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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章 定計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李黑和嚴世維聞訊后馬上快馬趕去城中,半道遇上了君家娘子的車隊,他們連個招呼都沒打,越過車隊先行趕到君家,君如顏果然癱瘓在床,口歪眼斜,嘴角流涎,他們一句話都沒問出來,因為君如顏除了唔唔呀呀,已經一句話都不能說了。
  
  這君如顏也算一個狠人,既然楚司錄說“避門不出,不見外客,唯有如此,才能避禍!”他干脆執行的更徹底些,成了一個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廢人,就算有人主動來見他,也休想從他嘴里挖出一句話來。
  
  可惜的是,君如顏只是大致知道一點中風后的表現,他并沒有親眼見過中風病人,而李黑和嚴世維經多見廣卻是知道的,君如顏雖然努力地做作,但他并不是一個好演員,李黑和嚴世維還是從他的眼神和努力扭曲起來顯得極不自然的表情看出了一點端倪。
  
  他們都是老于世故的人,并沒有就此點破君如顏在裝瘋賣傻,明擺著君如顏是不會承認的,又何必多此一舉。不一會兒,君家娘子苗清兒也匆匆趕了回來,一見丈夫中風癱瘓,立即軟倒在榻前,只哭的昏天黑地。
  
  她才嫁了君如顏不過個把月就出了這種事情,如果君如顏不能康復,以后就要守一輩子活寡,她如何不傷心?
  
  嚴世維和李黑看看哭得幾欲暈厥的君家娘子,心中暗自凜然,他們當然看得出君家娘子并非作戲,也就是說君如顏佯裝中風,到現在為止連他的枕邊人都是蒙在鼓里的,對他的妻子都不敢透露實情,究竟是出了何等的大事?
  
  兩個人好言安慰一番,起身告辭,離開君府出了長巷。李黑佇馬街頭久久不語,奇怪的是嚴世維就坐在他旁邊的馬上,居然也一動不動。過了許久,嚴世維才輕輕嘆了口氣,道:“黑爺,灞上幾十年的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李黑淡淡一笑,道:“灞上曾經太平過么?”
  
  嚴世維道:“有風有浪,才叫江湖。太不太平,要看這風浪有多大。以前的風浪掀得翻別人的小船,掀不翻咱們的大船,對咱們來說。那就叫太平。如今……只怕要有一場掀得翻蛟龍會這條船的大風浪。”
  
  李黑深深地盯了嚴世維一眼,道:“一天之內,會主無緣無故成了死人,漕口舵把子中風成了活死人,如今只剩下你這位漕拳舵把子。你打算怎么辦?”
  
  嚴世維苦笑道:“黑爺,你說這話就是寒磣我了,以前咱們兩個怎么爭,爭的都是誰來掌舵,好歹是一條船上的人,如今這場風浪可是要掀翻這條船的。跑不了我也躲不了你,還望黑爺能與我同舟共濟啊。”
  
  自打李黑交出漕拳掌舵之位,兩個人就開始了無休止的明爭暗斗。可是現在偏偏得同舟共濟應對眼下的局面,嚴世維心知肚明,現在蛟龍會里最有勢力的人就剩下冇這位半隱退的黑爺了,他不能不放下姿態尋求合作。
  
  李黑沉默半晌,徐徐說道:“昨兒晚上。我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嚴世維身子一震,失聲叫道:“甚么?”
  
  李黑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看樣子。嚴副會主那兒也有客人造訪?”
  
  嚴世維從震驚中緩緩平復下來,決定與李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說道:“不錯!昨兒夜里,我府上也有人登門造訪,來人……”
  
  嚴世維把那人說的話對李黑說了一遍,盯著李黑道:“黑爺那位客人,又怎么說?”
  
  李黑道:“那人的說法與你那位客人的說法大同小異。”
  
  嚴世維目不轉瞬地盯著他,道:“那……黑爺怎么說?”
  
  李黑道:“看來他們不只一個人,不過,就算有幾個人十幾個人,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漢,也不可能掌控灞上,沒有人只靠拳頭就讓灞上數萬漕夫俯首貼耳,不能給大家掙口飯吃,大家和你拼了命也不會聽你的。”
  
  嚴世維道:“我原也這么想,他們用拳頭,是無法讓我低頭的。可現在不同了,君如顏裝瘋賣傻的那副蠢樣兒你也看到了,能嚇得他寧可放棄漕口掌舵的位子,放棄每年豐hòu的收入,躲回家里裝中風,想打灞上主意的這個人來頭一定小不了,君如顏畏之如虎,咱們難道比這位孝廉公更有地位?”
  
  李黑道:“嚴副會主明白這個道理最好,那么,咱們兩個是不是該認真考慮一下那位不速之客的提議了?”
  
  嚴世維道:“黑爺打算怎么做呢?嚴某年輕識淺,唯黑爺馬首是瞻便是。”
  
  李黑見他這時還在耍滑頭,不禁曬然一嘿,道:“如果一艘船要沉了,大家想活命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爬上另一條船,一條更大的船,你說呢?”
  
  嚴世維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道:“你確定……那是一條大船?”
  
  李黑淡淡地道:“本來是不大信的,但是看了君如顏這副模樣,你不信?”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一起向長街上望去。
  
  夕陽西下,暗紅色的光把棋盤般規整的長安古城沐浴其下,他們立在長街之上,就像這巨冇大棋盤上兩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兒,進或退對下棋的人來說無足輕重,但是對這兩個棋子兒來說,卻是關乎生死前程。
  
  夕陽,把人和馬的影子混成一個很奇怪的形狀,拖的很長很長。
  
  李黑默默地佇立著,又想起了昨夜造訪的那位客人對他說過的話,這番話他當時是不大相信的,現在卻不得不重新拿出來,細細地品味咀嚼著:“黑爺,今天這番話我說給你聽,就不怕你泄露出去,不過你記住,如果從你嘴里泄露出一個字,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聽見你孫子叫你一聲阿爺!”
  
  “你說!”
  
  “我們的目的,是整合現在的漕幫,重建當初隋末時候漕幫一統的局面。”
  
  “哈哈!這簡直是癡心枉想,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以為憑你一身好武功就能折服我蛟龍會?不要說我們,還有比我們更強大的日月盟、五行會、三河會、圈子門、太平幫,這些第一流的幫派,財大勢雄,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黑白兩道,他們都有人脈,你要動武,就算他們沒有能與你們抗衡的高手,也能花重金請來足以跟你們較量的江湖奇人。更何況,如果他們請動背后的官方勢力,除非你們扯旗造反,否則一個巡檢一隊捕快,就能攆得你們屁滾尿流!”
  
  “呵呵,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你不用擔心。你應該清楚,如果灞上各大漕幫能合而為一,除了對那些世襲罔替獨掌大權的幫主會主門主們不利,對其他所在人都是有利的,整合之后,你們可以集中所有的駕船好手,把重要的、急需的、過于沉重陸運不便的貨物經由船運,其他物資在水道難行處經由陸運。
  
  如此一來,大家的日子都會比現在好過的多,少了幫派之間的競爭和排擠,大家擰成一股繩兒,就算沒有漕口,沿途官府也不敢太過勒索刁難,不然漕糧運輸受了影響,影響的就是整個長安了。
  
  這件事對你個人更有莫大好處,一旦漕幫合而為一,我們會按照當初順字門的規矩,設立八大長老三十六管事,你該清楚,漕幫合一后一個管事比現在的冇一個掌舵還要威風,最重要的是,到時你就不用擔心因為孫子年幼,你的家業會被別人奪去。
  
  現在各大漕幫,除了幫主之位穩如泰山,下面各大掌舵只要沒有得力的子孫繼承,就必然會在一番血腥的爭斗之后被別人奪走權勢,而一旦合而為一,你的孫子就算年幼,也能穩穩地抓住你留給他的飯碗,不會被別人奪去。
  
  因為,他年幼的時候,他的事可以由其他管事代勞,不會影響漕幫事務。反過來,誰想打你孫子的主意,八大長老三十六管事都會替你撐腰,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們那一房將來不會出現孤兒寡母的一天,今天幫你就是幫他的明天。”
  
  想到這里,李黑忽然揚起頭來,一抖馬韁,對嚴世維道:“我李黑老了,就這么一個寶貝孫子,別的我都不想,就想給我孫子留份家業,讓他吃的飽、穿的暖!誰給我飯吃,我就跟誰干,你怎么說?”
  
  嚴世維眼珠轉了轉,咬牙道:“那……咱們今晚就依約去見見他們?”
  
  李黑點點頭,揚馬一鞭,策騎飛馳而去。嚴世維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李黑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長街盡頭,嚴世維才狠狠一鞭子抽下去,領著他的人揚塵而去。
  
  順字門這一天來,收到的驚喜或者說是驚嚇實在是太多了,昨夜他們還提心吊膽地擔心蛟龍會的報復,今天一早就得到了蛟龍會會主文長興的死訊。文家大辦喪事的時候,喬木又提心吊膽地等著蛟龍會的人明火執仗地闖進來把他們一家人全都殺掉。
  
  這種事以前并非不曾發生過,十二年前,就曾有一個小幫派的首領仗著一身過人的武藝和桀驁不馴的性格不買蛟龍會的帳,當時剛剛接任幫主之位的文長興以他立威,帶人殺進他的家,一夜之后這位好漢全家就消失在滾滾的渭河水底。
  
  今天,這一幕要在喬家重演么?
  
  然而傍晚的時候,轉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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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3章 游說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nbsp;   傍晚的時候,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蛟龍會副會主君如顏中風了!直到此時,蛟龍會依然沒有對順字門采取任何行動。 mレm♠思♥路♣客レ(更新速度最快記住即可找到)

    喬木是一個老江湖了,或許他的能力差一些,但他的眼光卻不差,如此種種,足以說明這位姑娘背后確實有著極其強大的力量,喬木想開了,于是他很光棍地站到了古竹婷一邊。

    他本來就沒得選擇,別的小門派可以不在乎被人吞并,只要有口飯吃,但他不行,他承載著祖先的輝煌,他無力恢復祖上的榮光,這已成為他最大的心病,如果讓祖業從他手中斷送,他是死都不肯的。

    哪怕順字門只剩下一條船,起碼這個名號還在。這或許是一個很愚蠢的想法,但是在喬木敬祖畏宗的信念中,這種執著卻是他一生為之奮斗的信念,所以,他不能放棄,哪怕順字門這面旗子已經破爛不堪。

    不放棄,在蛟龍會的全力打壓下,他就只能用生命來給列祖列宗一個交待,而最終順字門依舊難逃覆亡的危險。但是現在古姑娘站了出來,憑她的武功或許不能護得他永遠周全,但她顯然不是一個人。

    如果這位姑娘所說的主人真的擁有那么大的力量,如果她的主人真的連獨孤世家那種灞上漕夫連仰望都沒有資格的世家都能驅策,那么順字門何只可以轉危為安,便如她所說重現輝煌又如何不可能?

    所以,在聽到君如顏中風的消息之后,喬木回到了房間,捧著那面縫縫補補、滿是風塵的順字旗,默默思量許久,再出房門的時候。便召集兩個親兄弟和幫中幾個管事,果斷下達了命令:順字門從現在起,由他的“外甥女兒”古竹婷任漕拳舵把子。

    順字門一共也就二十多個能打的,這些人都見過古竹婷的功夫,對她自然心服口服,所以這個任命毫無阻力。只是這些人現在都有傷在身,如果眼下就發生什么事,恐怕只能勞動古姑娘一人出手了,幫里倒是有二百多號壯漢。可是憑他們那三腳貓的功夫,讓他們出手只能讓他們原本拮據的生活再增添一筆醫藥費而已。

    隨即,喬木又讓卓一清帶傷出門,按照古竹婷的吩咐,去拜會同樣受各大幫派欺壓的其它幾家小幫派。請他們的幫主來順字門商議事情。

    暮sè蒼茫時,李黑和嚴世維從長安城回來了,兩個人先去了一趟文府,給文長興的靈位上了一柱香,同正在守靈的文少會主交待幾句,便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的家,既沒交待何時擁文少會主登位。也沒提報復順字門。

    幾個接到喬木拜貼的小幫派首領并沒有馬上趕往順字門,而是在密切關注著蛟龍會的反應,勢力不如人、能力不如人,不代表智慧心機也差的很遠。蛟龍會這種反常的表現,使他們果斷地走出家門,紛紛向喬家趕去。

    灞上明顯要有變故了,順字門雖然還沒有掀開他們的底牌。但是從蛟龍會的反應來看,順字門一定有所倚仗。他們先去順字門探探口風總是好的,比起蛟龍會來,他們對同樣飽受欺壓的順字門更親近一些。

    “喬兄,你的身體怎么樣啦?”

    幾位小幫會的首領到了喬家,假模假樣地探問著喬木的傷勢,眼神卻不斷地脧向一旁的古竹婷。

    雖然他們早就知道是這個女人令蛟龍會吃了大虧,蛟龍會會主暴卒、漕口掌舵中風、漕拳掌舵和另一位副會主夾起尾巴不敢吭聲,全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可是親眼看到她時,還是令人不敢相信,就這么嬌怯怯的一個女人?她的腰甚至沒有我的大腿粗。

    喬木向古竹婷一一引薦完畢,對這些首領們道:“這是喬某的外甥女兒,她姓古。從現在起就是我順字門的漕拳舵把子,喬某受了傷要將養一陣,順字門一應事務現在全部由她負責。今rì請各位來,是有件事情要跟各位商量,竹婷啊,你跟各位叔伯說。”

    古竹婷點點頭,向眾人利落地一抱拳,朗聲道:“各位前輩,論資歷論年紀,順字門中都輪不到我這個小輩講話,既然舅舅把這份擔子交到我的肩上,門下眾兄弟又信任我,那小女子也只能當仁不讓了!小女子年輕識淺,如果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各位前輩多多包涵。”

    鐵舵幫韓遠堂道:“江湖中能者為先,古姑娘就不要客氣了。我們這些人筋骨都生了銹,可一雙老眼不花,這兩天發生在灞上的事兒,我們心里有數。呵呵,真要比起來,我們是淺水溝里的老泥鰍,姑娘你可是大江大河里的龍女,有什么話,你就說!”

    “好!”

    古竹婷爽快地道:“諸位平rì里與我順字門一樣,都是飽受那些大幫大派欺壓的,都是在人家手指縫里求活路的。小女子如今忝為順字門漕拳掌舵,就得為順字門考慮,我琢靡著,要是咱們大家伙兒抱成團,人家是不是還能把咱們當軟柿子捏呢?

    在座諸位前輩,每家都有五六條船,百十個弟兄,如果咱們合在一起,那就有三四十條船,**百號弟兄,到那時旁的不說,起碼像蛟龍會這樣的幫派,是不敢再隨隨便便拿捏咱們了。”

    韓遠堂眉頭一蹙,打斷古竹婷的話道:“古姑娘想必不曾干過漕運這一行?有些事情,并不是姑娘你說的那么簡單。”

    古竹婷笑了笑,道:“請前輩指教。”

    韓遠堂道:“如果只是合在一起就行,姑娘以為我們會等到現在么?喬老哥這順字門是老字號了,想當年是道上最響的一塊招牌,喬老哥不肯做斷送祖業的事,可對我們來說卻沒有這種顧慮。

    我們苦熬半生,拼湊出這么幾條破船,只為混口飯吃,如果能有棵大樹乘涼,我們還求之不得呢。可是……我們船少人多,那些大幫大派還看不進眼去呢。自己混飯吃,更難,我們的船說大不小,說小不小,弟子們的水上功夫也是勉勉強強,有些活兒咱接不了,有些能接也不敢接,因為擋了那些大幫派的財路。人家不會放過咱們,不用給你動武,就是沿途給你找些麻煩,你這單生意就做不下去。

    從收稅糧到起運,從揚州到長安。有油水的地方,早被那些大幫大派瓜分干凈了,我們勢單力薄,又沒有漕口照應,只能跟在人家那些大幫大派后面,撿些人家懶得去做或者利水不大的零散生意.

    那些大幫大派有門路、有手段、有后臺,人家才想著生意做的越大越好。這些東西我們可是一樣都不占,就我們這幾條破船,百十個兄弟,勉強還能填飽肚子。一旦合起來,我們哪有生意可做?”

    古竹婷清亮的目光向眾人身上一掃,問道:“諸位前輩都是這種顧慮么?”

    眾人紛紛點點,七嘴八舌。吁嘆不已。

    古竹婷微笑道:“如果我說,這些對我來說全都不是問題。那么各位叔伯可愿加入么?”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韓遠堂疑惑地道:“姑娘真有這等本事?”

    不怪他不相信,順字門如果能解決這些問題,何必拉他們這些人入他們船少人多,行船的本領又差,那反而拖累了人家。

    古竹婷剛要說話,卓一清忽然走進來,快步趕到古竹婷身邊,對她附耳低語了幾句。古竹婷淺淺一笑,頰上便露出一對誘人的酒渦兒:“各位叔伯,請跟卓大哥走一趟,我請你們看場好戲!”

    ※※※※※※※※※※※※※※※※※※※※※※※※※

    夜晚的灞上鎮依舊熱鬧非凡,這里本來就是一個相對封閉dú lì的環境,當地人除了漕運又多以經商為業,所以長安城里宵禁前長街上漸趨蕭條冷落的氣象在這里是根本看不到的。

    逛街的依舊邁著悠閑的步子,做小生意的依舊經營的紅紅火火。酒館瓦舍里人聲鼎沸,賭坊里面吆五喝六,賭徒們都吼得面紅耳赤,低檔jì院紅燈高掛燕語鶯聲,夜晚的灞上鎮反比白天還要熱鬧。

    漕上鎮光漕夫水手就有四萬多人,這還不算那些成了家的人的家眷,再加上鎮上原有的莊戶人家,還有一些專門到鎮上做漕夫生意的買賣人,就構成了一個人口密度極大的特殊群體。

    這個群體的主力是數萬漕夫水手,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光棍,酒sè財氣正是他們最喜歡消磨的場所,于是造成了灞上鎮的畸形繁榮。而這種畸形繁榮在每年年末年初的時候,因為漕夫們全都回到鎮上,尤其顯得熱鬧。

    快到灞上鎮的時候,楊帆換了一副模樣,他的頜下出現了亂蓬蓬的一部胡須,依舊俊俏的眉眼,因為這部胡須,讓他多了幾分粗獷豪邁的江湖人味道。這是楊帆出京前跟阿奴學的,談不上如何高明,只是一點最簡單的易容手法,瞞不過熟人,卻已足以在灞上鎮掩人耳目了。

    楊帆牽著馬剛剛進入鎮子,就從鎮上的人看向他們的眼神發現不對勁了,這兒不是洛陽城也不是長安城,不是那種四海游學之士八方商賈齊來的大都市,在這兒哪怕只有一個人,只要你是陌生人,都會像濺到沸油鍋里的一滴水,馬上引起灞上人的注意。

    雖說灞上鎮十余萬人口,鎮上的人彼此間也并非全都認識,但是從一個人的穿著氣質,他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你是不是鎮上的人。楊帆一行五人,目標更大,而且今天鎮上剛剛出了那么大的事,這就更加引人注意了。

    楊帆還不曾與古竹婷取得聯系,不知道事情進行的怎么樣了,現在不宜叫人知道他的目的,于是他果斷地打消了直接尋去順字門的想法,低聲對任威道:“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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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4章 路遇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爛船還有三斤釘,順字門的這三斤釘,就體現在他們的聚義堂了。

  這些年來,順字門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能賣的都賣了,能當的都當了,唯一還像點樣兒的就是這座聚義堂。一根根合抱粗的巨柱,雖然漆面已經盤剝,依舊穩穩地支撐著這座寬廣的殿堂。

  建于隋文帝年間的這座聚義堂現在已經不剩什么了,除了那座足足由三十六扇屏風組成的巨大無朋的坐屏。坐屏已經極其陳舊,可是從那精致細密的花紋雕刻、繁復生動的江河圖案,依稀還能看出幾分昔日這座可以同時容納上百位英雄豪杰的大廳氣派。

  古竹婷在兩名順字門弟子的引領下進了聚義堂,空蕩蕩的聚義堂中早就沒了主位,只有相對的兩排座椅,在這巨大無比的客廳中卻只有兩排座椅,相向各只三座,未免顯得過于冷清了。

  坐在客座上的人是李黑和嚴世維,從兩人的穿著來看,顯然來的時候是做過一番偽裝的,他們自然有辦法躲過鎮上人的視線,悄然潛入順字門做一次秘密拜訪。

  一見古竹婷進來,二人便急忙起身,抱拳道:“見過古姑娘!”

  二人說著便在古竹婷身上打量,瞧見古姑娘的模樣,二人目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或許在他們看來,這個能以一敵百的女人雖然是個女子,也該生得身高丈二,胳搏上跑得馬、拳頭上站得人,卻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雖說她身姿矯健、步履輕盈,眉宇間自有一抹英氣,可是這副模樣顯然距他們心目中能打得蛟龍會百十號人落花流水的女英雄有著極大差距。

  “見過黑爺!嚴爺!兩位前輩請坐!”

  古竹婷請二人坐下,自在對面坐了。笑盈盈地道:“我還以為兩位前輩明天才會過來,不想今晚就到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嚴世維只當她是在調侃自己,只能尷尬地笑笑,李黑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失聲道:“明天?莫非……莫非今晚還要發生什么?”

  古竹婷淺淺一笑,道:“不知道若是文斌還在。黑爺和嚴爺能否做得了蛟龍會的主呢?又或者你們愿不愿意擔上一個背主的名聲?如果你們不能又或者不愿意,那么小女子自該代勞,替你們省去這些麻煩。”

  李黑和嚴世維相顧駭然,“難不成今晚少會主也要無疾而終?”一想到這種可能,連李黑這種老江湖都有些頭皮發炸。

  古竹婷明眸一掃。淡淡地道:“呵呵,這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不談這些了,兩位前輩既然肯來,想必是對我們之前的建議有所考慮了,不知道兩位前輩是如何決定的呢?”

  李黑斂去驚容,緩緩說道:“古姑娘。如果我們點了頭,蛟龍會兩千多號兄弟就上了姑娘你這條船,以后得靠姑娘你賞大家一口飯吃了,姑娘是否該向我們交個底兒呢?要不然若出了什么紕漏。我們兩人可沒法向全幫弟兄交待。”

  “黑爺和嚴爺這么爽快,本姑娘自該開誠布公!”

  古竹婷纖腰一挺,很利落地站起來,“啪啪啪”三擊掌。揚聲道:“請獨孤先生來見見客人!”

  ※※※※※※※※※※※※※※※※※※※※※※※※※※※※※

  楊帆注意到鎮上人警惕的眼神后,馬上放緩了步伐。想先找一處客棧住下來再說。

  街市上燈光處處、人來人往,棚屋、地攤、店鋪將街道擠得窄窄的,道路兩旁的店鋪里探出無數的招牌旗幡,個子稍高一點的人從巷中一走,那些招牌旗幡就會輕輕刮過他的幞頭。

  前方緩緩行來的幾個人忽然引起了楊帆的注意。

  其中一人身材很高,穿著一件寬大睡袍狀的白色長袍,肩上還搭著一條厚厚的披肩,頭上戴著一條有黑格的白色方巾,方巾用一條一指寬的金屬圈固定在頭上,一看就是一個大食人。

  走在他左右和身后的,分明就是他的護衛武士了,這些武士衣著簡單,內衣之外斜肩披纏著一塊棕色的長布,這就算是外衣了,他們的頭上也纏著同色的方巾,手里提著一柄細劍,劍上沒有鞘,只有一塊破布裹著。

  這個滿臉胡須、凹眼直鼻的白袍大食人東張西望地走著,似乎對灞上鎮的情形非常好奇,看樣子他也是剛到灞上。忽然,二層小樓上有人“嘩”地潑下一盆水,水正潑在他的腳下,把他的白袍都濺臟了。

  幾名武士大怒,馬上仰起頭,像是見到有人傷害主人的忠狗,呲起獠牙,從喉嚨中發出威脅的低吼,那白袍大食人也滿臉怒容地抬起頭,但惱怒的目光卻馬上變成了驚喜。

  窗子里有一個光著身子的女人,楊帆站在側面,從看到了她赤裸的模樣。女人對她赤裸的身體絲毫不覺羞恥,只是有些寒冷的樣子,她潑了水便摞下木盆,探手去關窗子,這一彎腰,一對豐滿的乳 房顫巍巍地垂下來,更加顯得碩大。

  楊帆知道這女人是什么人了,這鎮上有許多妓女,專門做這些漕夫水手生意的妓女自然談不上什么檔次,這個女人相貌很普通,身材還有些發胖,不過一身皮肉倒是非常潔白。

  大食商人仰起臉,興高采烈地道:“看吶,看吶,看我看到了什么,啊!那潔白的皮膚,就像放在瓷盤里的銀幣,又像曠野中的一只白羚羊。她圓月般的臉龐,豐滿的胸脯像兩只大石榴……”

  想不到這大食人竟說得一口中原話,只是音調有些怪異,還透著些異鄉人的口音。樓上的女人探出頭,很彪悍地罵了一句:“夜叉鬼,滾你的蛋,窮嘰歪什么!”

  大食商人肥肥大大的袍子后面“刺溜”一下鉆出一個金發碧眼的小鬼,個頭不高,只有十二三歲模樣,叉著腰跳著腳地沖樓上喊:“嘿!這位夫人,你可不要有眼無珠啊,我們老爺可是巴士拉最有名的大詩人,他的詩讓無數貴婦人為之瘋狂,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散落在盤中的珍珠……”

  樓上的女人雖然是個只會做皮肉生意的廉價妓女,她很可能連字都不認識,但是生在詩之國度的她顯然還是具備鑒賞能力的,她只用一個語氣詞,就充分表達了她對這首爛詩的評價:“呸!”

  女人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那個大食商人望著窗子關上前驚鴻一瞥的女人背影,猶自詩興大發:“啊!她生氣的眼睛就像看見了蟲兒的夜鶯,她憤怒地顫抖的肚皮像黎明時分的魚肚白。她優雅地轉身離去,好似羚羊一般,扭動著那墜彎腰肢的豐滿臀部……”

  金發小鬼雙手做捧心狀,彎著一雙漂亮的藍眼睛,無比陶醉地贊美道:“啊!多么動聽的詩啊!多么優美的詩啊!就像晨霧中透出的第一縷晨曦,就象綠葉上凝結的第一滴晨露,啊……”

  來自遙遠國度的大詩人大概是太喜歡用肢體語言配合他的詩朗誦了,他一邊吟詩一邊手舞足蹈,從旁邊小酒館里走出的一個醉漢正好被他杵到眼睛,那醉漢大怒,揚手就拍出一巴掌,喝罵道:“你他娘的不長眼睛嗎?”

  大詩人狼狽地退開,沖著那醉漢怒道:“你竟敢羞辱我?羞辱尊貴的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齊茲.本.哈卡姆!只有毛驢才會習慣于受人羞辱,一位尊貴的先生、一個自由人,哪怕是一頭駱駝都不肯忍氣吞聲!”

  那醉漢搖搖晃晃地正要走開,一聽這話被逗笑了,他瞪著一雙通紅的醉眼乜著這個大食人,大著舌頭道:“你……你個胡妖鬼,啰哩吧嗦的放的什么屁?你……你想干嗎?”

  詩人懊惱地整理好被打歪的頭箍,義正辭嚴地道:“狼會向沒有狗保護的人狂嗥,面對雄獅般的強者卻只有敬畏,我!尊貴的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齊茲.本.哈卡姆先生為了悍衛我的尊嚴,要和你決斗!你去下地獄吧!”

  大詩人這話一出口,他的幾名武士馬上肩一沉,腰一弓,擺出進攻的架勢,同時呲起雪白的牙齒,從喉中發出低沉的威脅怒吼,手也緊緊攥住了腰間圓柱型的細長劍柄。

  “喲嗬,你……你跟我決斗?”

  那醉鬼樂不可支地左右看看,把雙手往嘴巴上一攏,大聲喊道:“有個胡妖鬼要找咱三河會的麻煩嘍,弟兄們,上啊!”

  “呼啦”一下,從酒館里、店鋪里、街巷中擁出無數的人來,就連路邊擺攤的小商販都跳出幾個人來,把街巷兩頭堵得嚴嚴實實。那些斜披一匹長布的胡人武士倒是沒有絲毫懼怕,他們依舊~~著白牙,努力把兇狠的大眼睛瞪得更大。

  但是,大詩人似乎被這種狀況嚇了一大跳,他憤怒的神色迅速平息下來,用矜持的語氣道:“饒恕人者,安拉就會饒恕他,我不會跟你這種野蠻人一般見識的,我們走吧,阿拔斯。”

  詩人對他的金發小跟班招呼了一聲,轉身就想走,可是整個街巷都被三河會的人堵住了,哪里還有出路,那個醉漢抱著雙臂,站在旁邊冷冷發笑。

  這位大食詩人前倨后恭的模樣實在引人發噱,楊帆忍住笑,走上前道:“同幫兄弟守望相助自是應該的,不過為了些口角之爭就不必大動干戈了吧,欺負外鄉人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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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章 藏鋒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醉漢瞪著楊帆道:“你算什么東西,這灞上鎮三河會的事,什么時候輪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三旬左右的壯漢將他拉開了,看來那人在三河會里是很有身份的人,他一出面,那些三河會的人馬上就停止了喧嘩,那個醉漢回頭看見是他,也立即閉上了嘴巴。
  
  這人上下打量了楊帆幾眼,見楊帆獨自一人站在重重包圍之中,神情自若,毫不膽怯,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異色。自從蛟龍會連續出事,如今灞上各幫已是草木皆兵,此人不是灞上的人,身處重圍又如此從容,這位管事心中便起了幾分忌憚。
  
  他看著楊帆,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兄弟說的是,只不過是口角之爭罷了,的確不宜大動干戈。大家散了,都散了吧!”
  
  這人一發話,圍攏在四周的三河會的人馬上紛紛散去,其他幫派看熱鬧的見雙方沒有打起來,也都各自散去,邊走邊回頭望著,低聲私語,顯然都在猜測楊帆的身份。
  
  那個三河會管事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也轉身離去。大詩人明顯松了口氣,他撫著心口向楊帆優雅地鞠了一躬,笑容可掬地道:“很高興認識你,優雅而有風度的東方先生,我是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齊茲.本.哈卡姆,可以請教先生的尊姓大名么?”
  
  楊帆笑了笑,道:“我姓木,木易。您是阿……阿什么先生?”
  
  大詩人會心地一笑,說道:“我的朋友們都叫我阿卜杜拉,木先生也可以這么叫我。”
  
  楊帆點點頭道:“阿卜杜拉先生,身處異地,凡事都該謹慎。不要輕易招惹是非啊,你該知道,當地人總是向著當地人的。好了,你忙你的,在下告辭了。”
  
  “不不不,木先生,我很喜歡你,你肯仗義相助,你有崇高的道德。你幫助了我,我應該報答你,請允許我用美味的佳肴來款待您這位尊貴的朋友,以示阿卜杜拉的謝意。”
  
  金發小鬼阿拔斯適時地跳出來,為他的主人幫腔道:“慷慨好客可是我家主人的祖傳遺風。”
  
  楊帆搖頭笑道:“多謝你。阿卜杜拉先生,吃飯就不必了,我剛到灞上,正要找一處客棧住下。”
  
  阿卜杜拉欣然道:“那可巧極了,我也剛到鎮上,剛剛才住下,我住的那家客棧是這鎮上最好的旅店。木先生就和我住到同一家客棧去吧,來來來,我很榮幸能為你帶路!”
  
  阿卜杜拉不由分說,拉起楊帆就走。一邊走一邊自我吹噓道:“幸虧木先生為我解圍,否則我方才一怒之下,萬一真的傷了人,就會有官府找我的麻煩了。你要知道。我可是既聰明又勇敢,我有出眾超群的劍術……”
  
  金發小鬼阿拔斯又跳出來。夸耀道:“我的主人殺手殺死過一萬個敵人,焚燒敵人的帳篷、搶走他們的駱駝和女人,贏得大捧的黃金,我的主人身上有一千道傷疤,都是戰斗留下的傷痕,我的主人流過的血比前邊那條渭河的水還要多……”
  
  任威等人牽著馬跟在后面,只聽得面面相覷。楊帆看看阿卜杜拉,有些意外地道:“原來阿卜杜拉先生是一位英勇的武士?”
  
  其實他想問這位大詩人是不是一個馬賊或者強盜,因為從他的仆從夸耀的事跡來看,這位大詩人實在有點像是西域沙漠里的馬匪。阿卜杜拉謙遜地搖手道:“不不不,我是一位商人,一位富有的商人。”
  
  金發小鬼阿拔斯馬上又接口道:“我的主人可是無所不賣的大商人,是戰無不勝的勇士,是天下聞名的詩人,是……”
  
  阿卜杜拉笑瞇瞇地道:“好啦好啦,你這饒舌的小家伙,安靜一下,我要和尊敬的木先生聊天。”
  
  楊帆可不知道大食國的詩歌里專門有一類是矜夸詩,不管是夸別人還是夸自己,他們都會毫不臉紅地用最夸張的言辭和語氣大夸特夸,通常這時候還會有一個口齒伶俐受他寵愛的奴隸在一旁幫腔遞話。
  
  這是大食國富有教養的貴人們從小養成的習慣,倒并不是他有意在楊帆面前自吹自擂。只不過,因為他這么說話的語氣太過夸張,聽起來就像一位老朋友在他面前故意吹牛,楊帆反而沒有絲毫反感。
  
  楊帆一邊走一邊問道:“不知阿卜杜拉先生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阿拔斯馬上跳出來插嘴道:“我的主人可是無所不賣……”
  
  阿卜杜拉瞪了他一眼,對楊帆笑瞇瞇地道:“我主要是經營各種香料、珍貴的珠寶、美麗的毛毯和來自各國的奴隸,販賣來東方的則主要是女奴。這一次我跋涉萬里,本來是要到長安的,不過以前用熟了的一位向導生了病,只好換了一個不太熟悉道路的人,結果他領著我們走岔了路,我們去了太原,到了那里才知道走錯了路,只好又向這邊趕回來,搭乘漕船剛剛趕到這里,我有很多的駱駝和奴隸,住在這里比城里要方便……”
  
  阿卜杜拉是個很健談的人,楊帆只問了一句,他就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除了說明他本來是要到長安,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就是說他的身份,他是一個行商。
  
  大食的商業非常發達,大食商人則分為小商販、坐商、行商三種。小商販從作坊收購貨物,再帶到定期集市上交易。坐商通常以某座城市為基地,富可敵國,被尊稱為塔德吉,但他們的經商范圍不僅限于本城。他們同外地甚至遙遠的異國做生意時就要用到行商。
  
  行商受坐商指派,帶著大批貨物或貨幣去異國他鄉經商,能被坐商委派的行商,通常在當地也很有聲望,有自己的莊園和土地,而且品德高尚,否則這個行商若卷帶了坐商的貨物不再回去,那個坐商就虧大了。
  
  楊帆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插嘴道:“阿卜杜拉先生萬里迢迢而來,這風險可不小啊。”
  
  阿卜杜拉道:“沒有風險又哪來的暴利?我是巴士拉塔德吉最信賴的朋友,受他委托來到這遙遠的東方,我很高興能夠認識您,木先生,我的心靈告訴我,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這并不是我在東方的第一單生意,但我希望這是最大的一單,在您的幫助之下。”
  
  他說這話時眼睛閃閃發光,就像夜空中剛剛探出頭來的兩顆星星,有種難以言喻的神秘味道。楊帆與他的眼神一碰,莫名地笑了一笑。
  
  隨著阿卜杜拉來到客棧,楊帆發現滿院子都是駱駝、箱籠和黑的白的男的女的成群的奴隸,整家客棧都被阿卜杜拉包下來了,雖然天氣已經寒冷,可是很多奴隸還只能睡在廊下的地上,像阿拔斯這個小家伙因為是得寵的奴隸,就有資格睡在主人屋里的……地上了。
  
  阿卜杜拉一進客棧,馬上大聲命令他的那些武士:“嘿!趕緊搬出你們的房間,你們到一塊兒擠擠,把房間讓給我尊貴的客人!你,還有你,你們這些懶鬼,趕緊起來,做幾道最精美的飲食,我要用來招待朋友,記住肉里要多放些香料……”
  
  楊帆趁機對任威耳語道:“你出去轉轉,聯系一下古姑娘。”
  
  ※※※※※※※※※※※※※※※※※※※※※※※※※※
  
  長安城,懷真坊,鄭家大宅。
  
  燈下,鄭宇正襟危坐,目光炯炯,認真地傾聽著盤坐在對面的那人說話。
  
  平素與他交往密切的那些世家公子哥兒如果看到鄭宇此刻的眼神兒,絕不會相信這就是他們熟悉的那個人,鄭宇在他們中間一向以書呆子氣著稱,時常為此受到他們的笑話。
  
  可是有一種呆叫大智若愚。當他們像一群小母雞般到處嘰嘰喳喳,扯著榮耀高貴的家世背景作為彩色的羽毛,披在身上就自以為是一只驕傲的孔雀時,這個看起來憨直愚腐,不通世務的書呆子,正在暗中努力經營著他的勢力。
  
  或許這其中,家族的影響和他的身份起了很大的作用,使他只使出普通人百分之一的力氣,就能比那些人做的更好,有些顯不出他的聰明才智,但是即然有更好的條件、有更高的,他為什么不用?
  
  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你可以生而就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聰明才智,他也可以生而就具備你所不具備的高貴身份,擁有比你多上千百倍的人脈資源。至少,做為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介公子,他能有這份心機和理想,就很了不起了。
  
  當初姜公子擄走有孕在身的小蠻,各大世家試圖軟禁他,緩解雙方激化的矛盾,那時就是鄭宇把姜公子悄然送出長安城的,因為此前他欠了姜公子的人情。那時的長安是顯宗的天下,他從姜公子那兒欠下的人情會是什么呢?
  
  多年的經營如今終于有了回報,當各大世家在關中苦心經營的關系網被扯得七零八落,一些受世家扶持的官員相繼受到牽連,或者入獄殺頭、或者遷調他方、或者罷職免官的時候,他不用再偽裝下去了。
  
  他開始展露他的鋒芒,展示他的力量,那些昔日笑他愚腐、笑他呆子的世家公子們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才是那個蠢到極點的呆子。鄭宇對此也有點自鳴得意,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這大概就是他的真實寫照了。
  
  在洛陽負責調停顯隱之爭的人是清河崔林,在長安預防顯隱二宗再起爭端的人就是他,滎陽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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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6章 傲慢與偏見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滎陽鄭氏和隴西李氏是隱宗幕后最大的支持者,也是最有力的掌控者,而鄭宇當初與顯宗之主姜公子有些秘密的合作,作為報答,他在長安也經營起了屬于他自己的一張勢力網關系網,在這個緊要關頭,他理所當然地就被世家賦予了重任。

    崔林在洛陽的調停其實是失敗的,他少于歷練,而且在洛陽他沒有足夠的關系網可資利用,如果不是顯隱二宗自己發覺再這么斗下去將兩敗俱傷,而且會引起七大世家的強烈反對,所以及時懸崖勒馬達成協議的話,崔林將一事無成。

    老于世故的世家閥主們當然不會把和平完全寄望于顯隱二宗之間的一紙盟約,沈沐釜底抽薪借力打力,竟然促成了皇帝遷都,可隨即楊帆就成為第一批先遣人員之一,這件事馬上又調動了那些正在焦頭爛額之中的門閥閥主們的敏感神經。

    他們希望楊帆先遣只是一個巧合,只是因為皇帝對他的信任,并不是他自己想來長安攪風攪雨,可他們又怕不幸而言中,萬一楊帆真的是沖著隱宗來的呢?他們這把老骨頭可是真的禁不起這么折騰了。

    這個任務就交給了鄭宇,鄭宇希望自己能比崔林做的好十倍,雖然鄭家的世家排名比崔家低,但是世家之爭追根究底還是世家之間的人才之爭,如果他能完美地解決這件事情,鄭家在聲勢上就能壓崔家一頭,為此。他必須全力以赴。

    鄭宇目光炯炯地盯著對面的人,沉聲道:“楊帆今天已經趕到長安?”

    “是!”

    燈影斜照。映得對面那人的面目半明半暗,花白的頭發,淡眉,細眼,禿鬢,佛唇,赫然就是有“禿鷲”之稱的長安府司錄參軍楚天行。

    “你詳細說與我聽!”

    “是!楊帆率千騎營全部人馬與刑部陳東、孫宇軒,御史臺的胡元禮、時雨、文傲及一干差役公人于今日午后趕到長安。河內王提前一天下了貼子。把長安府的官員、權貴、國戚、以及關隴各世家閥主全都邀去吃酒了,籍以羞辱楊帆。

    楊帆等人趕到長安后,并無一人接迎,他們自行進城,刑部與御史臺的隨員分別入住陪都衙門,千騎營則屯扎于北城玄武門外,之后。楊帆就邀請刑部和御史臺眾官員同往平康坊蒔花館飲酒。”

    “哦?”

    鄭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這個楊帆并無世家背景,出身庶族卻少年得志,位高權重而不自傲,河內王如此相待都不能激怒他,這涵養好的很吶。一個不易動怒的人。通常心機都很深,這樣的人不好對付。你繼續說。”

    “是!不巧的很,河內王設宴恰也在平康坊內,而且就與楊帆等人一墻之隔,他們曲樂之聲相聞。五官眉眼可見,楊帆等人大聲喧嘩。談笑風生,惹得河內王好生不悅,以致宴會草草了事了。”

    鄭宇怔住了,怔了半晌,“噗嗤”一笑,搖頭道:“罷了罷了,方才我還夸他,卻是我高看了他。我還真以為他寵辱不驚,心機深沉。卻原來……,哼!什么湊巧,哪有這么巧的事,這楊帆分明是打聽清楚了河內王的所在,有意去他面前示威。”

    楚天行苦笑道:“公子說的是,可唯其如此我們才該小心啊。老太公交給公子的使命是,密切關注,勿使顯隱二宗再起事端。楊帆這樣偏激的性格,不計輕重、有仇必報,如果隱宗不挑釁還好,如果隱宗做出什么不合適的舉動來,楊帆的反應可想而知。”

    鄭宇的眉頭皺了皺,問道:“沈沐回來了么?”

    楚天行道:“還沒有,這一次延州、丹州、鄜州相繼出事,各大世家都受了牽連,與隱宗有關的一些官員遭了牢獄之災。沈沐如今還留在洛陽,為他們上下奔走,希圖援救。扶持一個官員不容易啊,只要那些人不被殺頭,哪怕是流放嶺南,來日也有復出的機會,一旦復出,就又是一個得用的人,沈沐哪舍得放棄。”

    鄭宇心中一寬,頷首道:“那就好,隱宗唯沈沐馬首是瞻,沈沐還沒回來,隱宗就不會輕舉妄動,至少不會有什么大的動作。”

    楚天行提醒道:“公子就不擔心楊帆招惹是非么?”

    鄭宇搖頭道:“不太可能,從楊帆一貫的為人性格來看,如果有人欺上門去,他向來針鋒相對,但他很少主動惹事。沈沐若不是這次回來刻意隱藏行蹤,明顯是針對顯宗,楊帆也不會奮起反擊。如果他有這個心,早趁著沈沐還在新羅便下手了。

    如今,河內王武懿宗趕來長安,分明是要有意與楊帆搶奪官場中勢力,利用先于皇帝一年的時間,盡量收服長安各方勢力為武氏所用,在這種情況下,除非隱宗先惹出是非,否則的話,楊帆是不可能輕啟戰端,兩面開戰的。”

    楚天行欽佩地道:“公子說的極是!”

    鄭宇矜持地笑了笑,頷首道:“你繼續說。”

    楚天行道:“河內王等人離開后,楊帆等人繼續飲酒,大醉之后,刑部官和御史們都留宿在蒔花館了。時御史看中了一位姑娘,楊帆還為那位姑娘贖了身,贈與時雨為妾。之后,楊帆便回了軍營。”

    鄭宇有些意外地道:“他沒有留宿青樓?”

    “沒有!”

    鄭宇捏著下巴,沉吟道:“不好酒,不好色,可謂君子自律。贈人美色,更是豪門習氣。可他一擲千金,慷慨好客,分明是江湖習氣;在官場上不知隱忍,稍受撩撥就難以自制,必定馬上還以顏色,更與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沒甚么區別。

    這,應該才是他的本色,此人骨子里就是一個江湖人。這種人吃軟不吃硬,好名多于好利,野心也不會很大,其實很好對付,只要沈沐不再惹事,料來他也不會再生事端。他回到軍營之后沒有別的動靜了吧?”

    “沒有!”

    楚天行把厚厚的佛唇輕輕一撇,就像佛祖看著在他掌心蹦蹦跳跳的孫猴子,略帶譏誚地道:“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這位楊將軍一共也沒帶過幾天兵,大概還牢記著兵書上的規矩,在努力邀買人心吧。”

    鄭宇輕笑起來。

    在他眼中,楊帆就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泥腿子,莫名其妙地爬上了高位,卻沒有一點上等人的城府和底蘊,他努力想做一個合格的將軍,努力想成為一個與顯宗宗主身份般配的上等人,可是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婢作夫人、東施效顰。

    鄭宇揮揮手,輕蔑地道:“對此人不必過于在意,關鍵還在沈沐身上。我會派人盯緊了沈沐,只要他那里不出問題,顯隱二宗就不會再生事端。老太公也是這個意思,他老人家覺得以沈沐一向的精明,近來卻昏招迭出,總有些蹊蹺的感覺。”

    鄭宇慢慢擰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

    阿卜杜拉作為極其富有的大食商人,飲食是很講究的,他并沒有食用客棧的飯菜,而是讓他的奴隸為他和尊貴的客人烹制了一桌大食美食。

    他們的飲食很有民族特色,不過這時候的大食人不講究精致奢華,也不喜歡繁文縟節,飲食簡單粗獷。兩盤水果、生吃的菜葉,之后是肉湯泡饃,接著是手抓飯和煮羊肉,他不飲酒,飲料是駱駝奶。

    還別說,熱氣騰騰醇香濃厚的肉湯泡著大餅,真的很好吃,那大塊的煮羊肉鮮香肥嫩也很可口,起碼是很合乎楊帆和他幾名侍衛的胃口的。

    等到正餐吃罷,就是甜點了,楊帆不甚喜歡甜點,可阿卜杜拉卻很喜歡,他眉開眼笑地說了一句:“以安拉的名義”,便開始享用他的美食。阿卜杜拉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甜點,一邊開始喚進一批批奴隸,準備選擇送給楊帆的謝禮。

    盡管楊帆再三推辭,但是阿卜杜拉很認真地告訴他,慷慨是大食人的美德,為了不有損這位大詩人的美德,楊帆只好坐在那兒,跟選妃似的看著一批批女奴進進出出。

    “有喜歡的么?你看,這是天竺女奴,她們性情溫和,最會照看孩子。不喜歡?也是,天竺女奴最大的缺點就是衰老的很快。那么信德女奴怎么樣,你看她們那細細的腰肢,那優美的長發……,好吧!再換一批!”

    “這可是麥地那出生的女奴喔,她們最會跟主人撒嬌了,性情快樂而幽默,而且個個都有一副金嗓子,不管是在舞會上還是在床上,那歌喉都特別**。這個這個,這個是麥加的女奴,瞧她那小巧玲瓏的身材,那似睜似閉勾魂攝魄的眼睛……”

    阿卜杜拉進入了狀態,好象他不是在送而是在賣,唾沫橫飛不遺余力地向楊帆推銷著:“要不然你考慮一下這個柏柏爾女奴吧,她那皮膚像絲緞般柔滑,性情溫順的無以倫比,她有良好的出身,容顏嬌媚、性情溫柔……”

    為了禮貌,楊帆強忍著一個哈欠沒有打出來,憋了滿眼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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