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的手術,就麻煩鄭老板了。”
“我回去看眼片子的。”鄭仁不置可否。
難怪宋營混跡于紅塵之中,這位卻要在西北吃沙子,人和人的脾氣秉性完全不一樣。
周春勇對鄭仁可謂是跪的徹底,但鄭仁卻有些提防。眼前這位直接的令人發指,可是鄭仁卻忽然覺得他有些意思。
沒有特別的反感,而是有一股子臭味相投的愉悅。
鄭仁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平時該不會也是這種人吧。他一向認為自己屬于那種特別有逼數的人,但碰到了范濤,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該也給人這種印象……
兩人都不擅長、也不喜歡聊天。
于是接下來的旅程,變得寂寞起來。
周圍的車輛越來越少,最后將近一個小時,鄭仁也沒看到一臺車。
難道說出了國境了,鄭仁有時候會出現這樣一個念頭。
路過了幾片小的荒漠,能隱約看到有車輛停在那面。游人們在拍攝大漠孤煙直,即便只是一些小螞蟻般的影子,鄭仁也能感受到他們的愉悅。
每每鄭仁感覺要到了,但范濤只是沉默的開車飛馳而過,一路卷起黃沙漫天。
“范先生在這面做做什么工作?”鄭仁這種鋼鐵直男也覺得尷尬,憋了半天,憋出這么一句話出來。
“修路。”范濤道。
“鐵路?”
“嗯。”
沙漠里修鐵路,那可是累死人的活,這事兒鄭仁知道。聽范濤一說,心里對他有了敬意。
內蒙、外蒙,不光是風吹草低見牛羊,更多的是沙漠。
“毛烏素沙漠?”鄭仁問到。
“嗯。”范濤點了點頭,很明顯,他對鄭仁知道毛烏素沙漠這個名字特別滿意。
“建國后,修建了第一條沙漠鐵路——包蘭鐵路,號稱不可能修建的鐵路。防沙固沙,工作量要比東南修建鐵路工程量大了無數倍。”
鄭仁點頭,腦海里想到冒著漫天風沙修建鐵路的工人,心里充滿了敬意。
“后來國家又開始修建自包蘭鐵路干塘站至蘭新鐵路的武威南站的干武聯絡線。干武鐵路雖然只有短短的172公里,但是其線路大部分都是穿行在騰格里沙漠之中,難度巨大。”
“您這面修的是……”鄭仁試探問到。
范濤沉默。
鄭仁知道,有些話不能問,不能說,那就不問的好一些。
“臨策鐵路開了一趟民用列車,要是風沙小的季節里,坐列車看看大漠孤煙和沙漠里的胡楊林,還是很不錯的。”范濤也覺得有點尷尬,便試圖讓談話溫和一點。
兩個鋼鐵直男,談論著沙漠里修建鐵路這種說一句都會滿口沙子的話題。
“用的什么技術?微潤灌溉?”鄭仁問到。
這是一種比以色列發明的滴灌技術還要節水90%的技術,用的生物膜滲透的原理。
半透膜覆蓋的管道通水后,根據周圍土壤含水量的不同開始或多或少的滲水。
微潤管道埋在地下,上面就能生長莊稼、灌木、樹林。加上固沙的技術,毛烏素沙漠就是這么被變成綠洲的。
范濤點了點頭,他很吃驚鄭仁這么一個大夫竟然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整理出多少面積?”
“大約20%。從前都是用喬木這些高耗水的東西來弄,效果不好。有了微潤技術后,速度快多了。”范濤道:“就是為了固沙,修路,也沒弄那么多。沙漠都變成良田,怕是老天會怒。”
鄭仁笑了。
范濤是心里有逼數的人。
地球沙漠占非海洋地表1/3,十分巨大。因為人口越來越多的關系,所以沙漠變成了人類覬覦的地方。
如果沙漠變正常土地,那需要吸干200-300個大氣碳。所以大氣碳含量急劇下降,海洋碳會有釋放,但應該不夠缺口。
植物光合作用受阻,溫室效應也反轉,地球降溫植物大面積枯死,回歸沙漠。要改變這個過程,除非同時燃燒巨量化石燃料,讓大氣碳保持動態平衡。
但這是一種極端情況,鄭仁只是隨便想想。全球沙漠同時變綠洲,那是不可能的。
基建狂魔為了修鐵路,硬生生讓沙漠長出來植物,毛烏素沙漠變成綠洲,真是能用逆天來形容了。
但那后面,有多少像是范濤這樣的人餐風露宿,蹲在沙漠里吃沙子?
鄭仁頗為感慨。
兩人簡單的交流后,不約而同的沉默下去。
“還要多久?”沉默了不知多久后,鄭仁這才問到。
“還有半個小時。”范濤沒有看時間,而是瞇起眼睛看了看太陽,沉聲道:“然后進入沙海,再走一個小時就到了。”
這特么是多遠……鄭仁無語。
一個半小時后,來到遠遠的看到十幾臺車的車隊排成半圓形,一大堆篝火熊熊燃燒,熟悉的身影在篝火旁似乎正在喝著酒。
“這片比較安靜,基本沒有人影。”范濤道:“晚上的時候,車里有羽絨服、有睡袋、有熱寶,注意防寒。”
交代的比較細致了。
畢竟不是專業人士,鄭仁即便看到些碎片知識,也無法感同身受。
應了一聲,車里繼續沉默下去。
一路上鄭仁并不覺得尷尬,還對范濤的好感大增。
畢竟他是那么的安靜,兩個大老爺們在車里,還不熟悉,要是說的太多,鄭仁會覺得很尬。
來到篝火旁,范濤沒有玩漂移,也沒有任何華麗的駕駛動作,只是安安靜靜的把車停到車隊的邊緣。
“鄭總!”楚嫣之站起來,伸長手臂招呼著。黑子早都撒歡的跑過來,一瘸一拐,但速度還是很快。
鄭仁笑了。
他打開車門走下去,西北風拍在臉上,帶著沙子,小刀子一樣。
這種地兒,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篝火旁,蘇云拿著一瓶酒,坐在地上對鄭仁揚了揚手里的酒瓶子,算是打招呼。隨后他一仰脖,喝了一大口。
范濤臉色有些不好看,鄭仁瞥見,覺得不對勁兒,問到:“范先生,怎么了?”
“那是悶倒驢,這么喝的話,一瓶下去有可能還要回西林鎮醫院。”范濤沒有去制止,只是沉聲說到。
“哦,應該沒問題,去看一眼。”鄭仁笑著蹲下,摸著黑子的頭。
黑子哈出的氣里,帶著一股子膻腥味道,看樣子吃了很多羊肉。
“乖不乖啊。”鄭仁笑瞇瞇的問黑子。
黑子用頭蹭了蹭鄭仁的手,一臉乖巧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家里養的寵物狗。
“部隊的軍犬?”范濤皺眉,問道。
“嗯。”鄭仁擼著狗,開開心心的回答道:“抗震救災的時候,黑子是救援犬里第一批進去的,腿傷了,退役后被林姐找關系辦了手續給帶回來的。”
范濤沉默,看著黑子。
黑子有些警覺,但鄭仁擼的舒服,漸漸的也懶了。
“退役就退役,該享受一下生活。”鄭仁道,“小區里不敢松開,怕把人家狗給咬傷了。尤其是那些日天日地的小狗,真咬傷了,家里來打,再把人給咬壞,就沒法解釋了。”
“來這面挺好,最起碼黑子能想怎么跑就怎么跑。雖然它跑不快,也跑不動了。”
聽鄭仁慢悠悠的說著,范濤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柔色。
“老板,別擼狗了,家里找你有事兒。”蘇云高聲喊道,聲音傳遍曠野,配著悶倒驢,倒也有幾分豪邁。
“這地兒有信號?”鄭仁拍了拍黑子的肚皮,隨后站起來,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問道。
“這面需要衛星電話。”范濤道。
“林姐的電話,孔主任直接打過來的。”蘇云道。
鄭仁走過去,謝伊人正在和楚嫣然一起烤串,臉蛋紅撲撲的。見鄭仁來了,她找了一個串,伸手遞過去。
咬一口,滿嘴都是油,刺激著味蕾。
“鄭老板,家里面找你,說是奧爾森博士從瑞典飛來。”林嬌嬌笑著說到。
“奧爾森博士?”
“瑞典皇家科學院的奧爾森博士,物理學獎的評審主席。”
“他找我干什么?做手術?”鄭仁楞了一下。
要是這種人物,應該通知院里,然……不對,梅哈爾博士和自己說過,有人要找自己做湍流的物理實驗模型。
就是奧爾森博士吧。
“鄭老板,用我手機視頻吧。”林嬌嬌道:“十幾分鐘一個電話,一直催到現在。”
“衛星電話視頻,挺貴的吧。”鄭仁笑著接過電話。
“沿海漁民出海打漁,都用衛星電話了,沒多貴,就是略微稀罕一點。”林嬌嬌道。
鄭仁沒有馬上視頻,而是先做到謝伊人身邊。
“鄭總,你這忙的出來玩都有事兒。”楚嫣然問道。
“哪有。”鄭仁笑道:“小事兒,小事兒。”
“切。”楚嫣之在后面出現,“下午還說要拍全家福來著,就你不在。”
那倒是挺遺憾的。
鄭仁笑了笑,靠在謝伊人身邊,全身的疲倦都煙消云散。
“先去忙,等忙完了,我給你烤肉。”謝伊人摸了摸鄭仁的頭,溫言說到。
“嗯。”鄭仁嘿嘿一笑,像是黑子一樣,用頭蹭了蹭小伊人的手,站起來。
“去帳篷,外面的風大。”林嬌嬌在前面引路,把鄭仁帶到一個帳篷,“給孔主任打就行,他和袁副院長、葉處長在陪同奧爾森博士。”
鄭仁笑了笑,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
……
注:微潤技術,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種技術。毛烏素沙漠的改變,和微潤技術沒有關系。范濤也是杜撰的,只是無數修橋鋪路的堅強身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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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外歡聲笑語,帳篷里鄭仁和急不可耐的奧爾森博士討論著湍流模型的事兒。
時間飛逝,夕陽西下,星辰鋪滿了天。
“云哥兒,這星星真好看。”楚嫣之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整個星河一般。
“那是,我又不傻,肯定選個好日子過來。”蘇云喝酒吃肉,開心的不要不要的。
“來趟沙漠,也要看黃歷?”楚嫣之嗤笑。
“你這就不懂了吧。”蘇云道“不看黃歷,來了之后,天上掛一月亮,少看到一半的星星。要是再趕上陰天下雨,半夜能凍死人,趕緊回去是正經的。”
楚嫣之想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沒想到出來看個星星,都有這么多的說法。看黃歷的說法,還是立得住腳的。
她歡快的在沙丘上穿梭,開心無比。
第一次見到一望無垠的沙漠,第一次見到沙漠里的星河璀璨,讓楚嫣之那可中二無比的心躁動起來。
鄭仁切斷視頻信號,已經晚上九點半了。就這,奧爾森博士還老大不愿意的。
真是頭疼,鄭仁不是搞物理學的,有些東西只是在大豬蹄子的幫助下摸索規律,身體有自然而然的反應。
但要他總結經驗,做出可重復性試驗,那就是扯淡了。
幾個小時的交談,倒也有收獲,最起碼大家都知道對方的能力所及的范圍。
有重疊,但并不多。
鄭仁手里的手機已經滾燙,都快能煎雞蛋了。掀起帳篷走出去,他怔了一下。
白色霧茫茫的天空,仿佛回到了海城的冬天。
燒煤的、燒秸稈的煙霧造成霧霾,讓天空都灰蒙蒙的。
可這里是沙漠地域,人煙稀少,哪來的這么大霧霾?
鄭仁仔細看了看,隨即恍然。
不是霧霾,而是閃爍的星光。沒有人煙,沒有光污染以及霧霾,星光太過于濃郁,以至于讓鄭仁都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鄭仁,看什么呢?過來呀!”謝伊人招手,歡快的像是翱翔在天空中的白鴿。
鄭仁笑了笑,踏步走向謝伊人。
恍惚之中,鄭仁感覺自己徜徉在星河里,整個人從內而外的剔透,沒有一絲塵埃。
而小伊人等在銀河的那邊,
一步,
永恒。
“餓了吧,中午是不是又沒吃飯?”謝伊人手邊放著將好的烤肉,遞給鄭仁。
“嗯,餓了。”鄭仁見黑子趴在一邊,很明顯已經飽了。估計是小伊人一直在烤串,數量不多,自己沒出來就給黑子吃。然后換新的串,如此往復。
沒想到自己聊了這么久,黑子深不見底的胃都給填滿了。
“他們呢?”鄭仁問道。
“范哥帶著去旁邊看星星了。”謝伊人道“這面有篝火,對看星星還是有影響。”
“吃完了咱倆也去。”鄭仁坐下,和小伊人肩并肩。篝火忽明忽暗,心中安靜喜樂。
半個小時后,謝伊人把鄭仁給喂飽了。兩人穿上外套,手牽手帶著黑子走出營地。
車里面的司機和衣而臥,睡的正香。看樣子他們見的多了,也不覺得有多漂亮。
但從城市鋼筋混凝土的叢林里來到這片荒蕪的地界,和心愛的人漫步在星河璀璨中,鄭仁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
“你從前經常看星星么?”
“偶爾啦,和你說過,海城遠郊有一個溫泉度假村。那面人少,半夜也能看到很多星星。但星星肯定沒這里多,只是條件好很多。”謝伊人笑道。
“我很少看到這么多星星,剛走出來的時候,還以為是霧霾呢。”鄭仁道。
“嘿嘿,是挺像的。”謝伊人指著掛在天上的銀河,幾個略暗的旋臂把銀河點綴的分外斑斕。
謝伊人摟著鄭仁的胳膊,凜冽的北風都似乎溫柔起來。
“好多年前,十二歲的時候,我爸帶我去了一次埃及。”謝伊人看著滿天的星辰,悠然說到“他說帶我去尋寶。”
“碰到木乃伊了么?法力無邊的前輩們沒傳授你點什么?”
“不是啦,是那時候在埃及的沙漠里發現了鯨魚的骸骨。”謝伊人笑道。
兩人帶著黑子,走出營地千米左右,鄭仁擔心走丟方向,便拉著謝伊人躺在沙丘上,仰望滿天星辰。
“后來我爸說,那是埃及最低調、也是最值錢的寶藏,遠比金字塔更吸引人。”
“哦?鯨魚么?”
“嗯,我爸爸總認為金字塔是18、19世紀人工修建的,就是為了吸引游客。但沙漠里的鯨魚骸骨,就不一樣了。”謝伊人笑瞇瞇的依偎在鄭仁的懷里,耳邊響著鄭仁低沉而有力的心跳聲。
“那里是法尤姆綠洲附近的鯨之谷,我爸爸帶著我在那住了一夜。”謝伊人看著星星,聞著鄭仁身上的氣息,漸漸癡了,“曾經撒哈拉沙漠,也是生機勃勃,甚至幾千萬年前那里是深海。
滄海變荒漠,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形態,時間能改變一切。”
“是啊,人類很渺小。到現在看著科技發達了,但不懂的事情越來越多。”鄭仁想著剛剛和奧爾森博士談論的湍流,腦子根本不過事兒的說到。
“那天我和我爸爸沒有搭帳篷,也沒有升篝火。我爸說了很多,不過我都沒聽懂。”謝伊人笑了笑,“我們倆就坐在一個龍王鯨的骸骨旁,幾百米的骨頭蔓延,像是銀河一樣。”
“在亙古不變的星空下,只有埃及沙漠野狐的叫聲。那時候感覺,人類真的很渺小。我爸說,人類不管做什么,放在歷史長河里來看都不值一提。他希望我的一生只要能開心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怎么才會開心?”
“現在就很開心啊。”謝伊人在鄭仁耳邊呢喃,“做手術,做飯,帶著黑子遛彎。鄭仁,每次和你一起上臺,看你的側臉,都很帥氣呢。”
“尤其是你遇到大搶救的時候,專心致志的樣子,真是很好看。”
“這樣,就很開心了。要是能這么長大,變老,到時候我們有了孩子,也要帶他們去法尤姆綠洲。走過、見過,才不會糾結在小事情上。”
想到能就這么一直長大、變老,有了孩子,帶著去法尤姆綠洲……鄭仁的一顆心都飛了起來。
這樣的生活,才是完美的吧。
翌日。
一早范濤就把大家叫醒,上車回海城、帝都。
浩浩蕩蕩的車隊看起來蔚為壯觀,但離開沙漠后,車隊就漸漸的散了。
鄭仁對此很是欣賞,低調一點,活的久。
宋營這哥幾個都有點意思,不高調,不張揚,卻又偏偏每個人都很有能力。
一路跋涉,好在車里的空間還是很大的,長時間坐著也不覺得有多累。
十個小時后,終于回到帝都。
范濤的車隊沒有進帝都,而是在前一個收費站換了林嬌嬌的車隊。
周春勇有些感慨,看看鄭老板出去玩的派頭,車隊還要交接。現在看自己,的確還不夠啊。從技術到這種瑣事,都不夠。
他笑了笑,這次陪同飛刀,獲益匪淺。
技術學到了手。雖然沒有動手手術,但是周春勇知道,自己比從前進步了。
這還不是全部收獲。
他目睹了鄭老板親自動手做TIPS手術,在有急診要做、手速全開的情況下的手術。
自己和鄭老板之間的差距,像是飛鳥與魚。
另外還看見蘭科,這個一個國際龐然大物的東亞地區執行總裁,屁顛屁顛跑到西林鎮。
鄭老板也真是硬氣,一點好臉都沒給他。但似乎是蘭科的執行總裁慫了,也不知道最后怎樣。
這讓周春勇對鄭仁有了嶄新的判斷。
就算是鄭老板什么都不會,能做到這一點,自己也要拉近關系。
這些,都不算什么。
最大的收獲,是在沙漠里和醫療組其他人其樂融融的喝酒。
全家福,自己硬擠了進去。雖然沒有鄭老板,比較遺憾,但也算是所有助手的合影?
周春勇心里想著那張合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能擠進助手群里,也算是巨大的收獲。朱良辰?洗干凈等死吧!
“鄭老板,這兩天就沒見您閑著,累了吧。”周春勇想要和鄭仁上一臺車,但有謝伊人、有蘇云、有林嬌嬌,自己好像夠嗆。
說一句話是一句話,這是周春勇的態度。
“還……”
鄭仁沒說完,周春勇的電話響了起來。
真是!這個時間段,誰給自己打電話!耽誤事兒!
周春勇心里想到,看了一眼,是家里面,便接起電話。
他沒說話,聲嘶力竭的哭聲從聽筒里傳出來。
厚重的手掌僵硬,像是沙漠里風化的石頭一樣,似乎帝都四月的暖風一吹就會碎的不成樣子。
鄭仁隱約聽到電話里的事兒,也是愕然。
“鄭……鄭……家里有事兒,我先走。”周春勇結結巴巴的說到,轉身抓了一臺車就要走。
“伊人,我去看看。”鄭仁急匆匆的說到。
“怎么了?”
“周主任的兒子不知道從哪弄的農藥,喝了!”鄭仁小聲說道。
“你去吧,我帶黑子先回家了。”謝伊人捏了捏鄭仁的手,用力抱了一下他的胳膊。
鄭仁露出笑容,隨即沖上周春勇抓的那臺車。
“周主任,你兒子送哪去了?”蘇云竟然同時出現在車上。
“我們醫院急診不行,送到912去了。”周春勇的聲音微微顫抖,顯然心里慌到了極點。
“周主任,別慌。”鄭仁安慰道,“我問一下。”
說完,他拿起手機,撥打周立濤的電話。
“周總。”
“有個喝農藥的孩子,到醫院了么?”
“呃……好,我知道了,我們很快就到,麻煩了。”
他放下電話,馬上說到:“人沒事,正準備要洗胃。”
周春勇僵硬的身體似乎松軟了一點。
“周主任,你兒子都多大歲數了,怎么還這么……”蘇云不屑的問道。
“唉。”周春勇長嘆了口氣,道:“我……”
他只嘆了口氣,說了一個字,就頓住了。
老淚縱橫。
鄭仁想起劉旭之,一家一本難念的經,和身份、地位都沒什么關系。
有錢、有地位,麻煩事兒會少點,但絕對不會沒有。
各種大世家,因為錢和繼承權的事兒,鬧出多少幺蛾子。
隔了幾秒鐘,周春勇情緒穩定,也不遮掩,雙手在臉上胡亂擦了擦。
“我30歲才結婚,那時候介入手術剛剛興起。我琢磨著一個放射科的醫生,天天看片子、寫診斷,怪沒意思的,都不像是個大夫。所以沒等要孩子,就去進修學介入手術。”
“學完,回來也不能避線。一直到10年后我成了主任,位置穩了,這才避線半年要了孩子。”
鄭仁嘆了口氣,搞介入的人,都不容易。
“也算是老來得子,雖然我也知道嬌慣孩子不對,但那是自己的孩子啊,心疼的要命。”
“我……唉……”周春勇深深嘆了口氣,不再說話,眼睛看向窗外。
街景飛馳而過,因為是進帝都,不走一環到三環,還不算擁堵。
要不然鄭仁估計周春勇能下車,一路跑過去。
和蘇云對視一眼,兩人有默契的誰也沒說話。車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沉悶的喘不上氣來。
司機知道有大事兒,施展全身的本事,用最快的速度開到912。
到了急診,車還沒停穩,周春勇就打開車門,一路跑了進去。
鄭仁真怕他沒站穩,出現雙踝、三踝骨折什么的。要是那樣,更添亂。
跟著一路跑到急診搶救室,一個中二少年怒吼聲遠遠的傳來。
“我不洗胃,你們松開我!”
“洗胃也沒用,回家我就跳樓!”
鄭仁頓住了,聽聲音,中氣十足,人應該是沒事兒。
只是這個脾氣,周春勇慣孩子真是有一套啊。
十幾歲,正是叛逆期,現在就尋死覓活的,到以后要怎么辦?
鄭仁緩步走到急診搶救室的門口,見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男孩兒奮力掙扎著。系統背景面板是淡淡的綠色,健康的不要不要的。
“老板,這要是我的孩子,我就掐死他。”蘇云在一邊說到。
扯淡,鄭仁心里想。自家的孩子自己心疼,總不能掐死吧。
但看這個樣子,周春勇有的頭疼了。
胃管擺在一邊,洗胃機已經準備好,馬達轟鳴著,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還沒開始洗。
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在哭,半蹲半跪在搶救床旁邊。
鄭仁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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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抽根煙去。”蘇云笑道。
這種家務事兒,幫不上忙。能聽到周春勇的兒子中氣十足的說話,而不是奄奄一息,白發人送黑發人,就挺好了。
鄭仁點了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道:“周主任有的忙了。”
“我小時候,被我爸吊起來打了三次,每次都抽折一根牛皮的皮帶。”蘇云道。
兩人走到外面,蘇云拿出煙盒,手腕輕輕一抖,一根煙跳了出來。
將將要飛出煙盒的時候,手指輕輕捏住,送到鄭仁嘴邊。隨即又抖出一根煙,自己叼住。
點燃,兩人吸了一口,煙霧繚繞,鄭仁心念一動,面部肌群扭曲。
蘇云感覺到怪異,皺眉看去。
一個厚重的煙圈圓乎乎的從鄭仁嘴里吐出來,一絲旁的煙霧都沒有。
煙圈飄了幾秒鐘,闊到直徑10cm,便不再改變。
“老板,你用這個做湍流的物理模型?”蘇云看出來鄭仁的意圖,鄙夷的笑道。
“就是練練,要不然明個兒和奧爾森博士聊起來,有些懵。”鄭仁注視著面前的煙圈,淡淡的說到。
“你猜老周會打他兒子么?”蘇云對湍流一點興趣都沒有,把話題又轉了回去。
鄭仁有些苦惱。
自己從小沒人打,現在想想,心里竟然有些羨慕蘇云。
“不會。”鄭仁道:“周主任那個樣子,我估計他兒子就是他慣出來的,不可能往死了打。”
“不打,這孩子這輩子就真的廢了。”蘇云說到。
“人吶,都是命。”鄭仁隨意坐在急診科消防通道門外的臺階上,看著帝都的天空。
和沙漠的夜空,是同一塊。
但是看起來,卻截然不同。沒有璀璨的滿天星斗,只有燈光閃爍,一夜魚龍舞。
人吶,也是一樣。
想到傳言里,周春勇年輕的時候拎著菜刀追砍同事的兇悍和他寵愛自己兒子時候的那種惶然無助的神情,鄭仁也很無語。
“要我說,直接洗胃。”蘇云眉頭一挑,像是刀子一樣,“洗個十次八次,那真是比死還要難受。”
“嗯,我也不喜歡這種用死來威脅父母的方式。多中二,血肉還父母,從此兩不虧欠?扯淡。”
“大了就好了,但是要保證能長大。”蘇云說到,看樣子他深有體會。
“嗯。”鄭仁點了點頭,“周主任這是遇到坎了,要是過不去,估計他也就費了。”
兒子要是死了,周春勇別說和朱良辰爭,即便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說。
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來喪子……
這些個事兒啊。
抽完煙,鄭仁把煙頭彈滅,扔到垃圾箱里。
“回去看看。”
幾分鐘了,估計那面有了結果。這種事情,鄭仁想幫忙也幫不上。
蘇云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回到急診搶救室門口,見周春勇滿臉怒氣,正在大聲的和他兒子說著什么。
他兒子梗著脖子,一臉不服不忿的樣子。
“老板,你說周主任年輕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蘇云忽然問道。
別說,還真有這個可能。
但鄭仁沒說話,周春勇對自己還是比較尊重的,在背后捅刀子,鄭仁覺得還是不地道。
“你特么給老子老實點!”周春勇的怒吼聲傳了出來。
他兒子雙手被綁手帶綁在床邊,一個護士滿頭大汗的準備給插胃管。
可是他兒子不斷掙扎,雙腳亂踢。
“我今兒就死在這!不讓我看動畫片,不讓我看熊大,我就死你面前。”
“媽的!”周春勇額頭靜脈怒張,右手抬起來,就要給他兒子一巴掌。
他兒子一點都不怕,梗著脖子努力揚起來,用幼稚的小眼神和周春勇對視。
手凝滯在半空中,最后頹然放下。
周春勇悶悶的轉身就走。
“周主任,消消氣,孩子么。”鄭仁連忙勸道。
“……”周春勇的臉色極為難看,鐵青,郁悶似乎已經溢了出來。
“疼……輕點……”正尷尬中,走廊的一端有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他旁邊有兩個年齡相仿的人扶著。
鄭仁也不知道和周春勇說什么,回頭去看患者。
系統面板的診斷……讓鄭仁哭笑不得。
尿道異物。
這是自己弄的不過癮,用牙簽之類的東西刺激尿道,結果大勁兒了,取不出來。
鄭仁苦笑了一下。
你說說,這不是給急診科添麻煩么?
好好的學習、工作,找個女朋友多好,用得著這樣?
不過話說回來,女朋友可給不了尿道異物的那種刺激。
周立濤從搶救室里被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叫出來,他瞥了一眼,問道:“怎么回事?”
“大夫,我……”患者一臉羞紅,“我這不是……那啥,然后覺得那啥,最后那啥了么。”
“哦,那我給你那啥,你就那啥就好了。”周立濤冷冷的說到。
“啥?”
“你還知道問啥?”周立濤道:“你也聽不懂?”
年輕的小伙子被一頓搶白,低下頭。
“塞進去的是什么?”周立濤也不難為他,隨后問到。
“筆芯。”
周立濤沒有任何表情,道:“去處置室等我。”
兩人扶著患者乖乖的去了處置室。
“周總,你這夜班挺忙啊。”鄭仁笑呵呵的問道。
“唉,鄭老板,哪有你閑。”周立濤嘆了口氣,“沒事兒還能帶女朋友逛逛公園。周末,加臺了么?”
“沒有,剛從內蒙那面的沙漠回來,飛刀后去看星星了。”鄭仁道。
“……”周立濤面無表情,從鄭仁身邊擦過,直接去處置室。
鄭仁楞了一下。
“老板,住院總就夠難的了,急診科的住院總是難上加難,你就別給人傷口撒鹽了好不好?”蘇云笑吟吟的說到。
“呃……”
“急診科的住院總,到哪找女朋友。”
“不對啊,我在急診科和小伊人處的挺好的。”鄭仁無法感同身受。
“……”蘇云心里罵了一句,那是您老人家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好不好!
很快,處置室傳來一陣殺豬般聲嘶力竭的叫喊聲。
周春勇的兒子正在作鬧,臉色一變,也愣住了。
幾分鐘后,周立濤從處置室走出來,身后跟著一個陪著來的小伙子。
兩人去了診室。
這是開處置費了,鄭仁心里想到。
尿道異物取出術,得看異物的位置。
去處置室,能取出來的,花不了幾個錢。估計是異物位置不深,直接拽出來的或者是擴開后,用小止血鉗子一夾就取出來了。
要是再深,需要膀胱鏡的那種,就得2000-4000塊錢。
鄭仁和蘇云無語面對周春勇,誰都不知道說什么。
周春勇不斷嘆息,臉色鐵青的嚇人,郁悶惆悵。
隨后年輕的小伙子去繳費,患者在另外一個陪護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
周立濤和他小聲交代了幾句話,讓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又來到急診搶救室。
“周主任,咱都是圈里人,我跟您說實話。”周立濤道:“我估計沒事兒,不用洗胃。但誰也不敢保證,最好還是洗胃,這么更放心。可是您兒子也不配合,出了事兒咱誰都不好交代不是。”
周春勇嘆息。
“時間越長,就越危險。一旦有事兒,就是大事兒。”
“我去按著,還是洗胃吧。”周春勇道。
鄭仁看周春勇一臉復雜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動,道:“肯定沒事兒,都1個小時了,你看孩子像有事兒的樣么?”
周春勇和周立濤齊刷刷的看鄭仁。
“走,抽根煙,商量一下。”鄭仁道。
蘇云知道老板又要多事兒,他只是笑笑,摸了一下煙盒。昨晚在沙漠抽了很多,回來沒補充呢。
還夠四個人抽一次的。
走到防火通道外,點燃煙,鄭仁道:“周主任,說句不該說的,小孩子還是要管教一下。要不然回家再鬧起來,怎么辦?”
周春勇嘆了口氣。
大家都知道,中二的時候,跳樓自殺的也很多。那可是人間慘劇,比周春勇兒子這種說是喝農藥嚇唬人的可兇多了。
“你下不去手,別去了。”鄭仁道:“要是不介意,我去試試吧。”
“……”
“不會有器質性損傷,但肯定讓你兒子知道來醫院要遭罪,他想象不到的那種。”鄭仁沒有笑,臉上的表情特別嚴肅。
防患于未然,這才是大事兒。
等真的跳樓,一頓急診大搶救,就算是救回來了也晚了。
一想到鄭仁說不會有器質性損傷,周春勇馬上想到解剖的動物肝臟。
他一哆嗦,臉色有些白。
“老周,你這慣孩子,就是殺孩子啊。”蘇云笑著往周春勇的臉上吹了口煙。
不太穩重,也有些不尊重,但周春勇哪里能想到這些。
“老周,你要是還拿不定主意,我和老板可走了。”蘇云繼續說道:“折騰兩天,昨天酒勁兒還沒過,趕緊回去洗洗睡了。一身的沙子,星星是好看,但這沙子也太多了。”
周立濤的臉黑乎乎的嚇人。
周春勇惡狠狠的抽了口煙,道:“鄭老板,蘇醫生,那麻煩你們了。”
下定決心就好。
“一會我去換衣服,你把你愛人叫出來。”鄭仁道:“最好咱倆假打一次,別回家后你兒子對你有意見。”
蘇云一愣,這特么不是閹貓的時候慣用計倆么?不過用在這上面,倒也不能說是不對。
周春勇苦笑,點頭。
“那就盡快,你們兩口子出來后就別進去了。里面我隨機應變,估計叫聲會很慘,但不會有問題的,這一點我敢保證。”鄭仁很認真的說到。
蘇云瞥了他一眼,心里罵了無數句的傻逼。
這種事兒,做好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怨言。做壞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事。
拼命往自己身上攬,這是圖啥?
“周總,有白服么?借兩件。”鄭仁問道。
“跟我來吧。”周立濤道,帶著鄭仁、蘇云去取白服。
路過尿道異物的小伙子的時候,鄭仁看他臉色慘白,心中一動。
“鄭老板,下手可輕點啊。”周立濤心里害怕,小聲提醒到。
“嗯,沒事,手里有準。”鄭仁道。
“機器的壓力,不能洗太多次,孩子的胃受不了。”周立濤道。
“知道。”鄭仁接過白服,一甩身,白服飛舞,披在身上,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什么才是中二,什么才是傻逼。”蘇云和周立濤說到。
“……”周立濤無語,鄭老板的助手敢這么說?反正自己不敢。
“周主任,20秒后進來,把你愛人拉走,要假裝被我打出去的。”鄭仁路過周春勇身邊,小聲說道。
周春勇臉上的表情糾結,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沒點頭,也沒說話,見鄭仁走進去,心里開始數數。
“喝農藥了?怎么不抓緊時間洗胃?!”鄭仁走進急診搶救室,馬上大聲說道。
他魅力值已經足夠高了,言語之中帶著一股威嚴與信心,讓人覺得是電視劇里出場就贏定的那種人。
周立濤像是狗腿子一樣跟在身邊,他戲精上身,覺得這事兒好玩,就跟著一起“玩”起來。
“鄭老板,這不是患者不配合么。”周立濤小心翼翼的說到。
“家屬呢?不配合的話,家屬趕緊出去。”鄭仁厲色說到,“喝農藥了,這么急的事情,你們還在這兒拖。等患者藥勁兒上來,死的老慘了。”
周春勇的兒子沒什么,無知者無畏,可是周春勇的老婆差點沒嚇暈過去。
死的老慘了……無數經歷過的事情和桌上說別人家的八卦,都浮現在眼前。
鄭仁走上前,盤算著時間,把周春勇的兒子按在床上,翻開眼皮。
“藥勁兒上來了,再不洗胃,人就死了。”鄭仁道,“家屬出去。”
“你別動我兒子!”周春勇數到20個數,吼著沖了進來。
不知是聽到鄭仁的話,還是心里父愛迸發,他入戲太深,竟然有些猙獰。
“想死還是想活?”鄭仁瞇起眼睛,問道。
“你特么別動我兒子!”周春勇怒吼,沖了上來。
這個角度……不踹一腳都對不起自己。
鄭仁想也不想,抬腳踹在周春勇的左側軟肋部。
“嘶……”周春勇岔氣,砰的一下子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