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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備胎們的回信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好黑....我在哪里....我是誰?

  他迷迷糊糊的想,記不清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嗚嗚嗚.....

  咚咚咚.....

  許七安聽見了號角聲,擂鼓聲。漸漸的,他聽見了其他聲音,排山倒海的喊殺聲,沉雄又雜亂的馬蹄聲,以及爆炸聲,刀刃碰撞的銳響聲。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于許七安腦海構成一幅清晰的畫面。

  是戰場!

  他剛這么想,眼前的黑暗便劈開,光明穿透進來,視線里果然是一片戰場。

  黑壓壓的大軍沖殺,宛如密密麻麻的螞蟻,高品武夫在戰場中肆虐,就如同人類踩踏螞蟻窩。

  這個戰場里不是只有人類,還有兩層樓高的巨獸,幾十米長的大蛇,盤繞在天空猛禽....

  有盤坐在高空誦經的高僧;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蠻族;有悍不畏死的死尸大軍;有成排成排的火炮軍;有騎乘兇獸的驍勇騎兵.....

  “這是什么戰場?太夸張了吧,死的人太多了吧。”許七安茫然的想。

  他的目光掠過戰場,掠過死尸大軍,掠過火炮兵,望向了戰場后方的高空,那里有一群懸空的飛獸。

  一襲青衣傲立在獸頭,背負雙手,漠然的俯瞰著廝殺正酣的戰場。

  “魏淵?!”

  許七安心頭一震,忽然記起自己是誰了,也就是這個瞬間,戰場畫面崩潰,歸于無邊無際的黑暗。

  許七安睜開眼,看見的還是黑暗。

  我去,好悶.....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凝神細感應,接著,他“看見”了黑暗的船艙,看見了整齊排列的五口棺材,看見了緩速航行的官船,看見了波光蕩漾的運河。

  這是他踏入煉神境后獲得的神異。

  不知道其他煉神境武者是怎么樣的,反正許七安的精神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充當眼睛。

  哪天即使鈦合金狗眼瞎掉,他也絲毫不怵。

  “我剛才看見的夢境....不,應該不是單純的夢,夢哪有這般清晰?什么死尸大軍、佛門高僧....這些我都沒接觸過,怎么會夢到?”

  “夢里為什么會有魏淵?他看起來還很年輕....至少兩鬢沒有斑白,我爸爸年輕時可真帥,跟我一樣帥.....”

  許七安躺在棺材里,回憶著夢境里看到的畫面,漫山遍野都是黑壓壓的大軍,參戰人數規模龐大。

  多方勢力混戰。

  再結合魏淵的出現,以及他的事跡,許七安心里當即有了猜測——山海關戰役。

  魏淵的事跡里,最出名的就是山海戰役......諸國混戰,規模龐大,完美契合史書記載的山海關戰役.....只是我為什么會夢到山海關戰役?二叔這只弱雞竟然能活下來,肯定趴在尸體堆里裝死了吧.....許七安心里想著,推開了棺材蓋。

  新鮮的空氣涌入,他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突然,昏暗的船艙里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

  “你醒了。”

  許七安被嚇的一抖,這才發現,左側三米外盤坐著一個白衣人,背對著他......好了,身份揭曉了,楊千幻。

  這貨是唯一一個讓許七安只看背影就能認出的男人。

  沒有立刻回應,他沉吟著措詞幾秒,才說道:“我們這是在哪里?”

  楊千幻語氣頗為輕快,顯示出他心情極好:“回京的路上,哦不,水上。”

  “云州的案子結束了?”許七安臉上喜色浮動:“哎,這破案子終于完結了,老子終于不用熬夜爆肝。

  “我死了一回,也不知道宋廷風和朱廣孝有沒有為我傷心,可能更傷心五次白嫖的機會沒有了吧....

  “哎,最后還是沒有把蘇蘇騙回家當紙片人老婆,李妙真恐怕想砍死我的心都有了,幸好老子早死一步,不然還挺尷尬的....”

  楊千幻耐心的聽他嘮嗑。

  “對了,你怎么也在船上?”許七安問道。

  ....楊千幻想了想,說道:“我奉師命來云州辦事,現在事了,自然就回去了,恰好打更人送你們的尸骨回京,我便偷偷溜上來。

  “隨后,我就發現你身上的刀傷箭孔,竟詭異的修復,我便料定你沒死。等了一旬,嘿,還真就活過來了。”

  楊千幻說的很平淡,但其實心理歷程遠比語氣要跌宕起伏的多,得知許七安戰死的消息后,他心說完了完了,回京后老師要把我鎮壓在摘星樓底,永世不見天日了。

  恐慌的差點脫離師門跑路。

  同時覺得很可惜,辣么有趣的一個小子,怎么就戰死了呢,怎么就想不開呢,竟然用自己20歲的生命去換一個老頭子的命。

  張巡撫都半只腳踏進棺材的糟老頭子了。

  他一路尾隨,潛入官船,打開了許七安的棺材板,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撥開云霧見青天。這小子身上的傷勢竟離奇恢復,心跳漸漸復蘇,居然是否極泰來的氣象。

  于是,楊千幻便開心的守在棺材邊,屎都沒時間拉。

  當然,這些事是不能讓許七安知道的。

  .....他是不是揭我棺材了?不然怎么知道我身上的傷勢修復.....好端端的揭我棺材干嘛.....總覺得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許七安心里腹誹,臉上卻露出微笑:

  “監正大人派你來云州做什么?”

  恰好這時,楊千幻問道:“你怎么做到死而復生的?”

  問完,兩人望著彼此,陷入了沉默。

  幾秒后,心虛的他們又默契的同時岔開話題:

  “今天天氣不錯。”

  “今天風兒甚是喧囂。”

  許七安和楊千幻又沉默了下來。

  有些尷尬....就在許七安想著岔開話題,聊一聊別的時,他忽然發現自己懷里揣著四份信函。

  誰的信?

  棺材存放在艙底,只有微弱的光從甲板縫隙里穿透進來。

  甲板居然透光,這船應該好好修繕了.....許七安吐了個槽,隨手拆開信封,接著微光閱讀起來。

  而今他的目力,已經能做到黑夜中視物,毫無障礙。

  踏入煉神境后,身體各方面屬性得到提升。

  “大哥:

  寄回來的信,家里收到了。娘和爹都很開心,鈴音也很開心,尤其是娘,沒想到大哥竟會給她寫信,娘高興的直拍桌呢。知道大哥在外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字跡娟秀,是玲月妹子的寄來的信。

  嬸嬸怕不是拍桌罵我已故的娘吧.....那你有沒有開心啊,小妹子.....許七安心里浮現許玲月清麗脫俗的瓜子臉,想著她微微低頭,含羞帶怯的姿態,不由的翹起嘴角,繼續閱讀。

  “你離京沒多久,鈴音就被迫去塾堂讀書啦,一切都是二哥操辦的。現在,鈴音已經會背誦三字經的前九個字了,爹和娘剛得知時,險些喜極而泣。”

  鈴音竟然能背九個字了?許七安險些喜極而泣。

  “不過她好像被人欺負了,娘給她買的玉鐲子,價值十兩的玉鐲子,前幾天不見了蹤影。她的手腕有淺淺的淤青,顯然是被人硬拽下來的。

  “鈴音傻乎乎的,問她是誰干的,她也不說,完全不當一回事。大概在她心里,除了吃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春祭將近,爹每日都歸家都很晚,要么就宿在外營,沒時間管理家里的事。娘沒敢告訴他,自己去找塾堂先生質問,但先生推說不知道,興許是鈴音自己弄丟了。娘氣的渾身發抖,但又無可奈何。

  “如果大哥在家里,肯定不會發生這種事吧。如果二哥在家,肯定罵的先生無地自容。

  “不過二哥最近很生氣,聽爹說,他在寒風里凍了半宿,第二天回家拿錢糧時,就不跟我們說話了。二哥真小氣,忘記給他寫信又不是大哥的錯,大哥也是很忙的呀。”

  妹子,二郎好歹是你親哥,你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你這是連胸都拐到我這里了....請繼續保持....許七安看到這里,險些伸手捂住嘴,才沒讓自己笑出聲。

  好可惜,沒能目睹二郎狼狽模樣,庫庫庫....

  “對了,娘說開春后,就要給我找夫婿,娘真討厭,她怎么不自己嫁。鈴音很想你,天天嚷嚷著要找大哥。我,我....也很想你。”

  說什么傻話,嬸嬸怎么能改嫁?嬸嬸生是我許家的人,死是我許家的鬼.....嗯,大哥也很想你們。

  看完了,許七安心滿意足的折疊好信紙,裝回信封里。

  他看了眼楊千幻,這貨依舊背對著他,安靜的像個木頭人。

  “你看我做什么,我還能在哪?”楊千幻沒好氣道。

  許七安不搭理他,低頭,拆開了第二封信。

  “許郎:

  與君一別,已是兩旬,思君之情,如烈火烹油,愈發熾烈。我在教坊司一切安好,就是總愛瞌睡,醒來便摘摘梅花,四處走走。我釀了一壇梅花酒,盼君歸來,舉杯共飲。”

  這是花魁娘子的回信。

  “偶爾也會出去陪客人小酌幾杯,聽他們高談闊論,其實奴家是想聽到關于你的消息,然云州與京城相隔萬里,消息傳遞不易。

  “那些臭男人,自詡讀書人,其實大多都是酒囊飯袋,才華平平,不及許郎萬一。奴家常常想,能遇見許郎,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前些日子,倒是丫鬟帶回來一個消息,聽說許郎在青州新作一首詩,被紫陽居士奉若至寶,銘刻在碑文上,警示世人。奴家與有榮焉,喜不自勝。

  “許郎,奴家夜夜想你,指甲修的干干凈凈啦。”

  想我就想我,不要弄的滿手都是.....許七安嘿嘿一笑,小心的折疊好信紙,收回信封。

  最后還有兩封信,他回憶了一下自己養的備胎們:褚采薇、懷慶、臨安。

  分明是三個人呀,哦不,三個胎呀,怎么只回了兩封信。

  許七安有些生氣,心說誰沒給我回信?是我養胎技術不夠好,還是本海王的鋼叉,插的不夠準?

  他隨便選了一封信,展開閱讀:

  “狗奴才:

  云州的案子何時結束?本宮不是想你,只是覺得春祭在即,好多侍衛都休沐回家啦,身邊沒幾個可用的奴才了。”

  開篇第一句話,一股子婊里婊氣的嬌蠻傲嬌撲面而來。

  公主殿下還會缺侍衛嗎......嗯,裱裱還記得給我回信,不錯不錯.....許七安繼續看下去。

  “你發明的五子棋在本宮手里發揚光大啦,人人都夸我是蘭心蕙質,聰明絕頂,就連討厭的懷慶也對我心悅誠服,五體投地,私底下與我說:臨安智慧遠勝與我,懷慶甘拜下風。

  “但是這種事情她肯定不會承認的啦,我隨口告訴你一聲,你也別記在心里,懷慶畢竟是公主,留她幾分薄面。

  “本宮也不占你便宜,春祭將近,父皇送了我一些金銀玉器,綢緞首飾。等你回來,隨便去本宮庫房挑幾件。”

  哈哈哈,臨安這個傻妞兒,我哄她說二叔為了供我習武,四處舉債,日子過的艱難,她竟然就當真了,變著法子送我銀子,太特么天真了吧.......請繼續保持啊。

  許七安開心的笑了。

  “那個雞精是怎么回事啊,不是你發明的嗎?為什么外頭都在傳,說是司天監的褚采薇發明的。本宮氣的要死,就跑司天監鬧了一場。

  “司天監的白衣不敢對我出手,竟跑去父皇那里告狀,本宮被父皇狠狠臭罵了一頓。等你回來,本宮再帶你去討回公道。”

  額.....其實雞精還真是采薇做出來的,我只是給個思路。嗯,她要利用雞精來凝聚煉金術士的位格,這件事早就與我知會過了。

  許七安有些小感動,裱裱還是很護犢子的。

  他把臨安的信塞回信封,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最后一封信。

  懷慶和采薇,你倆到底誰是叛徒,現在就見分曉了。

  “許銅鑼

  云州環境復雜,匪患由來已久,齊黨與巫神教既以秘密謀劃多年,想必在云州積蓄了不小的勢力。

  “切記小心行事,即使有姜律中一位四品武夫,也不是萬分穩妥。若是鎖定目標,一定要以雷霆之勢緝拿,不給對方應對的時間。

  “我猜魏公暗中布局,但多半不會與你們碰頭,或許張巡撫知曉,或許不知。你雖斷案如神,奈何實力有限,切莫單獨行動。”

  信是懷慶的啊。

  許七安心情很復雜,失望和喜悅都有,失望的是大眼萌妹竟是個渣女,枉費我一往情深,將她收入魚塘,而她如此絕情。

  喜悅的是懷慶沒有當渣女,心里還是惦記著本銅鑼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面對這樣的結局,許七安喜憂參半。

  “懷慶真可怕啊,智商未免太高了吧......不,這不僅僅是智商,還有對局勢的分析,對人心的把控,她連魏公的心思都能把握到.....完了,以后出軌很容易被抓。”

  懷慶公主似乎還是魏淵的半個弟子,有這份本事倒也不奇怪....許七安瞇著眼,繼續往后閱讀:

  “前些日子,采薇來我宮苑用膳,閑聊時說起了你,她說最近在煩惱怎么給你回信,因為她不愛讀書,怕寫的不好讓你笑話。

  “她還說:許寧宴真有心,從青州寄了一片紅蓮花瓣給我。說我與紅蓮一樣明媚如風。

  “采薇與本宮說起時,眼角眉梢掛著笑意.....我便與采薇說:本宮替你執筆回信。她欣然同意。

  “呵,許大人真是風流倜儻,一花贈兩人,說辭各不同,偏還形容的恰到好處。

  “本宮佩服。”

  ......許七安臉色呆滯的看著信紙。

  “你怎么了?”楊千幻問道。

  “翻車了.....”許白嫖老臉一紅,羞恥的想要跳進運河,游回白帝城。

  臥槽,忘記褚采薇是個情竇未開的少女,她和懷慶關系又好,與好閨蜜分享這種事完全沒心理障礙啊。

  懷慶本來就對我有偏見,離京時都不肯見我,如今采薇姑娘這波偷家......懷慶肯定把我打上渣男標簽了吧。許七安臊的面紅耳赤。

  許某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啊,你這樣讓我怎么有臉回京.....哦,我已經死了,那沒事了。

  同時又覺得慶幸,因為裱裱、浮香、玲月妹子的信,懷慶是看不到的。

  后兩者不用說,與懷慶沒有交集,裱裱雖是她姐妹,但兩人勢如水火,不可能分享這種閨房密信。

  炫耀就更不可能了,裱裱再天真無邪(婊里婊氣),她也是皇家出生的公主,不會傻到把這種信拿出來到處說。

  還好我知道褚采薇是個榆木腦袋,沒有與她調情,說的都是些沿途的美食.....恐怕正是如此,懷慶公主心里不悅,但還是寫信提點我。畢竟我寫給她的是情(舔)書,寫給采薇的是正常書信。

  嘿嘿,想不到吧懷慶,你以為我在第二層,其實我在第五層。

  “是誰寫的信?”

  見許七安終于看完,楊千幻又打開了話匣子。

  “京城的朋友寄來的信。”許七安面不改色。

  “是相好的吧。”楊千幻道。

  許七安一下警惕起來:“你偷看我的信?”

  楊千幻冷笑道:“我楊千幻不屑做這等齷齪之事。”

  畢竟是四品術士.....許七安頷首,道:“話說回來,你家的采薇師妹真是個榆木腦袋,到她那年紀,也該少女懷春了吧。我愣是撩不動,給她寫信,她還.....”

  許七安長嘆一聲。

  楊千幻贊同道:“采薇師妹的確開竅的晚,她只是當成了尋常朋友的書信往來,才告訴懷慶公主的。也不是完全對你無意,至少你在她心里是很有重要的朋友。”

  許七安目光驟然犀利:“你特娘的怎么知道她告訴懷慶了?”

  “......”楊千幻。

  逼王好半天沒說話,知道自己被套路了,頓時,他也體會到了許七安剛才的羞恥感。

  你不但偷看我的信,你特么還給粘回去了.....

  “算了,看在你幫我抓住梁有平的份上,我也懶得計較。”許七安告誡道:

  “但你千萬不要把信的事外傳。”

  事已至此,楊千幻看都看了,他還能讓時光倒流不成,不如假裝大方。

  楊千幻一愣:“我沒幫你們抓梁有平啊。”

  甲板縫隙里,一陣寒流撲進來,吹在許七安脖頸。

  他緩緩打了個冷戰,汗毛一根根豎起,連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你說什么?”

  ......

  冬日的暖陽高掛,南宮倩柔駕車抵達宮城外。

  停泊好馬車,他把韁繩丟給迎上來的羽林衛,彎腰摘下木凳,打開馬車的門,道:

  “義父,到了。”

  穿著奢華的大青袍,兩鬢斑白的魏淵,鉆出馬車,踏著木凳下來。

  兩人進了宮城,往御書房行去。

  “義父,聽說今早有八百里加急?”南宮倩柔問道。

  大奉情報等級,分為三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以及最高的八百里加急。

  其中八百里加急的情報,直接送入內閣,由內閣轉送皇帝。在送入內閣前,除傳送情報的驛卒外,任何人不得經手。

  否則視為謀逆。

  魏淵臉色凝重的點頭,八百里加急文書送進宮后,沒多久,陛下就在御書房召開了小朝會。

  八百里加急的,必然是大事,只是不知來自哪一個州。

  “真是多事之秋!”魏淵輕嘆一聲,頓了頓,又道:“讓你準備的犀甲,進展如何?”

  “材料已經收集完畢,就等拿去司天監煉制了。”南宮倩柔酸溜溜的語氣。

  犀甲是魏淵要送給許七安的禮物,犀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若再請司天監的煉金術師和陣師出手,煉制成法器。

  那就是一件防御無雙的至寶,哪怕是五品境的武者,也休想輕易攻破。

  南宮倩柔知道魏淵的想法,他要為許七安補足最后的短板,為這株尚未長成的樹苗保駕護航。

  臨近御書房,南宮倩柔被禁軍攔下,魏淵獨自一人前行。

  魏淵跨過門檻,進去御書房。

  他隨意掃了眼兩側的群臣,眉頭頓時一皺。

  眾大臣都在看他,以一種晦澀莫名的眼神。

  元景帝也在看著魏淵,不過老皇帝心思深沉,不露喜怒。

  “陛下。”魏淵作揖行禮,自然而然的入列,站在自己的位置。

  PS:感謝“倚劍拄刀的老人”、“社會逼你堅強”、“狂歌~”的盟主打賞。會加更的。

  這章六千字其中三千字是正常更新,另外三千字是盟主加更。

  PS:明天早上的更新留到晚上,本卷結束了,開啟第二卷,我要構思一下。
打個招呼。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今天更新晚一點,下班之后又做了會兒大綱,感覺更新要挺晚了。可能十二點以后,但不會太晚。

  到時候給大家整個大章吧,閱讀體驗會好一點,省的你們嚷嚷:就這就這。

  

第228章 撫恤金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魏淵在官場屹立不倒幾十年,氣氛稍稍變味,他就能敏銳的分辨出來。

  盡管元景帝只是在他進來時,瞥他一眼,盡管群臣此時已經收回了目光,但魏淵知道,本次小朝會,多半與自身有關。

  春祭剛剛結束,再過幾天京察就要出結果了。這段時間,各州的吏部紛紛傳來考察名單,就等著元景帝大筆一揮。

  而京城內的考察結果,已經在吏部尚書的主持下,漸漸成型。

  這份考察名單的成型,過程中伴隨著怎樣的腥風血雨,堂內的諸公、元景帝心知肚明。斷然不會在此時此刻,推到重來。

  既然不是京察之事,還會有什么重大要事涉及自身?

  魏淵心思電轉,腦海里浮現兩個字——云州!

  八百里加急情報來自云州......看來云州真的叛變了,以姜律中和楊硯能力,有張行英此前做的努力和鋪墊,云州亂不起來.....魏淵沉吟著。

  又等了一刻鐘,有資格參加小朝會的大臣們陸續到齊。

  元景帝俯視堂下眾臣,道:“今早,有一份云州來的八百里加急文書,云州案已經有了結果。勾結巫神教,扶植山匪,輸送軍需者,為云州布政使宋長輔。”

  仿佛一顆炸彈砸下來,群臣們炸開了鍋,駭然失色。接著,就是難以自控的議論聲,怒斥聲。

  不過,其中有部分人并不驚訝,比如王黨。

  加急文書要先經內閣之手,由內閣轉交通政司,通政司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

  是專門為皇帝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實封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的衙門。

  內閣是王首輔的地盤,內閣當然是沒權利私拆加急文件,但皇帝閱讀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文件內容告之內閣,然后開會。

  所以王黨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肅靜!”

  元景帝身邊的大伴,連喝數聲,才讓群臣們安靜下來。

  “眾卿聽一聽吧。”元景帝道。

  頭發花白,穿蟒袍的大太監看了眼角落里的宦官,微微頷首。

  那宦官抬步上前,展開手里的文書,朗聲念道:

  “臣張行英,扣上:

  云州案結于一月二十四日,逆賊宋長輔、楊侑、陳明......三十四人,皆以伏誅。”

  一連串的名字,全是有品級的官員。

  “今云州歸治,大案結陳。此乃朝廷教化有功,乃陛下厚德神明之功。

  “金鑼姜律中,一路護臣周全,兢兢業業.....

  “金鑼楊硯,身冒百死,率軍痛擊叛軍,平叛有功,使叛軍未能燒殺掠奪,荼毒云州百姓,居功至偉....

  “銀鑼趙彬、唐山狐、李運,三人為保護微臣,死于巫神教夢巫之手,死亦無悔,其心之忠烈,氣概之沛然,微臣痛惜之至.....”

  “銅鑼宋廷風、朱廣孝,在查案過程中屢做貢獻,助許七安找到證據,為保護證據,不惜以身飼鬼,以至氣血大虧......剿殺叛黨過程中,身先士卒,不懼生死,報國之心令人感動.....”

  從金鑼到銅鑼,張巡撫逐一表功,寫的極為詳細,非常用心。

  魏淵沉默的聽著,即使聽到三位銀鑼殉職,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權臣,始終面無表情,不露情緒。

  “銅鑼許七安,在南下過程中,勘破鐵礦走私案,此事前表已具,不再詳陳。但在云州案中,許七安幾以一人之力,破解種種線索,找出罪證.....亦是他察覺出宋長輔的陰謀,令案情反轉,使臣沒有錯怪忠良。

  “東窗事發后,宋長輔狗急跳墻,召集叛軍關閉城門,圍殺微臣于布政使衙門。臣身處絕境之際,許七安一人一刀,與數百叛軍死戰,斬敵兩百余人,終力竭而亡。

  “微臣斗膽,求謚爵位。

  “臣身在云州,冀能早日面圣。張行英再拜頓首。”

  念完,宦官收攏長長的折子,退了下去。

  元景帝掃了一眼止不住嘩然,交頭接耳的群臣,目光最后落在魏淵身上。

  這位身負傳奇,被譽為大奉五百年來最強大國手的宦官;這位打贏山海關戰役,壓服周邊各國的五軍左都督;這位統率打更人,監察百官,名聲狼藉的魏閹.....

  此時此刻,竟在朝會上走神了。

  “張行英所奏之事,諸位愛卿覺得如何啊?”元景帝問道:“魏淵,魏淵,魏淵....”

  連喊了三聲,一次比一次大聲。

  魏淵渾身一震,似乎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輕輕的“啊?”了一聲。

  元景帝嘴角一挑:“魏愛卿似乎精神不佳,張行英扼殺云州叛亂于搖籃之中,這也是你的功勞,莫非魏愛卿不高興?”

  魏淵不答。

  禮部給事中,左都給事跳出來呵斥:“魏淵,陛下問你話。”

  魏淵依舊不答。

  “罷了!”元景帝心情好著呢,擺擺手,與群臣商議折子的事,對一干打更人論功行賞。

  到了許七安的時候,對于謚爵位有了分歧,小部分大臣贊同授予爵位。更多人則表示不妥。

  其實并無不妥,爵位不是官職,是對有功之人的“獎勵”,是朝廷拉攏人心的手段。

  許七安這種情況,屬于死后封爵,僅是身后榮譽。

  但許七安是魏淵的心腹,和魏淵抬杠是文臣們的本能,其次,許七安樹敵太多。從稅銀案到桑泊案,再從平陽郡主案到云州案。

  因為他,王黨的戶部侍郎倒臺了;梁黨廢了;王黨的禮部尚書倒臺了;齊黨的工部尚書誅了九族.....

  恨他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即使是身后榮譽,也不愿給他。

  其中以同為齊黨的大理寺卿和禮部侍郎最激動,慷慨陳詞,點明弊端,總之就是一句話:

  許七安不配。

  大理寺卿雖是齊黨,但勾結巫神教的工部尚書,沒有證據指明大理寺卿也勾結了巫神教,他得以置身事外。

  所謂黨派,只是政治盟友,而非親屬家眷。

  禮部侍郎是王黨的人,頂頭上司在桑泊案中被許七安搞垮了,最可恨的是新任禮部尚書是魏淵的人。

  群臣的態度讓元景帝有些猶豫,從他的角度來說,那個總是看不順眼的銅鑼殉職,當然不足以讓堂堂天子興奮狂喜,但說實話,還挺舒坦。

  就像趕走了嗡嗡的蒼蠅。

  不過,對于給予爵位,元景帝是贊同。因為許七安確實立了大功,封爵能彰顯他的賞罰分明。

  元景帝對死人最是寬容。

  但是如果大部分臣子都不同意,那元景帝也不會堅持己見。

  元景帝正要宣布結束話題,駁回張行英的建議,忽然看見魏淵出列了。

  大宦官徑直走向禮部侍郎,抬手,“啪!”一聲。

  響亮的耳光響徹御書房,瞬間壓過了群臣的爭執聲,一道道詫異的目光望來。

  “啪!”

  大理寺卿也挨了一巴掌,踉踉蹌蹌的跌倒,發冠脫落,披頭散發。

  “嘩....”

  詫異的目光變成了喧嘩,御書房炸開了鍋。

  大奉歷史上,脾氣暴躁的大臣們,在朝堂之上動手斗毆的例子倒是不少。更何況這里是御書房。

  但打人者是魏淵,這就顯得荒誕離奇了。

  在群臣心里,魏淵以宦官之身執掌打更人衙門、都察院,竊居高位,身上的標簽有:陰險狡詐、腹黑歹毒、狡詐深沉、善謀等等。

  但絕對沒有“沖動魯莽”,這么容易落人把柄,早給人玩死了。

  魏淵又有什么陰謀?故意的?

  朝堂諸公念頭浮動間,職業噴子給事中就不用想這么多,六部的幾位“左都給事”倉惶奔出,高呼道:

  “陛下,魏淵當堂打人,目無陛下,目無王法,請陛下將旨,斬了此獠。”

  給事中不用想這么多,逮著把柄死磕就行。

  當即,不少大臣紛紛附議。

  對于眾臣的控訴,魏淵絲毫不理,作揖,沉聲道:“陛下,齊黨之事尚未完結,工部尚書雖已處置,但同黨依舊蟄伏朝堂。桑泊案中,禮部尚書勾結妖族,同黨亦是尚存。

  “恰逢京察,微臣提議,延緩考察,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奪。”

  幾個意思?

  眾臣悚然一驚,難以置信的看著魏淵,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想延緩京察,他還想搞事情?!

  自年初以來,京城官場經歷了風聲鶴唳蟄伏,小心翼翼的觀望,以及年中至年尾的勾心斗角和人人自危,早已疲憊不堪。

  即使是最好斗的陰謀家,也想著早點結束京察,休養生息。

  魏淵這廝,竟要把斗爭延續下去?

  他,他瘋了?

  就連首輔王貞文都忍不住側頭,愕然的審視著魏淵。魏青衣面無表情,與平時沒有太大的區別。

  身為老對手,王首輔發現自己此刻居然無法揣測出魏淵的用意。

  一時之氣?

  不,魏淵怎么可能會被情緒左右。再說,氣從哪里來?

  元景帝盯著魏淵,看了片刻之后,恍然意識到,那個叫許七安的銅鑼,在魏淵心里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他壓了壓手,待眾臣安靜下去,緩緩道:“如此錯綜復雜的懸疑奇案,許七安旬月便破,真是神乎其能啊。

  “此等人才殉職,乃我朝廷的損失。就按張行英所奏吧。

  “魏淵當堂毆打朝廷命官,目無法紀,罰俸一年。至于京察之事,依照祖制,不必更改。”

  眾臣對于元景帝輕描淡寫的處罰,倒是沒什么意外,盡管心里失望,但也知道這種事不可能扳倒大宦官。

  以魏淵的重要性,陛下對他的容錯率極高,毆打朝廷命官一兩次,受些處罰已是極限。

  令他們驚訝的事,魏淵竟不再糾結京察之事,閉口不談。

  這讓群臣意識到,所謂延緩京察,只是魏淵泄憤的借口。

  相比起不輕不重的處罰,魏淵失態的原因,讓群臣們極為在意。原來無懈可擊的魏閹,也有令他在意,讓他失態的存在?

  隨后,就許七安追封爵位之事,多方展開激烈討論。

  一番扯皮后,許七安的爵位定下來了:長樂縣子。

  子爵!

  無法世襲罔替。

  ........

  小朝會結束,諸臣散去,魏淵一言不發的前行,不知是不是刻意的,他步伐極快,走在群臣面前,不讓人看到自己的神色。

  “義父。”

  南宮倩柔迎上來,正要詢問小朝會內容,詢問八百里加急的文書,可他忽然愣住了。

  魏淵的明明沒有表情,卻讓人輕易讀出了傷感,那雙沉淀著歲月洗滌出滄桑的眼眸里,竟有著深深的蕭索。

  沒有打招呼,連頷首都沒有,魏淵沉默的走來,沉默的與南宮倩柔擦身而過,沉默的繼續前行。

  青袍下擺,輕輕搖晃。背影蕭索孤寂。

  出了什么事.....南宮倩柔一愣,他看了眼后方走來的諸臣,忍住了試探的想法,大步跟上魏淵。

  車輪轔轔,返回打更人衙門的路上,南宮倩柔忍了一路,臨近衙門時,終于出口問道:

  “義父,發生了什么事?”

  車廂里,魏淵低沉嘶啞的聲音傳來:“許七安殉職了。”

  這.....南宮倩柔神色凝固。

  他扭頭,悄悄的打量了車廂一眼,盡管車門擋著,但他還是不自覺的放緩動作,害怕被魏淵發現。

  整個打更人衙門都知道魏公重視許七安,但只有南宮倩柔和楊硯知道,何止是重視,義父對許七安抱著極大的期望,就像匠人發現了一塊完美的璞玉。

  愛不釋手,心心念念要把他雕琢成舉世無雙的美玉,玉成之日,震驚天下。

  雖然沒有明說,但南宮倩柔心里清楚,這份期待和重視,已經勝過他這個義子很多很多。

  現在許七安殉職了,義父的心情可想而知.....南宮倩柔心里嘆息一聲。

  他原以為自己會暗暗高興,許七安的出現讓他嫉妒,讓他心里不平衡,無數次想過,如果那家伙從沒出現就好了。

  義父最關注的還是我。

  如今聽說了許七安的死訊,南宮倩柔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情緒,反而悵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這時,手里的韁繩忽然脫落,南宮倩柔吃了一驚,才發現掌心的韁繩,不知何時被他捏成了齏粉。

  回到衙門,南宮倩柔隨著魏淵進了浩氣樓,登上七層,魏淵在茶室口頓住,低聲道:

  “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南宮倩柔欲言又止,躬身退走,但沒有離開,而是候在茶室外。

  茶室安靜,午后的陽光灑在瞭望臺,寬敞明亮。、

  魏淵照常翻閱公文,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他還是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宦官。

  日頭漸漸西移,黃昏的陽光是橙紅色的,照的西邊云朵如燒。

  魏淵手里的公文,一頁都沒翻過,他枯坐了兩個半時辰。

  合上公文,捏了捏眉心,魏淵喊道:“倩柔。”

  “義父......”南宮倩柔聞聲進來,精致的俏臉布滿擔憂。

  “召集在衙門內的所有金鑼。”魏淵道。

  南宮倩柔退走,不多時,帶著六名金鑼返回。

  此時,魏淵負手站在茶室中央,無聲的目光審視著金鑼。

  “魏公。”金鑼們抱拳。

  魏淵微微頷首,緩緩道:“傳令散布在外的所有暗子,滲透東北方各國。夏初之前,本座要得到巫神教的西南方的邊防布局圖,不惜一切代價。”

  金鑼張開泰吃了一驚:“魏公....”

  其他金鑼同樣吃驚。

  魏淵淡淡道:“秋收之后,本座要打巫神教。”

  果然....幾位金鑼小心翼翼的觀察魏淵,終于察覺到了這位大宦官細微的不對勁,以前的魏公,始終是智珠在握的超然姿態,有著與身份地位相匹配的靜氣。

  但今日的魏公與往日不同,那雙飽含滄桑的眼睛里,燃燒著銳利的鋒芒和斗志。

  這種斗志和決心,只有在當年山海關戰役時才有。

  金鑼們齊齊低頭,用上了正規的回復:“謹遵鈞命。”

  幾位金鑼告退,出了浩氣樓,一位金鑼皺眉道:“朝廷恐怕不會輕啟戰端。”

  南宮倩柔冷笑一聲,朝廷不輕啟戰端,但巫神教會,東北諸國會。只要主動把機密情報通過秘密渠道送過去,就不怕巫神教不上鉤。

  等邊境受到侵擾,陛下和朝堂諸公就不會視而不見。

  以義父的手段,想打巫神教,只取決于他愿不愿意打,而不是陛下想不想打。

  張開泰看向南宮倩柔,皺眉問道:“今日朝堂是不是出事了?魏公有些反常。”

  南宮倩柔頷首:“今早有一封八百里加急,云州張行英遞回來的。如義父所料,云州果然叛變了。”

  頓了頓,他掃過眾金鑼,不自覺的沉聲道:“許七安殉職了。”

  眾金鑼猛的抬頭,看向浩氣樓。

  ........

  此時,許七安還在水上漂著。

  擄走梁有平的不是逼王?!

  許七安心里升起難以言喻的驚悚,就如同在廢棄的宅子里自拍,照片拿回家洗出來后,發現身后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

  那種驚悚感,叫人脊背冰涼,頭皮發麻。

  “梁有平真不是你擄走的?”許七安求證道。

  “我楊千幻何曾說過謊話。”逼王淡淡道。

  老師給他的任務是暗中看護許七安,盡管逼王不知道老師為什么會下這樣的命令,但他向來是個守規矩的弟子。

  做事很靠譜!

  答應看護許七安,就絕對不做多余的事。

  云州案跟他也沒啥關系,破案與否,是巡撫的事。后來許七安自投羅網,他才不得不出面救助,暴露了自身。

  滾,你剛才還騙我說沒偷看信件.....要不是實在沒心情,許七安當場就把逼王的臉給打腫。

  梁有平不是楊千幻擄走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整個案子都要推到重來了.....會不會,幕后黑手并非宋長輔,而是另有他人,比如楊川南?

  云州的案子,原本只是暗子周旻查出楊川南侵吞軍需,扶植山匪.....直到我誤打誤撞,發現齊黨與巫神教勾結,這才引出了后續的巡撫入云州查案。

  這個案子的真相會不會是這樣的:

  楊川南發現自己的圖謀被打更人暗子曝光,于是讓夢巫殺周旻滅口,并破解暗號,找出罪證......然后設下了這個苦肉計,翻盤的點就是梁有平。

  他先故意讓梁有平在狗肉鋪里等我,然后又借李妙真道破梁有平身份,引來我的注意.....隨后讓人把梁有平送到張巡撫手中,利用這個反轉,讓我們徹底相信幕后主使是宋長輔,自己從容脫身?

  梁有平當時確實被屏蔽了氣數,司天監的望氣術無法看出他有沒有說謊。

  許七安品了許久,否定了這個推測,理由有如下三點:

  一,沒必要這么麻煩,費盡心機把案子搞的這么復雜,只會暴露更多破綻,越簡單的案子越難破。正所謂武器越怪,死的越快。案子也是此理。

  楊川南只要毀掉證據,即使大家都覺得是他做的,但張巡撫沒有證據,就動不了一個二品的都指揮使。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二,張巡撫等人,包括許七安,之所以對梁有平說的話深信不疑,主要是因為他們都認為出手相助的人是楊千幻。

  回顧一下案情,梁有平被送到驛站時,對于梁有平的供詞,張巡撫等人將信將疑。當時,張巡撫的應對措施是先緝拿宋長輔,與梁有平對峙。

  結果宋長輔“畏罪自殺”,緊接著云州各軍就叛變了。事件銜接的太緊密,根本沒時間去核實案件的真相。

  直到楊千幻的出現,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術士是楊千幻,合情合理。

  于是梁有平的“自投羅網”,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奈何楊千幻幫助姜律中擊殺夢巫后,就立刻離開了,后續的核實無法進行。

  許七安把這一點列為理由,是因為楊川南不可能知道楊千幻來到云州。那么這個詭異出現的術士,在張巡撫等人心里是無法解釋的疑點。

  盡管他可以用隨后而來的叛變抹殺張巡撫,可是,既然都能抹殺張巡撫等人了,還至于搞的這么花里胡哨?

  反而是夢巫的說法才合理,之所以隱忍,是想推楊川南頂罪,直到事情敗露,才不得不實施最后計劃——殺人滅口。

  三,如果楊川南是幕后黑手,那群跟著他叛變的逆黨早就把他給供出來了。云州官場里的那些逆黨,會不知道自己是跟著哪個老大的?

  這是造反,又不是古惑仔混社會。

  “幕后黑手應該就是宋長輔無疑,但是,那個憑空出現的術士是怎么回事?”

  “野生術士能修到這種境界?要知道,術士體系才出現六百年左右,不像武夫和其他體系,存在時間已久,有大量的野生修行者。”

  “而就算是淵源流傳的儒家等體系,對修行之法的管控依然很嚴格,只有沒爹的(超越品級)武夫,才遍地開花,這也是各大體系看不起武夫的又一個原因吧。”

  “還有,那個不知根腳的術士,為什么要幫助我?他有什么目的?”

  許七安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稅銀案中的術士,煉制出假銀的術士與云州案中的術士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或者,同一個勢力?

  倘若如此,幫助我這個選項就可以排除了.....這幫龜孫,差點害的老子流放千里,害二叔問斬....許七安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司天監,沒那么簡單啊。

  “咳咳...”許七安咳嗽一聲:“有件事要告訴楊師兄。”

  “說。”

  許七安便把無名術士的存在,原原本本告訴楊千幻,然后問道:“咱們司天監是不是藏著什么秘密?”

  “咱們司天監?”背對著他的楊千幻反問。

  “反正采薇姑娘遲早是要嫁給我的嘛。”

  “呵。”楊千幻嘲諷了一下,接著,語氣嚴肅的說道:“司天監確實有些秘密,比如老師從來不說師祖的事,但我心里清楚,老師曾經弒師。”

  弒師....許七安回顧了一下前文,想起桑泊案的調查中,那位初代監正的相關信息。

  初代監正是支持五百年前舊皇室的,原本的平海王,后來的武宗皇帝篡位后,監正就變成了如今的監正。

  關于初代監正的信息,被從歷史中抹去。

  抹的干干凈凈,即使是懷慶公主這種可以修歷史的女學霸都找不到點滴信息,還是通過佛門五百年前的傳教,側面突破。

  原來監正真的弒師了,當初還只是猜測,現在實錘....許七安道:“楊師兄的意思,云州出現的這位術士,與初代監正有關?”

  楊千幻搖頭:“這個我不知道,莫要問這么多啦,術士體系你不了解,即使是我這種世間難有的奇男子,也不知道一品和二品術士叫什么。”

  許七安現在已經不是小萌新了,通常來說,這種情況就意味著,知道一品和二品的信息,就能知道很多術士體系的秘密,而這種秘密,是不能讓外人知曉的。

  “那你知道能屏蔽氣息的術士是第幾品嗎?楊師兄你能做到嗎?”許七安不甘心的試探。

  “這倒可以與你說,”楊千幻說道,“屏蔽氣數的話,正常的術士都可以做到,不難。能為他人屏蔽氣數,得六品以上。

  “但真如你所言,那個梁有平能屏蔽四品夢巫的占卜和咒殺,術士里只有一個品級能做到,梁有平被屏蔽的不是氣數,而是命數,是天機。”

  頓了頓,他說:“三品術士,天機師。”

  ....三品?!云州案中的那個術士是三品?!許七安懵了一下,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云州案竟然牽扯到三品術士!

  如果是這樣的話,四品陣師的楊千幻當然做不到了,可惡,要是早點知道這么重要的信息,我.....我會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許七安心說,三品術士的謀劃,即使看穿了也不能說破。

  這不是慫,是成年人的思維模式。

  要相互給面子的。

  “你記得保密,不要外傳,尤其是老師弒師的事。”楊千幻頓了頓,補充道:

  “我不是害怕老師,我是覺得,他一把年紀了,不能晚節不保。我得給他留點做人的體面。”

  你越解釋,越顯的你心虛好嘛.....我哪敢亂說啊,監正一指頭就能捏死我......許七安點點頭,贊同道:“我也覺得應該給監正幾分體面。”

  楊千幻微笑道:“你果然是個有趣的男人,與我一般。”

  司天監的歷史不久,很多事情其實很好查,不像道尊和儒圣那樣,后者是幾千年前的人物,前者干脆是脫離了歷史記載。

  許七安打算回京后秘查司天監,順便查一查蘇蘇的家事,絕不是饞人家身子,人家沒有身子。

  “咕嚕咕嚕....”

  許七安的肚子有些餓了,他旋即從棺材里出來:“我去找點吃的。”

  楊千幻問道:“那你準備怎么解釋自己死而復生之事?”

  許七安忽然僵住,是啊,他怎么解釋死而復生之事。

  京城里的大佬可不是好忽悠的,而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長樂縣小快手,哦,今年還是小快手。

  是當初那個小快手。

  許七安默默躺回了棺材里:“我先不露面,等到了京城,再問問我爸爸的意見。楊師兄,伙食的事,就勞煩您啦。”

  楊千幻點點頭,表示沒問題,接著詫異的問道:“你不是自幼父母雙亡,被二叔養大的嗎?”

  “其實我是魏淵的私生子啦。”

  “什么?!”楊千幻大驚失色。

  許七安是魏淵的私生子,魏淵竟然有私生子?

  .......

  內城,許府。

  第二天早上,南宮倩柔帶著兩名銅鑼,敲開了許府的大門。

  其實側門已經開了,但以他金鑼的身份,自然是要走中門的。

  門房老張打開中門,看見三位打更人,連忙低頭,道:“幾位大人,有何貴干。”

  因為大郎是打更人的緣故,他對打更人的等級、差服,有一定的了解。

  這位女子打更人胸口繡著金色的銅鑼,一看身份地位就比大郎要高。

  此時,天色剛亮,南宮倩柔掃了眼老張,目光望向府內,道:“御刀衛百戶許平志,可在府中?”

  他是奉義父之命,給許七安松撫恤金的,三百兩紋銀。

  銅鑼的身價就這么多,規矩就是規矩。

  但南宮倩柔知道,以后許家人能吃到的紅利,絕對是難以估量的。比如御刀衛百戶的官職,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那位即將參加春闈的云鹿書院讀書人,將來的仕途不會是被打發到偏遠外縣。

  “在的,在的,老爺和夫人此刻在后廳用餐。大人您先到前廳用餐,小人去喊老爺。”

  門房老張恭敬的引著三位打更人進了前廳,吩咐下人端上熱茶。

  兩位銅鑼客氣的致謝,態度非常友善。

  南宮倩柔沒有接茶,道:“不必浪費時間,領本官過去。”

  .....

  PS:上一章我寫了五口棺材,有些讀者沒理解,我在這里解釋一下:上上一章有失誤,死的是五個人,還有一位龍套銅鑼被我忽略了,所以最后送回去的是五口棺材。
第228章 撫恤金(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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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在官場屹立不倒幾十年,氣氛稍稍變味,他就能敏銳的分辨出來。
  盡管元景帝只是在他進來時,瞥他一眼,盡管群臣此時已經收回了目光,但魏淵知道,本次小朝會,多半與自身有關。
  春祭剛剛結束,再過幾天京察就要出結果了。這段時間,各州的吏部紛紛傳來考察名單,就等著元景帝大筆一揮。
  而京城內的考察結果,已經在吏部尚書的主持下,漸漸成型。
  這份考察名單的成型,過程中伴隨著怎樣的腥風血雨,堂內的諸公、元景帝心知肚明。斷然不會在此時此刻,推到重來。
  既然不是京察之事,還會有什么重大要事涉及自身?
  魏淵心思電轉,腦海里浮現兩個字——云州!
  八百里加急情報來自云州......看來云州真的叛變了,以姜律中和楊硯能力,有張行英此前做的努力和鋪墊,云州亂不起來.....魏淵沉吟著。
  又等了一刻鐘,有資格參加小朝會的大臣們陸續到齊。
  元景帝俯視堂下眾臣,道:“今早,有一份云州來的八百里加急文書,云州案已經有了結果。勾結巫神教,扶植山匪,輸送軍需者,為云州布政使宋長輔。”
  仿佛一顆炸彈砸下來,群臣們炸開了鍋,駭然失色。接著,就是難以自控的議論聲,怒斥聲。
  不過,其中有部分人并不驚訝,比如王黨。
  加急文書要先經內閣之手,由內閣轉交通政司,通政司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
  是專門為皇帝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實封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的衙門。
  內閣是王首輔的地盤,內閣當然是沒權利私拆加急文件,但皇帝閱讀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文件內容告之內閣,然后開會。
  所以王黨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肅靜!”
  元景帝身邊的大伴,連喝數聲,才讓群臣們安靜下來。
  “眾卿聽一聽吧。”元景帝道。
  頭發花白,穿蟒袍的大太監看了眼角落里的宦官,微微頷首。
  那宦官抬步上前,展開手里的文書,朗聲念道:
  “臣張行英,扣上:
  云州案結于一月二十四日,逆賊宋長輔、楊侑、陳明......三十四人,皆以伏誅。”
  一連串的名字,全是有品級的官員。
  “今云州歸治,大案結陳。此乃朝廷教化有功,乃陛下厚德神明之功。
  “金鑼姜律中,一路護臣周全,兢兢業業.....
  “金鑼楊硯,身冒百死,率軍痛擊叛軍,平叛有功,使叛軍未能燒殺掠奪,荼毒云州百姓,居功至偉....
  “銀鑼趙彬、唐山狐、李運,三人為保護微臣,死于巫神教夢巫之手,死亦無悔,其心之忠烈,氣概之沛然,微臣痛惜之至.....”
  “銅鑼宋廷風、朱廣孝,在查案過程中屢做貢獻,助許七安找到證據,為保護證據,不惜以身飼鬼,以至氣血大虧......剿殺叛黨過程中,身先士卒,不懼生死,報國之心令人感動.....”
  從金鑼到銅鑼,張巡撫逐一表功,寫的極為詳細,非常用心。
  魏淵沉默的聽著,即使聽到三位銀鑼殉職,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權臣,始終面無表情,不露情緒。
  “銅鑼許七安,在南下過程中,勘破鐵礦走私案,此事前表已具,不再詳陳。但在云州案中,許七安幾以一人之力,破解種種線索,找出罪證.....亦是他察覺出宋長輔的陰謀,令案情反轉,使臣沒有錯怪忠良。
  “東窗事發后,宋長輔狗急跳墻,召集叛軍關閉城門,圍殺微臣于布政使衙門。臣身處絕境之際,許七安一人一刀,與數百叛軍死戰,斬敵兩百余人,終力竭而亡。
  “微臣斗膽,求謚爵位。
  “臣身在云州,冀能早日面圣。張行英再拜頓首。”
  念完,宦官收攏長長的折子,退了下去。
  元景帝掃了一眼止不住嘩然,交頭接耳的群臣,目光最后落在魏淵身上。
  這位身負傳奇,被譽為大奉五百年來最強大國手的宦官;這位打贏山海關戰役,壓服周邊各國的五軍左都督;這位統率打更人,監察百官,名聲狼藉的魏閹.....
  此時此刻,竟在朝會上走神了。
  “張行英所奏之事,諸位愛卿覺得如何啊?”元景帝問道:“魏淵,魏淵,魏淵....”
  連喊了三聲,一次比一次大聲。
  魏淵渾身一震,似乎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輕輕的“啊?”了一聲。
  元景帝嘴角一挑:“魏愛卿似乎精神不佳,張行英扼殺云州叛亂于搖籃之中,這也是你的功勞,莫非魏愛卿不高興?”
  魏淵不答。
  禮部給事中,左都給事跳出來呵斥:“魏淵,陛下問你話。”
  魏淵依舊不答。
  “罷了!”元景帝心情好著呢,擺擺手,與群臣商議折子的事,對一干打更人論功行賞。
  到了許七安的時候,對于謚爵位有了分歧,小部分大臣贊同授予爵位。更多人則表示不妥。
  其實并無不妥,爵位不是官職,是對有功之人的“獎勵”,是朝廷拉攏人心的手段。
  許七安這種情況,屬于死后封爵,僅是身后榮譽。
  但許七安是魏淵的心腹,和魏淵抬杠是文臣們的本能,其次,許七安樹敵太多。從稅銀案到桑泊案,再從平陽郡主案到云州案。
  因為他,王黨的戶部侍郎倒臺了;梁黨廢了;王黨的禮部尚書倒臺了;齊黨的工部尚書誅了九族.....
  恨他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即使是身后榮譽,也不愿給他。
  其中以同為齊黨的大理寺卿和禮部侍郎最激動,慷慨陳詞,點明弊端,總之就是一句話:
  許七安不配。
  大理寺卿雖是齊黨,但勾結巫神教的工部尚書,沒有證據指明大理寺卿也勾結了巫神教,他得以置身事外。
  所謂黨派,只是政治盟友,而非親屬家眷。
  禮部侍郎是王黨的人,頂頭上司在桑泊案中被許七安搞垮了,最可恨的是新任禮部尚書是魏淵的人。
  群臣的態度讓元景帝有些猶豫,從他的角度來說,那個總是看不順眼的銅鑼殉職,當然不足以讓堂堂天子興奮狂喜,但說實話,還挺舒坦。
  就像趕走了嗡嗡的蒼蠅。
  不過,對于給予爵位,元景帝是贊同。因為許七安確實立了大功,封爵能彰顯他的賞罰分明。
  元景帝對死人最是寬容。
  但是如果大部分臣子都不同意,那元景帝也不會堅持己見。
  元景帝正要宣布結束話題,駁回張行英的建議,忽然看見魏淵出列了。
  大宦官徑直走向禮部侍郎,抬手,“啪!”一聲。
  響亮的耳光響徹御書房,瞬間壓過了群臣的爭執聲,一道道詫異的目光望來。
  “啪!”
  大理寺卿也挨了一巴掌,踉踉蹌蹌的跌倒,發冠脫落,披頭散發。
  “嘩....”
  詫異的目光變成了喧嘩,御書房炸開了鍋。
  大奉歷史上,脾氣暴躁的大臣們,在朝堂之上動手斗毆的例子倒是不少。更何況這里是御書房。
  但打人者是魏淵,這就顯得荒誕離奇了。
  在群臣心里,魏淵以宦官之身執掌打更人衙門、都察院,竊居高位,身上的標簽有:陰險狡詐、腹黑歹毒、狡詐深沉、善謀等等。
  但絕對沒有“沖動魯莽”,這么容易落人把柄,早給人玩死了。
  魏淵又有什么陰謀?故意的?
  朝堂諸公念頭浮動間,職業噴子給事中就不用想這么多,六部的幾位“左都給事”倉惶奔出,高呼道:
  “陛下,魏淵當堂打人,目無陛下,目無王法,請陛下將旨,斬了此獠。”
  給事中不用想這么多,逮著把柄死磕就行。
  當即,不少大臣紛紛附議。
  對于眾臣的控訴,魏淵絲毫不理,作揖,沉聲道:“陛下,齊黨之事尚未完結,工部尚書雖已處置,但同黨依舊蟄伏朝堂。桑泊案中,禮部尚書勾結妖族,同黨亦是尚存。
  “恰逢京察,微臣提議,延緩考察,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奪。”
  幾個意思?
  眾臣悚然一驚,難以置信的看著魏淵,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想延緩京察,他還想搞事情?!
  自年初以來,京城官場經歷了風聲鶴唳蟄伏,小心翼翼的觀望,以及年中至年尾的勾心斗角和人人自危,早已疲憊不堪。
  即使是最好斗的陰謀家,也想著早點結束京察,休養生息。
  魏淵這廝,竟要把斗爭延續下去?
  他,他瘋了?
  就連首輔王貞文都忍不住側頭,愕然的審視著魏淵。魏青衣面無表情,與平時沒有太大的區別。
  身為老對手,王首輔發現自己此刻居然無法揣測出魏淵的用意。
  一時之氣?
  不,魏淵怎么可能會被情緒左右。再說,氣從哪里來?
  元景帝盯著魏淵,看了片刻之后,恍然意識到,那個叫許七安的銅鑼,在魏淵心里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他壓了壓手,待眾臣安靜下去,緩緩道:“如此錯綜復雜的懸疑奇案,許七安旬月便破,真是神乎其能啊。
  “此等人才殉職,乃我朝廷的損失。就按張行英所奏吧。
  “魏淵當堂毆打朝廷命官,目無法紀,罰俸一年。至于京察之事,依照祖制,不必更改。”
  眾臣對于元景帝輕描淡寫的處罰,倒是沒什么意外,盡管心里失望,但也知道這種事不可能扳倒大宦官。
  以魏淵的重要性,陛下對他的容錯率極高,毆打朝廷命官一兩次,受些處罰已是極限。
  令他們驚訝的事,魏淵竟不再糾結京察之事,閉口不談。
  這讓群臣意識到,所謂延緩京察,只是魏淵泄憤的借口。
  相比起不輕不重的處罰,魏淵失態的原因,讓群臣們極為在意。原來無懈可擊的魏閹,也有令他在意,讓他失態的存在?
  隨后,就許七安追封爵位之事,多方展開激烈討論。
  一番扯皮后,許七安的爵位定下來了:長樂縣子。
  子爵!
  無法世襲罔替。
  ........
  小朝會結束,諸臣散去,魏淵一言不發的前行,不知是不是刻意的,他步伐極快,走在群臣面前,不讓人看到自己的神色。
  “義父。”
  南宮倩柔迎上來,正要詢問小朝會內容,詢問八百里加急的文書,可他忽然愣住了。
  魏淵的明明沒有表情,卻讓人輕易讀出了傷感,那雙沉淀著歲月洗滌出滄桑的眼眸里,竟有著深深的蕭索。
  沒有打招呼,連頷首都沒有,魏淵沉默的走來,沉默的與南宮倩柔擦身而過,沉默的繼續前行。
  青袍下擺,輕輕搖晃。背影蕭索孤寂。
  出了什么事.....南宮倩柔一愣,他看了眼后方走來的諸臣,忍住了試探的想法,大步跟上魏淵。
  車輪轔轔,返回打更人衙門的路上,南宮倩柔忍了一路,臨近衙門時,終于出口問道:
  “義父,發生了什么事?”
  車廂里,魏淵低沉嘶啞的聲音傳來:“許七安殉職了。”
  這.....南宮倩柔神色凝固。
  他扭頭,悄悄的打量了車廂一眼,盡管車門擋著,但他還是不自覺的放緩動作,害怕被魏淵發現。
  整個打更人衙門都知道魏公重視許七安,但只有南宮倩柔和楊硯知道,何止是重視,義父對許七安抱著極大的期望,就像匠人發現了一塊完美的璞玉。
  愛不釋手,心心念念要把他雕琢成舉世無雙的美玉,玉成之日,震驚天下。
  雖然沒有明說,但南宮倩柔心里清楚,這份期待和重視,已經勝過他這個義子很多很多。
  現在許七安殉職了,義父的心情可想而知.....南宮倩柔心里嘆息一聲。
  他原以為自己會暗暗高興,許七安的出現讓他嫉妒,讓他心里不平衡,無數次想過,如果那家伙從沒出現就好了。
  義父最關注的還是我。
  如今聽說了許七安的死訊,南宮倩柔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情緒,反而悵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這時,手里的韁繩忽然脫落,南宮倩柔吃了一驚,才發現掌心的韁繩,不知何時被他捏成了齏粉。
  回到衙門,南宮倩柔隨著魏淵進了浩氣樓,登上七層,魏淵在茶室口頓住,低聲道:
  “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南宮倩柔欲言又止,躬身退走,但沒有離開,而是候在茶室外。
  茶室安靜,午后的陽光灑在瞭望臺,寬敞明亮。、
  魏淵照常翻閱公文,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他還是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宦官。
  日頭漸漸西移,黃昏的陽光是橙紅色的,照的西邊云朵如燒。
  魏淵手里的公文,一頁都沒翻過,他枯坐了兩個半時辰。
  合上公文,捏了捏眉心,魏淵喊道:“倩柔。”
  “義父......”南宮倩柔聞聲進來,精致的俏臉布滿擔憂。
  “召集在衙門內的所有金鑼。”魏淵道。
  南宮倩柔退走,不多時,帶著六名金鑼返回。
  此時,魏淵負手站在茶室中央,無聲的目光審視著金鑼。
  “魏公。”金鑼們抱拳。
  魏淵微微頷首,緩緩道:“傳令散布在外的所有暗子,滲透東北方各國。夏初之前,本座要得到巫神教的西南方的邊防布局圖,不惜一切代價。”
  金鑼張開泰吃了一驚:“魏公....”
  其他金鑼同樣吃驚。
  魏淵淡淡道:“秋收之后,本座要打巫神教。”
  果然....幾位金鑼小心翼翼的觀察魏淵,終于察覺到了這位大宦官細微的不對勁,以前的魏公,始終是智珠在握的超然姿態,有著與身份地位相匹配的靜氣。
  但今日的魏公與往日不同,那雙飽含滄桑的眼睛里,燃燒著銳利的鋒芒和斗志。
  這種斗志和決心,只有在當年山海關戰役時才有。
  金鑼們齊齊低頭,用上了正規的回復:“謹遵鈞命。”
  幾位金鑼告退,出了浩氣樓,一位金鑼皺眉道:“朝廷恐怕不會輕啟戰端。”
  南宮倩柔冷笑一聲,朝廷不輕啟戰端,但巫神教會,東北諸國會。只要主動把機密情報通過秘密渠道送過去,就不怕巫神教不上鉤。
  等邊境受到侵擾,陛下和朝堂諸公就不會視而不見。
  以義父的手段,想打巫神教,只取決于他愿不愿意打,而不是陛下想不想打。
  張開泰看向南宮倩柔,皺眉問道:“今日朝堂是不是出事了?魏公有些反常。”
  南宮倩柔頷首:“今早有一封八百里加急,云州張行英遞回來的。如義父所料,云州果然叛變了。”
  頓了頓,他掃過眾金鑼,不自覺的沉聲道:“許七安殉職了。”
  眾金鑼猛的抬頭,看向浩氣樓。
  ........
  此時,許七安還在水上漂著。
  擄走梁有平的不是逼王?!
  許七安心里升起難以言喻的驚悚,就如同在廢棄的宅子里自拍,照片拿回家洗出來后,發現身后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
  那種驚悚感,叫人脊背冰涼,頭皮發麻。
  “梁有平真不是你擄走的?”許七安求證道。
  “我楊千幻何曾說過謊話。”逼王淡淡道。
  老師給他的任務是暗中看護許七安,盡管逼王不知道老師為什么會下這樣的命令,但他向來是個守規矩的弟子。
  做事很靠譜!
  答應看護許七安,就絕對不做多余的事。
  云州案跟他也沒啥關系,破案與否,是巡撫的事。后來許七安自投羅網,他才不得不出面救助,暴露了自身。
  滾,你剛才還騙我說沒偷看信件.....要不是實在沒心情,許七安當場就把逼王的臉給打腫。
  梁有平不是楊千幻擄走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整個案子都要推到重來了.....會不會,幕后黑手并非宋長輔,而是另有他人,比如楊川南?
  云州的案子,原本只是暗子周旻查出楊川南侵吞軍需,扶植山匪.....直到我誤打誤撞,發現齊黨與巫神教勾結,這才引出了后續的巡撫入云州查案。
  這個案子的真相會不會是這樣的:
  楊川南發現自己的圖謀被打更人暗子曝光,于是讓夢巫殺周旻滅口,并破解暗號,找出罪證......然后設下了這個苦肉計,翻盤的點就是梁有平。
  他先故意讓梁有平在狗肉鋪里等我,然后又借李妙真道破梁有平身份,引來我的注意.....隨后讓人把梁有平送到張巡撫手中,利用這個反轉,讓我們徹底相信幕后主使是宋長輔,自己從容脫身?
  梁有平當時確實被屏蔽了氣數,司天監的望氣術無法看出他有沒有說謊。
  許七安品了許久,否定了這個推測,理由有如下三點:
  一,沒必要這么麻煩,費盡心機把案子搞的這么復雜,只會暴露更多破綻,越簡單的案子越難破。正所謂武器越怪,死的越快。案子也是此理。
  楊川南只要毀掉證據,即使大家都覺得是他做的,但張巡撫沒有證據,就動不了一個二品的都指揮使。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二,張巡撫等人,包括許七安,之所以對梁有平說的話深信不疑,主要是因為他們都認為出手相助的人是楊千幻。
  回顧一下案情,梁有平被送到驛站時,對于梁有平的供詞,張巡撫等人將信將疑。當時,張巡撫的應對措施是先緝拿宋長輔,與梁有平對峙。
  結果宋長輔“畏罪自殺”,緊接著云州各軍就叛變了。事件銜接的太緊密,根本沒時間去核實案件的真相。
  直到楊千幻的出現,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術士是楊千幻,合情合理。
  于是梁有平的“自投羅網”,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奈何楊千幻幫助姜律中擊殺夢巫后,就立刻離開了,后續的核實無法進行。
  許七安把這一點列為理由,是因為楊川南不可能知道楊千幻來到云州。那么這個詭異出現的術士,在張巡撫等人心里是無法解釋的疑點。
  盡管他可以用隨后而來的叛變抹殺張巡撫,可是,既然都能抹殺張巡撫等人了,還至于搞的這么花里胡哨?
  反而是夢巫的說法才合理,之所以隱忍,是想推楊川南頂罪,直到事情敗露,才不得不實施最后計劃——殺人滅口。
  三,如果楊川南是幕后黑手,那群跟著他叛變的逆黨早就把他給供出來了。云州官場里的那些逆黨,會不知道自己是跟著哪個老大的?
  這是造反,又不是古惑仔混社會。
  “幕后黑手應該就是宋長輔無疑,但是,那個憑空出現的術士是怎么回事?”
  “野生術士能修到這種境界?要知道,術士體系才出現六百年左右,不像武夫和其他體系,存在時間已久,有大量的野生修行者。”
  “而就算是淵源流傳的儒家等體系,對修行之法的管控依然很嚴格,只有沒爹的武夫,才遍地開花,這也是各大體系看不起武夫的又一個原因吧。”
  “還有,那個不知根腳的術士,為什么要幫助我?他有什么目的?”
  許七安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稅銀案中的術士,煉制出假銀的術士與云州案中的術士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或者,同一個勢力?
  倘若如此,幫助我這個選項就可以排除了.....這幫龜孫,差點害的老子流放千里,害二叔問斬....許七安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司天監,沒那么簡單啊。
  “咳咳...”許七安咳嗽一聲:“有件事要告訴楊師兄。”
  “說。”
  許七安便把無名術士的存在,原原本本告訴楊千幻,然后問道:“咱們司天監是不是藏著什么秘密?”
  “咱們司天監?”背對著他的楊千幻反問。
  “反正采薇姑娘遲早是要嫁給我的嘛。”
  “呵。”楊千幻嘲諷了一下,接著,語氣嚴肅的說道:“司天監確實有些秘密,比如老師從來不說師祖的事,但我心里清楚,老師曾經弒師。”
  弒師....許七安回顧了一下前文,想起桑泊案的調查中,那位初代監正的相關信息。
  初代監正是支持五百年前舊皇室的,原本的平海王,后來的武宗皇帝篡位后,監正就變成了如今的監正。
  關于初代監正的信息,被從歷史中抹去。
  抹的干干凈凈,即使是懷慶公主這種可以修歷史的女學霸都找不到點滴信息,還是通過佛門五百年前的傳教,側面突破。
  原來監正真的弒師了,當初還只是猜測,現在實錘....許七安道:“楊師兄的意思,云州出現的這位術士,與初代監正有關?”
  楊千幻搖頭:“這個我不知道,莫要問這么多啦,術士體系你不了解,即使是我這種世間難有的奇男子,也不知道一品和二品術士叫什么。”
  許七安現在已經不是小萌新了,通常來說,這種情況就意味著,知道一品和二品的信息,就能知道很多術士體系的秘密,而這種秘密,是不能讓外人知曉的。
  “那你知道能屏蔽氣息的術士是第幾品嗎?楊師兄你能做到嗎?”許七安不甘心的試探。
  “這倒可以與你說,”楊千幻說道,“屏蔽氣數的話,正常的術士都可以做到,不難。能為他人屏蔽氣數,得六品以上。
  “但真如你所言,那個梁有平能屏蔽四品夢巫的占卜和咒殺,術士里只有一個品級能做到,梁有平被屏蔽的不是氣數,而是命數,是天機。”
  頓了頓,他說:“三品術士,天機師。”
  ....三品?!云州案中的那個術士是三品?!許七安懵了一下,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云州案竟然牽扯到三品術士!
  如果是這樣的話,四品陣師的楊千幻當然做不到了,可惡,要是早點知道這么重要的信息,我.....我會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許七安心說,三品術士的謀劃,即使看穿了也不能說破。
  這不是慫,是成年人的思維模式。
  要相互給面子的。
  “你記得保密,不要外傳,尤其是老師弒師的事。”楊千幻頓了頓,補充道:
  “我不是害怕老師,我是覺得,他一把年紀了,不能晚節不保。我得給他留點做人的體面。”
  你越解釋,越顯的你心虛好嘛.....我哪敢亂說啊,監正一指頭就能捏死我......許七安點點頭,贊同道:“我也覺得應該給監正幾分體面。”
  楊千幻微笑道:“你果然是個有趣的男人,與我一般。”
  司天監的歷史不久,很多事情其實很好查,不像道尊和儒圣那樣,后者是幾千年前的人物,前者干脆是脫離了歷史記載。
  許七安打算回京后秘查司天監,順便查一查蘇蘇的家事,絕不是饞人家身子,人家沒有身子。
  “咕嚕咕嚕....”
  許七安的肚子有些餓了,他旋即從棺材里出來:“我去找點吃的。”
  楊千幻問道:“那你準備怎么解釋自己死而復生之事?”
  許七安忽然僵住,是啊,他怎么解釋死而復生之事。
  京城里的大佬可不是好忽悠的,而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長樂縣小快手,哦,今年還是小快手。
  是當初那個小快手。
  許七安默默躺回了棺材里:“我先不露面,等到了京城,再問問我爸爸的意見。楊師兄,伙食的事,就勞煩您啦。”
  楊千幻點點頭,表示沒問題,接著詫異的問道:“你不是自幼父母雙亡,被二叔養大的嗎?”
  “其實我是魏淵的私生子啦。”
  “什么?!”楊千幻大驚失色。
  許七安是魏淵的私生子,魏淵竟然有私生子?
  .......
  內城,許府。
  第二天早上,南宮倩柔帶著兩名銅鑼,敲開了許府的大門。
  其實側門已經開了,但以他金鑼的身份,自然是要走中門的。
  門房老張打開中門,看見三位打更人,連忙低頭,道:“幾位大人,有何貴干。”
  因為大郎是打更人的緣故,他對打更人的等級、差服,有一定的了解。
  這位女子打更人胸口繡著金色的銅鑼,一看身份地位就比大郎要高。
  此時,天色剛亮,南宮倩柔掃了眼老張,目光望向府內,道:“御刀衛百戶許平志,可在府中?”
  他是奉義父之命,給許七安松撫恤金的,三百兩紋銀。
  銅鑼的身價就這么多,規矩就是規矩。
  但南宮倩柔知道,以后許家人能吃到的紅利,絕對是難以估量的。比如御刀衛百戶的官職,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那位即將參加春闈的云鹿書院讀書人,將來的仕途不會是被打發到偏遠外縣。
  “在的,在的,老爺和夫人此刻在后廳用餐。大人您先到前廳用餐,小人去喊老爺。”
  門房老張恭敬的引著三位打更人進了前廳,吩咐下人端上熱茶。
  兩位銅鑼客氣的致謝,態度非常友善。
  南宮倩柔沒有接茶,道:“不必浪費時間,領本官過去。”
  .....
  PS:上一章我寫了五口棺材,有些讀者沒理解,我在這里解釋一下:上上一章有失誤,死的是五個人,還有一位龍套銅鑼被我忽略了,所以最后送回去的是五口棺材。
第1章 監正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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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有急事,他們是大郎的同僚,難道和大郎有關?
  門房老張躬身點頭:“三位大人隨我來。”
  南宮倩柔起身,在門房老張的帶領下,穿過前廳,來到后院。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穿著小布包的稚童,模樣只能算可愛,被一位姿容驚艷的長裙少女牽著往外走。
  稚嫩癟著嘴,一臉不情愿的亦步亦趨。
  雙方打了個照面,少女停下腳步,愕然的審視著三位打更人。
  “三位大人有事要見老爺。”門房老張解釋了一句。
  許玲月矜持的點點頭,收回目光,拽著小豆丁退去一旁。
  許鈴音一只手被姐姐拽著,另一只手抬起,粗短的手指,指著南宮倩柔,喊道:
  “好漂亮的姐姐,跟娘一樣漂亮。”
  漂亮姐姐?!面無表情的南宮倩柔險些破功,難以置信的扭頭,盯著許鈴音,眼角不停的抽搐。
  這個小孩是笨蛋嗎?眼睛是當擺設的嗎?
  他微微抬起頭,讓小孩看自己的喉結。但愚蠢的小孩一點都沒有領悟他的意思,一個勁兒的嚷嚷:
  “姐姐你和我娘一樣的漂亮。”
  她似乎覺得,跟她娘一樣漂亮是很高的評價。
  南宮倩柔拂袖而去,換成其他人敢說他是女人,不死也得脫層皮。只是他堂堂金鑼,懶得和稚童一般見識。
  許玲月目送著南宮倩柔三人的背影,進入大廳。
  “姐姐怎么不走了?”許鈴音揚起巴掌大的小臉。
  “是大哥的同僚,咱們晚些再去塾堂。”許玲月柔聲道,牽著妹妹折返回去。
  后廳里,剛吃完飯的許平志倉促起身,迎了上去,有些納悶,有些惶恐,抱拳道:“金鑼大人。”
  堂堂金鑼居然光臨許府,這是許平志沒有想到的。
  以金鑼的高貴身份,縱使許七安在打更人衙門混的如魚得水,也不可能屈尊降貴到一名銅鑼家中。
  除非有要緊的大事。
  這位金鑼倒是生的標致,遠遠看去還以為是位女子,不比男生女相的二郎差.....許平志心想。
  “漂亮姐姐。”
  小豆丁跟著許玲月返回,站在門檻位置,討好似的叫了一聲。
  這小孩真討厭,待會有你哭的時候......南宮倩柔皺了皺眉,想到許七安的死,心里不由的一沉。
  他目光掠過許平志,望向餐桌邊的美艷婦人,小孩兒說的倒也不假,的確是個艷麗的女子。
  “金鑼大人駕臨寒舍,有何指教。”許平志問道。
  南宮倩柔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沉聲道:“銅鑼許七安在云州殉職了,本官是來送恤銀的。”
  說著,他展開手心,身后的銅鑼神色寂然的把銀子遞過來。
  南宮倩柔再把三百兩恤銀遞給許平志,許平志沒有收,他呆住了,像一尊石刻,一動不動。
  連眼神都凝固了。
  許七安殉職了....南宮倩柔的話,仿佛驚雷在許平志耳邊炸開,炸的魂飛魄散,炸的肝腸寸斷。
  一瞬間,感覺整個世界都失去色彩,腦海里被噩耗填滿,萬念俱灰。
  許七安是他侄兒,是兄長遺孤,他養在身邊二十年,與親兒子何異?不,甚至比親兒子更疼愛。
  許二叔對許七安一直有強烈的責任感,因為他是兄長一脈的遺孤,是唯一的存續。
  撫養他長大,看著娶妻生子,為長房開枝散葉,便是許平志此生最美好的愿望。
  現在,這個侄兒沒了,說沒就沒了?
  渾渾噩噩間,許平志忽然聽見一聲跌倒的聲音,他回頭看去,竟是妻子昏厥了過去。
  “姐姐,什么事殉職呀?”
  許鈴音沒聽懂,她抬起頭,看著身邊的許玲月。
  許玲月沒有回答,她木然而立,像一朵沒有生氣的紙花,美麗卻蒼白。
  門房老張大哭起來:“殉職就是死啦。”
  南宮倩柔心里嘆口氣,把銀子放在桌上,道:“再過三五天,尸骨就會送回京城,你們提前準備一下喪事。”
  八百里加急的文書,自然是比尸骨提前抵達京城的。
  說完,南宮倩柔轉身就要走。
  “你騙人!”
  小獅子般的咆哮聲傳來,許鈴音攔在三名打更人面前,氣勢洶洶的瞪著南宮倩柔。
  六歲的孩子,已經知道什么是死亡。
  南宮倩柔沒有搭理,繞過許鈴音,繼續往外走。但許鈴音不肯放過他,追著他死打,一邊嚷嚷著:“你騙人你騙人.....”
  小孩子的思維很簡單,只要打服騙子,讓他收回剛才的話,大哥就能回來,只要打服騙子,大哥就能回來......
  南宮倩柔只好加快腳步,帶著兩名銅鑼離開許府,走出很遠,他不放心的回頭。
  那孩子竟堅持不懈的追了出來,孤零零的站在門口,嗷嗷嗷的哭著,小身板不停的顫抖。
  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獸。
  南宮倩柔忽然有些后悔,他應該再等待片刻,等這孩子上了學堂在轉告許七安的死訊。
  “把她帶回去,讓她家人好好看管。”南宮倩柔側頭,吩咐左邊的銅鑼。
  “是。”
  許府,把昏厥的妻子抱回房間,許平志來到前廳尋找女兒的身影,打算寬慰幾句,但許玲月寂然的坐在桌邊,雙眸空洞,紋絲不動。
  許二叔緩緩吐出一口氣,喚來門房老張,沉聲道:“派人去一趟書院,把消息告訴二郎,讓他盡快回府。”
  老張抹著眼淚點頭,退下了。
  其實府里下人沒幾個會騎馬的,不管是事情的重要程度,還是時間角度,許平志自己去一趟云鹿書院才是正理。
  門房老張知道,老爺現在騎不了馬了。
  ......
  京城到清云山,一來一回得兩個時辰,如果馬術不夠精湛,時間還會更長。
  許新年是午時回的府,獨自一人回來的,傳話的下人被他拋在了身后。
  策馬狂奔到大門口,許新年猛的一拉馬韁,馬匹驟停,高高昂起前蹄。
  還沒等馬匹前蹄落下,許新年已經翻身下馬,臉色慘白的沖進家門,過門檻時,竟被絆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摔破了額頭。
  他恍然不覺,踉蹌起身,跌跌撞撞的進了府,在后廳看見了家人,看見了垂淚的母親,看見了目光空洞,沒有生氣的妹妹。
  當然也有孤零零坐在前廳外的臺階上,用一根枯枝在地上亂寫亂畫的許鈴音。
  噩耗傳來,大人們沉浸在悲傷里,都忽略了孩子的感受。許鈴音不敢問,不敢說話,只能孤獨的坐在臺階上,一聲不吭。
  許平志眼眶發紅,看著他,低聲道:“二郎,你大哥....沒了。”
  許新年身子一晃,眼前陣陣發黑。
  .......
  正午過來,天空就陰沉了下來,寒風肆虐。緊接著,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這是春祭后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不多時,積雪便覆蓋了屋脊,覆蓋了樹梢,覆蓋了路徑,整個世界披上一件薄薄的銀裝。
  皇宮,御花園。
  太子邀請了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以及三位公主在清極亭賞雪。
  炭火熊熊,桌案上擺著美酒美食,太子飲了一口酒,笑道:
  “去年就下了一場雪,原以為再見到雪景,要等年底了。沒想到春祭剛過,雪又來了。”
  三公主笑道:“聽司天監制定黃歷的術士說,開春前雪下的越大,秋后的收成就約好,不知是真是假。這雪雖是春祭后下的,但好歹也趕上開春前了。”
  太子笑著點點頭,然后看向四皇子,問道:“懷慶最近怎么回事?整日待在寢宮不出,派人尋她出來喝酒,她推說身子不適。”
  四皇子悶聲搖頭:“不知道。”
  懷慶有段時間沒出現了,原本還偶爾會和皇兄皇妹們聚一聚,前段時間開始,直接閉門謝客。
  四皇子與懷慶雖是一母同胞,但懷慶那個性格,親兄妹也親不起來。
  哼,一定是被我的光芒照耀的沒臉見人啦.....臨安喝了口酒,驕傲的想。
  隨著五子棋的廣泛流傳,她臨安的大名也讓京城震了一震,試問,在本公主如此煊赫的光芒之下,卑微的懷慶自然只有縮在家里不敢出門。
  想到這里,臨安又開心了喝了幾口,紅霞悄悄爬上她的圓潤的臉蛋,嫵媚多情的桃花眸子略顯迷離。
  幾位皇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有一個才貌絕佳的妹妹,是件很賞心悅目的事。
  嗯,“才”字還有待商榷,美貌絕倫是當之無愧。
  裱裱在許七安心里,除了貼合夜店小女王的形象,再就是年少讀書時,班級里那種特別漂亮,但成績很渣的女孩。
  那種做數學題時,會愁眉苦臉,不停撓頭的女學渣。
  但因為過于漂亮,備受男生追捧,會讓班級里其他女生討厭,私底下腹誹一句妖艷jian貨。
  而懷慶則是高冷女學霸,但因為性格過于目中無人,也不會被女生們喜歡,私底下嫉妒:切,有什么了不起。
  高冷女學霸和妖艷女學渣唯一的區別是:女學霸能把班里其他女生玩死。而女學渣只能生氣的噘著嘴。
  “這雪是祥瑞啊,你們知道昨日的八百里加急文書嗎?”太子扯了個話題。
  “張行英平定云州叛亂一事?”四皇子說道。
  太子點點頭:“齊黨的工部尚書勾結巫神教,在云州培養勢力,其心可誅。幸而張巡撫能力出眾,識破陰謀,剿滅了逆黨。”
  頓了頓,太子看向胞妹臨安:“此案許七安居功至偉,被謚為長樂縣子,倒也名副其實。”
  “那當然,許七安是我....”
  原本臨安聽太子哥哥夸贊許七安,心里是高興的,本能的就要炫耀一下,可聽到后半句,她忽然愣住了。
  “太子哥哥....你,你說什么?”
  那張嫵媚多情的臉龐,甜美的笑容一點點凝固,桃花眸微微睜大,但神采卻空洞了,直愣愣的盯著太子。
  “哦,你還不知道嗎?”四皇子嘆息道:
  “那銅鑼許七安殉職了,可惜,可惜。”
  砰...酒杯碎在地上。
  眾人紛紛看向臨安。
  臨安渾然不覺自己的失態,秀氣白皙的手緊緊拽住太子的衣袖,帶著顫抖的哭腔:“太子哥哥,莫要與我說笑....”
  她眼里有著晶瑩的光,以及可憐巴巴的哀求。
  太子愣了一下,臉色突然陰沉了幾分,拂去臨安的手,沉聲道:“此事是真的,父皇已經擬旨了,等那銅鑼的尸骨運回京城,便降旨追封。
  “臨安,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堂堂大奉公主,竟為了一個下屬的殉職如此失態,太子權當臨安是多愁善感。他不想往深了揣度。
  臨安默默縮回了手,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入了茫茫大雪中。
  “臨安,臨安.....”太子追到亭邊,沖著她的背影高呼。
  那襲紅衣默然前行,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她的發絲上。
  太子扭頭朝臨安的貼身宮女咆哮:“還不去給公主撐傘。”
  宮女恰好拿起傘,準備追上去,聞言頓住,朝太子福了福身子,撐開油紙傘,疾步追了上去。
  亭內,眾皇子皇女還沒回過味來,神色茫然。
  另一邊,那位被許七安拍過臀兒的宮女,撐著傘,小心翼翼的打量臨安的側顏,不敢說話。
  真可惜啊,那個銅鑼殉職了......宮女心里嘆息一聲。
  忽然,她聽見了輕輕的哽咽,愕然扭頭,看見臨安公主竟已淚流滿面。
  “公主?!”
  宮女顫抖著叫了一聲,慌亂的四下張望,幸而大雪紛飛,周遭無人,壓低聲音:“您怎么哭了,是,是因為他嗎?”
  “本宮,本宮不知道.....”
  淚水一滴滴的滑落,臨安抬起手,按住了胸口。
  這里空落落的。
  .........
  “下雪了呢,我喜歡雪天,應該等雪停了,我便可以跟師兄們打雪仗,還可以堆雪人,堆雪馬。”
  懷慶公主住處,溫暖的茶室里,褚采薇捧著一杯喝茶,吃著糕點,望著窗外的大雪。
  她梨渦淺淺,很享受愜意的午后,有熱茶,有好吃的糕點,還可以看雪。
  懷慶公主穿著白色的宮裙,早已寒暑不侵的她,穿的是凸顯身段的夏裝。
  對于閨中密友的嘮嗑,她不加理會,手里握著書卷,眼睛卻望著大雪發呆。
  “懷慶公主,你怎么回事呀,這些天魂不守舍的。”褚采薇感覺到自己被漠視,心里很氣。
  黑亮的眸子里,映著一片片潔白的雪花,懷慶幽幽道:“采薇,本宮代你寫的信,恐怕交不到你手中了。”
  褚采薇沒心沒肺的吃著糕點,問道:“為什么?”
  “他殉職了。”
  褚采薇手一抖,糕點跌落在地。
  .......
  觀星樓,八卦臺。
  褚采薇垂頭喪氣的踏著臺階,來到觀星樓的頂層。
  鵝毛大雪飄蕩,八卦臺積了薄薄一層雪,監正盤坐在案前,方圓三尺,片雪不落。
  褚采薇在監正身后停下來,委屈的哽咽道:“老師.....”
  “從小到大,每次有師兄欺負你,你就哭著跑為師這里來的告狀。”監正沒有回頭,笑著飲了一杯酒。
  “沒有師兄欺負我。”褚采薇癟了癟嘴,哇一聲哭出來:“許七安死了,許七安死了,我好難過.....”
  監正沉默了片刻,扭頭望著南方,似乎在專注的看著什么,突然輕笑一聲:“好事。”
  褚采薇哭的更兇了,用力跺腳,邊哭邊罵:“糟老頭子,臭老頭子,我朋友死了,你還說好事,你怎么不去死啊。”
  “怎么跟老師說的呢?老師活了五百年,還沒活夠呢,要向天再借五百年的。”監正生氣道。
  “那,那你剛才說的話是當老師該說的嗎。”褚采薇哭哭啼啼。
  “為師說好事,自然是好事。”監正道:“前年,為師賜你的脫胎丸,你吃了沒?”
  “什么脫胎丸啊。”褚采薇抹著眼淚。
  “脫胎丸,一甲子只煉出三顆的脫胎丸。元景帝那小子求為師,為師都不給的脫胎挖丸。”監正更加生氣了。
  “哦,在我包包里。”褚采薇抽抽噎噎的說:“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又用不到那東西。”
  監正點點頭,笑道:“記住,你把脫胎丸送給許七安了。”
  “我沒有。”
  “你送了。”
  “我沒有呀,在我包包里。”
  “閉嘴,你送了。以后有人問你,你就這么說。”
  “噢。”褚采薇又哭道:“老師,許七安死啦。”
  她有個習慣,就是遇到傷心事,便會來監正這里哭訴。就像孩子受了委屈,就會找父母哭訴。
  “你剛踏入六品不久,這些日子就不要出門了。”
  等褚采薇離開后,監正攤開手掌心,一枚橙黃剔透的丹藥靜靜躺在手心。
  接著,監正拔下一縷白須,輕輕吐出一口氣。
  那縷胡須隨風飄揚,越飄越高,忽然膨脹,化作一只白色大鳥。
  大鳥叫聲蒼涼,在空中盤旋片刻,一個俯沖,叼走了監正手里的脫胎丸。
  褚采薇回到房間,低頭在腰間的鹿皮小包里翻找。
  “老師怎么突然跟我說起脫胎丸,還說送給了許七安....”她一邊抽抽噎噎,一邊找啊找,卻怎么也找不到脫胎丸。
  .......
  “你就那么信任魏淵?愿意把身上的秘密都告訴他?”
  昏暗的船艙里,楊千幻盤腿而坐,背對著棺材。
  許七安是魏淵私生子這件事,他稍稍一想就知道不可信,許七安二十歲,而魏淵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在宮中當宦官了。
  “爸爸什么的開玩笑的啦,玩梗你懂不懂。”許七安躺在棺材里,嘆了口氣:
  “信任當然是信任的,魏公對我不錯,很愿意栽培我。說對我恩重如山也不為過。但其實我有點抗拒把秘密告訴他。”
  “為什么?”
  “怎么說呢,魏公心思太深沉,叫人看不透,你永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就不知道把秘密告訴他后,他會做出什么反應。”
  “這倒是,魏淵和我老師一樣,都是心思深沉到可怕的人。即使是我這樣的手握明月摘星辰的男人,也看不透他們。”楊千幻不解道:
  “那你怎么愿意跟我聊這些心里話?”
  許七安笑道:“因為楊師兄是有一顆赤子之心的男人。”
  除了愛好裝逼,其他一切都不在乎。
  楊千幻點了點頭,又覺得這話怪怪的,“總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那有沒有想過離開京城?反正你已經死了,天大地大的,哪都可以去。”
  “可我的家人都在京城啊,能回去當然還是要回去。”許七安嘆口氣:
  “青衫仗劍走江湖的日子,我也向往過。可是不管你走到哪里,天底下有一個可以隨時回去的家,你就不會慌。而我一旦離開京城,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也許是太無聊了,兩人先是隨口扯皮,漸漸的開始說一些心里話。
  “這倒也是,我出門在外的時候,只要想起還有司天監的師兄師弟,還有老師,心里就覺得踏實。并不是真的無家可歸,只是在外游歷。”楊千幻微微頷首。
  許七安嘴上說要回去請教魏淵的意見,其實是敷衍楊千幻的,心里在權衡坦白的利弊。
  魏淵對他好,他知道。但坦白之后,魏淵是選擇重新封印神殊,還是選擇睜只眼閉只眼?缺乏參照物的情況下,許七安不敢冒險嘗試。
  畢竟又不是魏淵的親兒子。
  可他又不舍得離開京城,一時間左右為難。
  另外,神殊和尚曾經要求他保守秘密,不能透露他的存在。許七安摸不準把秘密告訴魏淵,神殊和尚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你不能因為一位神魔般的高手始終和顏悅色,就真的相信他是大慈大悲的菩薩。
  “哎,逼....楊師兄,你成家了嗎?”許七安問道。
  “沒有。”楊千幻搖頭:“女人是累贅,我并不需要。”
  這樣啊,我還想你和妻子行房事的時候,是不是也不準她看你的臉?如果是這樣,那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和云鹿書院的亞圣一樣,成為一個永遠站在妻子身后的男人。二,當一個谷道熱腸的男人。
  想著想著,許七安忍不住笑出聲。
  這時,船外傳來了不知名的飛鳥啼叫聲,蒼涼孤寂,宛如夜梟的哀鳴。
  楊千幻先是一愣,然后大吃一驚,脫口而出:“是老師的氣息。”
  .......
  PS:下一章就回京了,先更后改,下班回家再改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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