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主任愣住了。
鄭仁用無辜而迷茫的眼神看著孔主任，真不知道這位老主任心里在想什么。
孔主任也是一般心思，自己說的已經夠露骨了，怎么這位鄭醫生就沒點逼數嗎？
算了，試試看吧，反正有自己把關。
孔主任最后又一次的下定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時候要拒絕的話，豈不是反復無常的小人了？
而且當了這么多年醫生，孔主任見過無數肝硬化結節轉肝癌的病人。一般這種情況，都無法手術治療。
即便有一絲可能性，孔主任也愿意嘗試。
哪怕自己冒著學術造假，身敗名裂的風險。
“那你看資料吧。”孔主任勉強咧出一個微笑，比哭都難看，“我現在跟這些患者，你有什么需要，我幫你聯系。”
“那就麻煩您了，孔主任。”鄭仁微笑，陽光、開朗，甚至隱隱有了一絲居高臨下的自信式的威嚴。
蘇云瞥了一眼孔主任，見孔主任一臉猶豫，欲說還休的樣子。
他和鄭仁不一樣，以前常年在帝都的科研圈里混跡，人面熟、見識廣，加上心思靈動，只略一想便知道孔主任的心思。
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直接懟孔主任，但那份不悅已經溢于言表。
鄭仁哪里注意到身邊的暗流隱動，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到患者身上。
先看了患者的病史，又開始看患者帶來的片子。看完之后，帶著蘇云去給患者查體。
第一個患者是外地的，六十多歲，臉有些黑，脾氣暴躁，說著一口不知哪里口音的地方話。
語言不便，交流略有些障礙。在語言和手勢共同的作用下，鄭仁用了小三十分鐘才問清楚患者的病情經過。
原來這個患者有乙型肝炎病史三十多年，脾大、肝硬化，伴有門脈高壓和胃底靜脈曲張。
一個月前因為嘔血，在當地醫院住院治療。檢查肝臟CT的時候，發現有癌變可能。又查了核磁增強，當地醫生判斷全肝大范圍癌變，已經沒有治療價值了。
但是當地醫生還是建議患者到帝都來看一眼，求個萬一。
鄭仁詢問完病史，便回辦公室，把該記錄的都記錄下來，然后繼續詢問下一個患者。
蘇云則一直默默的跟在鄭仁身邊，他沒有像常悅那樣，手里拿著筆和紙，把鄭仁詢問的病史細節都記錄下來。而是抱著膀，仿佛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似得。
鄭仁根本沒注意蘇云，就當他是空氣。
當鄭仁看到第三個病人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鄉音。
仔細看了一下患者籍貫，鄭仁發現這個叫做秦立人的患者來自省城，算得上是老鄉了。
秦立人也很開心，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一個醫生。
“小大夫，你怎么沒帶胸卡啊。”秦立人想要看看鄭仁叫什么名字，好更親近一點。
在帝都的醫院住了一天，他就已經要崩潰了。
吵鬧的病房，根本無法安靜入眠。這對于有神經衰弱的他來講，是一件無法解決的問題。
沒辦法，只能咬著牙忍耐。
所以鄭仁的出現，不亞于一道曙光。
“哦，我不是這面的醫生。我姓鄭，叫鄭仁，你叫我鄭醫生或者小鄭都可以。”鄭仁微笑，低著頭，記錄秦立人的病史。
秦立人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不是這面的醫生？那就是進修人員了。
雖然對醫療體系不熟悉，但進修和本家的醫生，秦立人還是多少有了解的。
難怪會碰到老鄉，原來他是來進修的。
進修的醫生……秦立人有些失望，但不管怎么說，進修的算是外人，畢竟不像本家醫生那樣能給自己一些便利。
剛剛他還想，要不要塞給鄭仁幾千塊錢，看看能不能聯系個單間。現在看，完全沒有必要。
一名進修醫生，能有這個權利？秦立人不相信。
“小鄭啊，你來這里進修，多久了？”秦立人心里想了很多，卻沒有表露在臉上，依舊溫和的問到。
“我不是進修的，來這里看看，觀摩一下，過幾天就回去。”鄭仁隨口聊著，又繼續詢問：“最近你有什么不舒服嗎？”
秦立人愣住了，他畢竟不是搞醫療的。
像鄭仁這種不是帝都醫院本家醫生，也不是來進修的，只是來觀摩的？這特么不是瞎搞嗎！
秦立人覺得，他跑來問東問西，就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小……小鄭，你負責干一些雜活吧。”秦立人沒有回答鄭仁詢問的病史，而是有些不高興的問到。
“我來問下病史，等孔主任聯系64排CT，明早做了CT后，我做重建，沒有手術禁忌的話，后天就由我來給你做手術。”鄭仁道。
蘇云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
這種情況下，估計也只有鄭仁感覺不出來秦立人心里在想什么呢吧。
他一腦門子都撲在患者的手術上。
這家伙……蘇云很是無語。
秦立人聽鄭仁這么一說，臉上的黑色馬上變得濃郁了許多。他不再搭理鄭仁，干脆躺下，用他一直嫌棄不干凈的被子蒙住頭。
鄭仁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離開病房。
“你真不知道他想什么？”蘇云在鄭仁身后問到。
“知道。”
“那你還實話實說。”
“選擇權在患者手里，他想找孔主任做手術，我沒有權利阻止。”鄭仁回到辦公室，和孔主任說明了情況。
孔主任還記得前兩天接過的電話，這個叫做秦立人的患者是自己安排住院的。
親自和患者溝通了一下，秦立人堅決拒絕由鄭仁這個來“觀摩”的海城醫生做手術。
孔主任也很無奈，但患者的意愿還是要尊重的。
得肝病的患者脾氣都不好，孔主任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簡單溝通后，把秦立人交給了自己的博士生，現在擔任住院總的沈亮來處理。
至于手術，應該是自己的沈亮來做，要是有人打電話，孔主任或許能上臺看一眼。沒人打電話，看都不會看，術前會診、查房的時候，說明自己對病情的分析，告訴博士生該怎么做，也就夠了。
這里的博士，水平和地市級三甲醫院的主任水平相當，這個自信孔主任還是有的。
只是，由鄭仁做手術的患者，從五個減少到了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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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主任也是著急，并沒有同意鄭仁安排患者明天做64排CT，后天手術的想法。
讓患者開始禁食水，他馬上就聯系CT室，下午就把CT給做了。
鄭仁倒是無所謂，他也沒有興致知道孔主任的真實想法。
只要能做上CT，什么時候手術，都無所謂的，哪怕是半夜做。
在海城市一院，不是經常半夜三更的手術？哪天沒有手術，能睡個囫圇覺，那才是奇怪。
按照孔主任的安排，下午，四個患者就都做了64排CT檢查。
孔主任一直跟在鄭仁身邊，而蘇云沒有像往常那樣低著頭，對一切都無所謂。
他手里拿著手機，雙手飛快的記錄，看APM，應該能達到400.
這手速，不參加職業競技比賽，可惜了了。
從輔助檢查開始，蘇云就記錄下來鄭仁每一步都做了什么，然后留下記號，看樣子是要留白，之后記錄CT、核磁片子。
都是放射影像一個系統的人，孔主任和CT室的關系很熟，直接刷臉。
從下午患者做完64排CT檢查開始，給鄭仁要了一個單獨的操作間，讓他單獨操作。
要知道，今兒是周四，是正常工作日，和之前鄭仁周末獨占一個操作間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當然，鄭仁對此也沒有概念。
他滿腦子都是患者的CT、核磁影像以及在腦海里勾勒出來的患者病情情況。
之前的想法，經過一次手術的試驗后，鄭仁覺得似乎哪里還不夠完善。
這種不夠完善的地方還有很多，需要更多臨床經驗來補充。
患者做完64排CT，鄭仁開始做CT重建。
蘇云見的多了，從在海城市一院給鄭云霞做逆行64排CT三維重建開始，到現在見過幾次了。
孔主任可是第一次見。
鄭仁讓蘇云搬了一個閱片器到操作臺旁，只要一側頭，就能看見掛在上面的核磁增強，這樣很方便。
要做4個患者的64排CT三維重建，鄭仁覺得至少要8個小時。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走來走去上。
孔主任看不懂鄭仁在做什么，他的目光從開始的謹慎、小心，死死盯著鄭仁每一步，到后來愈發呆滯，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
偶爾目光掃過孔主任的臉，蘇云覺得在這半個小時里，孔主任似乎已經有了老年癡呆的先兆。
手動做64排CT，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最開始，64排CT進入國內的時候，軟件跟不上，或者軟件出了BUG，外國廠家派人來維修的間歇期，輔助科室的人員學會了該如何手動操作。
隨著時間的推移，技術得到了迅猛的發展。手動操作，越來越少。
直到今天，基本沒人會手動操作了。
再精細，還能有軟件、電子儀器精細？
而鄭仁，則在反其道行之。
“老孔，你今兒給我出了個難題。”過了一會，CT室主任走了進來，大聲說到。梁博士跟在他身后，一看見鄭仁和蘇云，眼睛一亮。
“啊？”孔主任目光呆滯的看著鄭仁在操作機器，完全沒有一絲生疏，就像他是CT室的技師一樣，熟練而流暢。
聽到CT室主任說話，他先是怔了一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這不是鄭醫生需要么，明兒要手術，時間比較緊，我就琢磨著得麻煩你。”孔主任道。
“鄭醫生？哪個？”CT室主任好奇的問到。
“做科研，魔都的裴教授找來的醫生。”孔主任看著鄭仁的背影，道：“就是這位。”
鄭仁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多了兩個人，也沒聽到孔主任和CT室主任之間的對話。
“主任，您好，我是鄭老板的助手，蘇云。”蘇云此時站了出來，伸出手，客氣而有自矜的說到。
“蘇……云……”CT室主任下意識的和年輕的蘇云握了握手。雖然年輕，可是蘇云氣場強大，讓CT室主任完全感受不到兩人之間的階層差距一般。
那種隔山跨海的差距，可不是有自信就能填平的。奇怪，這個年輕人什么來頭？CT室主任有些微微詫異。
“老板，就是兩年前完成小白鼠心臟移植，文章發表在《柳葉刀》上的那個。”梁博士小聲提醒。
一個研究生，能做心臟移植，本來就是逆天了。而且文章發表到了《柳葉刀》上，這更是一件讓人覺得妖孽無比的事情。
“哦哦，你好，不是說你退學了么？”CT室主任的態度馬上熱情了幾分。
“是畢業回家，這次陪我在海城的鄭老板參加科研。”蘇云不卑不亢，神情坦然，完全沒有之前尖酸刻薄的模樣，“應孔主任邀請，我家鄭老板要做四臺示范手術。”
“……”CT室主任有些詫異，應孔主任邀請做示范手術？鄭老板？是正在做CT三維重建的那個年輕人么？這都是個什么鬼？
老孔你們還有什么手術不會做嗎？怎么找個年輕人來做示范手術？
介入學科最難的TIPS手術，對孔主任來講完全沒有難度，失敗率不到3%，他還需要一個年輕人來做“示范”手術？
開玩笑的吧。
難不成……難不成這位是孔主任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這種培養力度，足以讓CT室的褚主任的念頭偏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產生不應該產生的八卦想法。
本來也是，堂堂國內頂尖三甲醫院的介入科大主任，會需要年輕人做示范手術？
扯淡！
CT室主任把目光轉向孔主任，目光里有詢問的意思——老孔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主任開始有些不自在起來，這個蘇云，真是可惡，直接把自己架在火爐上來烤。
他略一猶豫，心念電閃，道：“鄭醫生在對介入治療肝癌的研究上，有一些獨到的地方，我請他來做幾臺手術，學習一下。”
孔主任回答的很坦然，好學，不恥下問，這是一件好事，沒什么丟人的。
“哦？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厲害了。”CT室主任笑吟吟的說到。話音剛落，他似乎覺察到自己遺漏了什么事情。
“對了，蘇云，我聽說協和和中科院一系好多胸外科教授都要留你當博士，你好像都拒絕了。”CT室主任從回憶里找出有關于蘇云的記憶，問到。
本來一個小醫生的事情，CT室主任根本就不會記得，還不是一家醫院的。
但是當年蘇云的事兒太過于跌宕起伏，一個驚才絕艷的年輕醫生，不到三十歲就能做心臟移植，據說還是什么自體干細胞培育3D打印心臟移植，光是這名字，聽起來就高大上。
后來因為那件事情，本來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毅然決然的要離開帝都，最后負氣而走。
這……真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所以CT室主任雖然不認識蘇云，但過了兩年，還是記得這個年輕人和這件事情。
“嗯，是的。”蘇云點了點頭。
“那你怎么在海城又找了一個老板？”CT室主任不解，“海城還有人比你水平高？”
整個L省能不能有人會做心臟移植都是兩回事，而且會做和做完后患者能活，室主任可不相信在經濟滑坡嚴重的L省會有什么大牛級的人物。
省城都不會有，更別說海城這么一個地級市了。
所以，這事兒透著蹊蹺。
“嗯，鄭老板手術做得好，不光是介入手術，前天還在普外科救了臺。”蘇云淡淡說到。
“……”這下子，無論是CT室主任還是孔主任都懵了。
在普外科救臺？帝都頂尖三甲醫院的普外科，需要你海城的一個住院總來救臺？
那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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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室主任嘴角抽動了一下，問到：“哦？做的什么手術？”
“p-j綜合征。”蘇云嘴角露出一絲讓人看見，就想一巴掌把他抽飛的微笑。
他沒有詳細解釋，只是云淡風輕的把這個罕見病的病名說了出去。
“……”室褚主任怔了一下，隨即苦思。
雖然是國頂尖三甲醫院的科室主任，但術業有專攻，孔主任是完不知道p-j綜合征的存在。而t室主任似乎有印象，只是這種印象比較淡，好多年沒見過類似的片子了，一時想起來也不可能。
蘇云說完，見兩位主任都陷入懵逼狀態，便回頭，繼續觀察鄭仁的工作過程，時不時的記錄下來一些文字。
梁博士兩眼冒星星。
云哥兒和鄭老板真牛逼啊，且不說水平如何，人家跟自己家老板說話，把老板唬的一愣一愣的，這得多大本事。
是唄，這得多大本事！
過了小十分鐘，t室主任才恍然大悟，問到：“蘇云，是黑斑息肉嗎？”
“嗯，是。”蘇云一邊雙手幾乎帶著殘影，記錄著鄭仁的操作過程中的要點，一邊分心二用，道：“普外的王老總沒做過，切完腸子后，鄭老板上臺幫著取的其他部位的息肉。”
“取下來多少個？”t室主任興致勃勃。
“78個。”不出意外，蘇云到現在還記得準確的數字。
“那么多！”t室褚主任驚訝。
“都是蒂長10以上的，其他的鄭老板說等患者恢復好，出院后，可以通過腸鏡切除，那樣損傷更小。”
“厲害！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我有一種已經被拍死在沙灘上的感覺。”t室主任贊道。
“只有他而已。”蘇云淡淡道。
t室主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進來后，就一直看鄭仁在忙乎著，連頭都沒回。剛開始還有些不高興，生氣到談不上，t室主任沒那么容易動怒。
但是聽蘇云說幫普外科救臺的事兒后，t室主任對鄭仁更感興趣。
“鄭醫生這是在做什么？”t室主任詢問。
孔主任搖了搖頭，繼續保持一臉懵逼的狀態。
“肝硬化伴肝癌患者，64排t成像與核磁共振各個時期的對比，篩選出可疑腫瘤組織，再進行逆行三維重建，為明天手術做準備。”
聽到這么專業的話，t室主任“嗯”了一聲，隨即不說話了，專心致志的看著鄭仁的操作。
這種鑒別診斷，在影像學上，基本屬于無解的。
這位鄭老板竟然有這能耐？
難怪。
能收服蘇云這匹野馬，
家里沒點草原，
可不行。
幾分鐘后，梁博士很知道眉眼高低的搬來幾個凳子，讓兩位主任坐下。
蘇云則拒絕了梁博士的好意，他站在鄭仁身后，專心的記錄。仿佛現在在實驗室，面對的是各種精密儀器做出來的數據一樣。
專業，認真，一絲不茍。
t室主任坐下后，覺得視野受限，干脆往前挪了挪，湊到操作臺前。
直到此刻，鄭仁才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看了一眼，不認識。
“鄭醫生，這個位置，你是怎么分辨的？”t室主任沒有先自我介紹，而是借著這個機會，指著一個被鄭仁用紅圈標注出來的小肝癌結節，問到。
“這里，要和核磁增強動脈期影像相互對比。”鄭仁把閱片器擺了擺位置，好讓t室主任的視角不那么局限。
兩人一說，就是半個小時。
t室主任在提問的同時，也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梁博士聽不懂，t室主任卻能馬上聽懂，并且給了鄭仁另外的思路。
思維的火花相互碰撞，到了最后，孔主任也加了進去，開始參與討論。
本來鄭仁的構思已經有了，只是還不成熟。
兩位主任都是做醫生的黃金年齡，雖然孔主任可能手術上已經受到了年齡、身體限制，導致手術的速度、精準度逐漸下滑。但經驗豐富，見過的病例比鄭仁得到的系統經驗更加豐富、立體。
而t室主任不需要動手，影像診斷完憑臨床知識和豐富的經驗，也帶給鄭仁更多啟發。
梁博士看傻了眼，前幾天陪鄭仁做64排三維t，自己覺得鄭老板已經很牛逼了。
不光會搶救，閱片上也比自己厲害，更是能操作機器，逆行重建。
但比自己厲害，還算正常，自己再怎么說也就是一個博士生，梁博士可沒把自己想的太厲害。
畢竟，自己不是云哥兒。
可是今兒，見到自己家的老板、介入科孔主任一左一右，鄭老板坐在中間，三人時而沉思，時而嚴肅激烈的討論某個疑難點，梁博士再次恍惚了。
難道鄭老板已經牛逼到這種程度了么？
學問、見識、經驗，似乎都不比兩位主任低，在得到外來的思路后，鄭老板像是剛加完油的布加迪威龍一樣，起步100邁，瞬間飚飛，自己完追不上。
別說追上，就連看到影子，也是一種奢望。
不過很快，梁博士就看到蘇云站在鄭仁身后，時而在手機記事本里寫下點什么，時而皺眉擦去，心里邊釋然了。
云哥兒那么牛逼的人，甘心認的老板，能差了？自己就不要比了，人比人，得氣死人。
想要活的舒服一點，還是少點爭強好勝的心才行。
半個小時……
一個小時……
三個小時……
t室下班了……
華燈初上……
夜深人靜……
將近十個小時的討論、實踐，無論是鄭仁還是兩位主任都獲益匪淺。
四個患者的64排t三維重建片子做好，完美到了極點。
兩位主任感覺酣暢淋漓，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一個又一個的難題被攻克，最后，只待明日手術，用事實來證明一下就好。
“哈哈哈~~”孔主任得意，大笑。
笑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傳來回音。
一種叫做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情緒在他心里激蕩，心情飛揚，暢快無比。
“孔主任，要不要帶你個第三作者？”蘇云的聲音在一邊響起。
第三……
作者……
國頂尖的三甲醫院主任，才是第三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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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氣。”孔主任瞪了蘇云一眼，隨后笑道：“論文發表到《柳葉刀》上，能跟著占個名字好晉級、畢業的人，怕不得有二十個？你缺我這一個？”
“十六個有效名額，要博士畢業，只能有兩個并列第一作者。可是，我不需要。”蘇云對此經驗豐富，馬上回答道。
“那你還這么小氣？我跟你講，我要五個名額。”
“不可能。”蘇云面無表情，擺出一副不能商量的架勢。
鄭仁則無所謂，抻了一個懶腰，眼睛依舊盯在屏幕上，好像那里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好像謝伊人站在那里一樣。
“別爭了，去吃飯，我請客。”孔主任笑呵呵的說到。
十幾個小時下來，研究的時候并不覺得餓，可一旦結束，饑餓、疲倦部涌了上來。
在鄭仁的前期工作上，三人又把鑒別診斷的方式向前推了一大步。
雖然還沒有完完成，但已經做完了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工作——指明方向。
三人的研究證明，鄭仁的思路是對的，接下來，就需要國、乃至世界相關科室的醫生用上萬例手術來證明了。
只要有足夠多數量的手術患者，再根據各種小概率事件不斷修改，heng術式就會漸漸成型，直到成為林場經典術式。
不過，這至少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時候，鄭仁……不到四十歲！
“去吃什么？”
“鄭老板是東北人，就不吃東北菜了。我不喜歡吃日式料理……”t室主任笑呵呵的說到。
他無意識的稱呼鄭仁為鄭老板，潛意識里，他已經認可了鄭仁在學術上的地位，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
“是因為三文魚都是青海養殖的？”孔主任笑道。
“別扯淡，去吃粵菜？還是別的？”
“我隨意，吃飽就行，明兒還要手術。”鄭仁無所謂。
“這個點，去哪吃飯訂位置都不容易吧。”梁博士有些猶豫。
“我來找地兒，就去吃粵菜好了。”t室主任有很明顯的傾向，見眾人沒有反對，便拿出電話撥打出去。
“老褚，別拿次店糊弄鄭老板。”孔主任瞄了一眼t室主任的電話，看似無意的說到。
“放心，絕對是最好的地兒。”t室主任說到這里，電話接通。
“是我。”
“嗯，請搞科研的鄭老板吃飯。”
“不用，我們自己去。”
寥寥幾句，t室主任便掛斷電話，道：“小梁開我車，咱們擠一擠。晚上多少喝點，慶祝一下。”
蘇云瞄了鄭仁一眼，見他嘴角動了動，沒說話，便說道：“鄭老板最近點滴抗生素，不能喝酒。”
“點頭孢克肟就沒事，不會出現雙硫侖樣反應。”
“必然不會點這種的，一定用的是不能喝酒的。”蘇云道。
“……”現在的年輕人，拒絕老前輩都這么直接了么？
不過，兩位主任并不在意。今兒的研究，已經很爽了，他們不介意鄭仁喝不喝酒。
下級醫生，可以強行下命令，把這杯酒一口喝了。而鄭仁？在兩位主任心里，已經是自己的平輩級別的存在。
說著，幾個人魚貫走出4排t室，坐上t室主任的車。
馮旭輝一直守在大廳里，守到眾人出來。
見兩位主任和鄭仁之間的關系似乎像是處了幾十年的老友一般，馮經理心里感嘆，這還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帝都的這幫五十多歲的大主任們，那個好說話？可你看人家鄭總，來了沒幾天，和幾位老主任平起平坐，似乎隱隱還有眾星捧月的感覺。
馮旭輝想上前打個招呼，但在兩位大主任的威壓下有些猶豫。鄭仁看到他，便說道：“馮經理，我們去吃飯，明兒見。”
“……”馮旭輝好苦惱，自己等了十個小時，就等到鄭仁一句再見？
“鄭老板，這是哪家耗材的經理？”孔主任熟門熟路，自然知道這應該是公司的銷售經理，不過看這個經理似乎很年輕，嫩的很，不善交流，菜鳥弱雞一只。
“長風微創。”鄭仁道。
“國產公司啊。”
“嗯，前一陣子，有個沒錢的患者要做肝癌介入栓塞，找長風微創做了銷售活動，這才認識了裴教授。”鄭仁道。
“最近醫保控費的力度很大，我也琢磨遇到相應的患者，用便宜一些的國產耗材。”孔主任沉吟，道：“鄭老板，你要有興趣，讓他們過幾天來找我。”
這個人情可是天大的，孔主任并不在意哪家耗材公司，就算是波科之流又能怎么樣？上趕著的人多得是，誰敢得罪帝都的這些手眼通天的大主任們？
孔主任在意的是鄭仁的感受。
之前對鄭仁有所懷疑，雖然沒有明說……一想到這里，孔主任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幸好沒有明說，這樣是當面質疑鄭仁，隨后就會被打臉。
自己的老臉還要不要了？
做人，還是心存善念的好一些，孔主任心里想到。
雖然鄭仁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但那個蘇云怕是早都知道了，該還人情還人情，該留善緣留善緣。
這么年輕的超新星，自然要收攏在自己這面，最不濟也要處理好關系才是。
這些話孔主任都沒明說，他也不在意鄭仁會不會想明白。
年輕人需要成長，早晚都能想明白。明白的越晚，這份人情也就越大。
雖然到時候自己已經老了，用不到這份人情。但自己的弟子，還要多承鄭仁的照顧。
學界的學霸，是一種很厲害的存在，孔主任覺得，鄭仁日后一定能成長為學霸。
比如說……牛頓？
布萊尼茨厲害吧，發明了微積分。可是在學霸牛頓的打壓下，硬生生的把布萊尼茨定律變成牛頓——布萊尼茨定律。
看見沒，牛頓還在布萊尼茨前面。
這就是學霸。
而日后，鄭仁也必然是這樣的學霸。就算是鄭仁寬厚，做不出這種事兒，他身邊的助手，絕逼是這種人！
這種年輕人，可不能輕易得罪，孔主任心里已經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幾分敬畏。
……
梁博士開車，眾人來到位于東四十條的唐宋食府。
馮旭輝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不經意之間就有了改變，他哭喪著臉。
猶豫了幾分鐘，最后還是堅定的打了一個電話，詢問鄭仁，然后網約了一臺車去飯店門口守候。
唐宋食府，據說這家店的老板是一個外地人，算是商界奇才，用小二十年的時間把唐宋食府打造成帝都粵菜龍頭之一。
這里的粵菜做的相當地道，掌勺的大廚和廚師長都是廚藝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五個人下車，前廳經理早就等候多時。
“褚老師，您今兒得閑，可得嘗嘗我家新來大廚的手藝。宋老板正在往回趕，估計一個小時后也就到了，他讓我跟您道個歉。”前廳經理笑呵呵的打開車門，熱情打招呼。
“沒事。哦？換廚師長了？”
“是，最近新換的廚師長，手藝……一會您老嘗嘗，保準您滿意。”前廳經理把幾人一路送到包房。
幾人閑聊了一會，今兒的事情讓t室的褚主任和介入科孔主任都很興奮，嶄新鑒別手段的發現、改良，這是要在學科界留下名號的。
說句難聽的，有了新術式、新鑒別手段后，就算是從現在開始，什么都不干，國到處講課，也是能活的很滋潤的。
奠定江湖地位的大事，竟然在不經意之間有了眉目，兩人又怎么能不高興呢？而且鄭老板還有一位負責在《柳葉刀》發表論文的助手。
嘖嘖，這組合，真是把兩位帝都的大主任都羨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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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品很快一道道擺上來，褚主任并沒要多少菜，但都是精華。
鄭仁倒是無所謂，只要能吃飽，怎么都好。至于吃的什么……再好吃，能有謝伊人親手炒的雞蛋好吃？
兩位主任興致很高，鄭仁不喝酒，便招呼蘇云一起喝。
蘇云當然不怕，只是他今天似乎有心事，比較沉默，吃一口菜，喝一口酒，相當規律。
“你想什么呢？”鄭仁難得，在半個小時后發現蘇云的不正常，便問道。
“還不是論文的事兒。”蘇云道：“能發表在《柳葉刀》上的論文，必須毫無破綻，要不然國內外無數杠精會噴死你這個第一作者的。”
鄭仁愕然，他做過科研，但是沒在國外雜志上發表過，這方面的經驗肯定不如蘇云。
不過為什么不是噴蘇云這個始作俑者，而要噴自己？
鄭仁知道原因，只是有些不忿罷了。
既然說到這兒了，蘇云又問了一些自己比較疑惑的操作，鄭仁逐條給他講解。
正吃著、聊著，唐宋食府的老板終于趕了回來，帶著幾個漂亮妖嬈的服務員，親自來敬酒。
老板姓宋，叫宋營，四十歲左右的樣子。
名字普通，姓名普通，樣貌也普通。
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西裝革履，就是走起路來，略有些古怪。
“這位是鄭老板，來帝都做科研的。”褚主任介紹道：“別看鄭老板年紀輕，本事可不小。”
鄭仁伸出手，和宋營握了一下。
宋營客氣的說著叨擾，然后習慣性陪著在場幾位喝了兩杯酒，這才告辭。
鄭仁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你想什么呢？”蘇云問道。
“你不覺得他的步態有問題么？”鄭仁道。
“典型的鴨子步，有什么好琢磨的。人家小時候落下過毛病，我跟你講，你這么看著他走路，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是小時候？”鄭仁忽然反問。
“咦？你什么時候也會抬杠的？”蘇云詫異。
褚主任聽兩人聊天，便插了一句話，道：“的確不是小時候。前幾年還挺正常的，應該不是小時候的內翻足之類先天性疾病造成的。估計是最近臀大肌無力，或者雙側髖關節有問題造成的。”
鄭仁道：“我總覺得有些奇怪，你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個類似于皮下脂肪瘤的包塊了么？”
好好一頓飯，根本不用帶方向，直接奔著學術研究就去了。
“鄭老板，有什么看法？”孔主任覺得有意思，便詢問道。
“我覺得他飲食不正常，走路姿勢的問題和手臂上的包塊都是微量元素改變造成的。”鄭仁平淡說到。
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還要涉及宋營的個人問題，所以鄭仁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他。
要不是蘇云覺得鄭仁一直看著宋營的鴨子步，有些不禮貌，開始噴鄭仁的話，估計鄭仁不會說。
宋營早晚都會去醫院檢查，這種事兒有什么好說的，一查就明白了。
但既然說起來，鄭仁倒也不在乎說清楚。
“嗯？”這一下子，兩位老主任都來了興致，“鄭老板，你怎么判斷的？”
“兩位主任，別老板老板的寒磣我了，聽著別扭，叫我小鄭就可以。”鄭仁是有逼數的，只是之前還沉浸在研究的興奮中，忽略了這個稱呼。現在，自然不能再厚著臉皮應承，他堅決拒絕兩位主任稱呼自己老板。
“也行，不過你要說清楚怎么診斷的。”褚主任窮追不舍的問道。
“甲狀旁腺的功能障礙，是成年人出現鴨子步的主要誘因之一。加上他手腕有一個包塊，包塊有紅腫跡象，應該是高磷酸鹽血癥導致的血管和軟組織鈣化。
這是一個主動的、動態的過程。血管平滑肌細胞暴露于一系列毒性刺激后發生了基因表型的轉化。這個過程類似于骨化的過程。”鄭仁說到。
系統面板，并沒有給鄭仁過多的解釋。只是逆推的話，更容易一些，鄭仁記憶力不差，雖然說不上過目不忘，卻也相當彪悍。
加上有了系統后，記憶力飆升，從前看過的文獻歷歷在目，所以直接檢索出來。
梁博士都聽傻了，鄭老板怎么會這么逆天？這都是什么和什么？從鴨子步到手腕上的一個包塊，就能判斷出來甲狀旁腺有問題？
如果沒有之前的接觸，梁博士肯定認為鄭仁在扯淡。
但是這幾天的事實告訴他，無論是臨床急診急救，還是罕見病的手術治療，亦或是理論性的探討、學術研究，這位年紀并不大的鄭老板都彪悍到了極點。
難不成是真的？
這個念頭在四個人腦海里出現，但除了蘇云之外，沒人質疑。
“一般成年人微量元素代謝障礙，常見于腎功能衰竭。要是在透析室遇到他，你這么判斷，我是服氣的。但一個正常男性，你這么判斷，我覺得有疑問。”蘇云道。
“所以我感覺應該是他的飲食習慣有問題。”鄭仁點了點頭，他也同意蘇云的質疑。
“褚主任，您問問宋營宋老板，是不是有這方面的事兒？”蘇云事兒事兒的，馬上問褚主任。
褚主任略一猶豫，但隨即笑了笑，拿起電話撥打出去。
“嗯，不是。飯菜都很好，很滿意。”
“對，有個事兒問你，你喜歡吃的東西里，有沒有什么特殊的？”
“哦，好，那就見面說。”
放下電話，褚主任目光略有詫異，看著鄭仁。
難不成又讓他蒙對了？蘇云解讀出褚主任的含義，微微搖了搖頭。額前黑發晃了晃，有些無力，就像是每一次他和鄭仁討論問題一樣，最后結果總是讓他感覺很無力。
很快，宋營便趕到包間。
他依舊溫文爾雅，只是走路的速度略快，鴨子步愈發明顯。
“褚主任，您剛剛問的事情，和我走路有什么關系嗎？”宋營微微鞠躬，做足了場面，便急匆匆的問道。
“小鄭，你有什么想法？”褚主任沒有回答，問鄭仁。
“宋老板，您坐。”鄭仁微笑，“走路不方便，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三、四個月前。”
“你在飲食上有什么癖好嗎？”
“……”宋營遲疑了一下，抬頭和鄭仁目光對視，從鄭仁的目光里，他沒有發現一絲惡意，有的，只是醫生的關切。
“我喜歡吃烤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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