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破案的流程是什么嗎?”許七安從自己拿手的話題入門:
“觀察現場,收集線索,然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一點點解開謎題,獲取案件真相。”
搖曳的燭光映亮許二叔一臉懵逼的表情。
許二郎皺眉沉思。
許七安侃侃而談:“咱們要思考的不是怎么算計周立,而是去觀察周立,收集信息,然后匯總起來,大膽的制定計劃,再小心翼翼的推敲過程,來判斷計劃的可行性。”
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思路嚴謹,讓許二郎無言以對,并在心里認同大哥的想法是正確的。
原來寧宴也是個足智多謀辦事靠譜的孩子....許平志甚是欣慰,他以前還擔心侄兒性格太倔,死認理,將來會吃虧。
見兩人都沒有反駁,許七安接著說:“辭舊,你有舉人功名,能接觸到士林學子,了解一些官場的信息。你去搜集周立的情報,事無巨細,不要錯漏。”
“二叔,周府在內城,御刀衛平日里負責內外城的夜巡,你負責監視周府的動靜,不要你自己來做,找值得信任的心腹去盯著。”
“周立一天里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接觸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父子倆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么,盯著許七安:“那你呢?”
許七安神秘一笑:“我要為許府謀一條后路,辭舊,晚點我們再商量細節,順便向你打聽一些事。今晚,我就在你屋里留宿了。”
......
滴答,滴答....
水漏的聲音響在寂靜的房間。
“大哥,你睡了嗎?”
“沒有。”
“哦。”
......
“大哥,你睡了嗎。”
“沒有。”
“哦。”
......
“大哥,你頂到我了....”
許七安大吃一驚,又聽許新年說:“收一收你的肘子。”
“哦哦...”
又是一陣沉默,聽著彼此的呼吸聲,許七安問道:“你是不是睡不著。”
許新年“嗯”了一聲:“不是很適應。”
我也是....許七安感慨道:“咱們多久沒有同塌而睡了。”
許新年想了想,回答:“十歲之后,自從你每年習武花費一百兩,和我娘關系鬧僵之后,咱們也跟著生疏了。”
我還以為你會傲嬌的來一句:我們從沒有同塌而眠過.....現在咱們還能睡一起,玲月妹子就永遠沒可能了....腦海里閃過原主幼時的記憶,許七安感嘆道:
“其實不怪嬸嬸,御刀衛的差事撈不到什么油水,二叔費盡心力加上俸祿,一年也才兩百多兩銀子。一半都喂給了我。另一半才是你們的開銷,嬸嬸心里有怨氣是難免的。”
許新年岔開話題:“這次危機如果度不過去,許家可能就真的完了。”
周侍郎如果倒不了,京察過后,就是許府災難降臨之時。
“我會安排好后路的,大不了京察之后,我們全家離開京城,我和二叔身手好,到哪都不愁沒生路。”許七安惋惜道:
“只是二郎你苦讀十年,才考中舉人的。”
許新年“呵”了一聲,“功名利祿過眼云煙,我是讀書人,讀的是圣賢書,修的是圣賢道。豈會在乎區區功名。”
許七安深表贊同的說:“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
友誼的小船翻了,許新年呼吸急促了一下,忽然一卷身,卷走被褥,一聲不吭的裝睡。
“喂,辭舊,把被子分我一些,寒冬臘月的,就算大哥是煉精境,也很難受的。”
許辭舊蜷著身子,裹緊被褥,不搭理他。
....
許玲月閨房,昨夜熊熊的炭火已經熄滅,房間里彌漫的二氧化碳讓空氣顯得沉悶。
敞開一道縫隙的窗戶,為閨房輸送新鮮空氣。
許玲月白瓷般絕美的臉龐上,小刷子似的睫毛顫了顫,睜眼醒來,望著頭頂的床幕呆了片刻,幾秒后,茫然的眸子恢復神采,支撐著身子坐起。
她慵懶的舒展懶腰,厚厚的棉被滑落,淡薄的白色里衣包裹著少女的嬌軀,胸脯鼓脹脹的。
白皙的脖頸有著優美的弧線,蓬松凌亂的秀發襯托著精致俏麗的容顏。
許玲月青蔥小手掩住紅潤小嘴,打了個哈欠。
睡在對面小塌上的丫鬟驚醒過來,不慌不忙的穿衣起床。
“房里空氣悶,把窗戶打開。”少女揉了揉眉心,吩咐道。
丫鬟當即跑去開窗。
許玲月掀開棉被下床,走到窗邊,呼吸著院子里吹來的冷空氣。
武將出身的大小姐沒那么嬌氣,許平志當年教許七安錘煉身體時,喜歡把許二郎和許玲月捎上。
兄妹倆那會兒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身體素質很好。
只是稍稍長大些了,嬸嬸便不讓一雙兒女跟著倒霉侄子練武。畢竟那會兒一家之主的許平志已經決定,侄兒去習武,兒子去讀書。
讀書人習武,不務正業。
女兒更不能練武,煉出一身難看的疙瘩肉,將來怎么嫁人。
許玲月正享受著新鮮的空氣,忽然看見一道人影路過窗邊,穿著黑色為底,袖口和領口有著紅色滾邊的捕快服。
兄妹倆隔著窗戶默默對視數秒。
許七安低頭瞄了眼妹妹長勢喜人的胸脯。
許玲月尖叫一聲,砰....關上窗戶。
“妹妹長大了呀!”許七安欣慰的想。
雖然不是我一手帶大,但好歹是看著長大。
閨房里,許玲月蹲在地上,面紅耳赤的抱著胸。
丫鬟碎碎念說:“小姐,你這習慣該改一改啦,得梳洗整齊了再開窗戶。瞧,被大郎看見了吧,幸好是自家兄弟,要是給外人看去,你怎么活呀。”
“你還說!”許玲月羞憤道。
往日里,許新年不走這邊的,父母的主屋也不在這邊,所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打開窗戶,很安全。
大哥怎么會在內院....坐在梳妝鏡前的許玲月滿腦子的困惑。
丫鬟站在她身后,給他梳妝打扮,末了,在首飾盒里挑了挑,抱怨道:“小姐,你都沒有好看的釵子和簪子。”
許玲月沒回答,嘆口氣,家里屢遭大難,積蓄被掏空,一家人吃穿用度,包括下人在內,十七八張嘴,開銷巨大。
哪來的銀子置辦首飾。
“寶器軒的簪子就很漂亮,我昨天進去看了,都舍不得出來呢。如果插在小姐你的發絲間,一定,一定...交交輝應。”
“是交相輝映。”許玲月眼里閃過渴望,但迅速壓了下來。
丫鬟自顧自的說:“就是太貴啦,十兩銀子一枚。除非能解開店里的字謎,老板才會便宜些呢。”
許玲月心不在焉的聽著,忽然問道:“蘭兒,你覺得大哥最近是不是改變了很多。”
叫蘭兒的丫鬟愣了愣,臉上頓時綻放笑容:
“大郎比以前更溫和,更有趣了,也更有本事啦。以前的他總是板著臉,對小姐、二郎都不怎么好,就只有跟老爺說話時,才會露出笑容。”
許玲月似乎很滿意丫鬟的回答,俏麗的臉蛋綻放笑容,“那也不是他的錯,是娘一直不待見他。”
許玲月很喜歡這種兄妹感情升溫的感覺,令人如沐春風,心情愉悅。
以前的大哥不怎么近人情,也沒趣兒,現在的他就很有意思,說話又好聽。
.....
許七安來到許鈴音的房間門口,她還沒到男女大防的年紀,所以不用敲門,直接就推了進去,看見許鈴音蹲在地上,小爪子握著豬鬃牙刷,板著臉,很嚴肅的給自己刷牙。
好像這是一項大工程似的。
房間里的丫鬟在整理被褥。
“系大鍋呀...”她抬起頭,含著泡泡,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
“怎么自己洗?”許七安問道,眼神看向丫鬟。
“爹爹說男兒當自強,才能練好武。”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子?”許七安斟酌道。
“知道呀。”小豆丁歪著腦袋,一臉天真無邪。
不,你不知道....許七安說:“那你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區別嗎。”
“大哥,我不知道。”小豆丁很誠實,接著問:“什么區別呀。”
這就涉及到生理課了,長篇大論說起來沒完沒了,鈴音也未必聽的懂....許七安憑借自己前世九年義務教育的深厚底蘊,及優秀涵養,總結出老少咸宜,通俗易懂的科普:
“簡單來說,嗯....男孩長大了逗比,女孩長大了搗蛋。”
許鈴音恍然大悟,開心的說:“難怪娘總說我是搗蛋鬼。”
她在房間里一圈圈的跑,高興的嚷嚷:“我是搗蛋鬼,我是搗蛋鬼....”
許七安默默關上房門,今天早飯不打算在家里吃了。
京城繁花似錦,街上早點攤子到處都是,許七安在離縣衙兩街之外的早餐攤子里解決溫飽。
攤主是個皮膚黝黑的瘦小中年人,圍著黑乎乎的圍裙,見誰都是謙卑的笑。
手藝還不錯,許七安吃的很滿意,唯一的缺點就是大奉京城的百姓喜食甜食,豆漿便罷了,豆腐腦也是放糖的。
許七安不打算在這個異端遍地的城市里委曲求全,叮囑攤主別放糖,加了醬油、豬脂、蔥花、蒜末。
此外,還有四根油條,六個肉包,兩個饅頭,一碗粥,三碟小菜。
吃完,許七安準備買單。
“差爺,您這就客氣了,您能來我這里用早食,是我的福氣。”攤主看著許七安的差服,死活不肯要錢。
他目光掃過許七安留下的空碟,眼里閃著心疼。
“真不要?”
攤主咽了咽口水,許七安這一頓早餐,吃了四五個人的量。本來就是混口飯吃的小本生意,起早貪黑的,勉強糊口。
但還是不敢要.....真的不敢要。
“不用不用,哪能收您的錢啊。”攤主一看就知道是受過社會毒打的。
“嗯,我坐著消食一會兒,你走開吧,別打擾我。”許七安揮手把攤主趕走。
攤主唯唯諾諾的離開了。
“大奉王朝的制度積弊已久,胥吏一日不整治,老百姓的生活就好不起來。”許七安看著攤主忙碌的身影,想起了剛才他既肉疼又不敢要錢的眼神,可憐的就像個乞丐。
“從古至今,對老百姓加害最深的,永遠是大人物們看不見的蒼蠅。”
他從兜里掏出十文錢,疊在桌上,沉默的離開了。
“終于走了....”攤主松了口氣,蔫蔫的過來收拾碗筷。
真是倒霉!他心里懊惱的想。
來到桌邊時,攤主愣住了,桌面上疊著一摞銅板,那位捕快不但付了錢,還給的多了。
攤主急匆匆的奔出幾步,只看見人群中那若隱若現的公差服,已經走的很遠了。
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梗住了。
這么多年,他第一次遇到吃飯給錢的胥吏。
......
許七安點卯結束后,到后堂向朱縣令請了假,老朱很爽快的答應了。
匆忙返回許府,推開二郎的房門,兄弟倆心照不宣的點點頭,許二郎捧出早就準備好一套月白色儒衫,布滿淺灰色的云紋。
許七安看了眼小老弟身上那套天青色回云暗紋的袍子,提議道:“二郎身上這件好看,咱們換換。”
許新年冷笑一聲,那表情仿佛再說:你在想屁吃。
對于一位煉精境的武夫來說,書生的儒衫實在不合身,肌肉飽滿,身材昂藏,會把寬松的儒衫撐起來。
而讀書人的審美是:兩袖飄飄,衣袂翻飛。
兄弟倆離開許府,花了三兩銀子租了兩匹黃驃馬,風馳電掣的離開京城。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京郊六十里外的清云山,山中有座書院,天下聞名的云鹿書院!
清云山原本不叫清云山,具體名字忘了,自從云鹿書院在此落址,讀書聲朗朗不絕,清氣沖天繚繞。
便改名叫“清云山”。
兩人在官道上并駕齊驅,一個時辰后,許七安極目遠眺,隱約看見了清云山的輪廓,以及渺小如豆的書院建筑群。
“辭舊,哥哥一直很好奇。”
許七安減緩馬速,等堂弟也跟著勒了勒馬韁后,兩匹馬由奔跑改為小跑。
“你說圣人是一品嗎?”
他對這個世界的各大體系無比好奇,可惜缺乏了解的渠道。
許新年高傲的揚了揚下巴:“你覺得我會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知道,這么驕傲的表情干嘛....許七安翻了個白眼,繼續說:
“那圣人活了多久,你可知道?”
許新年點點頭:“享年82歲。”
堂堂圣人,儒道的開創者,就算沒有一品也不會差了,只活了82歲?
好吧,對這個時代的普通人而言算是高壽了,但這個世界武力值不同尋常啊。
連圣人都不能長生久視?
嗯,不能匆忙下定論,畢竟我了解的信息太少....
“云鹿書院不收留外人,這是規矩,即使是我也無法讓老師同意。”許新年說:
“大哥真有把握?”
許七安搖頭:“事在人為。”
他們決定在展開行動前,把家中女眷送到云鹿書院來,這樣哪怕真被戶部侍郎報復,云鹿書院也能庇護許府女眷。
稅銀案就差點讓我落地成盒,這破事兒就過不去了是嗎.....哎,處理不好,又是一次滅門的危機.....許七安一夾馬腹,把許新年甩子身后,絕塵而去。
許新年不服氣,揮動馬鞭,與堂哥展開競賽。
......
清云山既不雄起也不秀麗,若非清氣沖霄,與尋常野山并無區別。
山中有院,有閣樓,有廣場,有瀑布....青石板鋪設的小道宛如蛛網,將這些地方串聯在一起。
崖壁邊的一座閣樓里,二樓雅間,靠懸崖峭壁的一側沒有墻,站在走廊邊,可以眺望蒼茫的平原,以及遠山的輪廓。
發誓再也不下棋的大國手李慕白,手持書卷,站在廊邊,聽著身后兩位好友激烈爭論:
“這一步我走錯了,我要重來,我不管。”
“落子無悔,這是規矩。”
“圣人曰: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圣人是這個意思嗎?”
“難道不是?”
“老賊,你想與我論道?那可以,咱們今天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
“老夫也不是吃素長大的。”
李慕白搖了搖頭,“兩個臭棋簍子。”
身后兩位其中一位是兵法大家張慎,另一位穿黑袍,長須蓄到胸口的老者。
陳泰,字幼平,云鹿書院四大儒之一。
四位大儒各有特色,李慕白是棋,張慎精通兵法,出任青州布政使的紫陽居士楊恭,擅長治學。
而這位陳幼平,有治國之才,所著《治國經略》在大奉官場頗受追捧。
李慕白轉身離開走廊,返回雅室,打斷爭吵的兩人:
“院長呢?”
“長公主來了,院長陪著呢。”張慎目光盯著棋盤,隨口回了一句。
李慕白“哦”了一聲,點點頭。
陳泰嘆息道:“再過三個月便是春闈,學院的學子們讀書的興致卻不高,昨夜我去宿舍轉了一圈,挑燈苦讀者寥寥無幾。”
“僅有的幾盞燈火,照的也是棋盤....”說著,伸手在棋盤上一通劃拉,打亂棋子,痛心疾首:“玩物喪志。”
“無恥老賊!”張慎大怒,輸了就是玩物喪志,贏了就耀武揚威,“汝與李慕白一樣,玩不起。”
“與我何干!”李慕白生氣了。
說到這個話題,三位大儒沉入了沉默。
云鹿書院的學子,仕途艱難,即使考中舉人、進士,也很難在官場平步青云,往往是被打發到窮鄉僻壤為官,或丟到某個犄角旮沓里發霉。
這極大的打擊了學院學子們的科舉熱情。
雅室沉默了片刻,張慎沉聲道:“此風不可長,得把學子們科舉熱情提起來。”
陳泰臉色嚴肅的頷首:“就算苦苦支撐,也得撐下去,云鹿書院不能絕了官場這條路。”
李慕白沉吟道:“開堂勸學吧,讓院子出面。”
張慎捻著一顆棋子:“院長年年勸學,一鼓作氣再而衰,不會有太大效果了。”
陳泰撫須皺眉,“得換個新穎的方式讓學子自發苦讀,重視春闈。”
“寫文章如何?”他提議道。
“吃力不討好。”李慕白搖頭。
“那就只有詩詞了,”張慎喝了口茶,說道:“自古詩詞動人心,作一首震耳發聵的詩詞,比開堂勸學效果好多了。”
說完,三位大儒對視一眼,齊聲搖頭。
大奉儒林,詩詞衰弱已久。
PS:開書以來最消磨時間的事是碼字?不是,是看你們的本章說。太秀了,秀的我頭皮發麻。我以有你們這群讀者感到驕傲。一個個都是九年義務教育產業鏈里的精品。另外,小逗比和搗蛋鬼們,快用你們的推薦票扇我臉,新書需要推薦票。
“楊子謙若是沒赴任青州,這個活兒倒是可以推個他。”張慎說:
“咱們幾個里,他最擅長此道。”
山風撲入室內,吹的陳泰長須飄飄,笑道:“謹言兄比我更適合在朝為官。”
“老匹夫,你在嘲諷我踢皮球?”張慎也不生氣,一副光棍姿態:“你行你來,老夫洗耳恭聽。”
眼見又要吵起來,張慎的書童低頭疾步而入,躬身道:“先生,您學生許辭舊來了。”
許辭舊?他來干嘛,圣人語錄三百遍抄完了?張慎點點頭:“請他進來。”
待書童離開,張慎看了眼棋盤對面的陳泰,笑呵呵道:“說起來,老夫近來新收了一個學生,是這許辭舊的堂兄,詩才驚世駭俗。”
李慕白當即補充:“那也是我的學生。”
陳泰看了眼姓張的,又看一眼姓李的,心里一動:“那首“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詩人?”
李慕白和張慎得意的笑了。
“哈哈哈....”陳泰大笑出聲,指頭點著兩位好友。
“你笑什么?”
“我笑你們被名利遮了眼,哦,還有嫉妒。”陳泰收住笑容,半告誡半嘲諷:
“楊子謙之名,必定因為這首詩流傳后世,確實讓人艷羨。可你們倆就不想想,佳句難得,多少讀書人一生也就寥寥幾首好詩,能載入史冊的,更是沒有。”
“出了一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已經是神來之筆,聞之欣然,還指望再來一首,不,兩首,好叫你二人一起名垂千古?”
“過于在意名利,久而久之,你們肚子里的浩然正氣怎么存續?”
一頓奚落,李慕白和張慎有些尷尬。
心底知曉陳泰說的有理,流傳千古的佳句,哪是隨隨便便就能作出,況且對方并不是讀書人,妙手偶得了一首,便是天大的緣分。
指望一個胥吏連出好詩,讓他們青史留名,確實有些過于妄想。
“幼平所言極是。”兩人作揖,沉聲道:“讀書人三不朽,縱使要名垂青史,也該堂堂正正的走大道,而非捷徑,是我二人偏了。”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陳泰微微頷首。
片刻后,書童領著許七安和許新年進入雅室。
兩人同時作揖:“學生見過老師。”
李慕白和張慎對視一眼,對許七安的到來既意外又欣喜。
“坐吧!”張慎道。
“寧宴,你來學院,是因為有佳句要給為師鑒賞?”李慕白試探道。
許七安搖了搖頭,道:“學生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許七安將自己的來意告訴兩位老師,隱瞞了自己要報復戶部侍郎的想法,只說稅銀案幕后主使極有可能是周侍郎,而對方如果挨過京察,必定報復許府。
“這....”李慕白看了眼同樣面露難色的張慎,無奈道:“書院禁止外人留宿,這是規矩。”
讀書人最講規矩。
許七安剛要求,便聽許新年說:“長公主不也時時住在書院。”
張慎搖搖頭:“長公主何等身份。”
許新年點點頭:“書院禁止外人留宿,除非皇親國戚。”
嘿!這愣頭青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會說話。
在場三位大儒氣笑了。
許七安差點笑出聲,二郎的毒舌還是那么犀利。
李慕白搖了搖頭,“謹言兄,你這學生,我倒有點期待他將來踏入立命境。”
那可太恐怖了.....張慎嘴角一抽。
唯有陳泰笑吟吟的審視許七安,這時候,插嘴說道:“你是許寧宴?”
“正是學生。”穿著儒衫假裝自己真的是讀書人的許七安作揖。
“聽說頗有詩才,不如這樣,如果你能現場作出一首讓我們三人都滿意的詩,老夫就做主,讓許府女眷暫住書院,并保她們周全。”
準許許家女眷留住學院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最后一句,保她們周全。
這才是許七安兄弟倆來此的目的。
許新年臉色微喜,扭頭看向堂兄:“大哥....”
他既欣喜又忐忑,作詩不難,每個讀書人都能作出工整的詩詞,難的是讓三位大儒滿意。
這很難嗎?
這太難了。
寫詩?你們這是逼我白嫖你們?許七安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斟酌著說:
“率性作詩,還是固定題材。”
三位大儒彼此交換眼神,張慎道:“勸學!”
果然不可能率性作詩,否則,我分分鐘再拿出一首千古絕唱....許七安心里嘆息一聲。
同時松了口氣,因為這題沒有超綱,他那點文學底蘊還能應付。
勸學二字,最先讓許七安想到的是高中讀的《勸學》,但既然是詩,那這篇古文就不適用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許七安腦海里,緊接著浮現這句淵源流傳的勸說詩。
在勸學相關的領域里,論知名度,能與它相提并論的不多。
他剛想決定用這首詩白嫖三位大儒,忽然想到了云鹿書院兩百年來的處境。
“這首詩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宋朝皇帝寫的?里頭摻雜著功名利誘的味道,而云鹿書院畢業的學子向來仕途艱難。”
“辭舊考中舉人時就感慨過,不知道將來會被外放到那個窮鄉僻壤....”
“我抄這首詩,不是戳云鹿書院的心窩子嘛,適得其反....”
見他久久沉默,許新年眉頭愈發緊皺,三位大儒里,張慎和李慕白一直期待著,陳泰則笑瞇瞇的喝茶。
許七安收回思緒,拱手道:“學生獻丑了,辭舊,替我磨墨。”
許新年找到筆墨紙硯,擺在桌案上,親手替堂哥磨墨,一手持筆,一手挽袖,筆尖在墨汁里蘸了蘸,扭頭示意堂哥接筆。
我那一手稀爛的書法就不丟人了....不,我根本不會書法.....許七安心里吐槽,表面擺出讀書人指點江山激昂文字的姿態,說道:
“辭舊為我代筆。”
許新年點點頭,在案前正襟危坐。
“三更燈火五更雞。”
“正是男兒讀書時。”
“黑發不知勤學早。”
“白首方悔讀書遲!”
許新年寫完,放下筆,凝視著宣紙上字跡清俊的七言,雙眼燦燦生輝,臉色略顯激動。
屋內短暫寂靜,許新年體會著這首詩的余韻,三位大儒疾步走到岸邊,沉默的盯著宣紙。
無聲的盯著。
長須蓄到胸口,一身黑袍的陳泰,目光閃爍。
“好詩啊,寧宴果然有絕世詩才。”李慕白“啪”的一聲,用力擊掌。
他神色異常興奮,既有讀書人看到一首好詩時的驚喜,又有學院學子看到此詩后會作何反應的期待。
張慎沒有點評,看著許七安的目光,愈發的欣賞和自得,好像對方真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學生。
“文字樸素,卻意味深長。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謹言兄,還記得我們年輕時在學院求學的日子嗎?”
陳泰品味著這首勸學詩,只覺得入木三分,回味悠長。
張慎愣了愣,回憶起了前半年求學的景象,悵然道:
“說的不就是我們那時嗎,我年少時家貧,每天只能吃兩個饅頭。時常半夜里餓的饑腸轆轆,強撐著挑燈苦讀。”
李慕白幽幽道:“這就是你三天兩頭偷我雞卵的理由?”
張慎不悅道:“讀書人的事,怎么能叫偷。那是借,我后來不是還你了嗎。”
李慕白吹胡子瞪眼:“貧苦時一枚雞卵,不啻于如今千金萬兩。”
陳泰“咳嗽”一聲,打斷兩位好友的爭吵,望向許新年:“辭舊,春闈之后,不管名次如何,你都有出仕的資格,有考慮過將來嗎?”
忽然切入正題,讓眾人有些不適,張慎和李慕白紛紛閉嘴,下意識的為許辭舊謀劃。
陳泰看了兩個欲言又止的大儒,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通常來說,先留京后外放,是官場升遷正途。我雖不為官,但在大奉官場有幾分臉面,倒是可以為你謀劃留京。”
身為老師的張慎立刻眉開眼笑:“如此甚好,辭舊,還不快謝過陳兄。”
“不必不必,如果真要報答,老夫確實有個想法....”陳泰笑道。
聽著老友的話,張慎和李慕白覺得哪里不對勁。
沒人說要報答你啊。
只聽陳泰笑瞇瞇道:“寧宴啊,你是塊璞玉,想要成材,尚需雕琢。這兩老匹夫活糙的很,你轉投老夫門下吧。”
“滾,無恥老賊。”李慕白和張慎勃然大怒。
許七安抓住機會,立刻說:“兩位先生,寧宴確實有問題請教。”
今天來云鹿書院,就是白嫖來的。
“晚輩卡在煉精境很長一段歲月,因為身無功勛,家里貧苦,始終沒有資源和機會踏入練氣境。”許七安九十度彎腰作揖:
“請先生幫我開天門。”
這是他來書院的第二個目的,雖然可以賣宋卿送的法器,換取開天門的銀子。
但那樣一點都不快樂,許七安是個追求快樂的人。
張慎搖頭失笑:“你這是病急亂投醫,我等修的是儒道,怎么幫你開天門?武夫氣機如何體內循環,怎么走經脈,這是你們武夫才知道的事。”
體系之間的差異比我想象的還大....許七安有些失望,不甘心的問道:“晚輩不明白,既然開天門需要煉神境以上的高手幫忙,那最開始的人是怎么開的天門?”
“你覺得武道之路,是某個人開創的?是一蹴而就的?”李慕白端著茶杯,喝之前反問了他一句。
許七安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是一代又一代的人開辟出來的,”李慕白徐徐說道:“也許最開始,煉精境就已經是巔峰,有人機緣巧合之下,開了天門,于是練氣境便成了武道的巔峰。經年累月,才形成完善的武道體系。”
“機緣巧合?”許七安捕捉到了關鍵詞。
“煉神境高手幫忙開天門是最安全最便捷的方法,但這不是唯一。”這回是陳泰接過話題,微笑道:
“嬰兒誕生時,含著一股先天真氣,隨著年歲增長,天門閉合,先天真氣藏于體內,要想重新掌握這股氣機,就得把閉合的天門再度打開。”
許七安點點頭,人食五谷雜糧,產生雜質,堵塞了天門,也堵塞了氣機的運行。
這些理論知識二叔以前教導過他。
“方法有許多種,除了耳熟能詳的開天門之外,還有兩種方法:一,吐納法。”
“吐納法需自幼修習,日日泡藥浴,洗滌經脈,貫通天門,十幾年下來,耗費金錢無數。這法子已經被淘汰。”
“第二種方法,是借外力打開天門,也是最初的前輩們采用的笨法子。比如吞妖丹。
“妖丹是妖族道行精華凝聚,內蘊磅礴能量,吞了妖丹,磅礴的力量會強行打通奇經八脈,但因為無法控制,所以是九死一生的法子。”
原來如此....雖然沒有白嫖到手,但也算白摸了一把,不虧了....許七安感激道:“謝先生們授課。”
瞧瞧,又謙遜又禮貌,說話又好聽。三位大儒笑著撫須,對許七安極為滿意。
......
位于書院中央的是圣人學宮,又叫圣人廟,里面供奉的是那位開創儒道的千古第一人。
圣人學宮外,青石板鋪設的大坪,足以容納云鹿書院所有的學生。
書院院長每年春闈秋闈之際,便會在此地召集學子,慷慨激昂的動員學子努力讀書,考取功名,為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大坪上有一塊紅漆斑駁的矮墻,墻面粘著一層剝不去的紙層。
這面墻是云鹿書院的公告欄,用來張貼書院先生們的文章、詩詞、字畫,以及學子里偶爾出現的優秀作品。
再就是書院的一些告示。
兩名書童來到告示前,一人手捧卷紙,一人在告示墻上涂抹米糊,然后合力展開一人高的巨幅紙張,貼在告示墻上。
這樣的舉動立刻引來了周邊學子的注意,尤其是那張一人高的巨幅紙張過于矚目。
“什么東西貼出來了?走,過去看看。”
“咦,不是文章,好像是詩....那有什么好看的。”
“紫陽居士離開學院后,咱們學院里的先生和大儒們,寫的詩看與不看都沒區別。”
邊說著,學子們三三兩兩聚到矮墻下,注視著新帖的巨幅紙張。
紙張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轉筆和撇捺之間,透出一股凌厲之意。
“這是張先生的字。”有學子認了出來。
更多的學子則凝神看紙上的詩。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慚愧,慚愧啊。秋闈之后,我便再也沒有挑燈夜讀了。”
“這首詩乍一看樸素平常,卻揭示著深刻的道理,發人深省啊。”
“哪里樸素平常了,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大道至簡,至理名言盡在其中。”
“白首方悔讀書遲....我以前太多松懈了,沉迷手談、游山,放在讀書上的精力越來越少,看到這首詩,我才意識到將來絕對會后悔的。”
“這首詩出自哪位大儒之手?”
越來越多的人擠在矮墻下,抬頭看著墻上的詩,當情緒沉浸其中后,對這首勸學詩產生了極大的共鳴。
第一聯所描繪的景象,讓學子們汗顏。盡管讀書也盡心盡力了,但誰能做到三更燈火五更雞?
可這不是虛言,因為確實存在這樣的例子,學院的大儒和先生們,時常以自身例子告誡學子。
而學子中個別非常刻苦的,也是這般熬夜苦讀的。
真正讓年輕學子們心悸的是第二聯: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仿佛是在宣告他們將來的遭遇,一些近來怠于學業的年輕人,捫心自問之后,紛紛涌起心悸的感覺,害怕將來白首之后,追悔莫及。
于心底油然而生不負春光,發奮讀書的情緒。
不遠處,大坪邊緣位置,三位大儒旁觀著這一幕,陳泰撫須大笑:“都說詩詞無用,殊不知,詩詞最動人心。許寧宴,當真是絕世詩才。”
見勸學詩積極調動起學子們的情緒,張慎臉上也不禁笑容擴散:“這話不假,他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這份水準,別說如今,便是縱觀歷史,也能名列前茅。”
李慕白忽然問道:“他說自己早已荒廢學業,你們信嗎?”
兩位大儒同時點頭,李慕白忍不住笑了一下:“何以見得?”
“作詩時,他讓辭舊代筆了。”張慎說。
“身為讀書人,作詩豈會讓他人代筆。”陳泰補充道:“除非他不精書法。”
但凡讀書人,個個都是精通書法的,這是基本功。
李慕白感慨道:“可惜啊,他已是及冠之年,轉修儒道為時晚矣。”
陳泰痛心疾首:“如此才華,竟然學了武,簡直是暴殄天物。”
粗坯的武夫,配不上許寧宴的驚才絕艷。
張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忿道:“聽辭舊說,兩人年幼時,其父便定下,辭舊讀書,寧宴習武。”
“那許平志不當人子,白白荒廢了一個讀書種子,實在可恨、可惡。”李慕白恨聲道。
兩位大儒深表贊同。
PS:好想早點上架,開始爆肝(滑稽)。
李慕白望著公告墻邊,學子越聚越多,甚至學院的先生們也聞風而來,激動的拍大腿,稱贊此詩大巧不工,樸素至理。
李大儒耳廓一動,捕捉著山風送來斷斷續續的交談:
“先有一首天下誰人不識君,如今再出一首勸學詩,難道我大奉儒林的詩詞之道,要再次崛起了嗎?”
“兩百年來,詩詞佳作寥寥無幾,如今出了這兩首,我們這幾代讀書人,總算是有臉面對后人了。”
“相比起天下誰人不識君,這首勸學詩必定流傳更廣,會被時時拿出來訓誡讀書人。”
“怎么沒有署名啊,是哪位大儒所作?”
沒有署名....此詩必定流傳甚廣....李慕白心里一動,瞅了眼低聲交談的兩位好友,他不動聲色的后退,離開。
張慎忽然發現李慕白不見了,“純靖兄呢?”
“方才還在此處....”陳泰左顧右盼,抬手指著矮墻方向:“在那里。”
張慎循聲望去,看見李慕白屏退眾學子,持筆在巨幅紙張上書寫著什么。
張慎和陳泰凝神聚意,瞳孔一下變的深邃,百米開外纖毫畢現。
兩人看清了,李慕白在《勸學詩》三個字邊上,寫下這樣一行小字:
“庚子末辛丑初,吾師慕白勸學,有感,作此詩。”
意思是,庚子末辛丑初,老師李慕白勸我奮發圖強,我深表贊同,于是寫下這首詩。
這也能蹭?兩位大儒瞬間心態炸裂。
“無恥老賊,快放下筆!”
.......
書院后的雅閣,依山而建,東邊毗鄰著六疊瀑,西邊是四季常青的竹林。
竹子在北方是稀罕物,不易養活,不易繁殖,一夜驚雷雨后春筍的景象,只有在南方才能看到。
書院的先生們從南方移植竹子,辛勤培育,耗費五十年時間,才養出這片郁郁蔥蔥的竹林。
讀書人對竹子有一種特別的喜愛,贊賞它的風骨,常常以竹喻人、喻己(贊賞劃重點)。
云鹿書院的院長某天過來一看,呦,竹林這么茂密了,竹不懼嚴寒,四季風骨,形容的不就是我嗎。
大家都出克,以后我就住這里了。
于是,雅閣就從了院長的閉關之地。
簡潔雅致的茶室,一位穿麻衣的老者與一位華服女子對坐飲茶,一列披堅執銳的甲士守衛在雅閣之外。
老者花白的頭發隨意披散,凸顯出幾分邋遢和灑脫不羈,法令紋和眉心的川字紋極深,而笑起來的時候,魚尾紋則勝過前兩者。
單從外表來看,很難讓人想到這位落魄儒士打扮的老人,會是云鹿書院的院長。
當代儒家執牛耳者。
與他對坐飲茶的女子早已過了雙十,卻梳著簡單的螺髻,插著一根燁燁生輝的金步搖,明顯是未出閣的打扮。
她穿著月白色華美長裙,裙擺拖曳在地。
她容貌清麗脫俗,恰似一朵濯而不妖的水蓮。而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一面冰鏡,透徹中難掩高冷華貴。
早已張開的身段玲瓏浮凸,曲線誘人。
“半年未見,院長發間銀絲又增添了許多。”長公主說道,嗓音也是清清冷冷的。
“都是煩惱絲。”院長笑呵呵的飲茶。
“今日上山,聞書院弟子吟誦一首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長公主眼波微動,宛如冰鏡綻破:
“如此佳作,本宮聽了甚是欣喜,不知是那位大儒新作?”
院長趙守一聽,搖頭失笑。
“院長何故笑我。”
“老夫不是笑公主,是笑云鹿書院人才濟濟,卻不及人家率性而作。不,整個大奉儒林,都已思想麻木、古板,缺了靈氣,而詩詞,最注重靈氣。”
“....院長這話,倒是讓本宮困惑了。”長公主神色恬靜,秀美的蘭花指捻著茶盞,飲茶的姿態高貴優雅。
趙守嘆息道:“作出此詩者,非讀書人,乃長樂縣一名胥吏。”
長公主微微動容。
大奉王朝的這位長公主,與尋常女子不同,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閨秀,精通琴棋書畫便是有才。
而這位長公主,她跟著魏淵學下棋;跟著張慎學兵法;跟著陳泰學治國。圣人經典她倒背如流,文章策論不輸國子監學子。
博聞強識,學富五車。
十八歲時,皇帝特許她參與翰林院的編書工作。前年,長公主試圖重編前朝史書,惹來群臣抗議,最后不了了之。
“院長真不考慮出仕?”長公主目光誠懇,語氣認真:“儒家以人為本,壽元不長,院長莫要在荒廢年華了。”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青州通政司的官職,原本是授予趙守的。
只是趙守推脫著不愿上任,并上書朝廷,推薦了紫陽居士。
“荒廢年華若是能為后世子孫開辟一條求學之路,老夫何樂不為?”趙守嘆息道:
“可惜竹林悟道十余載,嘔心瀝血,亦跨不過程氏亞圣劃下的天塹。”
“院長執念太深了,何至于此。”長公主神態自若的為自己添茶,“父皇邀您出仕,是打算重新重用云鹿書院,您若真為了云鹿書院的學子著想,就不該拒絕的。”
趙守哂笑道:“是越來越駕馭不住魏淵了,還是那幫朱紫貴胄的屠龍術越來越犀利?”
“是為了大奉的百姓,為了天下蒼生。”長公主一字一句,發自內心。
趙守臉上笑容愈發譏諷。
長公主清清冷冷的語氣出現變化,嘆了口氣:“山海戰役之后,大奉的國力日漸衰弱,天災連年不斷。*****不計其數,胥吏之禍愈發明顯。
“朝堂諸公只知黨爭,袖手空談者數之不盡,實干興邦者寥寥無幾。院長,帝國缺一位縫補匠。”
說完,她沒等趙守開口,繼續侃侃而談:“三年前,北方蠻子撕毀條約,屢犯邊境,劫掠百姓。
“南方蠻夷毀壞驛路,偷襲軍鎮,妄圖奪回失地。
“西域諸國冷眼旁觀,佛門以此要挾,欲傳教中原。”
她漸漸加大語氣,聲音不再清冷,“院長,身為讀書人,難道不應該一展抱負,重振國威嗎。”
趙守盯著長公主看了片刻,隨后目光從這張清麗脫俗中,帶著高貴之氣的臉蛋挪開,望向窗外綠意森森的竹林,搖頭嘆息:
“非不愿,時機未到。長公主請回。”
長公主眼中難掩失望,正要告辭離去,雅閣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一名學院的先生急匆匆跑進來,大呼道:
“院長,大事不妙,李慕白、張慎還有陳泰三人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