刀營七品綠袍許平志的侄子,你們找他便是了。”
一聽是個武夫,白衣們不高興了。
“笑話,我堂堂司天監,人才濟濟,煉制假銀還要找外人?”
“而且還是個武夫。”
“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根據修行體系不同,形成了幾條非常有意思的鄙視鏈。
道門看不起佛門,佛門反鄙之。
術士看不起巫師,巫師看不起蠱師,蠱師又看不起術士。
然后,道佛術士巫師和蠱師,一起看不起武夫。
至于儒家,對不起,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不過近代儒家已經衰弱了。
“采薇師妹,你來指導我們吧。”
采薇‘呵’了一聲:“下次一定!”
她從白衣師兄群里硬擠出去,繼續拾階而上。
其實,她也不懂。
上次在府衙,一氣呵成的煉成假銀,事后采薇私底下又嘗試了一次,失敗了。
完全復制了之前的過程,但就是失敗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觀星樓的樓頂,不是正常的檐頂,而是一個八角形的平臺,暗合八卦。
因此被稱為八卦臺。
八卦臺的邊緣,一個白衣老者,伏在案前,手里捏著酒杯,另一手拄著腦袋,似醉非醉,望著下方的京城。
黃裙少女識趣的沒有打擾,師尊平日里不做正事,就喜歡坐在八卦臺喝酒,看風景。
還不喜有人打擾。
拈杯酒瞇著眼,說專心看人間。
“采薇來了?”白衣老者笑道。
“師父。”黃裙少女綻放笑容,小跑著過來,站在八卦邊緣,裙裾飛揚。
“皇帝老兒有什么獎賞?”
“幾百兩銀子,幾匹綢緞。”黃裙少女說:“師父,假銀子到底是什么東西?”
“為師不知呀。”
“世上還有師父不知道的東西?”
“太多太多。”白衣老者笑呵呵道:“師父不知道十九年前那幾個小偷去了哪里。”
“您總說十九年前的小賊可恨,可也不告訴我,他們是誰,偷走了什么。”
白衣老者起身,站在八角臺邊緣,唉聲嘆氣:“偷走的東西了不得啊。”
“那您知道假銀子是誰煉制的嗎。”司天監是術士體系的發源地,天底下的煉金術師,即使不是出身司天監,也必定和司天監有淵源。
稅銀案背后,有一個煉金術師參與其中,且煉出了這種奇物,絕非泛泛之輩。
“為師自然是知道的。”
.......
小院,正屋。
許七安躺在床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皓月,直愣愣的盯著縱橫交錯的房梁。
他在為自己的前程擔憂,有些惶恐茫然,又有些熱血沸騰。
憑我身為九年制義務教育出產的優質品,腦子里的知識全是掛。
輕易就能在落后的君主制社會里脫穎而出,成為最秀的一枝花。
然而,皇權至上的社會,往往意味著人權無法保障,今天會所嫩模,明天充軍流放。
這是讓任何一個現代人都會倍感憂愁的現象。
想著想著,許七安便睡著了,醒來時天光大亮,他穿好玄色公差服,系好腰帶,束好長發,再把樸刀掛在腰間。
身姿筆挺,陽剛俊朗。
不得不承認,古代的服裝對顏值和氣質都有加成,就是上廁所時太麻煩了。
翻墻到二叔家蹭了頓早餐,叔侄倆一起出門上班,許平志官復原職,一切照舊。
長樂縣衙是京城的附郭縣,衙門就在城里,距離許宅有六七里的路程,許七安沒有馬,也沒馬車,只好乘著11號公交車,兩刻鐘就到了縣衙。
長樂縣衙坐北朝南,門口兩尊與人等高的石獅子,紅棕漆的大門兩側,擺著油漆剝落的大鼓。
縣衙的結構很值得說道,最大的當然是知縣,叫做主官,他有兩個副手,一個是縣丞,一個是主簿。
這三位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擱在許七安那個年代,就是有編制的。
三位朝廷命官之下,是典史,又稱首領官。
但沒有品級,不入流。
接著是三班六房:三班是皂班、快班、壯班,負責儀仗、治安、緝捕之類;而六房對應朝廷六部。
許七安就是快班里的差役,明間稱為捕快。
進了衙門,恰好典吏在點卯,站在堂前的李典史看見了腰胯樸刀的許七安,愣了愣。
那表情,仿佛青天白日見了鬼。
衙役們察覺到領導神色不對,紛紛轉頭看來,然后,也是同款的見鬼表情。
“許,許七安,你是人是鬼?!”有人顫聲道。
李典史注意到許七安投在地面的影子,心里微松,語氣鎮定:“公堂之上說什么胡話,鬼有影子嗎?”
眾人聞言,齊齊松了口氣。
許七安想了想,接茬:“說不得是行尸走肉。”
李典史大驚,眾衙役心里一緊。
許七安連忙抱拳:“開個玩笑,見過典史大人,諸位同僚,我出獄了。”
李典史問道:“怎么回事?”
許家因為稅銀案入獄,他們是聽說了的。
“自然是將功贖罪,戴罪立功,圣上寬容,赦免了許家的罪責。”許七安當即把事兒又復述了一遍,但把功勞推給了二叔,并取出京兆府衙門給的憑證。
同時心里也有數了,雖說稅銀已經找到,但判決還沒下來,也就是說稅銀失蹤案還沒有塵埃落定,畢竟得走流程,沒那么快。
因此,長樂縣衙的這伙衙役還不知道此事。
點卯結束,幾個相熟的捕快立刻湊上來,道賀恭喜。
“寧宴,你可得請客喝酒。”
在這個時代,稱呼友人,用字不用名。自我介紹時,用名不用字。
“對,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得請客。”
“我聽說臨水街那家勾欄,新買了一批清倌人,寧宴,今晚與咱們一起去?”
請客喝酒倒是可以,睡女人還要我請,過分了....許七安剛想推脫說沒錢,忽然腳下踩到了硬疙瘩,低頭一看,竟是一粒碎銀。
還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他立刻踩住,不動聲色,假裝看四處的風景。
等眾人走前幾步,許七安快速低頭撿起,面不改色的收入錢囊。
走過長廊,在西側的偏廳坐了幾分鐘后,李典史臉色陰沉的進來了,望向王捕頭:“老王,縣令老爺讓我們去一趟內堂。”
王捕頭臉色一苦,悶不吭聲的出去了。
許七安目送王捕頭的背影消失,問道:“怎么回事,頭兒的臉色不太好看。”
“你蹲大獄這幾天,康平街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一個頗有錢勢的商賈,縣令老爺大發雷霆,每天都要逮著王捕頭痛罵。”
“只是死了個商賈,縣令老爺沒必要大發雷霆吧。”許七安嗑著瓜子。
自古人命皆是大案,但身為京城附郭縣的縣令,從五品,不至于這般。
“呵,那商賈和給事中的某位大人沾親帶故的關系,想來是那邊給了壓力。”那衙役說:“而且,今年是庚子年啊。”
“庚子年?”許七安沒反應過來。
“京察!”衙役點明。
京察,大奉京官考核制度,三年一查,以‘四格’、‘八法’為升降標準。
不合格的官員,降級,甚至削職為民。
事關前程,這就好理解了。對方又有個給事中的遠方親戚,回頭一彈劾,涼涼。
長樂縣積壓命案,這是可以成為政敵攻訐理由的。
“怎么死的。”許七安漫不經心的問。
“下鄉收租,半夜回來,正好在自家內院遇到梁上君子,給人咔擦了。”一名同僚嘖嘖道。
“有人證?”許七安道。
“妻子聽聞動靜,出門查看時,人已經死在院中。不過我們在外墻發現了腳印。”
“有沒有可能是仇人偽裝成竊賊行兇。”許七安給自己倒了杯茶,從同僚那里拿了幾粒蜜餞丟進杯里。
他的語氣,就像當初在警局時與同事討論命案。
“問過妻兒、仆人,街坊鄰居也問了,死者近日沒有與人結仇。”
“巡夜的士卒問了嗎?”
“御刀衛說當晚附近沒有可疑人物出沒。”
京城有三道城墻,宮城、內城、外城。
外城雖有巡夜士卒,但沒有宵禁,城門十二時辰徹夜不關,商賈只要提前做好報備,拿著憑書,便可自由出入城門。
這條制度極大提高了京城的商業貿易,促進了經濟發展。
許七安點點頭:“這么說來,如果是竊賊的話,應該是對康平街那一塊了如指掌的熟人。”
“何以見得?”眾衙役一愣。
“賊人能在夜里出入宅子,又不被巡邏的士卒發現,說明是踩過點的,對御刀衛的巡邏規律了然于胸。”許七安一邊分析,一邊本能的往兜里摸煙。
悵然的摸空了。
不由想起當初在警局任職的時候,那會兒大家也是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抽著煙,討論案情。
他也因此近墨者黑,染上煙癮。
幾位同僚吃了一驚,審視著許七安:
“甚是有理。”
“我們怎么沒想到這一茬。”
“寧宴,進了一次大獄,人都變機靈了。”
這年頭沒有系統的教學課程,捕快辦案全憑經驗,業績最好的就能當捕頭。
“你們沒想到,但王捕頭肯定想到了,城西那邊去問過了嗎?”許七安低調不炫耀。
同僚回復:“問了兩天,沒鎖定疑犯。”
城西是貧民窟,盡是些偷雞摸狗之輩,魚龍混雜,一般出了治安問題,衙役們帶上白役,跑那邊,一抓一個準。
“丟了多少銀子?”許七安下意識的在腦海里展開推理,問道。
一位同僚看了許七安一眼,覺得他的語氣有點縣令老爺的味道了,便回答道:“沒丟,死者剛收租回來,收上來的都是碎銀;銅錢以及米糧,賊人殺人后怎么可能帶著大箱的銀錢逃走?”
不對!
許七安瞇了瞇眼,如果我是賊人,且踩過點的,那我肯定會選擇隔天來偷,而不是今天。
他沒把這個疑惑說出來,嗑著瓜子,繼續聽同僚侃大山。
“可惜了那么嬌美的婦人,年紀輕輕就要守活寡。那身段,那胸脯,嘖嘖,勾欄里都找不到這么出色的女人。就算一兩銀子睡一晚,我也愿意啊。”
“也不年輕了,只是與那姓張的差了二十歲,似乎三十出頭。這種年紀的女人,最守不住寡。”
聽到這里,許七安感慨道:“三十歲的婦人好啊,更懂床榻風情,滋味無限。”
一番老成之言,卻沒有得到同僚們的認可,眾人看著他,哄笑打趣:“你一個連勾欄都不去的童子雞,知道個屁!”
要走武道一途,不突破練氣境,就不能破身,元陽一泄,便難開天門了。
所以許七安身懷定海神針十九載,尚未降服過女妖精。
.....
縣令老爺居住的后堂。
皮膚黝黑,宛如田埂老農的王捕頭低著腦袋,無精打采的聽著縣令老爺的呵斥。
縣令老爺姓朱,富態白胖,燕州人士,元景20年的三甲進士,擅鉆營,不擅公務,是個業務能力乏善可陳,但很懂得為官之道的讀書人。
優點是還算有良心,小貪不大貪,無能卻也不擾民。
缺點是對待下屬脾氣不好,容易口吐芬芳。
“無能,何等的無能。”
知道王捕頭昨天依舊毫無收獲,朱縣令氣壞了。
“你好歹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區區命案,這么多天都毫無頭緒。”
王捕頭額頭沁出汗水,芒刺在背。
京察在即,朱縣令愈發暴躁了......李典史不敢插嘴,盡管他與王捕頭是十幾年的老交情。
李典史知道的,縣令老爺一直想再往上升一升,升官需要兩個條件:靠山、政績!
沒有政績,只有靠山,容易被彈劾,位置不穩。
有政績有靠山,才能四平八穩的上升。
政績哪里來?
京察就是重要的考核標準。
一刻鐘后,朱縣令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官場規矩,端茶送客!
見狀,李典史拉了拉低著頭一聲不吭的王捕頭,兩人狼狽離開。
......
王捕頭臉色難看的回到休息室,亂糟糟的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小心翼翼的看著王捕頭。
“頭兒,朱縣令又罵你了?”
王捕頭翻了個白眼,抓起茶盞灌了一口:“他娘的,人死賊走,上哪兒去找?今天忒倒霉了,我還掉了一錢銀子。”
那錢是你掉的啊....許七安縮了縮脖子,喝茶掩飾心虛。
銀子明顯與你無緣。
聽完王捕頭的抱怨后,一個小捕快給他出了個餿主意:“要不,摸個魚?”
許七安眉頭跳了跳。
摸魚,底層官場里的專業術語!
意思是:找個替死鬼。
受限于技術和設備,古代的案子,大部分都是無頭案,破案率極低。有時候官員撈政績;上級施壓等原因,為了交差,就會找替死鬼來頂替。
過程是這樣的,先由本地人的吏員挑選出一批時常作奸犯科的老混子,名字寫在紙上折好,官員隨手一摸。
摸到誰,誰就是替死鬼。
所以叫做摸魚。
倒霉鬼鎖定后,吏員前去鎖人,帶回衙門一套名為‘屈打成招’的流水線下來,骨頭再硬的人也招了。
上級滿意了,中間的官員得了賞識,吏員們得了獎賞,你好我好大家好。
替死鬼也不冤,反正是個爛人,早點送他輪回,也是為周遭百姓謀福祉了。
類似的騷操作在官場里還有很多很多。
王捕頭頷首:“只能這樣,小李,這事兒你去辦,挑幾個混些的,年紀大的。”
小李剛要點頭,許七安皺眉道:“等等!頭兒,此案疑點頗多,并不是無從下手。”
許七安不認這個道理。
盡管已經不當警察好多年,但那時樹立的三觀仍然健在。
人家雖然是作奸犯科的混子,可罪不至死。就算死有余辜,也是一碼歸一碼。
這邊找人頂替,那邊豈不是白白便宜了真兇。
王捕頭沉下臉,不說話,神態不愉的看了他一眼。
眾人紛紛勸說:
“寧宴,你別多事。”
“頭兒天天挨罵,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再說,索性就是個經常犯事的混子。”
關系更好些的,則說:“頭兒,寧宴家里剛遭遇大難,難免對這類事有些敏感。”
王捕頭充耳不聞,盯著許七安,不高興了,沉著臉:“你告訴我,怎么查!”
“卷宗給我!”許七安直截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