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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風云際會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向天愛奴笑問道:“我這個主意怎么樣?”

    “沐絲口不能言如何……”

    天愛奴“嗆”然拔劍,寒光一閃,一枝力道將盡的矢箭被她一劍劈飛,劍“嚓”然還鞘,整個動作干凈俐落,優美之極。 M

    “……故意向他人透露軍機?”

    這一句話,拔劍、劈箭、還劍的動作已經一氣呵成,而她說話的語速、聲調,全無半點異樣。

    楊帆道:“他只要出面露臉就好,具體的言語可以讓他身邊的人來做!就像我冒充他劫掠突厥部落時一樣。”

    天愛奴道:“那你又怎么確定,他現在依舊不能說話?”

    楊帆道:“如果他能說話,豈不更好?我只學幾句簡單的突厥語有何難處?”

    天愛奴道:“他的聲音你聽過么?你確信聽到你說話的人沒有聽過沐絲說話?”

    楊帆怔了怔道:“這個……當然不能。不過……我離開突厥時他還不能言語,現在他應該還不能說話吧?”

    楊帆說著,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遠方,那兒矗著一具高高的望樓,望樓上有幾個人影。

    望樓很高,比城頭還要高出三丈,這里是曠野,站在高高的望樓上,朔風呼嘯,刺骨生寒。望樓上的幾個人都穿著狼皮襖、狼皮褲、足蹬牛皮氈靴,頭戴狗皮風帽掩耳,外面又罩了羊毛氈的大斗篷,包裹的嚴嚴實實。

    穆恩、沐絲都在望樓上,他們當然穿得起名貴的皮裘。但是名貴的皮裘早就失去了保暖御寒的意義,而成為一種身份的象征。

    所以皮救剪裁制作的款式只求雍容華貴,完全使去了擋風御寒的作用,穿那么一件皮裘在這兒,頸項處只要有一點縫隙,寒風就呼呼地往里灌,就算裹一身海龍皮的裘衣也沒有用。反倒是這狼皮的衣服。其實御寒效果一點都不比海龍皮的差,只是不夠耐看罷了。

    “如果我們先前能吃掉飛狐口那五千唐軍,此刻再打明威戍。他們在兵力運用上,就會感到吃力了。可惜……,想必涼州的援軍也快到了。這樣一來,還是得消耗一下他們的兵力,才有可能破城!”

    說話的是穆恩,聲音從厚厚的圍巾下傳出來,依舊宏亮有力。

    他的臉上也蒙了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面巾的上沿因為熱氣散逸,已經凝了一層霜雪,眉毛上也是一層霜,一雙冷厲的眼睛。透出一股凜然的殺氣。

    旁邊一個同樣裝束,蒙了面巾的男子用嘶啞的聲音說了一句話,他的聲音不止嘶啞,而且粗嘎難聽,就像一團沙礫用力摩擦出來的聲音。叫人聽了十分難受,但他說的什么卻沒人聽見,聲音太低啞了,一出口就被大風吹散了。

    穆恩皺了皺眉,扭頭問道:“你說什么?”

    那人轉過身,背了風扯下面巾。居然就是沐絲。也不知道是言知何那純屬坑人的草木香灰真的能治病,還是沐絲的嗓子沒有完全被破壞,他傷勢漸愈后真的能說話了,只是他的聲音變得低啞難聽,就像一個老鬼在午夜時分貼著你的耳朵說話。

    穆恩很擔心自己那個寶貝女兒還會不會喜歡他,當初可是他優美的情歌打動了女兒的心,要不然雖說聯姻是為了本部族的利益,可是默啜有好幾個兒子,沐絲并不是最受重視的一個,他為什么要選沐絲做女婿。

    沐絲用低沉沙啞的聲音道:“咱們……兵力充……足,不給……們喘息……機,各部輪流……陣,挑燈夜戰,日夜不停,一定要把……早些攻下……”

    風勢很大,沐絲那鬼一般的聲音又實在太低啞,饒是穆恩側耳仔細傾聽,還是有些字含糊了過去。不過沐絲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骨咄祿的病太嚴重了,究竟能不能拖過這個冬天,能拖到什么時候,完全無法預料。

    如果骨咄祿已經過世,這邊還沒有在漢人的地方狠狠撈上一票滿載而歸,那么這次行動不但不能起到為默咄壯聲勢的作用,甚至連錦上添花的作用都起不到,那就完全失去了出兵的意義。

    穆恩會意地點點頭,道:“今夜,就由你部人馬來先行攻城!”

    沐絲用力地點了點頭,望向明威戍城頭,眼中露出炙熱的光茫。

    他能說話了,可是比不能說話時更讓他難受,這樣鬼一般難聽的聲音,如非必要他根本不想開口,他恨死了阿史德部落,恨死了朱圖和蕭牧木,他更擔心自己在兄弟中本來就不算得寵的地位會因此而失去。

    所以,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渴望一場大勝。

    他死死地盯著城頭,恨不得現在就登上去,把他的戰旗插上城頭,他卻不會想到,有一個人正站在那城頭,正在打著他的主意……城頭的激戰進入了白熱化狀態,一些碟墻垛口,士兵已經與敵人刀來槍往展開了肉搏,城下,一具具云梯搭在城頭,突厥兵如同一群群螞蟻攀援而上,城頭的火油、滾木、擂石瘋狂地砸下去,每一下都像下餃子的砸下一大片人。

    那些云梯也被撞桿推倒或火油燒得冒起火苗,依舊牢牢豎在城邊的十不存一,可是哪怕只有一具,只有一個人爬上城墻,都是一件令人非常緊張的事,必須馬上把他們壓制住。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一個小小豁口,很可能就成為致命之處。

    草原勇士擅長騎射,擅長馬上作戰,縱騎馳騁,那種打法酣暢淋漓,最合這些剽悍桀驁的突厥人的口味,攻城戰本非其所長,不過他們骨子里的彪悍和英勇彌補了這一點。盡管仰攻城堡非常吃力,可他們一個個嗷嗷叫著往城頭上沖殺,似乎完全漠似了自己的生死。

    這是一群在草原上游蕩的狼。

    然而經過職業訓練的唐軍卻也早已不是扛著鋤頭的農民,尤其這些駐守邊防,常年與敵人打交道的職業軍人,他們的彪悍和英勇,絲毫不遜于他們的敵人。猛攻、鏖戰、頭斷、血飛,雙方士兵都用性命拼搏著,已經殺紅了眼。

    “中郎將。援軍到了!”

    葉云豹正在指揮城頭指揮,一個親兵突然興沖沖地跑來報告。

    葉云豹吼道:“來了叫他們馬上增援,這他娘的火上房了都。還得老子親自去迎接他們嗎?”

    那親兵訥訥地道:“婁總管親自來了。”

    葉云豹頭都沒回,指著一個隊正道:“金汁呢?再去各家各戶搜羅一些,那玩意燙在身上輕易就好不了,啥,誰來了?”

    那親兵道:“中郎將,河源道行軍大總管、經略大使婁師德大將軍,親自帶兵趕到了。”

    “啊!”

    葉云豹一個扭頭,動作太劇烈,脖子“咔吧”一聲,吃驚地道:“婁大將軍來了?林中豹。林中豹,你過來!”

    明威戍左郎將林中豹提著血淋淋的大刀跑過來,他是明威戍的左郎將,是葉云豹的副手,兩人關系一向親近。情同兄弟,又因為名字里都有一個“豹”字,所以被稱為明威兩頭豹。

    葉云豹道:“婁大將軍來了,我去迎迎,這兒你先指揮,別出紕漏。叫婁大將軍覺著咱們無能!”

    林中豹大聲道:“你放心去吧,這兒交給我啦!”

    葉云豹“呸呸”幾聲,罵道:“老子往哪去,這喪氣話說的。”說著,他便帶著幾名親兵匆匆走下了城頭。

    此番,婁師德的確是親自率領援軍趕到了明威戍。

    婁師德身為隴右主帥,本來是坐鎮在鄯州的,突厥奸細逃走之后,攜去了沿邊要塞的重要軍事情報,婁師德極不擔心突厥人會趁機攻打邊關要隘,并且很可能成功。

    那幾處要塞之間相距千里以上,整個隴右與河西地區都被突厥和吐蕃壓迫成了一個狹長地帶,他不可能選擇一處完美的地方居中指揮,兼顧到所有要塞,可他又實在放心不下,這就需要他做出一個判斷。

    而事實上,突厥人無論選擇哪里做為進攻點,都是有利有弊,婁師德根本無從判斷突厥人會選擇哪個地方,他只能選擇一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地方,他最終選擇的就是白亭。

    蓼泉距鄯州太遠了,婁師德鞭長莫及,如果突厥人真能破關而入,等他率軍姍姍趕至時,恐怕所有能搶的東西都已被搶走,所有能殺的人都已被殺光了。

    剩下的幾處要塞中,磴口他是不太擔心的,磴口相對更險要一些,而且距大唐中樞也近,增援方便,再說那是朔方邊軍的地盤,他想插手也沒那個權力。剩下兩處地方,就只有居延海和白亭了。

    隴右地區是夾在突厥和吐蕃之間的一段狹長地帶,有寬有窄,狀若葫蘆,甘州和涼州就是這葫蘆兩個內凹的所在,而且涼州是葫蘆口,此處如果失守,突厥據此東向則可直逼中原,西取則整個河西隴右都有陷落的危險,這是西域最重要的所在,所以他想到涼州親自坐鎮。

    婁師德把西來察訪軍情的丘神績和王孝杰送走之后,立即啟程趕往涼州,他剛到涼州,明威戍的烽煙就傳到了那里,于是,婁師德干脆親自帶領一萬援軍來了明威戍。

    楊帆看到了葉云豹匆匆走下城樓的情景,林中豹站在城頭給士兵們大聲吶喊鼓勁兒說援軍到了,婁大將軍親自到了明威戍的話他也聽到了,他沒想到的是,沈沐居然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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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天賜良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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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防戰在傍晚時分停下,突厥軍隊流水般退去。m

    很快,遠處那一頂頂氈帳前就冒起了縷縷炊煙,城下城下則是一具具躺在血污之中的尸體。

    隨風飄入曠野的縷縷炊煙是為了生存,那一具具尸體,何嘗不是為了生存。

    城頭的守軍疲憊地收拾著殘局,補充著各種守城武器,把陣亡戰友的尸體抬下去,把受傷的兄弟扶下去裹傷,一片戰斗后的忙碌景象。

    楊帆對天愛奴道:“咱們回去吧,葉中郎將忙著接待援軍將領,現在是無暇見我的,我回去再把計劃好好琢磨琢磨,明天再跟他說。”

    天愛奴輕輕點點頭,兩人剛剛走出城樓,迎面就有一個侍衛匆匆走來,一見楊帆,站定身子道:“楊侍衛,中郎將有請!”

    楊帆扭頭看了天愛奴一眼,天愛奴點點頭,柔聲道:“我在驛館等你。”

    楊帆跟著那侍衛離去,一直到了明威戍的中郎將府,這是一座不算寬大的宅院,門禁森嚴,佩刀持矛的士兵把守著門口、巡弋著四周。楊帆在那侍衛的引領下邁進大門,沿著筆直的砌了平整方石的甬道直入正堂。

    虎威屏風下,置放著一張幾案,兩張胡椅,右首為上,上首坐著一個六旬上下、身軀肥胖的老人。穿著一身戎服,卻看不出品階。左首坐著中郎將葉云豹。正側首跟他說話。

    楊帆報名參見,葉云豹介紹道:“楊帆。上坐的這位就是我河源道經略大使、行軍大總管婁大將軍,婁將軍聽說你的事后,很想見見你。”

    楊帆聽了不由暗吃一驚,這胖老頭兒笑瞇瞇的一臉和氣,完全看不出一點沙場老將的氣質,若是不穿這身戎服。和尋常的街頭老翁實無兩樣。

    楊帆趕緊報拳見禮,道:“卑職楊帆,見過婁大將軍!”

    “呵呵,無須多禮。老夫已經聽說過你的事情啦!了不起,了不起呀,當真是后生可畏!”

    婁師德站起身來,把住楊帆的手臂,笑道:“來來來,你非我所屬,不必如此拘禮,坐下說話。”

    他這一走動,楊帆才發現他一條腿似乎有些毛病,腳下落地無力。完全是被另一條腿拖著走,所以行動緩慢,左右肩膀也是一高一低地晃動著,趕緊攙扶了一把。

    一見婁師德站起,葉云豹也站了起來,二人一起重又攙著婁師德坐下,楊帆便在側下首的胡椅上坐下來。

    婁師德撫著胡須道:“你在突厥的所作所為,老夫方才已經聽云豹說過了,這些事。云豹已經行文涼州府,再由涼州府呈送京師,朝廷必會嘉獎的。”

    婁師德說到這兒,話風一轉,又道:“云豹說,你與那突厥統帥阿史那沐絲形容相象,足可以假亂真。你想籍此,利用阿史那和阿史德兩族本有的矛盾,挑起他們自相殘殺?”

    楊帆欠身道:“是,卑職是與葉中郎將討論過此事,只是這個辦法漏洞太多,而且實行起來也不容易,這幾天葉中郎將竭思苦慮,卑職也在想辦法,方才城頭觀戰時,卑職忽然想到一個主意,貌似可行。”

    婁師德頗感興趣地道:“哦?老夫找你來,正想商議此事,看看能否集思廣益,琢磨個法子出來,想不到你已想出了主意,快快說來,叫老夫聽聽。”

    楊帆把他在城頭想出的辦法對婁師德說了一遍,婁師德微微闔了雙目,靜靜凝思良久,緩緩地道:“嗯……,這個法子,的確比你們先前所想出的辦法更加可行。”

    葉云豹道:“大總管,那位阿奴姑娘所言是個問題,如果那沐絲已經能夠說話了呢?如果聽見楊帆說話的人是聽過沐絲聲音的呢?”

    婁師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這份擔心倒是大可不必。老夫當年為一軍卒時,也曾見過咽喉受傷的兄弟,喉部受傷,縱然現在已經好多了,這么短的時間里,聲音也不可能完全恢復原狀。

    再說,沐絲的聲音非他本族本部的人,聽過的人絕不會太多,偶爾聽過幾句的,也不大容易分辨是否是他,加上形貌酷肖,足以以假亂真,此計可行。老夫以為,真正應該擔心的倒是有兩點:

    一是假扮沐絲之后,應該把這假消息散布于何人知道?這消息是要讓阿史德部族人知道的,必須得找阿史德族或者附庸于阿史德族的部落才奏效。如果先在沐絲自己軍營中散播開來,不等傳進阿史德人的耳朵,沐絲就會發覺異常。

    二是要讓阿史德部落的人知道,那么該讓誰知道?沐絲是一軍統帥,且與阿史德部剛剛發生過爭斗,要什么樣的理由,他才有理由接近阿史德部落的人?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接觸一個小卒、更不可能把可汗已死這樣重要的消息透露給一個小卒,只能是阿史德部的將領,這,又是一個難題。”

    婁師德果然是難得的好脾氣,坐在那兒不慍不火,扳著指頭一條一條慢條斯理地說著,最后才呵呵一笑道:“所以,難處主要在于:‘沐絲’為什么要秘密接近阿史德族人?為什么要把這么重要的機密透露于阿史德族人?至于聲音,小事一樁,憑楊帆在薛延陀隨機應變的本事,應付起來游刃有余!”

    婁師德這一說,楊帆和葉云豹茅塞頓開,三人又議了很久,依舊沒有找到一個毫無破綻、叫人信服的辦法,婁師德笑道:“好啦,法子是好法子,可是既然還沒想得圓滿,那就先用拳頭把突厥人狠狠打下去,咱們對付來犯之敵又不是只有計謀而無勇猛!

    法子可以慢慢想,現在已經想到了如何利用這個酷肖的面貌,還怕想不出如何讓這個計劃得以實施么?楊帆,你先回館驛休息,我方才說的這兩點,你也好好想想,咱們群策群力,一定能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楊帆聽了忙起身道:“喏!既如此,卑職告辭!”

    婁師德道:“嗯!對了,你那百騎中的兄弟都很關心你,聽說你若回來,必由此處入關,這一次他們也隨老夫一起來了,現在正在館驛之中等你,你快回去見見他們吧,莫讓他們等得太心急!”

    楊帆大喜,連忙道:“是,卑職告辭了!”

    楊帆離開后,葉云豹對婁師德道:“大總管對此計似乎相當的重視?”

    婁師德站起來,慢慢踱到了墻邊,這帥堂正前方是一張猛虎下山圖,兩側白壁墻上,懸掛的卻是山川地理圖,這是隴右軍方多年來根據斥候一點點掌握的情報,測繪出的局部區域地理圖,純作軍事之用,不斷完善之下,實比官方地圖還要詳盡許多。

    葉云豹一見婁師德站起,忙也隨之起身,走到地圖邊。

    婁師德凝視地圖良久,對葉云豹道:“法子的確一時還沒有想出來,可你知道老夫為何不急么?”

    葉云豹畢恭畢敬地道:“還請大總管指教!”

    婁師德道:“既有此等好計,只用來叫突厥人不戰自退那就行了么?

    葉云豹訝然道:“大總管是說……,可我們這里滿打滿算,再加上大總管帶來的騎兵,也不過五千之數,應對十萬鐵騎,似乎……”

    婁師德啞然失笑,搖頭道:“不不不,不是這里。”

    說著,他伸出粗粗胖胖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一點,“啪”地一下定在一個位置上。他指的地方竟然是居延海!

    這位以唾面自干聞名的老家伙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笑瞇瞇地道:“突厥人欲攻白亭,先佯攻了居延海,我們何不就從這居延海出兵,趁他們退兵之際,打它個落花流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那么容易!”

    葉云豹湊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圖上地理,喃喃地道:“居延海,居延海……”

    婁師德解釋道:“他們不可能橫穿沙漠的,來也罷,去也罷,只有兩條路,一是走居延海前面這條戈壁灘,這里可以補充水源和一些草料,另一條是走彌蛾川,那兒有一些小部落,也能予其補給,他們來時是分兵兩路,而退時則必然選擇居延海前這條路。”

    葉支豹想了一想,道:“因為他們退兵的原因是因為‘骨咄祿可汗已死,默啜篡位,骨咄祿之子不服,草原諸部間明爭暗斗,很可能已經發生內戰?’”

    婁師德道:“沒錯!走這條路才能以最快的時間趕回汗庭,如果走彌蛾川,他們要在突厥草原上繞上一個大圈子。所以他們不但會選擇這條路,還會把多余的牛羊全部拋棄,只帶一二十天的口糧,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以確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婁師德把手往身后一背,笑得天官賜福一般:“居延海有河有湖,水源充足,牧草豐美,是朝廷的一處極重要的軍馬飼養之地,所以那里不但屯有重兵,而且有大量軍馬。突厥佯攻居延海后,各路馳援居延海的兵馬也還沒有返回,依舊駐扎在居延海。突厥兩路大軍,互相防備,吃不好,睡不好,急急趕路,兵困馬乏,趕到居延海后,如果突然有無數騎兵突然從峽口山中蜂擁而出……”

    葉云豹聽得血脈賁張,一拳砸在地圖上,大笑道:“可恨我非居延守將,如此大功,當真令人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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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群策群力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走出中郎將府,見衙門口兒靜靜地停著一輛馬車,楊帆也未在意,舉步就要往館驛方向走,車旁忽地轉出一個人來,揚聲喚道:“二郎!”

    楊帆一扭頭,不禁驚喜地叫道:“言兄,是你!你怎在此,你不是被送去涼……”

    一個“州”字還未出口,言知何已經沖過來,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哈哈大笑道:“二郎果然無恙,吉人自有天相啊!”

    過命的交情,常常產生于生死與共的經歷之中。 m楊帆在薛延陀城外回馬救人,單刀斷后,掩護他們離開的事,讓這個心思很簡單的漢子,已經把楊帆當成了他的弟兄。

    “二郎無恙,我也很開心!”

    旁邊又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楊帆一扭頭,就看見沈沐站在一旁,一身樸素的棉布青袍,臉上帶著欣慰歡喜的笑容。

    “沈兄!”

    楊帆欣喜地叫道。言知何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兩下,放開了他,楊帆轉向沈沐,又看看言知何,道:“你們怎么來了?”

    言知何道:“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才趕到飛狐口,可惜費盡唇舌,那糊涂守將也不肯輕信我們的消息,還懷疑我們是突厥奸細,要把我們押去涼州驗明正身。

    我們到了涼州,恰好河源軍大總管婁師德也到了,還帶來了他軍中的人,認得高舍雞和熊開山,我們這才得以解脫,我脫身之后馬上就去湟水面見公子。公子聽說你下落不明,執意要趕來此地,一定要等個結果!”

    楊帆聽了心中一陣感動,他是一個極重親情、友情的人,他在中原孤單一人,能把馬橋和面片兒視如親兄親姊,不無這方面的原因。如今沈沐以堂堂世家大族隱宗宗主的身份。能親臨險地,這個舉動已經足以證明他對自己的情意了。

    沈沐當初與楊帆在綠洲分手后便返回了湟水,好言軟語的把七七大小姐哄回了長安。沈沐自己并沒有走。西域風云乍起,變幻莫測,他的基業就在這里。他怎么能走,必須得留在這兒以防不測。

    如果西域被突厥占領,他倒不至于因此失去隱宗宗主的地位,但是他將失去與顯宗分庭抗禮的本錢,重新淪為姜公子手下一個隨時待命的打手。他在西域傾注了太多的心血,耗費了大量的物力、財力,豈能不予重視。

    小飛箭張義是順原路返回河西地區的,那條路距湟水比較遠,沈沐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消息,但是言知何是隨高舍雞、熊開山一道兒回來的。他們被送到涼州之后,恰好婁師德也到了,婁師德隨行的將領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他們自然得以開釋。

    高舍雞和熊開山留在了婁師德身邊,言知何則快馬趕去湟水向沈沐報信。沈沐聽他訴說經過之后。馬上啟程趕往涼州。這就是沈沐做人獨到之處了,為何有那么多人甘為他所用?僅僅是他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供你達成理想,鋪就錦繡前程么?

    楊帆雖是他物色的一個目標,而且現下還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但是他的生死沈沐一樣放在心上。他要知道楊帆是死是活!

    楊帆雖生死未卜,但他只要活著,白亭這條路應該是他唯一的選擇,所以沈沐也來了。湟水和鄯州相距不遠,沈沐趕到涼州的時候,婁師德已經決定親自兵發白亭,沈沐干脆去面見了婁師德。

    沈沐認識婁師德,他經營西域,怎么可能不結交西域的這些封疆大吏?像鄯州驛館、湟水驛館這等兼營客棧,以驛養驛還為駐軍賺取不少銀錢的主意就是他告訴婁師德的,雙方早就有交情。

    婁師德其實并不知道沈沐的確切身份,但是他知道沈沐在西北地區有許多產業,同西北地區的許多豪商巨賈關系密切,是個很有勢力也很神秘的大商賈。

    西北地區的世家高門、豪商巨賈在當地都擁有相當龐大的潛勢力,他們甚至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這些世家高門、豪商巨賈,包括那些投奔大唐后被安置在西域的部落族長們,都是沒有官方身份的“西域官員”。

    他們不但能量極大,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甚至擁有執法權,百姓們不管是民事還是刑事案子,都習慣性地請他們主持公道,由他們來維持治安,而非求助于官府。對這些威望高、勢力大的地方豪霸,官府只能羈靡,而不能排擠壓制,才能得到他們的配合與擁戴,婁師德對他自然以禮待之。

    沈沐對婁師德所說的理由是他在白亭一帶有許多產業,一旦被突厥人攻進來,他的損失將十分巨大,因此他要趕去看個究竟,必要的時候,還可能會對官兵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婁師德自然滿口答應,一路同行,禮遇甚周。

    沈沐走到楊帆身邊,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感慨地道:“二郎這一番突厥之行出生入死、險象環生,真是辛苦了!這一番,我真以為你是兇多吉少了,想不到二郎竟然穿過大漠,安然回返。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來,上車,咱們回館驛再說,為兄已經擺下酒宴,等著為你壓驚呢。”

    楊帆一邊隨他往車上走,一邊問道:“沈兄怎知我是如何回來的?啊!你也住在館驛,莫非已經見過阿奴姑娘了?”

    沈沐神秘地瞟了他一眼,含笑道:“阿奴姑娘我的確是見過了,真沒想到,你們倆個竟然走到了一起,世事難預料啊!不過,你橫穿大漠闖到白亭,并且冒名頂替,指揮飛狐口大軍安全回返的消息,卻不是來自于阿奴姑娘之口,而是葉云豹告訴我的。”

    楊帆更加奇怪,方待再問。一旁言知何已代他解釋道:“我家公子在西域人脈極廣,同許多軍中將領都是朋友。”

    楊帆一聽事涉他人**,便即住口不言。

    二人登上車子,馬車便往館驛駛去。

    因為楊帆在薛延陀的所作所為,言知何已經告訴了沈沐,指揮飛狐口守軍撤退的經歷,也由葉云貌告訴了他。所以楊帆只是把這些事串聯起來簡單地講了講,隨即就談到了明威戍目前的困局。

    沈沐聽到楊帆的打算后,不由驚訝地道:“二郎真是足智多謀啊。你這個計劃……嗯,可圈可點!若是利用好了,我看……其作用可不僅僅是退了敵兵那么簡單!”

    楊帆奇道:“我這計策就是為了迫退敵兵而設。除此之外,還有何用?”

    沈沐微笑道:“參予設計此計的若是明威戍的守將葉云豹,此計的作用當然只是迫退突厥人,解白亭之圍。可是如今既然來了負責整個隴右安危的婁師德,恐怕就不會那么簡單了。”

    楊帆滿面疑惑,說道:“小弟愚鈍,還請兄長解惑!”

    沈沐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你若愚鈍,這世上還有聰明人么?呵呵,你想不到。非關于謀略,而關乎地位。有謀略,也要有相應的地位,才會站在相應的高度去想事情。你因明威戍之危,而想到這個辦法。葉云豹守護的只是白亭這一處地方。所思所想自然就在于此,而婁師德和我一樣,我們的利益在整個隴右,考慮事情的時候自然不會局限于此。婁師德一代名將,我能想得到的,相信他也一定想到了。”

    沈沐說完。抬起腿來在踏板上跺了兩下,馬車戛然而止,駕車的言知何回首向車中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沈沐道:“回去!面見婁大總管!”

    楊帆問道:“沈兄因何回返?”

    沈沐笑道:“婁師德不是說有兩個難題么?一個是沐絲為何要秘密接觸阿史德部落的人,另一個是他為什么要透露如此機密給阿史德部落的人?呵呵,沈某這就去給他解決這兩個難題,省得他晚上睡不好覺……天愛奴躲在房間里吃過晚飯,又洗過澡,換了一身今天剛買的新衣裳,在窗前燈下款款地坐了下來。

    這是一身女兒裝束,衣料雖然一般,款式顏色卻好。天愛奴在外行走,一向喜歡穿男裝的,現在不知道為什么,卻偏偏喜歡穿女裝了,所以才買了來。

    外面吵吵嚷嚷的喧鬧無比。

    婁師德又帶來了一萬大軍,還攜來了大量的輜重糧秣,要入庫點收、要出庫支付,隔壁墻外倉庫那邊高聲不斷。而前廳呢,黃旭昶和張溪桐、張奇、田彥、魏同川等幾人有些喝多了,大聲說笑,也是吵個不休。

    天愛奴早就躲起來了,自打沈沐發現她在這兒,黃旭昶一幫人知道她是與楊帆一起穿越沙漠的女子,紛紛向她七嘴八舌問起經過的時候,她就找個借口躲起來了。

    黃旭昶那幫人,簡直就是一幫兵痞子,問的都是什么東西嘛!那些事情讓她怎么回答?難道告訴他們沙漠里邊的確很冷很冷,方便的時候屁屁都快凍成兩瓣兒了?難道告訴他們為了御寒整整一夜和楊帆相擁著睡覺?

    如果說這些人叫人討厭,那沈沐就是叫人害怕了。這個總是嘻皮笑臉的家伙,那雙眼睛很厲害,他只跟自己對答幾句,眼中就有一種了然的神色。天愛奴很怕他那種眼光,那種眼光好像是看穿了她,一直看進她心里去,發現了她的所有秘密。

    還是楊帆好!

    男人聰明到二郎那樣子就可以了,像沈沐那樣老奸巨滑的樣子,總給人一種靠不住的感覺!

    天愛奴托著下巴,甜絲絲的想。

    她想著過去、想著現在、想著將來,漸漸沉浸到自己的思緒里去,全未注意天漸漸黑了,廊下燈已亮起,前廳的說笑聲中,已經有了楊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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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越描越黑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你我兄弟難得重聚,怎么才喝這么點就散了?好不掃興!”

    “不……不能喝了,我真的醉了……”

    “嗯?你住哪間?”

    天愛奴坐在幾前,獨自托腮思想良久,忽然發現天已經黑了,依舊不見楊帆回來,不覺有些著急,她點了燈,想到外面去看看,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院中傳出楊帆的聲音,聲音有些含糊,似乎是醉了,天愛奴忙又縮回手來,側耳聽著。m

    楊帆與沈沐返回中郎將衙門后面見婁師德,沈沐把他的主意一說,居然拾遺補缺,把幾個人群策群力想出的計劃最后的漏洞也堵上了,整個行動方案滴水不漏,婁師德大喜過望,立即叫人設宴款待二人。

    城外就是突厥大軍,方才城頭瞭望時發覺突厥營寨中有異動,估計夜晚還要攻城,已經把消息報進了中郎將府,婁師德自然不敢多喝,只是奉陪水酒三杯,葉云豹身為主將更是一杯都不敢喝,只以清水代酒。

    四人之中,無論從哪方面算,楊帆都是最小的,他還能故作矜持不成?這酒就喝得有點兒多了。回到驛館之后,沈沐自回房間休息,楊帆本打算就方才談定的主意去與天愛奴商議一下,誰料一進大廳,就看見百騎的一班兄弟正在那兒縱酒狂歡。

    這些人是軍人,雖然并不承擔守城之責,也知道此時不宜多喝,一開始還頗有節制。只是酒這東西。既然沾上了,哪還由得你自己控制,更何況他們心事放下,這時正是極高興的時候。

    他們一直在湟水養傷,等候著楊帆的消息,眼巴巴地從秋等到冬,從黃葉飄零等到大雪紛飛。依舊不見楊帆回來,他們幾乎已認定楊帆死了。可是死不見尸他們終究不甘心,所以就趕到鄯州催促河源軍行文各處查找楊帆下落。

    他們三不五時就到衙門里去詢問消息。一副賴定了河源軍的樣子,弄得負責此事的河源軍行軍司馬孟德綱頭痛不已。高舍雞和熊開山帶來了楊帆的消息,孟德綱如獲至寶。趕緊把這消息給這幾位從京里來的大爺送去,結果黃旭昶等人就跟到明威戍來了。

    他們到了這里以后才得知楊帆已經安全回來了,心事放下自然格外歡喜,楊帆還沒回來,他們就你一杯、我一杯,有些喝高了,等到楊帆這個正主一回來,他們的酒興就更高了。

    這一頓酒,邊說邊喝,敬酒的名目也多。楊帆大難不死要喝酒,立下大功要喝酒,高升在即要喝酒,眾人酬謝要喝酒,聽他述說在突厥的種種驚險離奇的經歷聽得眉飛色舞還是要喝酒。如此下來,楊帆如何抵擋得住,等他執意不肯再喝時,已是酩酊大醉了。

    扶著楊帆回來的是張溪桐和田彥,二人喝得不比楊帆少,三個人搭著肩膀。搖搖晃晃地進了跨院兒,張溪桐打眼一望,大著舌頭問道:“二郎,你……住哪屋啊?”

    楊帆拿手指了指自己房間,又飄移到天愛奴的房間,含含糊糊地道:“你們……回去碎吧,我……找阿奴姑娘,還……有事談。”

    楊帆說著,就向天愛奴的房間走來,天愛奴在門內聽見腳步聲,忙整理一下頭發,外面剛一敲門,她就把房門打開,楊帆站立不穩一跤撲了進來,天愛奴趕緊把他扶住,只覺手上一沉,看來他是真的喝多了。

    張溪桐和田彥搭著肩膀站在門口,一瞧這位天愛奴姑娘,比之下午又有不同,頭發作中原未嫁女子的丫鬟妝,眉兒細細長長,眼波狐一般媚麗,瑤鼻櫻唇,俏麗可人,大概是晚上精心打扮過了。

    這等麗色看得二人一呆,隨即便嘻嘻哈哈地道:“阿奴姑娘,二郎有點喝高了,我們可把他交給你啦!哈哈哈……”二人說完,搭著肩膀搖搖晃晃地走去,嘻嘻哈哈的笑聲中就帶了幾分暖昧。

    天愛奴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單臂架著楊帆,掩好了門,把他搭到幾案邊坐下,輕嗔道:“你呀,怎么喝這么多酒?”

    楊帆困得眼皮打架,直想趴在桌上睡覺,強自支撐著道:“沒……沒辦法呀……,在中郎……將府喝!回來……還喝,不說這個了,我告訴你,我的法子已經……商定了,不過這事……還得要你幫忙……”

    天愛奴給他倒了杯熱水,沒好氣地道:“看你醉的,先喝點水,慢慢說。”

    楊帆端起杯來咕咚咚就喝起來,天愛奴“呀”地一聲輕呼,嗔道:“還是燙的呢!”

    楊帆這時還真感覺不出那水有多燙,喝完了把杯一放,擦擦嘴巴,就大著舌頭跟她解說起來。雖然聲音含糊,天愛奴倒是聽懂了,她聽了楊帆的話,把柳眉一揚,嫣然道:“我當什么事兒呢,醉成這樣兒還非要跟我說,這有什么難的,人家幫你就是了。”

    “阿奴!”

    楊帆雖然醉了,心中卻清醒,他知道天愛奴肯冒險犯難,肯如此幫忙,完全都是沖著他,酒后動真情,楊帆心情激蕩之下,一把攥住了天愛奴的柔荑,把天愛奴駭得一跳,吃吃地道:“你……你要干嘛……”

    楊帆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好,最后只是重重地說道:“阿奴,謝謝你!”這幾句話,楊帆說得異常清晰,他已經醉了,天愛奴能夠感覺得到,他想說這句話時,用了多少心,多少力,才把字咬得如此清楚。

    天愛奴的心里暖洋洋的,只覺為他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了。

    楊帆說完這句話,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道:“阿奴,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碎啦……”

    “我送你吧!”

    天愛奴聽他口齒不清,心中好笑。起身就要過來扶他,卻見楊帆搖搖晃晃奔著她的床榻就去了,天愛奴失聲道:“二郎,那是我的……”

    一言未了,楊帆已一頭栽到榻上,呼呼大睡起來。

    天愛奴又好氣又好笑,站在那兒看看睡得跟死豬似的楊帆。輕輕跺跺腳,先去炭爐上提了壺沸水,走到墻邊。墻邊有一個矮木架。上邊有一個淘盆,天愛奴早已打了半盆冷水在里邊,這時又續了些熱水。把毛巾投干了,回到榻邊,用力把楊帆翻過來,細心地為他擦拭臉龐。

    楊帆比起在洛陽時削瘦了許多,皮膚似乎也粗糙了些,可是一點也不減他的英俊,似乎還顯得更陽剛了一些,更成熟了一些,看起來有種堅毅、剛強的味道。他的臉頰熱熱的,因為喝了酒。有種濃濃的紅暈。

    天愛奴一點點替他擦凈了臉龐,手指掠過他的下頜時,感覺到那里硬硬的胡茬,似乎連她的心都刮得癢癢起來。她替楊帆凈了面,癡癡地凝視他好久。才替他脫了靴子,拉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替他蓋起來,動作非常輕柔。

    侍候人當然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是因為侍候的人是自己喜歡的人,眼見他的醉態,于好笑、無奈之中。便也有了幾分憐惜、幾分歡喜、幾分甜蜜。她從小就侍候在公子身邊,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天愛奴心里清楚,要過公子那一關不太容易,可她一直沒有跟楊帆說,不為別的,只因為公子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根本不是楊帆能夠對抗的,告訴了他,以他的性子,他一定不會讓自己獨力去扛,可他若是插手,一旦激怒公子,那就弄巧成拙了。

    天愛奴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他,雖然她只是一個侍婢,但她是公子從小養大的,她清楚公子從來沒有把她單純地看成一個婢女,公子對別人一向寡情,對她卻有些當女兒看待般的憐惜,如果她委婉一些,說不定可以很平和地解決這個問題。

    至于楊帆這邊,她沒有什么好擔心的,自從公子吩咐注意楊帆這個人之后,她曾經親自或派人跟蹤調查過楊帆,她知道楊帆在洛陽只和一個面片兒來往密切,而那位面片兒姑娘被他視如親姊,現在已經嫁了馬橋,他沒有其他過從甚密的異性。

    所以,只要自己解決了公子這邊的困難,就能和他雙宿雙飛了吧……

    天愛奴想到這里,甜甜地笑了,她把柔軟的小手輕輕撫過楊帆的臉頰,然后用細嫩的掌背貼著他的下頜輕輕摩挲了幾下,感受著那硬硬的男人的味道,甜甜一笑,起身為他吹熄了燈……

    天亮了,一些早起的人正在院中打水洗漱,天愛奴房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叫,然后楊帆衣衫凌亂地闖出來,光著兩只腳丫,唬得一張小臉煞白,中了邪似的叫道:“我怎么在阿奴房中?我怎么在阿奴房中?”

    滿院子的人都很驚訝地看著他,有的手里拿著絲瓜瓤子,有的手里拿著楊柳枝,有的拿著磨得半禿的牙刷子子,一嘴泡沫,臉上漸漸涌現出一副很古怪的神氣。

    這時,本該是楊帆房間的門兒“吱呀”一聲開了,天愛奴姍姍地走了出來,乜了楊帆一眼,紅著臉蛋對他說大聲道:“誰讓你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的,我和你換了房間嘛。”

    她這話是對楊帆說的,可那聲調和語氣,分明就是解釋給大家聽的。但是所有人都聽得一頭霧水:“他喝多了,為什么就要交換房間呢?”

    楊帆呆呆地替大家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我喝多了么?我喝多了為什么就要換房間呢?”

    天愛奴忍無可忍,大聲咆哮道:“因為你賴在我房間不肯走啊,你往榻上一躺就不動彈了,你讓我睡在哪兒?”

    “哦……”圍觀群眾恍然大悟,紛紛用暖昧的眼神看向楊帆。

    楊帆吃不住勁兒了,天愛奴也發覺越描越黑,兩扇門“砰砰”兩聲先后關上,一雙男女狼狽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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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再入虎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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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人在沐絲的指揮下,對明威戍發動了整整一晚的攻擊,喊殺聲徹夜不絕,在小城深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天亮時分,突厥兵退下,雙方作短暫休整。炊煙再度升起,而許多人已經無法再享受到今天的早餐了。

  城頭一些地方破損了,有幾處碟墻的垛口幾乎被石頭砸平,士兵們正一遍一遍地往上潑水,潑一層水,鋪一層草,很快就砌成一道厚厚的冰墻,除非是數百斤重的大石頭砸個正著,否則休想能把它破壞了。

  沐絲本部的人抬著傷兵潮水般退卻,準備接替他的部落正在享用早餐,就在這時,突厥前陣警戒的兵馬忽然看見明威戍城頭用繩索系著藤筐放下幾個人來。

  突厥兵馬上把這個消息報上去,很快就有一位擔任賀蘭的武官迎了出來。與此同時,同樣的一幕在武安戍也一樣上演了。

  下城的人一共有七人,有旗手、有號手、有使者、有通譯、有護衛,他們下了城,便搖起了一面白布旗子。

  白旗在戰爭法則中并不是投降,只是表示要暫時停戰。旗手搖著白旗走在前面,后面幾人跟著,對面那位賀蘭率領十幾名佩刀武士迎上前來。

  那位明顯是使者的人穿一身圓領長袍,頭戴幞頭巾子,留著兩撇八字胡,笑瞇瞇的仿佛一個商賈,一見那位賀蘭走過來,馬上站住腳步,向他揖了一禮。一個留著小胡子的身材削瘦的通譯官道:“我大周中郎將遣使前來,有要事與穆恩大葉護、沐絲大葉護商談,有請足下代為引見!”

  那位賀蘭官身穿半身皮甲,腰胯一口大刀,臉膛黑紅,眼神銳利,透著一股子強悍之氣。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圓滑商賈模樣的使者,又看看身材單薄的通譯,輕蔑地撇了撇嘴,道:,占跟我來!”

  賀蘭帶著他們走進大營,眼看將到中軍營帳之際,排列在中軍兩旁的扈兵突然同時拔刀出鞘,“嗆嗆嗆”一串刺耳的響聲,長刀搭成了一座刀陣。那團團圓圓、商賈打扮的使者笑瞇瞇地向他們搖著手,從容地走進了刀陣。

  那位賀蘭官回頭看見他從容的模樣,倒是暗生欽佩,瞧他一副圓滑模樣,沒想到還真有幾分膽氣。

  大帳中,沐絲也在,他指揮了一夜的攻城剛剛回來,本想對穆恩交待一下就去休息,恰好聽說唐人遣使,所以也留了下來。

  “唐人使者,報名唱進!”

  那賀蘭進帳稟報,片刻后出來,往帳旁一站,高聲喝道,雙眼睥睨著,十分高傲。

  那唐人使者撣撣衣袍,高聲道:“在下荊沿,奉明威中郎將葉大將軍差遣,求見穆恩大葉護、沐絲特勤!”

  說著,他就大步走向帳中,陪在他身邊的只有那個身材瘦削的通譯,其他人員都被留地帳外,除旗幟、號角外,所攜武器都被繳了械。

  因是早晨,各部落首領在自己本部剛剛起來,并未到穆恩處報到,此刻帳中只有穆恩和沐絲翁婿二人和一些侍衛。

  沐絲身材高桃,一身右衽斜襟高領長袖鑲毛邊的肥大狼皮袍子,把他襯出幾分鷙猛的味道來。而穆恩雖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但是往那兒一站,槍一般筆直,足蹬馬靴,緊扎腰帶,顯得極為魁梧、剽悍,毫無半點老邁之態。

  “葉云豹派你來,要對我說什么?”

  穆恩用的是突厥語,那削瘦的通譯對荊沿用漢話重復了一遍,荊沿便笑瞇瞇地向他行了一禮,說道:“這位就是穆恩大葉護了吧,哈哈哈,小可是隴右一個商賈,并非官府中人。

  這一次,突厥犯境,兩國兵戎相見,打得不可開交,我們這些西域商賈很是不安吶,所以我們說服了葉中郎將,由我們派人來求見大葉護,咱們雙方打個商量,這仗嘛,能不打還是不打的好。”

  穆恩聽了那削瘦通譯的翻譯,皺了皺眉道:“你們不是官府中人?那么你們究竟要來談什么?”

  荊沿含笑道:“各位都是草原上的英雄,住氈包,喝馬奶,逐水草而居,藍天白云下彎弓射雕,牧羊放歌,何等快意。隴右之地,實非你們宜居之所,雙方又何必刀兵相見,殺傷許多人命呢?
存下受西域眾商賈公推,代表他們前來同大葉護議和,只要你們答應退兵,我們這些商賈愿意付出一些財帛女子,以彌補你們出兵的損失,大家一團和氣,豈不是好!”

  穆恩聽了通譯回話,大怒道:“放肆!你們這是戲耍老夫不成!我揮兵十萬,為的是攻城掠地、王圖霸業,他區區一個明威守將,居然派你這樣一個小小商賈,妄圖以些許財物收買,便叫我們退兵,簡直是兒戲!”

  荊沿趕緊道:“大葉護切莫發怒,你實在是誤會了。嗯那葉中郎將也不過是明威戍一方守將,他豈敢代替朝廷與你議和甚至割地乞降啊?依照葉中郎將那意思,本來是要誓與城池共存亡的!”

  穆恩冷笑道:“這算是一種威脅么?好啊!既然他有此心,咱們就較量較量!”

  荊沿忙道:“大葉護,明威戍守軍的確不是很多,不過,現在已經從涼州又調來了兩萬兵馬,憑險而守,你們要攻下來怕也不太容易吧?更何況,涼州守將不但正在后方募兵,便是朝廷業已派了援軍,風塵仆仆正在路上。

  兩軍交兵,殺個你死我活,圖的是什么呢?還不是利益么?呵呵,在下說話也許太直接了一些,不過在下是個商人,商人言利嘛,眼中也只有利,雖然說這是兩國之間的戰爭,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利益之爭,跟我們商人也沒什么兩樣。”

  荊沿滔滔不絕,通譯一旁一句句地翻譯著,沐絲聽了,不覺有些心動。

  說實話,河西隴右之地的牧草遠不及突厥草原豐美他們進攻河西隴右,直接目的是為了求財,更長遠的目標則是據此為踏板,覬覦中原花花世界。而現在骨咄祿病重他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直取中原,以大唐目前的國力,他們也辦不到這一點,所以這次出來,戰略目的本來就是求勝、掠財。

  隴右地區,他們以前曾經攻進來過,最終也沒站住腳。其實這些草原部落發動戰爭的主要目的,大部分時候都是為了求財除非中原衰弱,有占領的可能否則他們是沒有決心發動一場以占領為目的的戰爭的。

  沐絲想到這里,便咳嗽一聲,向穆恩遞了個眼色。

  穆恩看他神態,便緩和了語氣,向荊沿問道:“你們……,可以付多少賠款,來彌補本葉護出兵的損失?”

  荊沿大喜趕緊說了一小數字,左右不過就是金多少、銀多少,鐵器多少,絲綢瓷器、牛羊布匹多少,這數字若是用在一家一姓乃至一個部落都算是極為驚人了,但是突厥十萬大軍,大家一分就沒多少了。

  穆恩聞言大怒,喝道:“豈有此理!你們這是敷衍本葉護嗎?全無半點誠意!這么一點財物就想本葉護退兵?”

  荊沿滿臉苦色,道:大葉護,這么多財物,可是我們西域諸多商賈一塊湊出來的,大葉護如果答應,那就滿載而歸,如果不答應,這明威戍也未必就能攻下來,如果攻不下來到時候豈不更是一無所得?

  嘿嘿,在下可聽說,骨咄祿可汗病重,這個時候,怕是貴國也無心久戰吧?如果一味地打下去對雙方實無半點好處口與其斗個兩敗俱傷,何不各退一步呢?見好就收就此罷手!不知沐絲特勤可在么?大葉護不妨與沐絲特勤商量一下如何?”

  “我……,就是沐絲!”

  沐絲跨前一步,那幽魂一般低啞的聲音一出口,把那荊沿和通譯都嚇了一跳,沐絲看在眼里,心中一種苦悶煩躁,可他不得不忍受著那連他自己也無法忍受的聲音繼續表達他的意見:“如果要讓我們退兵,可以!但是你們要拿出足夠的誠意來!你方才所說的數目,如果翻四倍繳納,我們就馬上退兵,否則,城破之日,大軍入境,你們將一無所有!”

  荊沿一聽立即又大吐苦水,沐絲冷笑著打斷他道:“算了吧!你們這些商人,最是狡猾不過,是要破財消災,還是人財兩失,你自己考慮!”

  一番商談,毫無結果,荊沿只得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們本來預估的是比這多一倍的財物。如今……,這么大的數目,我一人實在無法作主,還請大葉護和特勤寬限幾日,容我回去與大家再計議一番!”

  穆恩冷笑道:“可以!你們盡管回去商量,但城我們會繼續進攻,如果你們還沒商量出個結果我們就進了城,那你們也就不用商量啦!”

  這話一出口,穆恩和沐絲同時大笑起來,一個聲音高亢,一個聲音低啞,融合在一起,仿佛用一把沙礫磨著一面銅鈸,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荊沿領著自己的人灰溜溜地離開了。

  明威戍城頭看見自己的使看到了城下,連忙放下吊筐,吊筐只有兩個,幾人要分別上去。荊沿一腳跨進吊筐,扭頭對進入另一個吊筐的通譯道:“沐絲果然已經能夠言語了,他的聲音你可清楚了?”

  那通譯向他啟齒一笑,分明是個赫黑臉龐的削瘦男子,卻透出幾分女兒家調皮嫵媚的神韻:“清楚了,衣著打扮、聲音語氣,全清楚了!”

  他的聲音與沐絲一模一樣,城頭繩索拖曳著,恰好落下一蓬雪沫兒,打進荊沿的脖梗里去,再聽到這種幽魂野鬼般幽泣的聲音,荊沿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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