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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2章 婉兒的埋伏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符清清欠身道:“長寧公主新修了一座園子,名曰沁園,據說金碧輝煌,華美似天上宮闕,如今園子剛剛落成,今日廣邀賓朋飲宴賞園,上官待詔也在應邀之列。 ”

    進入冬季以后,朝廷事務不多,正月里尤其清閑,因此婉兒也自由了許多,武則天曾告訴她,若是因事離宮,只要不是在外過夜,不必事事時時提前請示,對宮里人而言,隨意出入宮闈,也是一種莫大的恩寵。因此婉兒此次離宮并未告知武則天。

    長寧公主是李顯和韋后的親生長女,下嫁與楊慎交,兩夫妻成親后,在洛陽城郊起了一座府邸,府邸極盡奢華,園內奇花異草、怪石林立,府中僅一座池塘就占地兩百余畝,住宅西邊還專門建了一座馬球場。

    今日府邸落成,長寧公主廣邀賓朋慶賀,內中不無炫耀之意,這可是把楊家財富揮霍一空才建成的一處別莊。

    武則天乜了符清清一眼,道:“不過是赴長寧之約,何必吞吞吐吐,內中還有隱情?”

    符清清怵然一驚,垂首道:“圣人圣明,慧眼如炬,臣只是心思一轉,便為圣人所知……

    武則天不耐煩地道:“說,還有什么事?”

    符清清吞吞吐吐地道:“只因……只因近來待制出宮較為頻繁,時常與人詩酒唱和,飲宴不休,結交者多為勛戚王侯、詞臣名士,因之坊間傳出了許多閑話。

    傳言雖然不堪,其中崔湜、高戳等人皆為風流倜儻的一代俊彥才子,待制則青春貌美,往來頻繁惹人非議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待制只是往梁王府赴宴多了幾回。坊間卻也傳出許多梁王與上官待制間的不堪謠言來。方才圣人問起,臣忽然想起這些事來,因此略顯異樣。”

    武則天半躺于臥榻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道:“三思去年剛過了六十大壽,如今已是一個花甲老人,婉兒清麗殊絕,體態窈窕。兼之才高八斗,生性清高,若是有所思念,什么樣的俊俏郎君不能唾手而得?她會喜歡了一個年過六旬原花甲老翁?”

    符清清臉色一變,連忙欠了欠身。道:“圣人說的是,坊間百姓愚昧。”

    武則天笑容漸冷,又道:“三思身為親王,只要他想,世間何等絕色不可得,他會甘冒觸怒于朕的危險,動朕的身邊人?坊間百姓愚昧?你可精明的很吶。你拿這等荒唐無稽的傳言說與朕聽,是欺朕老邁,以為朕已昏庸不堪了么?”

    符清清大驚,慌忙跪倒。連連頓首,顫聲道:“清清不敢!清清只是……只是圣人問起,不敢隱瞞,說起坊間謠言……”

    “住嘴!”

    武則天慢慢坐起。森然道:“當初韋團兒受朕寵愛,得意忘形。以致自釀殺身之禍!殿前青磚縫里,尚有她的血跡斑斑!清清,你在宮中,今時地位堪比昔日團兒,須當時時自省,莫要步她的后塵!”

    符清清大驚失色,連連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圣人恕罪,圣人……”

    “出去!”

    “是、是……”

    符清清戰戰兢兢地膝行退下,一直出了殿門才敢起身。

    ※※※※※※※※※※※※※※※※※※※※※※※※※

    洛陽城郊,一座極華麗的府邸,園中處處斗拱飛檐,但是站在墻外,卻難窺園中全貌,不過僅從園外丈二的雪白墻壁,整齊嚴密的黛色頂瓦,以青磚精心修飾的排水濠溝,光可鑒人的朱漆大門,一塵不染的漢白玉石階,就足顯此處莊園之華貴了。

    院門一角,停著一長排車駕,有馬車、有牛車,還有拴在那兒的一匹匹駿馬。旁邊或坐或站許多奴仆下人,顯然是赴宴貴人的隨從與車夫們。

    一個身穿葛黃袍子,懷里抱著大鞭的車把式懶洋洋地倚在車上,望著眼前這座華麗之極的園林,對旁邊一人悠悠然嘆道:“這世間人,有些過于淺陋,驟然獲得富可敵國的財富,馬上就成了一身銅臭的暴發戶。還有些人驟然獲得了無人可及的尊貴身份,便得意猖狂飛揚跋扈。

    我這些年在王府做事,經歷眼界固然不俗,心胸氣度也是好的,如果給我富可敵國的財富或是無人可及的尊貴身份,我都能處變不驚、泰然處之,絕不會被人譏笑為暴發戶或者得志小人,可是……我等了這么久,還是個趕車的……”

    旁邊幾人吃吃地笑起來,說話的這人名叫孟朔,是替梁王武三思趕車的車夫,惟其如此,他才敢如此出言調侃。

    這座園子就是長寧公主的別莊新園,這位公主殿下也是韋后親生,是皇太子的嫡長女,比起她的胞妹安樂公主來,長寧還算是個循規蹈矩的女人,不過也僅僅是同她那個妹子比起來罷了。

    自打嫁入楊家,驟然從山野苦囚恢復金枝玉葉身的長安公主便開始揮霍享受起來,這座園子是她軟硬兼施,迫使公婆同意修建的,就這一座園子,便耗光了夫家全部的積蓄。

    結果園子還沒建成,朝廷便傳出風聲,說是皇帝要遷都回長安,耗資巨萬的別莊用不了幾回就得脫手,而皇帝一旦遷都,王侯公卿都要隨行,洛陽還有幾人買得下這么華美金貴的一處莊園,賠錢是一定的了。

    公婆聞聽后更是大怒,長寧公主倒無所謂,簡簡單單一句“到時把園子隨意處置了也就是了,本宮堂堂公主,起一處園子怎么了?忒般小氣!”差點沒把她的公婆二老活活給氣死。

    長寧公主依舊無所謂,如今公婆抱病在床,她卻在新建的園林里大擺酒筵,炫耀自己的新宅。如今早春將至,天氣猶寒,酒宴設在華美精致的廳堂上,上首一張幾案,已將菜肴撤去。上官婉兒正應邀為長寧新宅賦詩。

    太平公主、長寧公主和駙馬楊慎交、梁王武三思還有張昌宗的堂兄張同休站在一旁觀看,一張幾案后站不下那么多人,其他人依舊坐于席后,等著上官才女寫罷再當眾吟誦出來。

    崔湜與崔液、崔蒞兩位兄弟同席,低聲提點道:“你二人趕快琢磨一首精妙好詞,今日在場的俱是一方才俊,更有上官才女和梁王殿下,你們的才學若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前途不可限量。”

    崔液傲然道:“兄長。以你我兄弟才學,詩詞歌賦提筆就來,何須先做準備。”

    崔湜道:“不可大意,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三兄弟亦擅詩詞,張說、高戩更是當世才子。以你我兄弟之門第出身,若是用番心思未嘗不為第一,若是隨意敷衍,不免流于平庸了。大丈夫當先據要路以制人,豈能默默受制于人?”

    這時長寧公主忽地拍手喜道:“上官待制佳作已成!”

    崔湜聞言,馬上作喜不自勝之狀,連聲道:“公主已先睹為快了。還要這般吊我等胃口不成,快快將上官待制的佳作示之我等,讓我們一睹當世第一才女的佳作!”

    這是上官婉兒替長寧公主新宅所賦詩詞,崔湜盛贊上官婉兒之才。長寧公主自然與有榮焉,她喜孜孜地取過婉兒的大作,嬌聲笑道:“崔選郎莫急,待我來吟與大家聽聽。”

    長寧公主清了清嗓子。朗聲吟道:“沁水田園先自多,齊城樓觀更無過。倩語張騫莫辛苦。人今從此識天河。參差碧岫聳蓮花,潺湲綠水瑩金沙。何須遠訪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憑高瞰險足怡心,菌閣桃源不暇尋。馀雪依林成玉樹,殘霙點岫即瑤岑。”

    張說和高戩聽得連連點頭,撫須贊嘆,道:“待制大作,果然字字珠璣,聞之清新雅麗,沁園盛景,躍然紙上。”

    崔湜、張同休等人更是大聲喝彩,上官婉兒詩酒應和的場面經歷多了,對眾人的大肆贊美早就免疫,聞言只是淡淡一笑,神態極為從容。

    長安公主笑吟吟地吩咐人收好婉兒的大作,以待裝裱,然后笑望眾人,道:“今日各位貴客都要留詩一首的,下一位誰先出手呢?”

    “我來我來!”

    崔湜趕緊站起來,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上官待制已有佳作在前,一會兒同休、昌期、昌儀幾位才子、張兄高兄兩位名士再有佳作問世,崔某可不敢出手了。不如趁著還有勇氣,趕緊現丑了吧。”

    眾人哄堂大笑,崔湜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便搶了上去提起筆來,崔液和崔蒞馬上跟過去為大兄押陣助威。武三思微微一笑,順勢也退到一旁,撫著胡須對上官婉兒道:“圣人遷都在即,待制身為天子第一近臣,公務可還繁忙么?”

    上官婉兒淺淺笑道:“如今還好,正月里除非十分緊要的大事,否則大臣們也不會用來煩擾圣人,婉兒因之也清閑了許多。”

    武三思呵呵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待制平素過于勞碌,能偷得幾日清閑最好。啊,對了,本王近日收到堂弟懿宗的一封家書,內中曾言及漕運之事,他是當作閑話講的,可本王聽了卻深以為慮啊。”

    上官婉兒新月似的柳眉微微一挑,神色凝重起來

    武三思道:“天子不管是在洛陽還是在長安,漕運都是重中之重,漕運一旦出了問題,京都百萬人口的吃飯問題就要大受影響,輕則導致物價飛漲,重則皇帝就得再度遷都謀食,令朝廷體面盡喪,一旦碰上水旱災害更是餓殍千里的嚴重后果,因之動搖國本,不可不慎啊。”

    上官婉兒動容道:“王爺所言甚有道理,不知漕運上出了什么變故?”

    武三思道:“此事與刑部和御史臺的欽差官有關。說起來,刑部和御史臺倒是出自一番好意,天子遷都在即,他們想整頓長安治安,打造一個清平世界,以迎天子遷都,只是他們太過求全責備了。

    想那漕運的丁夫都是些粗野魯莽的漢子,平時酗酒鬧事打架斗毆,本是尋常事,卻也沒甚么了不得。可是刑部陳東、御史臺胡元禮等人偏以嚴刑竣法相待,難道還能指望那些使船駕舟的粗漢因此變成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治大國若烹小鮮吶,現如今弄得灞上人心惶惶,聽說漕夫們年初就該赴揚州的,為了此事迄今尚未成行,一旦誤了今年漕運,后果不堪設想。”

    上官婉兒訝然道:“竟有此事,王爺該盡快稟與圣人知道才是。”

    武三思道:“這個自然是該稟與圣人知道的,只是待制也清楚,圣人一向反感做臣子的不守本份,手伸的太遠,本王如今掌管著洛陽屯兵事宜,若是貿然插手政事,惹得圣人不悅,反而不美。

    只是,若是旁的事情,再多等幾日,長安那邊必有消息過來,介時圣人自然知曉,本王也不必多事。奈何漕運重于天,不能等啊,一旦出了岔遲,這一年的漕運都要大受影響,是以……”

    上官婉兒莞爾一笑,道:“婉兒明白了,只是婉兒居于深宮,若無長安方面的消息,婉兒也不便向圣人進言吶,如今長安消息未到,若是能有哪位御史風聞奏事,婉兒也好說與圣人,早早應變。”

    武三思大喜道:“這個容易,本王可以馬上著人上一道奏本,接下來的事,可要麻煩待制了。”

    婉兒嫣然頷首:“為陛下贊畫,本是婉兒份內之事,何勞梁王相謝。”

    武三思打個哈哈,道:“待制投我以桃,三思報之以李,本是禮尚往來。既然待制如此說,那待制這番美意,本王就銘記在心里了!”

    這時長寧公主雀躍道:“崔選郎的佳作已成了!”

    武三思和上官婉兒相視一笑,舉步向那幾案移去。

    上官婉兒款款而行,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盈盈一掃,就見太平公主俏立一旁,正對一具博古架上擺放的古玩指指點點,旁邊有幾人點頭應和著,聽到長寧公主的聲音,他們幾人也轉身走來,內中至少兩個御史。

    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目光一碰,彎眉微微一挑,眸中各自閃過一抹神秘的笑意。

    這雙姝體態風流,俱為絕色,然相貌韻致各不相同,這會心一笑,風情萬種。8
第973章 灞上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鄭宇終于出手了。世家的力量雖然如水無形,但是一旦動用起來卻是浩蕩磅礴,就像一條河,潺潺涓涓潤物無聲時是它,奔涌咆哮摧毀一切時也是它。

在如今的長安,有能力把正相互敵對、相互算計的千年世家、百年豪門,大唐建國便扎根長安的勛戚權貴人家以及如今陪都官場上的各路重臣要員們聚合到一起的,也就只有世家了。

這一天,曲池江畔芙蓉樓下,車馬川流,熱鬧非凡,許多平時難得一見,跺跺腳九城亂顫的重要人物紛紛趕到這里,有資格出現在芙蓉樓上的,任哪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一方要員貴人。

芙蓉樓接待過的權貴要人并不少,但一次趕來這么多的權貴人物卻尚屬首次,芙蓉樓大掌柜的親自趕來扮起了跑堂兒,生怕手下的伙計們惹出什么紕漏來叫人看在眼里,今天這場面,不夸張地說,那就是整個長安。控制著這座城市、確保著它的運轉的各方頭面人物,今天已盡數出席了。

時間還沒到,但是大多數人都已趕到,這些大人物平時都是習慣于讓一桌人或者一群人在酒席宴前等著他姍姍來遲的,可是今天沒有人敢托大,他們并不是給陳東和胡元禮面子,而是因為今天來的人物中,總會有一個老家伙,論資歷論地位要在他之上。

陳東和胡元禮還沒到,以他們今時今日的地位,如果他們是長安人士,如果他們此時已致仕還鄉,那么憑著他們的出身地位,完全可以成為士紳中的一員,和此刻席上的大多數人稱兄道弟。但是今日這種場合,他們未必夠份量參加。

但如今不同,如今他們大權在握,作為欽差,長安一地的司法大權現在就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手中的權力不像這些世家豪門一樣穩固,但是他們此刻掌握著的是皇帝賦予的大權,一朝大權在手,就如掌握著一柄無堅不摧的出鞘利劍。誰敢輕掠其鋒?

所以,盡管他們迄今還沒趕到,各路權貴要人依舊耐心地等待著,他們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不會受到一點輕慢就拂袖而去。當然,陳東和胡元禮對他們的輕慢早晚是要付出代價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這兩條攪屎棍的殺傷力還是蠻大的,他們攪得整個長安動蕩不安,他們這是想干什么?想效仿當初周興來俊臣一班酷吏以求幸進么?這已不是女皇登基之前、也不是女皇初登帝位的時候,想做孤臣酷吏。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與此同時,灞上也召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和談。

他們之間并沒有一個像鄭宇這樣的中間人從中斡旋調停,而是在雙方幫派首腦都被官府控制起來后,雙方的掌舵、管事們嘗試接觸。漸漸達成的一個共識。

他們之所以明爭暗斗,根本目的還在于想掌握漕運方面更多的資源和利益,而不想同歸于盡,如今雙方首腦被一網打盡。糾纏于官司之中,灞上群龍無首。河道正在解凍,渭河的冰層在一天天變薄,每當陽光暖暖地照下來,房檐下懸掛的冰棱就開始嘀嘀嗒嗒地滴水。

水滴在地上,卻像是鼓槌敲在他們的心上,他們急啊,漕運要利用河道水網,而河道水網并不總是適宜行船的,有的河段要在汛期才能行船,有的河段因為水流太急,要過了汛期才能行船。

水情之復雜又與氣候有著莫大的關系,一旦延誤了行程,整個漕運都要大受影響,漕運受了影響他們就賺不到,灞上十幾萬人來年吃什么?有鑒于此,如今附庸于東西兩盟的幫派弟子們紛紛向各路管事施壓,他們實在是拖不起了。

日過正午,御史臺胡元禮和刑部陳東依舊不見蹤影,芙蓉樓上各路貴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憤怒之急溢于言表:這兩個人竟敢如此托大,眼看宴客時辰將至,他們真敢讓長安權貴在此坐候?

樓下,鄭宇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天氣尤顯寒冷,他卻滿頭大汗。一路路探聽消息的人派出去,送回來的卻始終是未見兩位欽差蹤影。

長安府令柳徇天抽個空隙從芙蓉樓上下來,找到鄭宇,面色不善地道:“賢侄,人怎么還不到,你可是與他們約定了的?”

鄭宇抹一把額頭的冷汗,對柳徇天道:“小侄大前天就向陳僉憲和陳選郎下了請柬,他們一開始自然是推辭了的,前日小侄再下請柬,他們才緩了口氣,說是若有暇,一定前來赴宴。”

柳徇天聽了,這才緩和了顏色,胡元禮和陳東既這么說,那就是答應了。國人交往,很講究一個含蓄、委婉與分寸,很少把話說死,像西方人一樣直來直往,“若是有暇一定參加”,那其實就是同意了的,所謂若是,不過是故作矜持,拿捏身份。

柳徇天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本官先回樓上去,樓上的客人都有些不悅了,本官去安撫一下,你也不要一味等在這里了,實在不行便派人再去促請一下。”

鄭宇連忙長揖道:“多謝世叔,有勞世叔。”

柳徇天點點頭,一提袍裾,緩步登階,剛剛踏上三步,就聽后面有人急叫:“公子,公子,刑部和御史臺使人送來消息,說是公務繁忙,無暇赴宴,他們改日再向公子親自致歉。”

柳徇天一腳踏空,險些跌倒,他慌忙扶住欄桿,霍然扭頭,就見鄭宇臉色蒼白如紙,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怔怔地道:“怎么可能?他們怎么會不來?怎么敢不來!”

柳徇天默默站立片刻,舉步又登兩階,停住腳步想想,忽然搖頭一嘆,轉身便向階下走來。

“世叔……”

鄭宇的一雙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柳徇天,柳徇天目不旁視,從他身邊從容走過去,對快步迎上來的一位家人吩咐道:“備車。回府!”

很快消息就傳到了樓上,樓上寂然無聲,沒有人大聲喧嘩,已然久候的各路權貴只是默然起身,一個個走出去,從呆若木雞的鄭宇身旁走過,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在座的要么是城府極深的官員權貴,要么是身份貴重的勛戚耆老,他們縱然怒極。也不會像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用謾罵和咆哮來發泄自己的羞辱和憤怒,但是他們的沉默比咆哮更可怕。

鄭宇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墜,只是喃喃自語:“怎么可能?他們怎么敢不來?”

他真的想不通。胡元禮和陳東怎么敢不來,他們要么根本就不要答應,既然答應了,最后卻又擺了大家一道,他們真的以為挾天子之令就能無往而不利?

他們不明白這一下就是得罪了長安所有的勢力集團?他們不明白即便眼下無人奈何得了他們,但是長安如此之多的勢力集團隨之而來的無孔不入的反擊,早晚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怎么就敢不來?

但是。不管他是如何的想不通,他知道,胡元禮和陳東還沒完,他已經完了。從現在起,他已經淪為長安城的笑話,這些受到羞辱的人不會吝于把嘲弄與羞辱施加于他,他將因此被所有人摒棄。包括他的家族。

鄭宇忽然開始后悔起來:“我為什么要接這件差使?當別人都遠遠避開的時候,我為什么要上趕著去做這種事?盧賓宓、盧賓之、崔林……。一個個的都栽了,就連沈沐都被延鄜丹三州事鬧得焦頭爛額,現在籍故避于洛陽不肯跟他別苗頭,我為什么……”

一見楊帆,誤終身吶!

灞上碼頭,五行會、圈子門、太平幫等西盟幫派的漕口掌舵、漕拳掌舵和大權在握的主要管事坐在左側,順字門、日月盟、三河會等東盟幫派的主要人物端坐于右側,雙方壁壘分明,中間空空,沒有那個舞劍的項伯,劍在他們的唇齒之間。

雙方雖然都存了息事寧人的念頭,卻都不愿向對方做出大的讓步。對順字門等東盟諸幫來說,他們的首領只是作為證人留在刑部,而西盟諸幫首領是被扣押,他們占了上風。

西盟諸幫則認為,現在長安各方勢力全都站在他們一邊,雙方若繼續僵持下去,他們未必會輸。雙方各有倚仗,自然不肯做出太多讓步。

可是雙方首領被扣,放不放人是官府說了算,他們眼下要商量的是放棄爭斗、放舟南下,如果不能達成協議,大家的飯碗都要受到影響,必要的妥協和讓步又是必須的,因此雙方都很有耐心。

古竹婷作為順字門漕拳掌舵也坐在席上,她的注意力似乎并沒有放在雙方的談判上,眼神兒似乎總是悄悄脧向一旁,眉梢眼角似乎……有一抹難言的喜氣,沒錯,就是喜氣,就像一個新媳婦兒般的嬌怯羞喜。

在她身后,站著一排雄糾糾氣昂昂的漢子,人人一身短打,其中有一個大胡子,很是英俊威武,和其他肅立的壯漢一樣,有意地挽著衣袖和褲腿,露出小腿和小臂,小腿和小臂上條狀的肌肉盡顯其精壯有力。

那是她將要陪伴一生的良人,他就在那里,古竹婷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絲絲的。

這時候,遠處有幾個人籍著碼頭上修補的船只、待運的貨物等為掩護向正在談判的雙方悄悄靠攏過來,陽光映照在他們身上,在他們鬼鬼祟祟的移動中有點點寒光寒爍。

灞上,昔日曾是沛公劉邦屯兵的地方,他就是在這里和項羽大軍對峙,最后演出了一幕鴻門宴,今日這里會上演一出灞上宴么?
第974章 瘋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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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幫選擇灞上碼頭作為談判地點,事先做了萬全的準備雙方所有參加談判的人員都沒有攜帶武器,而在碼頭和碼頭外圍則設下三道防線,由雙方佩刀武士共同警戒,阻止不相干的人靠近。 M

    然而,再嚴密的防線都是用來被人突破的,那些穿著灰白色衣袍、頭上也戴了掩耳狗皮帽子把頭面都遮的嚴嚴實實的人已經突破第一道防線,正向碼頭一步步逼近過來。

    六個持刀武士正巡戈在寬達百丈的一段范圍內,這段范圍并不是一片空曠的平地,碼頭上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臨時堆棧,在漕運繁忙時期,大量來不及分類儲放或運走的物資都會臨時卸船堆放在此。

    此時那些堆棧雖是空的,但那大半人高的木排式墻壁卻起到了良好的隱藏作用,正悄然靠近的一行人藏身在木排之下,并沒有人現他們。正在碼頭上巡戈的六個人分屬于東西兩盟,每盟各有三人。

    他們按著刀,慢悠悠地交而走過,瞧著對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甚至有些挑釁的意味。隱在堆棧后面的人不能再走了,再往前是長達幾十步的空曠區,不可能躲開正在巡戈的雙方武士。

    他們隱在堆棧后面,從寬大的衣袍下取出一件烏沉沉的武器,輕輕架在木排上,又從靴筒里慢慢拔出一枝箭。他們所持的竟然是弩,百步之內可穿重甲的軍弩。

    箭矢以樺木為桿,長兩尺四寸,桿飾黑桃皮,以皂色雕羽為翎,鋒利的鐵鏃長近六分。弩弦無聲地拉開了,可怖的鋒利箭矢慢慢地搭了上去。

    “殺!”

    一聲令下,正在巡戈的六個人連箭影都沒看清,箭矢便準確地貫入了他們的要害,如雨打殘荷·六人應聲倒地,幾乎與此同時,隱在木排后面的人便沖了出去,拔出佩刀將其中兩個重傷未死的人一刀了結。

    整個攻擊毫無間隙·射擊、棄弩、突進、拔刀、刺殺,過程銜接流暢無比,配合的完美無暇,兩個垂死的人雖然出了一聲痛呼,但是重傷之下聲音不高,又被人迅結果了性命,并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幾具尸體或躺或臥地倒在雪地上·除了兩個被補過一刀的人,其余四人身畔幾乎沒有鮮血,弩箭深深地貫入了他們的咽喉·又從后頸透出,只有利透穿頸而過的地方才濺出幾點鮮血。

    木排后面走出一個年輕的女子,十七八歲,身材修長,玉羅衫子。她的細唇緊緊地抿著,一雙鳳尾杏眼凌厲地吊起來,透出一股凌厲的殺氣,正是天鷹幫幫主魏永唐之女魏小筱。

    對地上的那幾具尸體魏小筱看也不看,只是沉聲道:“走!”

    尸體被迅拖到了一處障礙物后面·地上的血跡隨便撥些雪便能掩住,一行人取了勁弩,又悄然向前潛去。

    天鷹幫幫主魏勇唐死了。雙方各派刺客刺殺對方腦的時候·他受了重傷,傷勢未愈又被官差衙役拖走關進了大牢。魏勇唐又氣又怕,傷勢加重·也不知在牢里受審時是否又受了刑,結果竟一命嗚呼。

    魏小攸雖然怨恨文斌拈花惹草,可是要在灞上這種地方找個門當戶對且看著順眼的男人并不容易,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實屬尋常,她的氣消了之后恨意也就淡了,她并不想就此舍了這個未婚夫。

    可惜她再也不能救出文斌了,文斌被刑部陳東從重從快地判了死刑·如今未婚夫就要死了,她的父親也死了·魏小筱已幾近家破人亡,東西兩盟居然要和解了!她的父親已死,她的未婚夫也要死了,卻沒有一個人問問她同不同意和解。

    她不同意!西盟諸幫那些滿口仁義的江湖大哥不為她主持公道,她就自己討公道!她知道自己勢單力薄,父親死后她連幫眾都指揮不動,憑她一人根本無法報仇,于是她傾盡家財,遠從隴雇來幾個殺手。

    這幾個殺手擅使弩,弩是朝廷嚴格控制的武器,即便是官兵未逢戰事也不能從甲仗庫中領用,民間私藏甲胄、弓弩和長兵器,一經查獲,皆按謀反論,饒是如此,民間還是大有私藏違禁武器的人,當初盧賓之就曾以袖弩恐嚇過楊帆。這些年來西北地方不靖,戰事頻頻生,軍弩流失也就更容易了,

    女人一旦恨起來是沒有理智可言的,抄家滅族對魏小筱來說毫無意義,刺殺成功之后雙方再度陷入惡戰,灞上數萬漕夫如何生活,她都不想,她的未婚夫是被順字門漕口掌舵獨孤文濤害的,她的父親是被順字門漕拳掌舵姓古的那個丫頭害的,她只想要這兩個人死1

    碼頭上,李黑對圈子門的漕拳舵把子舒子軒道:“舒掌舵,關于貴我兩幫各位領,現在已是官家的事情,由不得你我作主了。眼下這般情形,我們必須先達成一致,讓大家先去揚州開始今年的漕運。”

    舒子軒道:“不錯!可是你們寸步不讓,我們還怎么談下去?難道我們那么大的損失提都不用提了?我們有數百人受傷,這筆帳該找誰算?”

    李黑道:“你們有人受傷,難道我們沒有?更何況,現在可是我們占了上風!餑會是想擱置一切爭議,一切規矩都照往年一樣吧,就算我肯答應,在座的其他幫派領答應么?就算我們都肯答應,我們數萬弟兄肯答應么?舒掌舵,李某不希望漕運路上再出現你死我活的爭斗一幕,那時可就是舟傾船覆的結果了,那樣的損失誰能承擔得起?”

    舒子軒冷笑道:“你這是威脅我了?”

    李黑冷然道:“如果你以為李某是在威脅你,我想我們就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楊帆扮成一個粗獷的虬須大漢,雙手負于背后,筆直地站在那兒,聽著二人唇槍舌劍,絲毫不為所動,他知道李黑現在雖然依舊語氣強硬,卻只是故作姿態,今天是一定會做出讓步·最終達成協議的。

    楊帆的這步棋雖然下在灞上,由此開局,引了長安官場的大地震,但是現在斗爭的主戰場已經轉移到城里·灞上爭端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楊帆并不想讓這些江湖好漢元氣大傷,畢竟漕運還要指望他們。

    楊帆看看天色,暗自思量:“曲池江畔那場宴會該已無疾而終了吧……”

    陳東和胡元禮刻意不去赴會,激怒長安各方勢力,從而導致雙方再也不可和解,這才是楊帆的真正目的所在·只要長安城里雙方勢力進入你死我活的決戰階段,灞上漕幫的和解也就不相干了。

    鄭宇雖然隱隱覺得隱居幕后的楊帆似乎在其中起著極大的作用,但他并沒有想過楊帆會是主謀·否則他也不會錯把陳東和胡元禮當成這一系列沖突的主要責任者力邀赴宴了,他連主事人都找錯了,調停又怎么可能成功?

    鄭宇本以為他把長安的世家豪門、權貴勛戚、官紳名流整合到一起,鑄成一把神兵,就足以對抗陳東和胡元禮的天子之劍,但是他失敗了。如今魏曉筱正做著同樣的嘗試,只不過他們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有心謀事的失敗了,無心其事的呢?有時候·國家大事,只須匹夫一怒!

    碼頭上堆放著一些貨物,漕夫南下在即·漕船要從這里駛回揚州,一路自然不能空舟而行,已經有些商人托運的貨物堆積在碼頭上·因為灞上漕幫遲遲未能成行,貨物堆積的很多,所以魏小筱領著幾個弩手悄悄爬上一堆貨物,居高臨下地看著碼頭,依舊無人察覺。

    三重防線中真正嚴密的只有最外面和最里面,最外面一重警戒是對外的,最里邊一重防線實則是防止談判雙方動手的·游戈于中間的那些人只是巡視在重重障礙物里,防止有人潛藏。

    如今魏小筱從同屬西盟的警戒人員防守的區域靠近·驟下殺手把他們除去,一路潛來又除掉幾處暗樁,如今已經接近談判雙方了,第三重侍衛雖然就在前方巡戈著,但是他們已經不需要闖過去了。

    他們手中的弩,可以從這里直接射殺碼頭上的人,碼頭上巡戈的護衛根本沒有想到竟有人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這里,而且要用遠程武器襲殺目標,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談判雙方的腦身上了。

    刺客藏好身形,斜著眼睛瞄了瞄不遠處的渭河,他們幾個的水性都很好,得手之后可以立即潛入河水逃生。雖說春寒寥峭,水冷刺骨,可是這位主顧所出的賞金實在是太豐厚了,做完這筆買賣就可以洗手不干了,值得!

    魏小攸紅著眼睛,努力了半天顫抖的手指才穩定下來,她盯著古竹婷,咬牙切齒地道:“給我射死他們!那個穿青衣的男子,還有那個穿白衫的……賤女人!”

    “就他們兩個?”領頭的刺客陰冷地一笑,目光鎖定在魏小攸所指的兩個人身上:“嘖嘖嘖,還是個大美人兒呢,就這么殺了,怪可惜的。”

    “少廢話!給我殺了她!我要她死。她一定要死!”魏小攸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瘋狂的味道。

    刺客領乜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放心,我嚴粟川綽號

    ‘活閻王,,你以為是白叫的?憑嚴某的這塊金字招牌,今天,她一定死!”

    嚴粟川說著,從靴筒里緩緩拔出一枝弩箭,搭在箭槽上,弩弦慢慢地絞緊:“做完這趟買賣,咱們兄弟就可以洗手不干了,打起精神,務求一擊必中!烏鴉、大仙、腳夫,你們三個殺那個男的,有道、少煩,你們兩個跟我殺那個女的!”

    四下穿來幾聲低低的答應,嚴粟川把眼睛貼到了弩箭的“望山”上,鋒利的箭鏃對準了古竹婷的咽喉。一個“殺”字剛要出口,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邪魅的笑意,弩輕輕地移動了一下,箭鏃瞄準了姑娘那高聳的乳廓優美的胸膛。

    烏黑鋒利的箭鏃,刺破那嫩紅的新剝雞頭肉,筆直地貫進軟玉般賁起的酥胸,將那跳動的心臟刺穿,想到那畫面,嚴粟川忽然有種莫名的興奮。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低喝道:“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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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弩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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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

    六名殺手配合默契,幾乎同時扳動了“懸刀”,鉤心脫離,弩牙一縮,繃緊的弩弦驟然回彈,六枚弩箭同時離弦。m

    “走!”

    嚴粟川一聲低喝,向右滾動,到了貨堆邊緣,猛地縱身一躍撲到地上,一個利落的前滾翻,整個人就已在三丈開外,他弓背彎腰,仿佛一支離弦的箭似的疾奔而去,沖到碼頭邊緣,沒有片刻猶豫便向前一撲。

    “嗵!”

    夭矯的身形沒入河水,涌動著碎冰塊的水面只微微濺起一點浪花,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水面,當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其他五名殺手幾乎與他反應一致,一擊得手,立即遠遁。其實以前他們做案得手迅逃離時都會攜走他們的吃飯家伙----弩,不會舍得把它們棄置不顧,這東西并不是隨時都能搞到的,尤其是作工精良、犀利無比的上等軍弩。

    可這一次是在漕幫的地盤上殺人,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他們獲得的酬勞已足以讓他們在此次得手后一生富貴無憂,這弩還拿來干什么?當然是怎么快怎么逃。

    未曾金盆洗手,先來渭河凈身。當最后一個殺手也縱身躍進河水的時候,動蕩的水面便迅恢復了平靜,晶瑩的冰塊依舊“咔咔”地碰撞著、摩擦著,仿佛什么都不曾生過。

    魏小筱本來也想逃的,她方才聽嚴粟川講過出手之后的逃走計劃,生活在灞上的她同樣一身好水性,此時的渭河水雖然冰涼澈骨,對身嬌肉貴的她來說是個可怕的體驗,可這是在逃命,她并不想計較太多。

    但是,“活閻王”嚴粟川可以對自己的出手信心百倍,一擊立即遠遁魏小筱卻不免稍有疑慮,她想親眼看著她的仇人斃命,這不僅僅是因為不放心,更因為那是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因此在嚴粟川低喝“走”時,她的身形頓了一頓,快意的目光向她的目標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就走不了了。

    “舒掌舵,我們可以減少要求,但是你們至少該做出一點讓步讓我們對數萬兄弟有個交待,我們獨孤掌舵和古掌舵其實是很有誠意通過和談解決爭端的……”

    李黑按照古竹婷的授意,準備做出一定的讓步了被他提到的獨孤文濤和古竹婷微笑著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領點點頭,恰在此時,六枝弩箭疾射而至,利矢破空聲尚未傳來,六枝利箭已近在咫尺。

    楊帆所站的位置正對著陽光,六枝利矢橫空而至,他目中的光線微微起了一絲變化,陡然引起他的警覺,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作出了反應。

    幸虧在利箭剛剛射出的剎那光線細微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幸虧他的警覺與他的反應同樣敏捷,否則等那能在百步之內貫穿重甲的利矢射至面前才現的話,任他身手再好也沒有機會了。

    習武的人雖然致力于體能的開和提高但體能提的再高,也無法過機括的度和力量,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能夠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不是因為他有象的巨力、獅的兇猛、豹的敏捷,而是因為他的智慧。

    楊帆在利矢離弦的剎那就動了,弩箭快的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虛影,楊帆完全是靠著最初光線的波動做出的判斷,他甚至來不及大喊一聲示警。

    楊帆縱身疾掠,如同一只兀鷹般“呼”地一聲掠到了古竹婷的身前,古竹婷正向對面的舒子軒等人微笑頷頭頂光影一暗,她雙拳一握馬上就要向空中反擊,但目光所及卻是楊帆,古竹婷不由一怔。

    楊帆手腳齊出,靴底奮力一踢,堪堪踢中一枝利矢,同時以袖裹手疾抓另一道虛影。

    三枝箭出自三人之手,幾乎是同時射出,但是哪怕只是一毫秒的射間距,利矢射到楊帆面前時彼此間也有了丈余的距離。

    “嗡!”

    楊帆只覺靴底一震,半條腿都麻了。細細一根弩箭通過軍弩產生的度達到每秒百米以上,那時一種可怕的動能,但楊帆這一腳畢竟踢中了弩箭,弩箭方向一歪,斜指長空,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古竹婷的肩頭輕輕一震,自耳垂墜落一枚明珠。

    明珠并不大,小巧的珠子以細鏈相連,這是古竹婷身上唯一的飾品,平時她素面朝天,全無裝飾,今天這對珠子是因為楊帆喬裝而來她才特意戴上的,所懷的不過是女為悅己者容的一點小小心思。

    而今,細鏈射斷,明珠墮肩,利矢掠過的疾風刮得古竹婷玉頰生疼。

    楊帆以袖裹手,探手疾抓,虛影一閃,被他抓住了箭桿的后半截,利矢在手中飛滑過,袍袖雖厚卻也寸寸碎裂,緊接著箭羽掠過他的掌心,在他的手掌劃過一道深深的痕跡,血肉模糊。

    但他這一抓畢竟起了作用,尤其是對弩箭羽翼的影響,改變了箭矢的方向,本來疾射向古竹婷咽喉的一箭斜擦著古竹婷妁右臂飛了過去,古竹婷一聲痛呼,肩頭被刮去一片血肉,!繼身后一聲悶哼,矢箭洞穿了一個護衛的小腹。

    這時,楊帆力盡,向古竹婷身前落下!

    第三枝矢箭光一般射至,楊帆身形懸空下墜,此時就是一個技擊高手一劍刺出他也無從抵擋,何況是快得仿佛幽冥中射來的一箭。利箭“噗”地一聲刺穿了楊帆的胸膛,他被利箭帶得打橫撞進古竹婷的懷里。

    另一席上,獨孤文濤也中箭了。

    利矢強大的動能帶得獨孤文濤的身體猛地仰面一摔,第一箭準確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第二箭在他仰面跌倒時射至,斜著貫入了他的天靈蓋,差點兒把他的天靈蓋兒整個掀開,第三枝箭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幸之又幸地從兩個護衛中間的縫隙里穿過,遙遙消失在大河對面。

    “阿……阿……”

    古竹婷驚恐地看著懷中的楊帆,他的后胸露出一寸帶血的箭鏃·胸前一截皂色的箭羽,利矢把他的身體都射穿了,古竹婷如墮冰窖,手腳冰涼·渾身僵硬。

    多年來她已見慣生死,無論是她把別人置于死地還是中了埋伏自陷死地,她都絕不會有這種反應,但這一次不同,這么多年來,她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直到愛上他·直到得到他的承認,她才活出了滋味,她才活得像個女人。

    可現在·她的男人就躺在她的懷里,身體被利箭貫穿,古竹婷想喚一聲阿郎,可是聲音哽在喉嚨里根本喊不出來,她的眼前黑,差點兒昏過去。

    這一切生如電光石火,當楊帆中弩倒地,獨孤文濤仰面摔倒的時候,整個碼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片刻之后,鼓噪聲大起·東盟一方各幫派領一躍而起,不會武功的急急后退,身懷武功的不等護衛們上前·便怒喝著向對面的西盟諸幫腦們猛撲過去,根本不容對方有任何解釋便打做一團。

    環衛于外的護衛們有一些人拔刀向那處貨堆撲去,另一些人則試圖沖回來衛護自己的領,但是雙方都懷疑對方的護衛要對己方的領不利,各自奔出幾步,互相呵斥對方止步無效后便拔刀拼殺起來。

    現場一片混亂,外圍是刀光劍影·叱罵拼殺的護衛,碼頭上是拳打腳踢、滾作一團的領們·古竹婷呆呆地抱著懷中的楊帆,喃喃呼喊:“阿郎、阿郎……”

    眼淚在她的眼眶里打轉,她的臉頰蒼白如雪。

    “滾開!”

    古大拳大如缽,呼嘯生風,猛揮雙拳蕩開對方重金聘來保鏢助拳的兩個技擊高手,縱身掠到古竹婷身邊,探手一試楊帆的呼吸,急叫道:“還有氣兒,快帶阿郎去找醫生!”

    “哦!哦!”

    一聽楊帆還活著,古竹婷陡然回了魂,也不知哪來的那么大力氣,她抱著楊帆居然從盤膝狀態一下子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向外就跑,古大如同一條出籠的猛虎,鐵拳無御地沖在前面為她開路。

    古二和古三也看到了這里的情形,二人無心與他人糾纏,迅向這里靠近,三人呈品字形把抱著楊帆的小妹護在中間向外面闖去。

    沒有人知道古掌舵為何對一個普通的護衛如此上心,也無心去想。現場早已亂作一團,只要稍一猶豫,別人的拳頭就會打在他的臉上,每個人都廝吼著同面前的敵人做著殊死搏斗,其他的一概顧不上了。

    舒子軒被護衛藏在中間,跳著腳兒地大喊:“不要動手!不要中了他人奸計!刺客不是我們派的、不是我們派的!”

    可是他的吶喊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要說東盟諸幫領們此刻狂怒如獅,就算他們還有理智,也會選擇與對方糾纏搏斗,誰知道那用弩的刺客是否還有下一個目標,此時與對方糾纏打斗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是魏家姑娘!”

    “是魏小筱!”

    “是天鷹幫主的女兒!”

    “下來!你馬上下來!”

    將貨堆團團圍住的護衛們厲聲高喝著,魏小筱在貨堆上慢慢站了起來,她有些失望地看看平托著一具“死尸”踉蹌離開的古竹婷,扭頭又看看混亂的打斗現場和那具可怖的尸體,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

    可惜了,可惜只殺了一個,不過沒有關系,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談和了,那個賤女人,背叛了她父親的盟友們現在會全力以赴地去殺。魏小筱狂笑著拔出短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這個瘋女人,死了。另一個女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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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6章 雙殺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B1茸放在純銀的盤中,下邊以炭火加熱,慢慢燒成了灰!鹿茸灰又和烏草根、白芷、當歸、干地黃、續斷、黃蓮、生地、龍骨、血竭、琥珀等藥物的細末用麻油調和成軟膏,填塞入創口,又用桑白皮為線,將創口縫合,外邊敷以用新鮮雞血調和的上好金瘡藥,再用蒸煮過的白疊布細細包扎起來……

    這些藥物有生肌止血的,有止痛消炎的,就連用來縫扎傷口的線,都是用桑白皮制成。 m桑白皮本身就是一味中藥,具有鎮靜鎮痛、抗炎殺菌等作用,傷愈后會被自然吸收,外露部分脫落,連拆線都省了。

    當初韋團兒陷害皇太子李旦,樂工安金藏為了給太子洗脫罪名,當眾以刀剖腹,腸腑盡出,宮中御醫也是用桑白皮為他縫合的傷口,這廝命大,居然活了過來。李唐匡復江山后,對這個樂工大加封賞,最后爵至國公,死后還欽賜謚號為“忠”,當然,這是后話了。

    楊帆自始至終暈迷不醒,古二古三一旁打著下手,幫那名醫扶持著,饒是如此,等這一切忙完,那位名醫還是滿頭大汗,被徒弟扶到一邊,就著徒弟的手喝了幾口水,氣息才勻和下來。

    古竹婷白著臉兒,兩腿軟地問道:“先生,我家阿郎······怎么樣了?”

    那位名醫在盆中洗著手,手上的鮮血融入水中,很快就變成了紅色,小徒弟將水端下,給他換水,名醫這才慢吞吞地道:“老夫家傳的這方潤肌生血方,具有清涼止血、解毒止痛、祛腐生肌的奇效····…”

    古竹婷哪有閑心聽他吹噓自家祖傳的藥方如何了得,不過現如今郎君的性命就操之人手,她沒有耐心也得聽著,倒是古大不耐煩了,瞪眼道:“先生,我們就想知道……我們阿郎是不是沒事了?”

    這位名醫雖然是獨孤世家請來的人也清楚獨孤世家既對此人無比重視,必是獨孤世家的貴賓,但是在自己的專業里成就卓越的人總有一股傲氣,對古大不敬的語氣很是不悅他瞪了古大一眼,道:“沒事了?老夫的藥再好,也只能救命不該絕的人。

    這個人雖然身子強壯,且被他避過了內腑要害,可他畢竟是箭矢穿胸,傷勢太重,就算醒來也未必就脫離危險,最終能不能活過來那就要看天意了。

    對了,這幾天粥腥之物你們不可以讓他多食,酸咸之物盡量避免,可以干食或肥脂之物止渴充饑……”

    這醫生雖然高傲,對自己診治的病人倒還是上心,小徒弟端來一盆水,他一邊繼續凈著手,一邊對比起古大更加耐看的古竹婷細心叮囑著,古竹婷連連點頭,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里。

    醫生離開不久獨孤宇沉著臉色走了進來,拋開他與楊帆的個人情誼不談,僅從利益上來說他也已經把整個家族的未來和利益與楊帆掛了鉤,楊帆生死未卜,對他的打擊可著實不小比起楊帆的生死,死了一個獨孤文濤反而不算什么了。

    他顯然已經從醫生口中問過了楊帆的傷情,進來之后并沒有再向古竹婷問起楊帆的情況,他默默地站在病榻前,看著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如紙的楊帆,沉默許久,才低啞地道:“我會再請名醫來長安擅治外傷的名醫我都會請來,一定盡最大努力保住二郎性命!”

    獨孤宇返身走出房間沿著長廊一路急去,直到長廊盡頭拐角處才驟然站住,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欄桿,他的身影投入水中,水中的游魚以為主人要喂食了,紛紛擁擠過來,濺得水花翻滾。

    獨孤宇身后一直緊跟著兩個人,獨孤宇抿了抿唇,微微扭頭,對其中一人道:“傳出命令,叫我們的人暫停一切行動,一切······等楊帆的傷勢明朗再說!”

    那人點點頭,快步離去。

    獨孤宇長長地吁了口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二郎,你不要怪我,我的每一步,關系到整個家族的前程,不能不慎、不敢不慎啊!”

    ※※※※※※※※※※※※※※※※※※※※※※※※※

    楊帆的情形,陳東和胡元禮并不了解,從他們拒絕赴芙蓉樓之宴開始,他們就知道來自長安各方勢力的瘋狂反撲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們正按照既定的計劃做著匆忙的準備。

    千騎營眾將校對楊帆此刻的情形也不了解,楊帆自打到了長安,常常獨自離開,他們早已習之如常了,他們依舊照常訓練士卒、修繕營房,按照楊帆的要求,把皇城北面可以控制兩座玄武門的關鍵地區牢牢控制在手中。

    任威等幾名侍衛一向與楊帆寸步不離,但是這一次楊帆出事時他們并不在楊帆身邊,因為東盟諸幫要把太多生面孔帶去灞上碼頭不太方便,而此番實則并沒有什么兇險,楊帆又是藝高人膽大,所以他們都留在了順字門。

    楊帆出事,被急送獨孤府上救治的時候他們也跟了來,這時就守在楊帆身邊,自從他們成了楊帆的貼身侍衛,楊帆對他惘直刻意拉攏,此時終于見了成效。!

    楊帆生死未卜的消息一旦公開,會令“顯宗”再度陷入群龍無的地步,而楊帆的諸多布署也會大受影響。

    獨孤宇心存顧慮,放緩了對楊帆行動的各種配合,還不致于產生太大的后果,如果顯宗因此止步不前,那尚不知情的陳東和胡元禮就要孤軍奮戰,被虐成渣了。

    別看顯宗表面上沒在這件事上揮任何作用,可是不管是長安這邊還是洛陽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正在他們的悄然影響下按照他們的意愿展著。任威等人沒有把消息稟報“繼嗣堂”,在這件事上,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灞上客棧里,阿卜杜拉心事重重地踱著步子,平素有些輕佻的笑容已全然不見,他沒想到周詳縝密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會生這樣的意外。

    凡事多變,果然沒有誰能算盡一切把握一切,尤其是人心人性方面的事情·實在是太莫測了,誰會想到一個這么重要的人物最終會栽在一個被所有人忽略無視了的小女人手里。人可以視人如螻蟻,但人終究不是螻蟻,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亦可天下縞素!

    “主人!”

    阿拔斯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舉袖拭著額頭的汗水對阿卜杜拉道:“主人,我回來了!”

    阿卜杜拉搶上去問道:“怎么樣了?”

    阿拔斯道:“灞上很亂,幸好我的樣子長的很怪,他們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們的人,也不是他們的敵人·否則我可能就回不來了,他們在打架,不斷地打架·一個跟一個打、一個跟一群打、一群跟一群打,一群跟一個……”

    阿卜杜拉怒道:“阿拔斯,你再饒舌,老爺就揍死你!”

    阿拔斯一聽,趕緊總結道:“很可怕,總之很可怕,現在灞上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混亂,主人,您沒事最好不要上街了·真是太可怕了。”

    阿卜杜拉瞪著他道:“完了?”

    “完了!”

    阿卜杜拉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這半大漂亮小子給拎了起來·像個破娃娃似的搖晃起來,大聲咆哮道:“城里呢?城里怎么樣了?我讓你出門打聽什么去了?該死的,難道你媽是跟蝎子上床·才生下你這么個腦仁比針尖還小的蠢貨嗎?”

    阿拔斯嚇得小臉煞白,趕緊雙手連搖,道:“城里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一切平安無事。”

    阿卜杜拉一呆,停住狂的動作,狐疑地道:“你是說······城里沒有傳開他的死訊?”

    “他還沒死,主人。”

    “這只是早晚的問題·重要的是,城里沒有傳開他的死訊?”

    “是的主人·沒有人知道,官府不知道,欽差不知道,就連駐扎在城北的禁軍千騎都一如平常,沒有任何變化。我打聽到的消息,楊帆一進城就被送進了獨孤家,而且是以死去的那個倒霉蛋什么濤的名義,事實上…···”

    這時候,他的衣領勒得小臉都脹紅了,阿拔斯趕緊指指自己的脖子,阿卜杜拉冷哼一聲,把他放下。阿拔斯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道:“仁慈的主人,事實上,直到現在,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灞上的人不知道,都以為救了那位讓主人您著迷的美麗姑娘的家伙是個普通的護衛武士,而城里也沒有人知道他就是楊大將軍。”

    阿卜杜拉的眼睛瞇了起來,他在房中慢慢地踱著步子,過了許久,才緩緩地道:“按照原來的安排,繼續實施我們的計劃!”

    阿拔斯整了整衣領,又整理著他漂亮的金色頭,忽然聽阿卜杜拉這么說,阿拔斯可急了:“主人,那位大將軍已經死了······”

    “他還沒死!”

    “早晚會死的,這是主人說的。”

    “那又怎么樣?”

    “他都快死了,沒有他的配合,我們怎么可能完成任務呢?這太冒險了。”

    阿卜杜拉瞇著眼睛道:“他死或者沒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沒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所以我們的計劃還可以照樣實施。這是我與他的約定,也是我向沈沐承諾過的,先知有訓:任何一方毀約,理當分手之前提出!我必須遵守我和他們的約定!”

    阿拔斯雙手握于胸前,滿面崇拜地道:“我的主人,您的正直與執著令人欽佩,您是一位真正的紳士。”

    阿卜杜拉微笑地點頭,惡狠狠地暗忖:“本來就是雙殺之局,我又不是蝎子養的蠢貨,怎么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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