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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雙簧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又是一天的鏖戰結束了,盧不古回到自己的氈帳,解下沉甸甸的皮甲,“嗵”地一聲扔到榻邊,在氈毯上坐下來,呼地喘了一口大氣。 M

    親兵端上吃食,一盤子熱氣騰騰的大塊羊肉還泛著血絲,血腸燉的干野菜香氣四溢,此外還有一疊胡餅,一壺燙過了的馬奶酒。盧不古從腰間拔出小刀切割著汁水淋漓的羊肉,眉宇間隱隱泛著一抹憂色。

    他是契丹部落的族長,他的部落在契丹諸部中是實力最強大的一個,麾下青壯勇士逾萬人,當初投效突厥時,阿史那部和阿史德部都曾招攬過他,后來因為阿史德部開出的條件更大,分給了他一大片肥沃的草原,盧不古就向朱圖宣誓效忠了。

    盧不古的擔憂是因為今日擔任主攻的是他的部落,而部落的傷亡實在是太嚴重了,盧不古剛剛巡視全營、檢查損失回來,重大的傷亡人數讓他心中很不安,他決定明天一早就向朱圖匯報損失,請求把他的部落作為輔戰部隊,朱圖對他一向寬厚,他相信朱圖會答應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在阿史德部與阿史那部之間的那片石垃子山上,悄無聲息地垂下了幾條粗大的繩索,幾條人影攀著繩索,從那結了寒冰光滑如鏡的陡峭巖壁上悄悄地溜了下來。

    盧不古一個人就吃了滿滿一大盤子羊肉,又吃了一袋馬奶酒,微帶幾分醺意地躺到榻上。剛剛拉過羊毛氈子蓋在身上,他的親兵就掀開帳簾兒走進來。悄聲道:“盧不古,盧不古!”

    盧不古雖是大頭領。不過他們的部落還沒有嚴格的上下尊卑,部下也習慣于直接稱呼他的名字。盧不古剛剛有了睡意,一聽呼喚猛地坐了起來,習慣性地便去抓刀,口中喝道:“什么事?”

    那親兵低聲道:“沐絲特勤來了,要見你。”

    盧不古清醒過來。定了定神,詫異地道:“沐絲?他在哪兒?”

    親兵道:“就在營外,說是有機秘要事想跟你商量,你看……見是不見?”

    盧不古心道:“沐絲要見我?以前么。見他倒無妨,可是現在阿史那和阿史德弄得跟仇人一般,我若見他,一旦被朱圖知曉,必然以為我要背叛阿史德部落,還是不見為妥。”

    盧不古眼珠子咕轆轆地轉了一陣,擺手道:“不見!若他有什么事,明日到朱圖葉護帳中商議便是!”

    那親兵低聲道:“沐絲說,此事關乎咱們部落的前程,所以要你務必一見。”

    “嗯?”

    盧不古沉吟片刻。吩咐道:“叫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樣。”

    親兵道:“他不肯進營啊,外圍有朱圖葉護的人馬不時巡弋,他擔心進來之后不容易出去,他說你是出入無妨的,所以想請你到營外相見。”

    “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盧不古嘟囔著提起大刀,對那親兵吩咐道:“叫幾個人,跟我出去!”

    就在自己的營地邊上,盧不古還真不擔心沐絲會使什么陰謀。何況他跟沐絲又沒有什么仇怨。

    盧不古走出營帳的時候,城頭方向火把通明,負責夜戰的部落正在攻城,盧不古的部落盡管駐扎在比較靠后的位置,喊殺聲依舊清晰可聞。

    盧不古出了營帳區,帶了十多個親兵,走出一里多地,就見前方土丘下立著四個人,一見他們過來,其中一人便快步迎上來。

    盧不古站定腳步,那人到了身前,抱拳道:“我家特勤等候多時了,盧不古大頭領,請!”

    盧不古扭頭看了看,土丘起伏不斷,或高或矮,由此處已經看不到營帳處的情形。他擺擺手,把幾名侍衛留下,只帶了兩個貼身侍衛走過去,距對方四人兩丈開外便停住,審慎地打量著對方。

    對面的人的確是沐絲。

    今天的月亮很圓,大概剛過了上元佳節,皎潔的月光披灑在大地上,再經由雪光增強了它的亮度,可以把那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就是沐絲。

    沐絲一左一右各站著一名持刀武士,似乎本想要阻止他接近的,見他已然站定,二人又退了回去。沐絲身后也站了一人,身材單薄了一些,正背對著他們,不時左右觀望,看來非常的小心。

    盧不古站定身子,謹慎地問道:“沐絲特勤,深更半夜的,不知你把我叫出來,有什么事情?”

    扮作沐絲的楊帆向他笑了笑,沙啞粗糙的聲音響了起來:“盧不古,我這次來,是奉了家父的命令!”

    盧不古失聲道:“默啜大人的命令?難道他在這里……”

    聲音一頓,盧不古望著楊帆,神色顯得更謹慎了:“你是說,出征之前,默啜大人就告訴你,要與我見上一面?”

    “正是!”

    楊帆身后的那個侍衛四下觀望,身形晃動間,手指輕輕在楊帆臀后一點,張嘴說道:“出發之前,家父對沐絲就已有所交待,只是時機未到,不能邀你商談。我今天收到了家父快馬送來的消息,這才邀你出來!”

    他的手指一觸到楊帆的臀部,楊帆的嘴巴馬上一張一合地動彈起來,只有站在他左右的那兩個侍衛才清楚,自始至終,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因為沐絲嗓子受了傷,想說話就要費盡氣力,面孔的動作會有些怪異,他的聲音又低啞難聽,飄忽不定,所以站在楊帆背后的那伸人替他說著話,對面的盧不古竟從楊帆的表情、口型上看不出任何不妥。

    “盧不古,當年你們投效我突厥時,家父對你就特別器重。你所提出的要求,家父也是完全同意的。只是那時作主的是我伯父,他不同意。家父也沒有辦法。結果,你投奔了朱圖,家父深以為憾。

    當然啦,你有此選擇,無可厚非,我們開出的條件沒有他們優厚。你當然要為自己的部落考慮。不過現在不同了,呵呵……,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考慮一下。在阿史那和阿史德之間做一個選擇!”

    盧不古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他關心的是那句“現在不同了……”,什么事現在不同了?

    盧不古忐忑地問道:“沐絲特勤,你說現在不同了,這是什么意思?”

    楊帆靜下來,看著他,一臉神秘的微笑。

    實際上在說話的人是天愛奴,天愛奴要根據對方所問的話有所針對地回答。在她沒有想好怎么說話之前,楊帆不能開口,就只好扮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讓對方自己去領悟了。

    可惜,盧不古實在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無法根據楊帆那“蒙娜麗莎的微笑”猜出他到底想說什么,眼見楊帆住口不說了,盧不古很不耐煩,正想再問一遍,天愛奴佯作左右打量,微微扭身的功夫,手指在楊帆臀后又是迅速地一點。楊帆馬上張開了嘴巴……兩撥人的沙丘會唔只持續了大半個時辰,雙方便分手各自往回走。

    盧不古心事重重地走著,時不時會停下來看一眼沐絲等人的背影,等他快走到自己營寨的時候,再回頭時已看不到沐絲那幾人的身影了。

    遠處,數十騎快馬舉著火把趕來,那是朱圖派出來巡夜的哨衛,他們高舉火把,看清站在這兒的是盧不古,便跟他打了聲招呼,大聲問道:“盧不古大人,你怎么還沒有歇息呀?”

    盧不古順口答道:“哦,今日傷亡的兄弟太多了,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那些巡弋的騎士安慰了他幾句,便策馬繼續向前馳去,繞著整個營寨巡視。盧不古望著那些人遠去的身影,沉聲吩咐道:“把習寧、窩篤蓋、撒不碗、迪里古幾位首領都叫到我帳里來,我有要事跟他們商議,快去!”

    楊帆四人佯作往回走,因為擔心盧不古發現他們走的方向不是穆恩的大營,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一直往前走,等到后頭已看不見盧不古等人身影時,四人才馬上停下來,矮了身形悄悄向石垃子山潛去。

    此地已經接近穆恩的大營,他們不能不格外小心,以防被人看見。

    四人悄悄摸到石垃子山下,他們下來時的四條繩索早已收了回去,楊帆在石垃子下邊摸出一具他們來時攜帶下來的弩,向上面仰射了一枝早已做了記號的箭,這樣的高度,也就只有矢箭才能無聲無息地射上去了。

    城頭守軍接到矢箭驗證無語后,四條繩索蛇一般順著光滑的冰雪巖壁滑了下來。

    四人互相打個手勢,紛紛攀上了繩索。

    這石壁本來就陡峭,突厥兵來犯之后唐軍又在上面潑了水,巖壁上溜滑的一層冰,雙腳幾乎完全借不上力,只憑雙手力道的話,就算楊帆和天愛奴這樣的身手也要頗費氣力。這時上面有士兵拉扯,四人也手腳并用,不住地攀登著。

    在他們左側和右側,兩箭之地以外就是明威和武安兩座關隘,關前依舊在激戰著,火箭流星、巨石擂木,廝殺聲不絕于耳。天空中一輪圓月,靜靜地照著大地,照著那里的喧囂,也照著這里的平靜,靜、動之間,氣氛詭異。

    忽然,天愛奴一腳踏空,輕呼一聲,整個人貼著溜滑的冰面向楊帆這邊悠蕩過來,楊帆一見,怕她摔下繩索,趕緊雙足一頓卡住一塊突起的冰面,一手扯住繩索,另一只手伸出去,一把托住了她,助她穩住了身形。

    楊帆這一托正托住她的殿部,雖然隔著一層皮袍,可是那里豐盈、結實與綿軟的奇妙感覺還是瞬間就通過他的掌心傳到了他的心頭。

    大概是因為任務完成,安然回返在即,心情特別輕松、特別興奮的緣故,楊帆忍不住雙臂較力,爬到了與天愛奴一般高度,湊到她耳邊輕笑道:“不錯喔,很柔軟!”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心中大悔:“該死!這張嘴怎么又沒把門兒的了!”

    不想,天愛奴聽了他這句話,并不像以前一般或羞嗔或害臊,而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也不錯喔,很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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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盛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明威、武安兩座戍城前面人如蟻聚、殺聲沸天,烈火騰空,黑煙彌漫!巨石、霰石漫天飛舞,勁矢流星穿梭往來,攻打關隘的突厥人不但用上了石頭、弓箭,還用了摻了巴豆、砒霜等毒藥的干牛馬糞,點燃之后拋上城頭,毒煙熏人眼鼻。 M

    守城的唐軍則把滾木、擂石、金汁、沸水不要錢似的潑撒下去,巨大的床弩和拋石機也在持續不斷地向城外拋射著重物,每一塊巨石落地,總不免把幾個倒霉的突厥人砸成肉靡。

    戰爭總是殘酷的,攻城戰更加的殘酷,守的一方擁有地利,必然比攻的一方擁有更大的優勢,所以加上婁師德帶來的一萬援軍,白亭守軍一共兩萬五千人,把明威、武安兩座戍城守得固若金湯,突厥人的傷亡數倍于他們,但十萬大軍擁兵關前,始終難進一步。

    突厥軍的攻城將領鐵青著臉色指揮兵馬拼命地沖殺著,他很清楚現在還不到破城的時候,他們現在所在的一切,就是為了消耗守城的兵力,用自己人的人命去消耗,用數倍于敵的性命去消耗。

    城中本有兩萬五千名守軍,除死亡和傷重不能參戰者外,現在依舊能戰的已經不到兩萬人,而突厥軍隊的傷亡數字則是他們的五倍,作為突厥人的主帥是不會在乎這個傷亡數字的,但是作為各個部落的首領,每死傷一個人,他們都會感到肉痛。

    可他們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進攻。只能跟唐軍繼續耗下去,直到殘余的唐軍再也無力守護他們的城堡,沖進城去,搶錢、搶糧、搶牛羊、搶女人……,犧牲是值得的,幸存者將享用盛宴!

    忽然,蒼涼的號角聲從武安戍關前進攻的突厥兵后陣響起。正提刀督陣的突厥將領聽到這號角聲,眉頭不由一皺,號角聲持續不斷地傳來。確實是收兵的命令,他雖然心中不解,還是馬上下令收兵。正在攻城的突厥兵丟下一地殘缺不全的尸體,潮水般退卻了。

    城頭守軍一片茫然,不理解突厥人何以草草收兵,但是敵人停止進攻總是一件幸運的事,他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站在石垃子山上觀望動靜的葉云豹長長地舒了口氣,回首向婁師德看去。

    婁師德披著一件猩紅色的大氅,微微一笑道:“他們中計了!下去準備吧!”

    “喏!”

    葉云豹痛快地答應一聲,扭頭看看山下正在收兵的突厥營寨,攙起婁師德,一步步地邁下石蹬……

    武安戍前阿史德人營地的動靜很快引起了明威戍前穆恩大葉護的注意。穆恩和沐絲忙也急急下令收兵,率領百余騎向武安戍前的阿史德人大營馳去。

    “站住!軍營重地,誰敢擅闖?”

    一個突厥軍官踏前一步,把手一張,阻止了他們的去路。后面。一排長矛兵“唿啦”一下,長矛斜指,將鋒利的矛鋒對準了他們。而柵欄后面,一排排的弓箭手則已張弓搭箭,嚴陣以待。

    穆恩怒不可遏,一鞭子就抽了下去。憤怒地吼道:“混帳!連我的馬你也敢擋!”

    “啪”地一鞭子,那名軍官臉上便是一道血痕,一道鮮血順著他的臉頰蛇一般蜿蜒而下,但他擦都不擦,依舊挺拔而立,亢聲道:“朱圖大葉護有令,任何人不許入我大營半步,違者格殺勿論!”

    說著,他把手掌向下狠狠一劈,一排排矛頭箭矢便向穆恩一群人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穆恩大怒,手掌撫上冰涼的刀鞘,冷冷地道:“你想死?”

    “誰在我營前如此囂張?”

    一個冰冷冷的聲音隨即響起,朱圖在百十名驍勇騎士的護擁下也沖到了大帳前,在他左右伴著蕭牧木和盧不古。

    穆恩一見他來,聳眉怒道:“朱圖!鏖戰正酣,你何故收兵?”

    沐絲見到射傷他咽喉的蕭牧木,立即按緊了刀柄,咬牙切齒,那狠厲的表情如同擇人而噬的一條狼。蕭牧木看到擄他部落、縱容手下辱他愛妾的沐絲,也緊緊攥住了刀柄,面孔扭曲著,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模樣。

    朱圖騎在馬上,身軀微微后仰,漫不經心地道:“為何收兵?收兵……收兵算個屁呀!老子還要馬上退兵呢!”

    穆恩本來只是有些惱火,過來質問一下,一聽朱圖這么說,不禁大吃一驚,失聲道:“退兵?你要退兵?誰允許你退兵的?只要再打上幾天,城中守軍不足,咱們一定能拿下這座關隘,你居然要擅自退兵?”

    朱圖捧腹大笑道:“哈哈哈!拿下這座關隘?怕是要連我們阿史德族的草原和馬場也一并拿下了吧?”

    穆恩臉色一變,沉聲道:“朱圖,你這是什么意思?”

    朱圖冷笑道:“穆恩,明人面前莫說暗話,你還需要我說個明白么?走!”

    朱圖撥馬就走,穆恩大急,催馬就要追上去,十幾桿鋒利的長矛霍地一下逼住了他,朱圖勒馬回頭,冷笑道:“唐軍就在關前,你若不怕被外人占了便宜,某便與你一戰那又如何!”

    穆恩都快氣暈了,大吼道:“朱圖,你個混帳東西,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一些?”

    朱圖冷冷地橫了他一眼,探出手去,在盧不古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兩下,大聲道:“好教你知道,某與盧不古昨兒晚上已經歃血為盟,結為兄弟了!”

    穆恩昏乎乎的一腦袋漿糊,大吼道:“你他娘的就是認他做了干爹,關老子屁事!我就問你,為何退兵!”

    朱圖長長地嘆了口氣,對盧不古道:“盧不古啊,你說這人要是臉都不要了,咱能拿他怎么辦呢?”

    盧不古答道:“那就當他是個屁,放了吧!”

    “哈哈哈哈……”

    兩人放肆地大笑著,張狂地離去。

    穆恩和沐絲佇馬立在阿史德部營地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終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史德部落前陣兵馬對武安戍方向依舊擺出嚴密戒備的姿態,而他們的后陣已經開始拆卸帳篷,整理行裝,準備打道回府了……中郎將府,一桌盛宴。

    在座的有婁師德、葉云豹、沈沐、楊帆,還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天愛奴。

    葉云豹一身戎裝,全副披掛,顯得與席間氣氛頗有些格格不入。

    沈沐笑道:“盧不古是契丹部落,他的草場接近遼東,與阿史德部的草場毗鄰而居,投奔突厥之后,阿史德部落又讓出了一塊草場給他,與他原有的領地連成了一片,他的利益已經同阿史德部落一體了,榮則共榮,損則共損。

    現在,即便是默啜真的開出了更好的條件,盧不古也不大可能站到他的一邊。何況朱圖待盧不古一向不薄,盧不古此人沒有什么野心,是個性情簡單、講義氣、有血性的漢子,叫他臨危背叛,這種事他干不出來!所以,我料定他必會向朱圖坦白一切!”

    婁師德撫須笑道:“還有一點,草原上今日打打殺殺,明日結盟求和的事再正常不過了。盧不古的部落是個大部落,在契丹諸部中卓有威望,如果默啜真的奪了可汗之位,打壓阿史德部落,對盧不古也只能盡量予以安撫和招攬,而不是兵戎相見,迫使他們投奔我朝。

    盧不古并不蠢,這一點他一定也想到了,他知道現在即便表態忠于阿史德部落,也不會斷了他的后路,那么,他現在選擇與他毗鄰的阿史德部落效忠,也就是必然而然地選擇了!”

    葉云豹哈哈大笑,捧杯道:“此番智退突厥,全賴沈三郎、楊二郎,葉某敬你們一杯!”

    沈沐端起杯,微笑道:“阿奴姑娘出力甚巨,以一女子之身親涉兇險,我們應該先敬她一杯才是,葉將軍怎么能忘了咱們這位女中豪杰,巾幗英雄呢?你該先自罰一杯,再敬阿奴姑娘一杯謝罪!”

    天愛奴正笑吟吟地聽著他們說話,一聽他們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趕緊搖手,作小淑女狀道:“小女子不勝酒力,可喝不了這許多酒,人家只看你們喝就好啦!”

    葉云豹笑道:“不錯不錯,是某疏忽。不過,突厥退兵在即,某還要親自率兵追殺,實在不敢多飲,此刻只能陪酒一杯,葉某就以這杯水酒敬你三人,這便領兵殺敵去也!請!”

    “請!”

    見他這么說,沈沐、楊帆、天愛奴便一起舉杯,向他敬了一杯酒,葉云豹一飲而盡,抹抹嘴巴,向婁師德抱拳道:“大總管,末將這就去了!”

    婁師德微笑道:“窮寇莫遠追,沙叱忠義在居延海外峽口山上想必已經等得急了,這口肥肉就留給他吃吧!”

    葉云豹大聲應道:“末將遵命!”

    甲葉鏗鏘,葉云豹大步走出府去,搶過親兵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向城門方向疾馳而去。城門下,頂門的條石已經搬走,四千騎兵沿著長街從北門一直排到南門,中間只有窄窄一隙。

    城外,因為朱圖莫名其妙的退兵,穆恩和沐絲氣得發瘋,卻也毫無辦法,只好匆匆打點行裝,尾隨在朱圖大軍之后倉惶北撤。

    葉云豹率十余騎從那蓄勢以待的四千精騎中間疾馳過去,到了城下,馬韁一勒,戰馬前蹄騰空,人立而起,希聿聿發出一聲長嘶。

    葉云豹“嗆啷”一聲拔劍出鞘,厲聲喝道:“開城!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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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且去、且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居延海,峽口山!

    沙叱忠義掄起一扇門板般寬厚沉重的大刀,把當面之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帶著撲濺過來的一身鮮血,獰笑著又向第二個突厥人沖去。 m他的左右護兵慌忙策馬追上,以防將軍出了意外。

    “噗!”

    攔腰一刀,一個突厥兵被他一刀干凈俐落地切成了兩半,什么皮甲騎盾在這樣可怕的大刀下面都無濟于事,上半截身子摔落馬下,手還緊緊抓著韁繩,被馬拖著走,而下半截身子則仍騎在馬上,看著無比恐怖。

    沙叱忠義抹一把臉上的血水,大吼道:“殺!殺!殺!”

    一個血人,揮舞著一口血刀,其形其狀,如同一尊血魔。沙叱忠義是沙陀人,生性兇悍,他排兵布陣、調兵遣將的本領不及其他大唐名將,但是讓他做個沖鋒陷陣的前鋒主將卻是綽綽有余。

    此番,居延海守軍匯同先前突厥人佯攻居延海時各地趕來的援軍共組成騎兵兩萬人,戰馬不足,就從居延海馬場調撥過來,出居延海,入峽口山,在此埋伏。

    突厥兩路大軍朱圖和穆恩你追我趕,長途跋涉,急急趕回汗庭,一路上風餐露宿疲憊不堪,彼此又得枕弋待旦,嚴防對方夜襲,當真是筋疲力盡,結果他們趕到峽口山前的戈壁灘時,早已養精蓄銳,等候多時的唐軍從峽口傾巢而出,把拖拖拉拉一條長龍似的突厥軍隊一截兩半。

    唐軍所向披靡的一個沖鋒。中路突破,然后迅速向兩翼擴展進攻。突厥軍隊本就是隸屬于離心離德的兩大陣營,整個陣形又綿延數十里路。陣形極其松散,根本沒有有效的辦法對三軍進行指揮,成了一盤散沙,兩萬唐軍成了沖進綿羊群的一群虎狼,肆意地屠殺起來。

    如此戰場,指揮系統一旦失靈。那就是致命的打擊,頑強驍勇的突厥勇士全都亂了套,只能各自為戰。而唐軍則是士氣大振,在沙叱忠義的率領下突破、包抄、壓縮、消滅。再突破……

    如此反復,不斷地蠶食著突厥軍隊,敵人已經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現在只看這些唐軍有多大的氣力,能殺多少人而已。

    十萬突厥大軍回程時本已不足八萬,峽口山一戰,連死帶傷再加上被俘虜的,最后逃回突厥草原的不到六萬人。

    不是穆恩和朱圖太大意,而是在他們現在這種互相戒備的狀態下,即便他們早有被唐軍偷襲的準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何況這些邊塞唐軍一向采取守勢,從來沒有主動出塞襲擊過他們這些來犯之敵。

    不可能忽然變成了可能,這個虧他們就吃定了。

    朱圖和穆恩的兩路殘軍你追我趕地逃到汗庭,結果汗庭那邊居然風平浪靜,骨咄祿可汗雖然病危,但是還有一口氣在,默啜也不曾登上可汗之位,各個部落之間根本沒有發生相互攻戰的內亂。

    于是,一場口舌之爭又開始了。

    穆恩指責朱圖臨陣畏戰、自行退兵;

    朱圖指責沐絲拉攏他的部下。散布默啜登位的假消息;

    沐絲有口可辯,只是喊冤。

    終于有些聰明人想到了是否有一個人長相與沐絲酷肖,因此冒充沐絲挑起草原諸部之間的混戰,但是這個說法一提出來,就被一些人嗤之以鼻,斥為荒唐。緊接著蕭牧木又翻出了沐絲擄掠他的部落這樁舊案來繼續聲討。

    骨咄祿真的死了,重病纏身的他是被活活氣死的!

    于是,互相爭吵謾罵的各部落又多了一個更加重要的話題:誰來繼承汗位?

    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了拉攏人心,默咄不得不對這個一直喊冤的兒子實行懲罰了,不管沐絲是否就是擄掠阿史德諸部的兇手,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假傳可汗已死,籍以拉攏過盧不古,默啜對他果斷地施行了黥面之刑,把他打發到北海放羊去了。

    沐絲與穆赫月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默啜幾乎是神速地與穆恩重新結了一門親,把穆赫月許給了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阿史那匐俱。突厥婚俗,父親、兄長或叔父伯父死后,兒子可以把除其生母以外的其他后母、叔母、嫂嫂等統統納為自己的女人,像這樣換嫁另一個兒子,實在也不算什么了。

    然后默啜又緊急迎娶了阿史德部大葉護朱圖的堂妹為妻,并且承諾一旦成為可汗,馬上立她為可敦(皇后),以爭取阿史德部落的支持。

    默啜的兒子們也在到處爭取支持,只可惜他們之間并不團結,每個人都想爭取由自己來獲得可汗之位,力量分散,以致被默啜逐一擊破,但默啜要想獲得最終的勝利,整合草原諸部的力量,依舊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草原上的風風雨雨,一時是平息不下來了……突厥退兵之后,明威戍又恢復了昔日的寧靜與和平,當初扶老攜幼逃走的人陸續返回家鄉,小城重新熱鬧起來。

    天愛奴獨自走在街市間,正在重新繁庶起來的小巷商鋪前挑選著一條皮帶,她昨天發現楊帆的那條腰帶已經磨損得毛了邊,今天閑逛的時候恰好看見這兒有賣各種牛皮腰帶,便想幫楊帆選一條。

    她正仔細挑選著,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天愛奴自幼養成的警覺性并沒有消失,那人突兀地接近,并不似尋常賞看貨物的行人,她的手立即握緊了腰間佩劍,但是當她轉過身去,看清那人容貌時,卻不由得一呆。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容貌非常平凡。叫你看上一眼,很難說清他有什么體貌特征。他穿著一身普通漢人的斜領長袍,背著雙手。笑瞇瞇地看了眼那攤子上的各色腰帶,又笑瞇瞇地看了一眼天愛奴,便轉身悠然行去。

    天愛奴臉色有些發白,她咬了咬嘴唇,舉步跟在了那人后面。

    一條小巷里,兩個人站定了身子。

    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墻頭垂下的冰柱正在滴滴答答地垂著水珠,春天已經來了。

    “司徒亮,你怎么來了?”

    “你到隴右之后很長時間沒有消息,公子很是牽掛。派了十個人來打探你的下落,呵呵,我只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罷了。”

    “公子在找我?”

    “不錯!你既無恙,公子一定很開心!這就跟我回去吧!”

    “這……,公子交給我的差使還沒有辦好,沈沐就在這座城里,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突厥已然退兵,他有那么多事要做,還會在此滯留多久呢。他很快也要回長安去了,一旦回了長安,你也沒有什么好查的了,你還是馬上跟我回華山吧!”

    “呃……,那好吧,我還有些東西在館驛里……”

    司徒亮曬然道:“這兒能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不用取了!”

    天愛奴眉頭微微一挑,道:“如果是與公子交辦的事情有關的呢?”

    司徒亮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好!我陪你去!”

    館驛里。天愛奴提著一個小包袱,對司徒亮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剛剛走出門去,天愛奴忽然道:“啊!你等一下,我先凈一下面!”

    她把包袱遞給司徒弟,返身回到房中,大開著房門,在墻邊陶盆里凈了面,擦拭干凈,走出去向一臉不耐的司徒亮嫣然一笑,道:“走吧……楊帆與沈沐共乘一車,此時正開心地趕回館驛。

    他們已經得到了居延海大捷的消息,至于突厥汗庭發生的風風雨雨,他們現在還不清楚。

    沈沐微笑道:“這場危機總算得以解決了,我在西域耽得夠久了,不日就回長安去。張義已經把葉安押到了湟水,我會叫他派人保護你們,押著這個重要的人證回洛陽。洛陽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按照咱們先前的約定行事就好,需要幫忙的時候自會有人幫你。”

    楊帆笑應了一聲。

    沈沐乜了他一眼,又道:“我看你與阿奴姑娘走的很近吶!她可是姜公子身邊的人,你打算怎么辦?”

    楊帆斂了笑容,有些頭痛地撫住額頭。

    沈沐微笑道:“呵呵,我是很喜歡成人之美的,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楊帆苦笑道:“不是這樣,實在是……實不相瞞,沈兄,小弟在洛京,已經有了一位情定終生的好女子。”

    沈沐不以為然地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也不算什么,你此番回京,憑你一樁樁功勞,一個將軍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便是多娶一房妻子又如何?”

    楊帆遲疑了一下,搖頭道:“那位姑娘的身份地位實在是……,算了!我不想委屈了阿奴,天下間好男兒多的是,男女相依相伴,日久自然生情,如果分開了,想必過些日子,她這心思也就淡了。”

    沈沐意外地道:“哦?你在京里相好的那位女子很有身份么?哈哈,二郎當真好手段!我竟絲毫不察!不過這樣的話,的確不宜與阿奴姑娘有所糾纏了,她是個好女子,為妾不免委屈了她,她也未必甘為妾室。瞧你這樣子是愛極了洛京的那個女子,如果她不想你納妾,想來你也未必就肯拂逆了她的意思。”

    窗外街角掛著募兵的牌子,明威戍此番戰死不少士兵,是需要補充的。大唐的府兵制從高宗年間就漸趨崩壞,邊塞地區迫于形勢,現在已然開始采取募兵制了。

    沈沐指著那排隊報名參軍的人群,深有感慨地道:“我朝律法,男兒二十當婚,這募兵也是二十歲!這說明啥?說明做丈夫并不比殺人容易;過日子并不比打仗;女人并不比敵人好對付啊!如果兩個女子同樣的出色,你還是只選一個的好,要不然……你會很頭痛,很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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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且去、且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居延海,峽口山!

    沙叱忠義掄起一扇門板般寬厚沉重的大刀,把當面之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帶著撲濺過來的一身鮮血,獰笑著又向第二個突厥人沖去。 m他的左右護兵慌忙策馬追上,以防將軍出了意外。

    “噗!”

    攔腰一刀,一個突厥兵被他一刀干凈俐落地切成了兩半,什么皮甲騎盾在這樣可怕的大刀下面都無濟于事,上半截身子摔落馬下,手還緊緊抓著韁繩,被馬拖著走,而下半截身子則仍騎在馬上,看著無比恐怖。

    沙叱忠義抹一把臉上的血水,大吼道:“殺!殺!殺!”

    一個血人,揮舞著一口血刀,其形其狀,如同一尊血魔。沙叱忠義是沙陀人,生性兇悍,他排兵布陣、調兵遣將的本領不及其他大唐名將,但是讓他做個沖鋒陷陣的前鋒主將卻是綽綽有余。

    此番,居延海守軍匯同先前突厥人佯攻居延海時各地趕來的援軍共組成騎兵兩萬人,戰馬不足,就從居延海馬場調撥過來,出居延海,入峽口山,在此埋伏。

    突厥兩路大軍朱圖和穆恩你追我趕,長途跋涉,急急趕回汗庭,一路上風餐露宿疲憊不堪,彼此又得枕弋待旦,嚴防對方夜襲,當真是筋疲力盡,結果他們趕到峽口山前的戈壁灘時,早已養精蓄銳,等候多時的唐軍從峽口傾巢而出,把拖拖拉拉一條長龍似的突厥軍隊一截兩半。

    唐軍所向披靡的一個沖鋒。中路突破,然后迅速向兩翼擴展進攻。突厥軍隊本就是隸屬于離心離德的兩大陣營,整個陣形又綿延數十里路。陣形極其松散,根本沒有有效的辦法對三軍進行指揮,成了一盤散沙,兩萬唐軍成了沖進綿羊群的一群虎狼,肆意地屠殺起來。

    如此戰場,指揮系統一旦失靈。那就是致命的打擊,頑強驍勇的突厥勇士全都亂了套,只能各自為戰。而唐軍則是士氣大振,在沙叱忠義的率領下突破、包抄、壓縮、消滅。再突破……

    如此反復,不斷地蠶食著突厥軍隊,敵人已經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現在只看這些唐軍有多大的氣力,能殺多少人而已。

    十萬突厥大軍回程時本已不足八萬,峽口山一戰,連死帶傷再加上被俘虜的,最后逃回突厥草原的不到六萬人。

    不是穆恩和朱圖太大意,而是在他們現在這種互相戒備的狀態下,即便他們早有被唐軍偷襲的準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何況這些邊塞唐軍一向采取守勢,從來沒有主動出塞襲擊過他們這些來犯之敵。

    不可能忽然變成了可能,這個虧他們就吃定了。

    朱圖和穆恩的兩路殘軍你追我趕地逃到汗庭,結果汗庭那邊居然風平浪靜,骨咄祿可汗雖然病危,但是還有一口氣在,默啜也不曾登上可汗之位,各個部落之間根本沒有發生相互攻戰的內亂。

    于是,一場口舌之爭又開始了。

    穆恩指責朱圖臨陣畏戰、自行退兵;

    朱圖指責沐絲拉攏他的部下。散布默啜登位的假消息;

    沐絲有口可辯,只是喊冤。

    終于有些聰明人想到了是否有一個人長相與沐絲酷肖,因此冒充沐絲挑起草原諸部之間的混戰,但是這個說法一提出來,就被一些人嗤之以鼻,斥為荒唐。緊接著蕭牧木又翻出了沐絲擄掠他的部落這樁舊案來繼續聲討。

    骨咄祿真的死了,重病纏身的他是被活活氣死的!

    于是,互相爭吵謾罵的各部落又多了一個更加重要的話題:誰來繼承汗位?

    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了拉攏人心,默咄不得不對這個一直喊冤的兒子實行懲罰了,不管沐絲是否就是擄掠阿史德諸部的兇手,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假傳可汗已死,籍以拉攏過盧不古,默啜對他果斷地施行了黥面之刑,把他打發到北海放羊去了。

    沐絲與穆赫月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默啜幾乎是神速地與穆恩重新結了一門親,把穆赫月許給了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阿史那匐俱。突厥婚俗,父親、兄長或叔父伯父死后,兒子可以把除其生母以外的其他后母、叔母、嫂嫂等統統納為自己的女人,像這樣換嫁另一個兒子,實在也不算什么了。

    然后默啜又緊急迎娶了阿史德部大葉護朱圖的堂妹為妻,并且承諾一旦成為可汗,馬上立她為可敦(皇后),以爭取阿史德部落的支持。

    默啜的兒子們也在到處爭取支持,只可惜他們之間并不團結,每個人都想爭取由自己來獲得可汗之位,力量分散,以致被默啜逐一擊破,但默啜要想獲得最終的勝利,整合草原諸部的力量,依舊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草原上的風風雨雨,一時是平息不下來了……突厥退兵之后,明威戍又恢復了昔日的寧靜與和平,當初扶老攜幼逃走的人陸續返回家鄉,小城重新熱鬧起來。

    天愛奴獨自走在街市間,正在重新繁庶起來的小巷商鋪前挑選著一條皮帶,她昨天發現楊帆的那條腰帶已經磨損得毛了邊,今天閑逛的時候恰好看見這兒有賣各種牛皮腰帶,便想幫楊帆選一條。

    她正仔細挑選著,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天愛奴自幼養成的警覺性并沒有消失,那人突兀地接近,并不似尋常賞看貨物的行人,她的手立即握緊了腰間佩劍,但是當她轉過身去,看清那人容貌時,卻不由得一呆。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容貌非常平凡。叫你看上一眼,很難說清他有什么體貌特征。他穿著一身普通漢人的斜領長袍,背著雙手。笑瞇瞇地看了眼那攤子上的各色腰帶,又笑瞇瞇地看了一眼天愛奴,便轉身悠然行去。

    天愛奴臉色有些發白,她咬了咬嘴唇,舉步跟在了那人后面。

    一條小巷里,兩個人站定了身子。

    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墻頭垂下的冰柱正在滴滴答答地垂著水珠,春天已經來了。

    “司徒亮,你怎么來了?”

    “你到隴右之后很長時間沒有消息,公子很是牽掛。派了十個人來打探你的下落,呵呵,我只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罷了。”

    “公子在找我?”

    “不錯!你既無恙,公子一定很開心!這就跟我回去吧!”

    “這……,公子交給我的差使還沒有辦好,沈沐就在這座城里,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突厥已然退兵,他有那么多事要做,還會在此滯留多久呢。他很快也要回長安去了,一旦回了長安,你也沒有什么好查的了,你還是馬上跟我回華山吧!”

    “呃……,那好吧,我還有些東西在館驛里……”

    司徒亮曬然道:“這兒能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不用取了!”

    天愛奴眉頭微微一挑,道:“如果是與公子交辦的事情有關的呢?”

    司徒亮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好!我陪你去!”

    館驛里。天愛奴提著一個小包袱,對司徒亮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剛剛走出門去,天愛奴忽然道:“啊!你等一下,我先凈一下面!”

    她把包袱遞給司徒弟,返身回到房中,大開著房門,在墻邊陶盆里凈了面,擦拭干凈,走出去向一臉不耐的司徒亮嫣然一笑,道:“走吧……楊帆與沈沐共乘一車,此時正開心地趕回館驛。

    他們已經得到了居延海大捷的消息,至于突厥汗庭發生的風風雨雨,他們現在還不清楚。

    沈沐微笑道:“這場危機總算得以解決了,我在西域耽得夠久了,不日就回長安去。張義已經把葉安押到了湟水,我會叫他派人保護你們,押著這個重要的人證回洛陽。洛陽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按照咱們先前的約定行事就好,需要幫忙的時候自會有人幫你。”

    楊帆笑應了一聲。

    沈沐乜了他一眼,又道:“我看你與阿奴姑娘走的很近吶!她可是姜公子身邊的人,你打算怎么辦?”

    楊帆斂了笑容,有些頭痛地撫住額頭。

    沈沐微笑道:“呵呵,我是很喜歡成人之美的,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楊帆苦笑道:“不是這樣,實在是……實不相瞞,沈兄,小弟在洛京,已經有了一位情定終生的好女子。”

    沈沐不以為然地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也不算什么,你此番回京,憑你一樁樁功勞,一個將軍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便是多娶一房妻子又如何?”

    楊帆遲疑了一下,搖頭道:“那位姑娘的身份地位實在是……,算了!我不想委屈了阿奴,天下間好男兒多的是,男女相依相伴,日久自然生情,如果分開了,想必過些日子,她這心思也就淡了。”

    沈沐意外地道:“哦?你在京里相好的那位女子很有身份么?哈哈,二郎當真好手段!我竟絲毫不察!不過這樣的話,的確不宜與阿奴姑娘有所糾纏了,她是個好女子,為妾不免委屈了她,她也未必甘為妾室。瞧你這樣子是愛極了洛京的那個女子,如果她不想你納妾,想來你也未必就肯拂逆了她的意思。”

    窗外街角掛著募兵的牌子,明威戍此番戰死不少士兵,是需要補充的。大唐的府兵制從高宗年間就漸趨崩壞,邊塞地區迫于形勢,現在已然開始采取募兵制了。

    沈沐指著那排隊報名參軍的人群,深有感慨地道:“我朝律法,男兒二十當婚,這募兵也是二十歲!這說明啥?說明做丈夫并不比殺人容易;過日子并不比打仗;女人并不比敵人好對付啊!如果兩個女子同樣的出色,你還是只選一個的好,要不然……你會很頭痛,很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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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遠思不可收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阿奴?”

    楊帆站在天愛奴門口喚了一聲,房中靜悄悄的沒有回答,楊帆又叩了叩房門,門竟應聲而開,他便信步走了進去。 m

    每天回來,楊帆都會找天愛奴,和她說幾句話,這已成了一種習慣。今天,他尤其想跟天愛奴聊一聊,天愛奴的情意已然表白的那么清楚,回京在即,他覺得,有必要向阿奴坦白一下。

    楊帆走進去,房間里空蕩蕩的,楊帆知道天愛奴閑來無事時會一個人上街去買點小玩意兒,大概今天也是如此,他便在榻邊坐下來。手觸到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想到那天酒醉占了她房間的糗事,不禁會心地一笑。

    目光緩緩掠過房間,掃視著房中的東西,楊帆漸漸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她這些天在街上買回來的一些小玩意兒,本來都擺在那個幾案上的,現在幾案上空空的,什么都沒有,難道她都收拾起來了?

    楊帆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起身向門口走去,當他走到門邊時,看到那臉盆上方的墻壁,忽然頓住了腳步。

    雪白的墻面上,有幾道很清晰的痕跡,由于光線斜照,他看得很清楚,那是用指甲刻下的一行字跡,字跡很深,筆劃卻有些潦草:“奴有急事,先行離開,來日洛陽,再唔郎君!”

    楊帆一個箭步竄出了房間,站在庭院里大聲喚道:“易小游,易小游!”

    易小游這名字聽起來很小。人卻很老,片刻的功夫,一臉皺紋滄桑得如同千年老槐樹似的驛卒易小游挽著兩只袖子,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一見是楊帆喊他,趕緊打招呼道:“是二郎啊,有什么事兒么?”

    他可很清楚。這位楊二郎眼下可是他們葉中郎將身邊的紅人。

    楊帆道:“阿奴姑娘呢?”

    易小游眨巴眨巴眼睛,道:“哦,阿奴姑娘啊。阿奴姑娘晌午的時候去逛街啦,還沒回來么?小老兒沒注意啊。”

    沈沐聞聲走了出來,看見楊帆臉色。問道:“出了什么事?”

    楊帆把沈沐引到天愛奴房中,讓他看了墻面上的那行字,憂心忡忡地道:“她有什么事需要走得這么急?連道一聲別的功夫也沒有?她何必走得這么隱秘,連館驛都不知道?她是自己走的還是跟人走的?”

    楊帆越說心里越亂,生怕天愛奴出些什么意外。

    沈沐目光閃動間,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些。

    實際上,自從他知道天愛奴在這里,知道她也曾出現在突厥的時候,機警的沈沐就已經意識到姜公子對他起了疑心,這位阿奴姑娘是姜公子的貼身侍婢。是姜公子最相信的人,她來隴右,很可能是為了自己。

    從那時起,沈沐就已經吩咐人暗中行動起來,開始抹殺一切可以被調查到的證據。可以說,即便是楊帆現在反水作了姜公子的人證,姜公子現在也休想找到有關他在隴右發展勢力的任何具體證據。

    沒有證據,就無法請動家族那些元老們出面,僅僅是姜公子自己想對付他的話,他是夷然不懼的。

    眼下天愛奴既然留下這行字。說明她不得不離開,但行動又是自由的,那么能迫使她離開的,就只有可能是姜公子了。天愛奴赴隴右一走就是三個多月杳無音訊,這位姜公子顯然是又派人來了。

    沈沐想到這里,對楊帆道:“你不用擔心,看這留言,阿奴姑娘應該沒有什么兇險,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應該是因為她很長時間沒有音訊,那位姜公子放心不下,派人來找她了。”

    沈沐說到這里,微微一笑道:“阿奴姑娘自然不便對人說現在與你在一起,只好與尋找她的人一起離開了。你放心,她不是也說了么,一得機會,便去洛陽找你,說明她是自由的。”

    沈沐的話讓楊帆稍稍安了些心,可是想到天愛奴的不告而別,他還是放心不下。

    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

    而他,對阿奴算不算是曾經有過承諾?如果有過承諾,他算不算是負了人家?如果不曾有過承諾,他是不是就沒有負了人家?他該追上去么?帶她走的人恐怕十有**如沈沐所言,是姜公子的人,他追上去后該說什么、又想說什么?

    沈沐見他在房間里轉來轉去的,好象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嘆道:“我就知道,你呀,就是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嘴里說著不要,心里還是放不下人家啊……”

    楊帆不說話,繼續在屋里打磨磨。

    沈沐自嘲地道:“也是,我笑話你干嘛,我也這個奶奶樣兒。唉,這女人吶,要么別沾,沾上了,哪那么容易說放手就放手的。”

    楊帆繼續滿屋子亂轉,轉得沈沐眼花繚亂。

    沈沐忍不住說道:“我說!你要實在放不下,那就娶了她算了!你說一句娶她,我幫你搶人去!你這么轉來轉去的干什么,婆婆媽媽的還是男人么?洛陽那位,你也別怕她不高興,當家作主的終歸該是咱爺們兒對不對?你怕她什么呀,這天下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的呀?”

    楊帆橫了他一眼,悶聲道:“這天下,是女皇的!”

    沈沐一窒,訕訕地道:“這個……純屬意外!”

    楊帆沒理他,轉到榻邊,頹然坐了下去。

    沈沐瞟了他一眼,問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追呢?如果想追,我可以幫你!”

    楊帆張了張嘴,一個“追”字幾乎脫口而出,可是到了嗓子眼里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追?追上之后怎么辦?我能給她什么承諾?婉兒那里還不知是什么心思……

    楊帆低頭思量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澀然道:“算了,該走的,總是要走的,走了也好……”

    沈沐看著他難過的樣子,忍不住仰起頭,無聲地一聲長嘆:“七七啊,你什么時候才肯走呢……春天來了,滿樹桃花開。

    婉兒臨窗而坐,手托香腮,癡癡地望著院中一樹桃花,心神早就飄到了西域。

    那個冤家,原說梅花開時他就回來,現在桃花都綻放了,你在哪兒呢?

    人家就是想捎封書信給你,以寄相思之情,都不知該信寄何方呀……

    婉兒幽幽一嘆,鋪開一張三尺長的紙張,用鎮紙壓好兩邊,提起筆來,凝神想了一想,在紙上最右端寫下了三個大字:“彩書怨”。

    小蠻湊過頭來,欣然道:“待詔,你是要寫詩嗎?”

    婉兒輕輕點了點頭。

    她和小蠻兩人,一個思念著遠在異域,為了功名前程、為了他們兩人美好的未來而出生入死的情郎;一個牽掛著音訊皆無、生死未卜的阿兄,這樣的思念,別人沒有同樣的經歷是無法理解的,而對她們兩個來說,互相傾訴卻頗有共鳴。

    于是,她們現在已經成了知音,情同姐妹。小蠻不當值的時候,就喜歡到她這里來坐一會兒,聽她撫琴,聽她吟詩,婉兒給她的感覺和高瑩、蘭益清等親近的朋友不同,在這兒,她常能得到心靈的寧靜。

    婉兒飽蘸了墨汁,提筆寫道:“

    花開洛陽宮,思君萬里余。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東原樂,貪封西域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

    婉兒還沒有寫完,院中忽然傳來一個宮娥的聲音:“奴婢見過公主殿下!”

    婉兒一抬頭,從窗間望去,就見太平公主正向院中姍姍走來,片刻功夫穿過天井,房門兒一拉,便走了進來。

    雖說太平這幾個月來開始熱衷于結交朝中權貴,與婉兒少了些游玩、敘話的機會,不過兩人以前過從甚密,再說彼此都是女子,出入無禁的,因此連門都沒有叩。

    婉兒一見她竟直接推門進來,不由便是一驚,太平聰慧,才學也不凡,這首閨怨詩有時間、有地點、有所思之人的去處,只怕叫她一看,就知道是對自己此刻心情的寫照,那閨怨之人是自己,思念之人在隴右了。

    婉兒心中一慌,急忙低頭,佯作神情專注,未曾發覺她的到來。

    太平進了房間,小蠻急忙施禮道:“小蠻見過殿下!”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擺了擺手,飄然走到案邊,低頭看時,婉兒涂涂抹抹,已將這首詩中的“洛陽宮、西域書”兩處明顯表明自己就是那閨怨之人和思念之人去處的要害語句抹掉,換了別的詞語。

    太平道:“彩書怨?婉兒在作詩么?”

    “啊!公主到了,婉兒思量入神,竟未察覺!”

    上官婉兒佯作驚訝狀,太平在她身邊坐下,道:“你我多日不曾聊天了,今日恰有些空閑,過來看看你。在寫什么,讓我瞧瞧?”

    上官婉兒笑道:“閑來無事,模仿宮怨詩隨便寫寫消遣時光而已,只是……婉兒沒有這般心境,總是模仿不來,倒讓公主見笑了。”

    太平公主笑道:“你自幼長于深宮,不諳男女情事,想學深閨思夫女子的情怨詩體,那怎生學得來,看你寫詩向來一揮而就,涂涂抹抹,這還是頭一回呢。咦?寫的很不錯嘛,叫我瞧瞧。”

    太平公主閃目望去,將那匆匆改過的“彩書怨”細細讀了兩遍,心中疑竇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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